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只听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中气冲冲跑出来一位雍容妇人,“荒谬!本宫何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闻言,黎王自嘲地哂笑一声,说“母妃将儿子放在心上的方式就是逼迫儿子做违心之事,一句都是为了儿子好,便能忽视儿子心中所有的想法……”
“沭儿!!”妇人叱喝一声“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自己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吗”伤情地俯瞰自己孩子脸上诸多疏离,妇人眼中含泪。
“我知道……”楚辰沭腥红的嘴角绘出一盏若有似无的哀伤来,他盯着地面上钻入石板缝隙中的血液说“我知道母妃为了儿子付出了无数的心力,这些年的时光就像是恩赐一样……儿子无时无刻不在感激母妃……然而……”黎王泪水划过脸颊,他抬首正视自己的母亲,捂住自己的心口竭力吼道“这些日子是偷来的!是用旁人的痛苦交换来的,是本就不该存在的年岁!”
“啪——”
清脆的耳光响起,初五愣怔在一旁凝望黎王瞥向右边的左脸之上清晰的红印。
雍容的妇人浑身颤抖,痛心疾首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泪如雨下。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妇人深深吸了口气,闭起了眼睛。
“还请……母妃……将宸儿姑娘的灵识还给她……”黎王并没有妥协,依旧选择跪拜在地祈求最初的愿望。
“你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些!”妇人猛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瞄了一眼黎王身后的初五。
少年人埋首,不敢与妇人对视。
楚辰沭冷笑一声“母妃既然做的出这样的事,又何须怕旁人知道宸儿姑娘变成疯子的传言府中人尽皆知,他们恐她,惧她,辱她……殊不知那躯壳里住的早已不是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般对她回想起那夜凉风拂面,树影森森,她浑身是伤地躺在荆棘丛中,一双缀满泪水的眼神中投射出渴求活下去的希冀,是那阴郁之夜唯一的星光……“倘若母妃当真是为了儿子……便请母妃了结儿子这唯一的心愿……”
“唯一的心愿……哈,哈,哈哈哈……”太妃无力地大笑了起来,“这就是我生的好儿子……这便是我穷尽所有只为他能多活一日的好儿子……他唯一的心愿竟是为了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母妃!求求你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巫祭一族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存在下去!这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循环啊——!咳咳——”激动地黎王再次口吐鲜血。
妇人倏忽眼神锋利地看了一眼初五,朝他跪拜之地打出一掌,少年人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力弹出很远,撞在了石柱上。
“母妃您做什么!”顾不得擦拭鲜血,黎王踉跄起身拦住了太妃施暴的手。
“起开!巫祭一族的秘密不可泄露!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太妃甩开黎王,打算继续攻击这个脸生的小厮。
“您还想要褫夺多少无辜性命才肯罢休——!”楚辰沭挡在少年人身前,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抵在自己的脑袋上,声音低沉地可怕“从今日起,您若再杀一人……您见到的都将会是儿子冰冷的尸体……”
“黎王殿下……”初五捂着胸口,当中气血翻腾,方才那一掌着实不轻。
“你先退下。”黎王命令道。
初五迟疑地点了点头,方才母子二人的一袭对话着实震惊了他,意识到他们接下来的对峙状况于他来说过分危险,少年人选择先暂时离开。
“沭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倘若那小厮将此事泄露出去……咱们……”
楚辰沭打算了母亲的话,笃定道“不会,初五他不会。”
“对岁安都不曾如此信任!怎对一个新来的小厮这般……”妇人咋舌。
“因为他……比我还要重视宸儿。”黎王垂下眸子。
“什么!你的意思是”
“倘若我猜的没错,他便是宸儿心心念念之人,此番进府,许是为了将宸儿救出去,如果我是他,不会蠢到出卖唯一的救命稻草……”楚辰沭眼中泛起复杂的光亮。
“你早知他别有目的”自己的儿子不愧是天下商贾之首,这颗七窍玲珑的心不论到何时都不会被蒙蔽。“那便更不能留着了!难保他不会狗急了跳墙!”比起活人闭口,太妃更相信死人缄默。
‘留着他只是因为他跟我一样想要救出宸儿……我不能做的事他却能做……’黎王甩开母亲的手,威胁道“母妃,我说过,您若再乱杀无辜,儿子便是第一缕亡魂。”
太妃愤然抽回手,悻悻哼道“不杀他也可以……胡宸儿的灵识必须炼化,为了能使大祭司的灵识与胡宸儿的肉身更加稳固,必须牺牲胡宸儿本体灵识!”
“母妃!”黎王指向后院宅子的方向,虚喘着质问道“您为了将巫祭一族的上古祭司召唤出来,已然将宸儿折磨得遍体鳞伤,居然仅仅为了那怪物与宸儿身体融合而炼化宸儿的本体灵识……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您这么做的!”就算耗尽剩下的生命,他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沭儿,只有大祭司能救你的命……只有她能逆改你的命格……逆改我们整个巫祭的命运!”太妃按住自己儿子的双肩,泪流满面地对他叮咛。
楚辰沭奋力甩开母亲的禁锢,往后趔趄几步,颓然扶住石柱虚弱地说“人不人,鬼不鬼,靠献祭人命而存活的巫祭……这样的种族……有必要拯救吗”黎王失神地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目光涣散,“为了你舒明贵妃所谓的拯救大业……年少无知的我不得不听从你的命令冤枉皇后殒命乃雅贤皇妃所为……潇皇兄因为我遭受了父皇数年的冷眼……因为你的拯救大业……我取走了渊皇兄的一半灵识,我朝最威武的大将军成了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驰骋沙场的战神而今只能做督建一职……为了你的拯救大业,父皇当朝时的百姓们水深火热,百官若有一人拼死谏言,得到的后果不过是被剥离灵识……大皇兄……大皇兄他甚至被你活活抽空了灵识暴毙而亡,你要我将这一切嫁祸给潇皇兄……当年那个懦弱无知的我也照做了……母亲,母亲啊……儿子的这双手因为母亲你染上了无数鲜血……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儿子是怎么过来的”黎王双目腥红,唇角不断涌出淋漓的鲜血来。
“沭儿……沭儿你不要再说了……”太妃想要上前搀扶黎王,却被后者恶嫌地躲了开来,身为人母的她泪迸肠绝。
“你可知道……当年我因顽皮爬到枣树上想要为母亲摘枣却因恐高哇哇大哭时,是潇皇兄将自己做成人垫子接住了我……我天生羸弱,其他兄长不愿带我骑马玩耍,是潇皇兄牵着马儿一路护我……当你忙于巫祭大业而冷落我的时候,是雅贤皇妃用她那蓬莱幻术逗我开心,而后她却因此被冠上了毒害皇子的罪名……母亲,你让儿子用这双污浊的手,一次次去伤害儿子最敬重的人……你对沭儿的爱……难道不是因为不甘屈服于巫祭一族被诅咒的命运吗”黎王回首死死盯着自己母亲伤心欲绝的脸庞,他曾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宸儿那般关心,大抵是因为在荆棘从中看到她时,明白了生命的倔强,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同样充斥着绝望却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挣扎。
是啊,自己也一样渴求着生命能延续,向往像常人一样活泼快乐的活下去,所以才会一再沦为母亲的帮凶,一再为自己所行恶事找借口……直到数月前潇皇兄的一封密信,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的离谱。
“这就是我们的命……沭儿……”这么多年了,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儿子真正的想法,原来他竟是这样想自己的……舒明太妃身形不稳,抵住一旁的阑干,一瞬间似乎老了好几十岁,只听她沧桑地说“我巫祭一族曾是东夷首领钦定的正统祭司……倘若不是那个人的诅咒……巫祭一族定能绵延万年,昌盛不衰……”
“母妃你怎会这么认为巫祭的陨落实际是被黄帝部落的牲祭所取代,以人为祭,自古以来便有违天道,当然不能长久!”自己母亲的想法向来偏激,楚辰沭知道自己不论说多少遍都无法改变母亲的想法。
闻言,太妃拂袖怒嗔“牲畜与人,不都是天地之灵为何独独人类的性命珍贵世间万物,负阴抱阳,此消彼长,所有一切都该是平等的!人想要收获超凡,必该奉上等同的东西,以物换物,等价交换!”
黎王苦笑着摇头“母妃莫要偷换概念,巫祭一族向来都是用旁人的性命换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这是巧取豪夺,是偷是抢,而非交换!”
“你懂什么!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是她将我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是她让我们无法好好的活下去!都是她!”舒明太妃倏忽暴怒了起来,双眸像是能喷出火焰来。
楚辰沭知道母亲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并且那个她曾造访过黎王府,按照巫祭人口相传的秘史来看,那个女人应是两万多年前被巫祭一族所献祭的最后一位人祭,据说她是被推进栖息着鼍兽的山谷之中而死的,死后灵识久久不散,附着在一根白骨之上,修炼成了天地间第一缕怨。
万怨之祖,红姓,名不详,前身乃为上古时期东夷部落水泽神女玄邑的侍女。
第一百二十二章 揭晓(二)
“师尊将自己关在竹林小苑三天了……师兄,我怕师尊他……”
“安啦安啦,师尊的修为早已能神游太虚,辟谷什么对他来说不在话下,不用担心!”
“可是师尊三天前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师尊一直都是冰山脸……你是怎么看出他脸色不好的”
“因为那天回来时……我在师父的脸上……看到了焦虑……”
“啪嗒——”听人言的道童手中经书被吓得掉落在地。
榥外的贴梗海棠如今只剩下一折就断的枯枝,风起,偶会打在窗棂上发出恼人的声响,花几上徒留萎暗的花瓣,过堂风只稍一带它们便散落一地,釉彩瓶中依旧插着她临走时的那几枝海棠,这个屋子他常来打扫,却只有窗榥附近的一切不愿涉及,以至于此刻过堂风将干枯的花瓣吹到了桌案之上他才惊觉,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刻在脑海中的教条,即便他怎么勒令自己忘记,都还是会在某个空寥的时间里浮现在耳畔。
……
“无忱,你该多笑笑,别老皱着眉,小小年纪的比我还像活了万年的人!”
“你骗我,人世哪里来的真情就像你说的,人们无缘无故对人好不过是想从旁人身上摄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罢了……”
“不好玩,人间真不好玩,说真的,有时候我特别怀疑你当初就是为了骗我的灵修才跟我讲了那么多人世的美好,哇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真的是骗我!来来来你过来,看我不打死你,回头让此尘好好给你超度!”
“许缨,此尘,红墓诔,咱们三个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你想也不能想!凡人的长生乃是逆改天道!会受到天谴的!那不是你能承受的劫难!”
“我偏要让所有人都为此尘陪葬!我要所有人都跪在他的坟前哭着喊着道歉!”
“原来你早就研究出了针对我的方法……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在此尘面前我形同凡人……你知道吗我并不害怕失去此尘……而是害怕自己会怀疑……此尘的死,是你造成的。”
“画像上的女孩儿挺好看的啊若是有了心上人便去追,别不好意思!你这般优异,哪家姑娘看到你不追着跑”
……
微微抬起眼帘,画像中的绯衣女子一如当初风姿飒爽地站在槐树下,一曲古朴之音从埙中缓缓流淌,她敛眉如画,丹唇素齿,雾鬓风鬟,当时矗立在遥守镜前的自己只觉得与她之间仿若隔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只要轻轻一点,涟漪就会将她整个荡开,明明该是最亲近的人,却似相隔千山万水,于是他研磨执笔,将她这一刻的风华留于宣纸,便成了如今的画像。
“咚——咚——”
男人抚了抚不自觉加速的心口,强制自己撇开黏在画像之上的目光,视线像是被活生生撕下的皮肉,绽在冷空中一瞬间的跳动,随后渐稀冷却,最后落在一盏精致的褐胭色木盒之上,盒子之中存放着此尘的舍利以及被炼化的怨祖灵修。
桌案上破损的羊皮制古书被翻阅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的象形文字记录着某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一直尝试着解开文字秘密的男人在这半年来几乎走遍了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寻访了诸多原住民,终于让他解开了这最后一段文字的所有秘密。
他所理解的故事,应是这样的:
洪荒时代的上古各族部落都有着自己传承的祭祀文化,那是一个天神与人类共存的时代,是一个充斥着野蛮,挞伐,原始崇拜的时代。
再此之前更加遥远的时代。初代的神明与天地共生,盘古开天辟地后身陨为大地山川,烛龙掌管世间一切秩序,斗母则向着更深的宇宙星辰探索;三位创世神的诞生也一并带出了诸多的一代神明,如是女娲,伏羲,这些传说中的神明各司其职,为了创建美好的家园而付出自己的辛劳,天道初成,日月交替万物繁衍之变化,女娲创造出了人类,那个时代的人类寿命很长,有些人甚至能活到千年之久,经过一些特定的修炼他们甚至能够与神灵比肩,伴随着天地之间充盈的灵气,二代神明也随之诞生,他们源于人类,与之初代神明拥有更加完善的思考能力和**,他们来自地面,所制定的规则更加适合世间的繁衍,渐渐地,一代神明们除了掌司日月变化,权利被全完架空。
长达万年的权利交替之中,二代神明冥冥之中摸索出了某种规律,尚可称之为秘密,那便是神力的来源乃为人类的信仰。伴随着人类世界崇尚女娲伏羲的部落被吞灭,上古大神们也迎来了身陨。
天地日月的运转是世界形成的法则,只要拥有这个权利,烛龙便永远是压在二代神明所制定之规则头上的巨石,作为高等维度的大神,烛龙曾不屑参与斗争,然而他所在的雷泽部落却因一场莫名的误会而惨遭屠,愤怒的他引领初代之神与二代神明展开了一场旷日恒久的大战,中原大地上一片战火荼毒,人类在这场战斗之中几乎消失殆尽。
一代神明之中出现了反叛者——斗母。
斗母以烛龙生性残暴的理由加入二代神明的阵营,大战之际引爆元神重伤烛龙,初代大神的黄昏就此来临,伴随着烛龙的战败,悉数初代神明被迫陨落。
战败的烛龙逃匿至钟山崖底,神力枯竭的他这一睡就是十万年。
这十万年间,新的天地规则诞生,新的人类繁衍在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
初代神的故事已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二代神被推上了崇拜的祭祀台。
十万年后的某一天,东夷部落的水泽神女玄邑也就是部落首长之女,为了传道来到了钟山,跟随着她的两位侍女,其中一名便是红姓少女。
烛龙与神女的故事在轶城广为流传,连个稚子都能将其中的情节讲的缠绵悱恻荡气回肠,人人拍手感叹这一出天神之缘,然而殊不知传说中的情痴者另有她人。
那位情痴者,如今全然遗忘自己到底为何住在钟山崖底,有关于她成怨前的一切,似乎伴随着遗失的历史亦空空如也。
古书上有关于钟山传道的记录戛然而止,这部羊皮书详细记录的是巫祭一族的历史传承,有关于其他的一切只是寥寥带过却已是世上现存的记载中最为详尽的,无忱将书本翻到了中间,被撕去的一章显得格外突兀。
男人摩挲模棱的书角,眸子中暗流涌动。
“母亲……既然巫祭一族的命运不可更改,您又为何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将我诞生于世……无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难道与他们是一样的吗”清冷的人落寞地凝视古书之上用一代代鲜血所描绘的字句,嘴角抿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继续往前翻,男人的视线倏忽凝驻在歪七八扭的文字之上久久无法挪开,这段记录就像是谁生命垂危之际随便抓了什么黑炭写上去似的,不论多少次阅读,都能令他身临当时险恶的情况,他甚至能听到书写者当时惊恐的心理活动:
‘那个人没有死……她没有死!她回来了,她回来复仇了!逃啊……大家快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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