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咳咳!你最好放了我……不管怎么样你大闹了內侍阁……皇上不会放过你的!”胡为荣死死掰住红坟几乎钳进他喉咙里的手。
红坟睥睨四周严阵以待的禁军,遽尔嗤笑出声,她如捐弃垃圾一般将胡为荣丢到了地上,后者痛呼一声爬起身来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抵在了红坟的面前。
被万怨之祖紧攥手中的信纸露出一角,上头赫然写着:收敛脾性。
茫然地望向自己的手掌心,断念炎如是正在腾烧的烈火,不断侵蚀着红坟的理智,“荒唐……真是荒唐……”
无视这群禁军,红坟纵身跃向內侍阁最高处,三下两下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人呢!”
“诶刚刚还在这里的啊”
被留下来的人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搜寻红坟的身影,最后只能无疾而终。
积雪压低了梅树的枝头,红梅在深夜中绽放,凌冽的梅花香萦绕在雪地里,寂静的四周徒留夜人蹒跚的步伐,红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跋涉到御花园里来的,她只是凭借着本能嗅着熟悉的香气一路走到了这里。
曾以为离别带来的是愤怒,困惑和不甘,却未曾想自己平静得如同这场大雪。
现在不知道到底是担心初五有危险多一些,还是计较他的不辞而别多一些,红坟任由洋洋洒洒的落雪掩住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很累,累到想要再一次进入长眠,永远也不必醒过来。
在看到这封书信之后,万怨之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间所谓的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觉,那是一种将一腔真挚糊在冰冷石壁上后知后觉的痛楚,是一种无怨无悔到最卑微之境的无助,她不是没感受过孤独,这数万年的孤寂她熬了过来,枝头鸟鸣也好,万里叆叇也罢,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展无关风月的画,世界于她只是一个感叹流逝的器皿,繁华与她无关,冷暖她亦不知……然而,突然一天睁开眼睛,有个少年人愣头愣脑地闯入了她无知无觉的世界,用自己渺小的力量帮她打开了人世烟火,活生生的视界;只要有他在身边,一切都是鲜活的,她不会因短暂流逝而难过,而是参与到了人情冷暖之中感慨生命的赠予,如果不是他,她永远也无法像个普通人一样感受世间的脉动,如果不是他,她顶多是醉梦坞高高在上不知真情为何物的花魁,也正是因为他,她才知道何谓真正的孤独,孤独是这场绵延不绝的雪,是侵入骨髓的寒冷,是梅花兀自盛开时无人欣赏的悲哀。
一刻也撑不下去了……
红坟从心口掏出焦黑的鳞状吊坠,木讷地它喃喃自语起来:“对不起,阿祈……是我的自欺欺人害了你……你是对的……我真的……”泪水滑落脸颊,滴落在积雪上晕开小小的洞。
“喜欢他了……”
是他温柔缱绻的笑融化了钟山常年的冰雪,是他不顾一切将她护在身后的勇气令她从此改观了“人类”二字,是他那桃花瓣似的缀满星辰的眸子一次次看进她胡乱跳动的心房里。
“阿祈,你笑话我吧……你一定会说,傻子,早就让你别得意,早晚有你受的……你快醒醒啊……你醒来笑话我好不好……你现在骂我什么我都不还嘴好不好算我求你……我什么都答应你……醒过来好不好”红坟将脸贴在鳞片之上,泪流满面。
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那可是焚灵序规的天雷啊,是天道用以惩戒不受规则之物的最强力量,本该灰飞烟灭的是她啊……
“咯吱咯吱”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红坟并不想抬头确认是否禁军找到了她,就在她打算再次一走了之的时候,身上倏忽落下柔软的重量,是一袭狐裘长麾。
“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天寒地冻的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富有磁性的深沉嗓音响起。
“!”红坟转睛,落错枝头,红梅深深,一盏清影映白雪,惊鸿一瞥——淡萤的纸灯后,是肖琛储举着伞替她遮挡落雪。
“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放下纸灯,男人半蹲下身来替红坟掖好狐裘。
“你……”回过神来的红坟没注意到自己喉间的沙哑,她有些不置信地扭了扭眼睛,发现面前确实不是虚幻泡影,“你怎么在这”
肖琛储伸手替红坟抚去头上的银华,后者不自禁朝后退去,他的手微微凝驻,随后收回袖摆之中,说:“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红坟垂下眼帘不做言,握住信纸的手颤抖不已。
男人不动声色睨了一眼透露着些许字迹的信纸,嘴角抿开若有似无的笑意:“身为男子,哭鼻子可不是好习惯。”
闻言,红坟忙不迭胡乱擦了一通,嘟囔道:“你,你管不着!”尤是冬季干燥,沾染了泪水的皮肤有些裂疼,加之这般胡乱的擦弄,脸颊腾时便红肿了起来。
拉住了红坟乱动的手臂,肖琛储从怀中掏出绢巾递到了她的跟前:“如果不想得‘萝卜丝’就好好的擦。”
“萝卜丝”红坟很容易就被转移了话题,尤其是现在肚子饿的情况下,她接过绢巾,果然是上好的绸缎,擦在脸上如是温水抚面,舒服极了。
“一种冬天特有的皮肤病。”肖琛储耐心地解释。
“京城可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又会得冻疮,又会得萝卜丝……”想起少年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肿块,又是一股悲伤袭来,红坟撇过头去擦眼泪。
男人如是挑了挑眉,赞同道:“是啊,京城就是这么个烂到骨子里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夜肖琛储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暗被红坟捕捉,她问。
肖琛储浅笑地摇摇头,诉诸的语气诸多自侃与无奈“京城与我,就像是腐烂的尸骨和蛆虫,谁也离不开谁……”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自己和家乡的关系……我看你每次都挺闲的啊……”实话实说,每次见到肖琛储他都是一副闲淡悠远的模样,颇像一只与宫廷的繁缛格格不入的孤鸿野鹤。
“在你看不到我的时候,自有你不知道的忙碌。”男人颇有深意地说“每个人都会依照自己的判断来看待旁人,又有多少人会在别人的面前展现出完整的自己来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罢了……”
“一个人的……一部分……”红坟咀嚼男人的话语。
“在不同分量的人面前,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也不尽相同。”
“扮演……”这个人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
男人倏忽抬起手用手背遮住红坟的视线,眼前一黑的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别动。”说来也是奇怪,他的祈使句总是让人不自主去执行。
红坟僵直身子,继而又听男人说“你猜我此刻是哭是笑”
视线聚焦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他的话没有起伏,如飘雪落梅一样稀松平常,红坟胡乱猜了句“笑……吧”
肖琛储轻啧一声,浅笑着放下手,他说“猜对了。”
真是奇怪的人,做的事也奇怪,但他笑起来的模样却令人仿若置身在月朗星稀的宁静夜晚,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舒心。
“你还真是好猜,不像……他……”再一次攥紧手中的信纸。
男人随便排了排脚底下的积雪,与红坟比肩做了下来,他长叹一声,薄雾倾吐中他说“只是在你面前罢了……”
“你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的”红坟来了好奇心。
“一副没人想看到的样子。”肖琛储嘴角的苦涩稍纵即逝,他看向红坟“就是那种特别欠揍,狂拽上天的臭屁模样。”
闻言,万怨之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敛开得肌肉扯到了“萝卜丝”又痛呼一声揉了揉面颊,“好有画面感……不过……为什么要那样呢就用你现在的态度不就好了吗”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搞的那么累
男人深深看了一眼红坟,她的脸上似乎常年挂着困惑,他说“现在这样的态度,只属于你一个人。”
什么情况他这一脸深沉又认真的模样……红坟挠挠头“啊”
“不说这些了。”男人失笑地摇了摇头,从腰上摘下碎玉,在红坟的眼前晃了晃“想拿回去吗”
红坟刚想抢,前者又眼疾手快地收了回去,随后摆出一副‘快求我!’的表情来,果然是一副很欠揍的臭屁样子呢,某位怨祖不想计较,随口“喂,你这样太幼稚了吧”
“哈哈哈……”男人爽朗一笑,遂道“我说过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看你平日的打扮非富即贵的,怎么这么小气”红坟撇了撇嘴。
“嗯,我确实不怎么大度。”肖琛储如是点点头,一副知我者也的神情。
这人永远不按常理出牌,按照这个情况,一般男人都会被激将,再不济也要顶嘴顶回去,然而他却大言不惭地承认了,顿时让红坟没了话,白眼都懒得翻,红坟嘟囔“那你拿出来干嘛还在我面前晃存心的吧你!”
“嗯,是。”男人承认且附和道“纯粹就是馋你。”
“你这人……真是恶劣……”红坟发现脸皮厚当真可以为所欲为,起初她以为自己的脸皮是全天下最厚的人,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好好努力,我等着你来把碎玉赎回去。”
“你最好等着!”红坟理所当然应道。
如果说落雪有声,那便是无边的静谧,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红梅树下遥望无垠的雪夜。
“送你回珞瑜宫。”许是察觉到身旁之人隐隐约约的困意,男人开口说。
揉了揉惺忪的眼皮,红坟抗拒地摇头“我还不想回去……”
肖琛储看向红坟手中的信纸,她泛白的指尖像是紧握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半晌,他问“他很重要吗”
“很重要……”红坟垂下眼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重要了……”
“……”沉默弥漫开来,男人突然苦笑道“真是白费了我这一晚上的辛苦。”
“肖兄……”红坟吸了吸被冰天雪地冻得鼻涕横流鼻子,“谢谢你。”
“打住。”肖琛储叫停,倏忽握住红坟的手,将伞交到了她的手上,而后起身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我不喜欢听虚无缥缈的词,什么谢谢啊,对不起啊……”笑容渐冷,男子摇了摇头“如若不是常用的礼仪词汇,我早就将其剔除雅言之中了,以后不准对我说这些。”
“……肖兄总是喜欢说些奇怪的话。”红坟虽然听不懂,但却觉得有趣,这个家伙啊,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奇特,他一边告诉她做人要带面具,一边又不屑在她面前伪装,直率地令人忍不住想要与之深交下去。
“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别摔着。”将纸灯留给了她,男子选择摸瞎回去。
“谢……”
“嗯”
“好的!肖兄!”
肖琛储的身影越来越远,偶时看到他打滑踉跄的身影,红坟禁不住笑了起来,“肖……琛……储……你到底是谁……”笑容凝固在脸上,肆意的揣测从四面八方灌进脑海。
“阿嚏——!阿嚏——!”堂皇的寝殿中,某位帝王一夜无眠,裹着被子淌着鼻涕发着烧。
“皇上您没事吧”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连绵的下雪天将高高在上的帝王脑子给冻坏了,这位以往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全花在朝政上的皇帝突然喜欢玩失踪,动不动就没了影,还不许旁人跟着,瞧着不这次顶着寒风大半夜地跑回寝宫,落个风寒只是轻的。
君王猛地吸鼻子,喘咳起来“咳咳咳……愣……愣……”
“皇上您说什么冷”洛福凑耳上前。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的——!”帝王怒吼。
“是是是!洛福这叫去叫太医来!”
平旦时分,东方箭楼的蒲牢钟声响起,雄浑厚重的钟声叫醒了沉睡的宫闱,包括落梅之下被裹成雪人的红坟。
从雪堆里探出脑袋来的万怨之祖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瞅了一眼地平线上的鱼肚白,心下糟了!我又擅离职守了一晚!
蹑手蹑脚回到珞瑜宫,正巧碰上早起踏雪的皇贵妃,她着一袭玫红长麾,尚未来得及梳妆的面容有些憔悴却并不妨碍她眉目如画,不施粉黛依旧楚楚动人,这样的美人儿是极少的,在贵妃的面前,她这个醉梦坞红极一时的花魁也只能自惭形秽。
本着对美丽事物的向往,一时没注意到自己过于露骨的眼神,晚归的守卫惹得贵妃身旁的婢女一阵不悦。
“哼!某些人真是好大的胆,仗着皇威,擅离职守不说,居然还敢对贵妃娘娘无礼!这种色胚子阉了才好!”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红坟忙不迭摇手。
“莲儿姐姐,红守卫他……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春霖怯懦懦替红坟争辩。
“耽搁还有什么事情比珞瑜宫,比贵妃娘娘更重要!回来了连个安都不请!”名叫莲儿的贴身侍女气焰更甚。
“噢噢,给贵妃娘娘请安。”后知后觉的红坟“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还真是只脸皮厚实的老牛,鞭子不抽不走!”
“红……红守卫他……”词穷的春霖急的两眼冒氤氲。
“好了别说了。”皇贵妃发话,侍女们都缄默了下来,她转而将目光锁在红坟被冻得绛紫的脸颊之上,问“昨夜可是在雪地里度过的”
红坟稍稍撇过头去,颔首。
“你跟我过来。”贵妃叹了声气,径直朝殿内走去。
几名侍女想要跟上被勒令在原地等待,红坟埋头跟在贵妃身后,一道来到了珞瑜宫大殿内。
遣散站岗的小婢,贵妃问“昨日夜闯內侍阁之人可是你”
诸多踌躇盘旋心头,红坟选择老实交代“回娘娘……是卑职……”
“你可知这是多重的罪”贵妃怫然大怒,又不得不小心警惕宫中的隔墙之耳,生生压下怒火,如此气的浑身颤抖“若不是本宫替你压下去,如今你早就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了!”
刑部大牢是装不下她这尊大佛的,红坟鞠躬“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这件事怕是瞒不住皇上了,整个后宫都知道是我珞瑜宫的人闯了內侍阁……各宫得知此消息又该做多少文章来议论本宫……”贵妃悲怆长叹“本想着就这样安静度日,没想到因为你,总有波澜……这会儿皇上的诏书就该到了吧……”
没有了平日里剑拔弩张的美艳模样,这般憔悴的容颜上更容易被人窥出许许多多的脆弱来,贵妃眼中含泪,语气中透露着丝丝绝望,而这绝望居然似极了解脱。
红坟内疚又不解地皱起眉,“这件事与娘娘,与珞瑜宫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红坟一人所为,他们凭何议论娘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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