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意义这种东西,是人才有的,倘若当事人无法察觉,那么即便是一文钱也能舍弃掉如此珍宝,是的,仅仅是一百两外加一文钱罢了,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信物,在她手中也抵不过一碗面钱。
无忱嗤笑一声,戚戚冷冷,她不就是这种人么世人眼中的珍贵在她眼中从来连粪土都不及,可明明知道她生性如此,为何自己还会怫然呢
勘不破此等红尘俗事,到底是修为不够啊……
男子在掌心凝聚出一团灵修,灵修在黑夜里散发出淡橙色的光芒,他清冷的脸颊被映衬出暖意,“溟橙太虚境……已是凡人灵识能修达的最高境界了么……”他尝试着突破,但始终无法再近一步,人们口中常述的散仙,地仙,基本就是他现下这样的状态。
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位列仙班之说,更没有所谓的九重天;弥纶太虚什么的,更像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无忱唯一看到的真相便是轮回门。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仿佛能吸收掉所有的光芒,身死后的人们灵识化作一团光朝着那黑洞飞过去,然后销声匿迹,没有地府,没有仙界,一切都如同宇宙一样,乌虚缥缈得令人绝望。
所谓天道,只是人们常说的冥冥之中。
所谓轮回,便是通过漫长的黑暗洗礼,忘却一切然后重生,开启一段与前世毫无瓜葛,毫无联系的新的开始,灵识在黑暗中不断的分裂,融合,寻不得往日的一点一滴。
无忱自打懂事以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包括母亲去世的那天,他始终坚信待自己踏上修灵之路后有朝一日一定能再次见到母亲,但当他进入不灭灵的溟橙境后,才在那巨大无比的黑洞前,颓然跪地,哭得像个孩子。
人死后,什么都不剩了。
所谓的丧葬,不过就是活着的人对自己的欺骗而已。
人类啊,之所以衍生出如此灿烂的文明,不过是掌握了各类欺骗的本事罢了。
你欺我,我瞒你,有时候连自己都骗,骗得那么心甘情愿,就好像只要相信,就会真的存在一样。
那么怨这类现象的存在,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作为天地间诞生出的第一缕怨的万怨之祖,生前又经历了什么呢她的存在,仿佛是对这冥冥天道的逆向解读,明明是对天道的忤逆,明明是不被容许的生物,可她偏偏就存在了这么多年;甚至因为她的出现,世间多了一种存在形式——怨。
怨是人类灵识对此世的执念构成的,身死后不愿应轮回门的召唤强行留在人世,残留人生前的记忆,能在一定范围内造成杀伤力,肉眼无法观其本身,却能以另一种形式感知到,比如寒冷,或是走霉运。人类总会为超乎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冠以特殊的词汇去形容,比如,妖鬼魔神这种字眼。不光是人类,但凡具备灵识的物种都可因执念而产生怨,并且以不同的形式被感知到,比如精怪,孽障,魔鬼。
无忱查阅过很多古往今来的典籍以及流传在百姓们口头上的传说,当中有很多与志怪小说所吻合的地方,其中也不乏对红坟这个万怨之祖的描绘,说她力大如牛,形似猛兽,声如婴啼,所住之地有瘴气能致幻,往来的行人都会被她吃掉之类的……力气大是真的,别的嘛,大概也是将一众琐碎的意象编织到一个人身上好方便后事认知而已,这就涉及到文化传播的复杂性,有的东西追根究底根本就是两回事,然而为了方便记忆,大家伙更愿意把一些重复性,相似性的东西融合在一个记忆符号里。
可她到底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无忱对于这个问题也曾付出过大量的心思,通过曾经在钟山洞口的她询他的问题中,他推断出红坟诞生的年代至少是在上古圣战之前,那是奠定华夏文明之争的时候……无忱推测过红坟应是东夷部落的大巫,负责战前祭祀,然而她那粗线条的个性却又完全不适合这种工作……要知道上古祭祀可是族中最神圣的职业,权利与部族首领是同等的,非心思细腻,眼光卓越者不可担,就她……还不得灭族啊……
想及于此,男人忽地笑出了声,他遥望明月,“修灵人切忌胡思乱想,今夜我却屡屡犯戒。”他轻抚一旁的槐树干,叹道:“你逞她一滴血而茁壮,靠近你,倒令我满脑子都是她……”
树叶无风自摇,仿佛在说:“不要乱甩锅啊喂!我就是颗粗壮的树而已啊喂!你就是太想她了才踩着我看月亮的啊喂!话说你有没有同情心啊!你把人家手臂给踩疼了啊喂!”
一阵风袭过,树干上冷冷清清,早已没了那抹借着月光思念成疾的身影。
中秋佳节,举国欢腾,上至京城,下至周边的小都城,罗宁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潮涌动,摊贩们叫唤着节日折扣,孩子们拿着兔子灯你追我赶,大人们享受一年之中难得的团圆,酒楼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人群中走来几位颓然的衙役,他们脸上写满了疲惫。
“为什么我们中秋节都不放假……还得苦逼的查案呢”钱氏兄弟二人之中的弟弟望着身旁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心头一阵酸溜。
“最可气的是衙门里其他人,尤其是太守府里的那些个同僚们,全都放假三天回去抱老婆逗孩子了……留下咱们五个……”刘壮壮驼着背哭丧着脸。
“查案挺好的啊!查案多有意思啊!”年纪尚轻,平日里负责记录公堂的杨小海兴奋道。
“年轻真好啊……”孔三烟杆子前头猛地一亮,随后他缓缓吐出一缕白烟。老怀甚慰大抵就是他这个模样。
“兄长,你在想什么呢”钱币见钱铜心猿意马,撞了撞自己的兄弟,问道。
“……啧……这都快一个月没喝花酒了,浑身不得劲。”钱铜回过神来,一本正经道。
“府尹大人就是个魔鬼!”刘壮壮两行清泪。
“我听到了啊!”走在最前头的青年人蓦地停下脚步。
闻言,刘壮壮怏怏闭嘴。
孔三上前一步,来到了京兆府尹的身侧,附耳道:“大人,经过白天的调查,香香楼前半年前确实有个自缢的头牌名叫寒月,她刚当上头牌,风头正盛的时候遇到了一名书生,二人有过一段情史,书生名为林雨辰,其父是朝廷从九品太乐鼓吹属乐正,自打朝廷行非乐令后,受其政策的波及被遣散归家,原本中落的家境变得贫寒起来,据了解,这个林雨辰是远近闻名的有匪君子,但空有一肚子墨水,为人不知变通,是个倔驴脾气。”
青年人挑了一盏鹊灯交给孔三拎着,而后自顾自朝前走去,孔三一手拎着花灯,一手举着烟袋,困惑半晌追上前去,“大人!您毫无想法吗”这一天调查的信息都悉数奉上了,京兆府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知道了。”青年如是地点点头。
“这完全就没有出门办案的样子嘛!”刘壮壮上前来,“难不成咱们几个是陪着府尹大人出来逛街的吗”瞅了一眼挑着花灯的孔三,众人笑出了声。
“钱铜钱币。”不远处,青年人叫唤道。
钱氏兄弟对视一眼,心上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哈哈哈哈……”刘壮壮望着这兄弟二人捧着比他们个头还要高的礼品,笑得前仰后合。
逛过了第三条街之后,没有人敢笑出声了,所有人都沦为了京兆府尹的免费苦力,几个人面面相觑,踉踉跄跄跟在青年人身后叫苦不迭。
路边的风景趋向郊区,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他们一众人等来到了城外的一栋小庄前,隐隐约约能看到府匾上日久风化了的“林宅”二字。
青年先是贴耳偷听了一阵儿,动作有些滑稽,而后敲门。
“笃笃笃——”
除了周围草丛秋虫儿此起彼伏,并无人应声。
衙差们各自疑惑了起来。
“笃笃笃——”又是一阵敲门声过,方才听到里边的回应。
“来了来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姑娘,她瞅着门外一众人等,眼中先是闪过稍纵即逝的惊愕,她问道:“请问……诸位是”
南祀如敛袖作揖:“中秋佳节,途径林宅,同朝为官,特来拜会。”
姑娘迟疑了一会儿,见青年人身后几名东倒西歪的衙差,也不知该不该让他们进门,踌躇之际,她身后传来年迈老者的询问声,“咳咳……霜晴啊……谁在外头啊……”
名为霜晴的姑娘赶忙回道:“回爹爹……是……衙门里的人……”
“喔快……快来扶我……”老者语气有些焦急。
“还请大人稍等片刻。”小姑娘微微欠身,跑开了。
京兆府尹习惯性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胡子,若有所思。
还未入冬,霜晴搀扶出来的老者便已早早地将厚实衣服披盖在身上,他枯黄褶皱的手捧着暖炉,一步一步缓至大门前。
老者在见到青年人后,那双混沌的瞳孔瞬时瞠大了些许,他赶忙拉着身边的女子下跪:“不知是太予乐令南大人光临寒舍,小老儿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南祀如眼疾手快扶起了老者:“不必多礼。”
一群人被老人迎进屋子里,简陋的陈设倒是没引起南祀如太多的疑惑。
上座奉茶时,林霜晴直愣愣地视线落在南祀如身上,当中充斥着对陌生人的打量,以及几乎微不可察的怀念,青年人迎上她率直的目光,朝她笑了笑,小姑娘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你们,把礼物放下吧。”南祀如朝一行人摆摆手。
衙差们将手中的礼品悉数放下,孔三将花灯一同放下时,南祀如朝他投去一记白眼,小声腹语:“这个花灯是我买来自己玩的……”
孔三尴尬地再次提起鹊儿灯,引得身边同僚的窃笑。
“南大人真是折煞小老儿了,这些礼品小老儿是万万收不得的啊!”老者连忙推辞起来。
“诶,林老不必推辞,如今你已不在官场,论起资辈来,你是南某的前辈,这点小小的心意,还请收下。”南祀如一字一句在情在理,后者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毕竟大半生都在官场上,林亮自然是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他伸手作揖,直接打开天窗:“不知南大人此次前来,可有用得着小老儿的地方”
“林老爽快,南某也不藏着掖着了,此次前来,只为一件事……这件事,是关于令郎林雨辰的。”世人对于已逝亲人是极度不愿提及的,南祀如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第七十三章 林雨晨之死
话一出口,屋子里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哗哗”声。
“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赶紧走!”林霜晴从旁侧屋子里走了出来,愤然哄赶道。
“霜晴,不得无礼!……咳咳咳!”老者呵斥自家闺女,连连咳嗽。
“爹爹……”小姑娘语噎,眸中瞬时氤氲一片。
“不知令郎此时身在何处可方便将他叫出来一叙”南祀如似乎意识到了这个宅邸有些不同寻常的孤凄。
“不瞒南大人……”老者颤颤巍巍起身,皱巴巴的脸上布满哀伤,唯闻哽咽出声:“小儿雨晨……早在数月前…便已离世……”
“什么!”京兆府尹“腾”得站了起来,刀子眼掠过身旁的衙役仿若在质问他们林雨晨是怎么死的,除了孔三眼中晦暗不明的光线,其余几人不约而同挠了挠头。
南祀如理了理情绪,欠身道:“是南某唐突了,只是此事牵扯甚广,可否请林老将所知详情悉数告之,也好让南某为令郎讨个公道。”
“公道哪有什么公道!你们当官的除了会官官相护,滥用职权包庇亲属,还会做什么!”林霜晴悲恨交加,泪如泉涌。
“霜晴!”老者情急,拍案怒道:“你给我回房去!咳咳咳——”
“爹爹!是他们逼死了哥哥!是他们这些当官的害死了哥哥啊!”小姑娘哭嚷着跑走了。
老者叹息一声,扶着桌子巍颤下跪:“南大人……小女自小与她阿兄感情深厚,如今尚未从小儿身死的悲伤中走出来,还请您原谅她方才的冒犯……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林老快快请起,南某不会与霜晴姑娘计较的……”南祀如将林亮搀扶了起来,瞥见老者眼中含泪,心中已大概得出了些林雨晨死因的端倪。“还望林老能将令郎的死因,告知南某,南某虽然能力有限,但至少可以将冤屈上报圣殿。”青年人竭力相劝。
老者眼神黯淡,垂下眼帘,摇摇头:“哪有什么冤屈……都是小老儿那不懂事的儿造了孽啊……”老人眼神空茫,将林雨晨的生前事娓娓道来。
烛台的蜡燃烧殆尽,在一声又一声冗长的叹息中迎来了故事的尾声。
窗外孤月悬空,将大地照的如同白昼,南祀如起身告辞,身后的一群衙役亦从昏昏欲睡中懵懂醒来,跟着京兆府尹作了个揖。
“吱呀——”林宅大门敞开。
“望南大人恕小老儿风烛残年,不远送了……”老者微微颤颤行礼。
“哪里,是南某多有打扰,林老早些歇息。”南祀如欠身。
待一群人离开后,老人才讪讪低下头擦拭眼角的湿润。
一路上京兆府尹缄默不言,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一行人走到一处烤串摊子子前,半晌,他停下脚步,询问身后之人:“你们吃不吃夜宵”
“吃!”杨小海首先站出来。
“喂,你没看大人心情不爽嘛”钱币一个怀中抱弟杀将杨小海纳入手臂中,“找死嘛你!”
“可是我好饿啊……”杨小海委屈嘟囔。
“来点菜吧。”青年人朝店家挥一挥手,“六人。”
“好嘞!六位客官请上座!”小二热情过来招呼着。
几个人各怀心思点好了烧烤的菜品,悻悻坐到了南祀如的身旁,“大人,这么晚了还请我们吃东西,您良心发现了吗”刘壮壮小心翼翼问道。
“各位客官!一共五两,本店小本生意,一概先付账后上菜,还请见谅!”小二屁颠屁颠上前插话。
京兆府尹大人面无表情朝身边几个人摊手,意思明显不过:别看我,你找他们结账。
刘壮壮嘴还没来得及合上,瞬时大吼一声:“差点被您感动的我真是愚蠢至极啊喂!就知道您不会这么好心啊——喂——!”
几个人含泪掏出干瘪的钱包,每个月八两的饷银着实不够大吃两顿的,本以为是京兆府尹掏腰包,大家伙尽往昂贵菜品点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这位一脸无辜的青年人宰了一顿。
菜品依次被端了上来,孜然的香气传达着异域风味,炭火烘烤的食物总能令人食指大动。
“早就听说这家烤串店不错,一直没机会来,嘿嘿嘿。”南祀如摩拳擦掌,挑起肉串吃了起来,“都看着我干嘛,吃啊”面对来自四面八方哀怨的眼神,青年人不以为然。
“大人的脸皮还真是前无古人呢!”刘壮壮愤懑地啃食鸡腿,每一口都是银子的味道。
南祀如权当没听到,沉溺在美味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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