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江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兄妹俩对她的态度都表示满意,秦有仪用热情而又富于诗意的腔调说:“现在,你已经长起了花‘纹’美丽的‘羽’毛,你应该飞到光明的地方去!”
李幼文垂着眼帘,深深地点一点头。她知道遭遇了很大的难题,然而她的内心又充满了希望和勇气,现出毫不畏缩的神情。
秦家兄妹却是显得十分快乐。他们为自己所表现的处理事情的能力和成就而引为安慰,也为无形中消弭了敬康的危机而感到轻松。另外他们还替蔡云珠扫除了爱情的障碍,又把一个聪明美丽的女孩由歧途中拉了回来,导入正路。一举数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我们该庆祝一下!”走入巷子时,秦有守说。
“可惜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庆祝,不能把我们所要庆祝的原因,告诉敬康和云珠。”秦有仪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突然间,后面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把他们兄妹俩都吓了一跳。
“是你!”秦有仪回转身,一手拍着胸脯,一手指着蔡云珠说,“鬼鬼祟祟的!”
蔡云珠很沉着地说:“你们兄妹俩才是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走到巷口的时候我伸手向你们招呼,你们竟好像视而不见。为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真是胡扯一气!”秦有守笑道,“有什么事可以使我们失魂落魄的?”
“问你们自己啊!”蔡云珠扬着脸,一副准备捉弄人的神气,“为什么你们可以庆祝的事,不能够告诉我?”
“你别忘了,我们还说过,不能告诉敬康。这是为什么?你不妨找敬康去研究研究!”
秦有仪说话向来刻薄,这样故意把章敬康跟蔡云珠扯在一起,就像所要瞒着她的事,与她跟章敬康的共同利益有关。蔡云珠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闷声不响了。
“走吧!”秦有守赶快安抚她似的说,“到我们家去。”
“我本来就要到你们家去。不过,现在我想,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去谈谈的好。”
“好吧!那么我们庆祝,请你也参加。”
“对!你该请客。”秦有仪抱住蔡云珠的手臂,指着她哥哥说,“他写了篇狗屁文章,骗了三百块钱稿费,乐得敲他的竹杠。”
蔡云珠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她一直羡慕秦有仪有那样好的一个哥哥。这份感觉移在章敬康身上却莫名其妙地变了质。在下意识中,她愿意做个姊姊,把章敬康当作弟弟,帮助他上进,容忍他的傲岸和执拗。
不能容忍的是,章敬康对李幼文的爱。然而她的家庭教育,教会她用爱去拂拭一切,所以心里虽然不能容忍,表面上反而处处为章敬康着想,唯恐惹他不快。这是一种奇异的矛盾,连她自己都不能解释。
而此刻,这矛盾似乎有减弱的趋向了。想到她父亲告诉她的话,她不能不承认那是一个好消息。因此,她也需要庆祝。但就像秦家兄妹不能把庆祝的原因告诉她一样,她也不能把她要庆祝的缘故说给他们听。
“还是我请客吧!”她用另一种说法,来表示庆祝之意。
“不要!”秦有仪固执地说,“要他请。”
“好,我请,我请!”秦有守答应了,“不过话说在前面,以一百元为限。”
“小气鬼!”做妹妹的又笑着骂了一句,然后又转脸问蔡云珠,“一百块钱可以吃什么?”
“上意大利餐厅去吧!”
“你这派头太大了吧?”秦有仪不以为然地说。
“保证够了。”蔡云珠说,“那里很清静,谈话比较方便。”
听她这样一说,秦家兄妹都不再提出异议。一起坐公共汽车到了中山北路,进入一家意大利式的餐厅。时候还早,没有什么人。蔡云珠挑了一张远离账台和酒吧的桌子坐了下来。侍者点燃蜡烛、送上餐单。蔡云珠点了一客比萨、一客肉酱通心粉,关照侍者一起送上来。
调制一客意大利比萨,至少需要四十分钟。趁这段等候的时间,蔡云珠提出了她的问题。
“你们前两天去找我父亲了?”
这一问,秦家兄妹先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在那一瞥之间,决定了由秦有仪回答问题。
“不错。老伯告诉你了?”
“今天告诉我的。”
“他怎么说?”
“我父亲说,替你们家一个阿巴桑的太妹女儿,介绍了一个工作。你们家的阿巴桑,我知道的,只有一个儿子,哪里来的女儿?”蔡云珠用等待反应的眼光看着秦有仪。
“你再说下去!”
“后来我打电话给王小姐,才知道‘李纹羽’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熟悉,是不是?”
“就是李幼文。”秦有仪一语道破。
“我也猜想着大概是她。”蔡云珠又停了下来。
“再说下去?”
“那该你说了!”蔡云珠说,“到底怎么回事?”
“很简单。”秦有仪答道,“李幼文想走到正路上去,我们应帮助她。”
“她怎么找到你们的?”
“你是说,她应该去找章敬康,是不是?”
这一说,蔡云珠的表情又不大自然了。秦有守便埋怨他妹妹:“你又来了!话里无缘无故带根刺。只管你自己开玩笑,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
“不!不!”蔡云珠心地敦厚,怕秦有仪受不了责备,反帮着她说话,“有仪问的也是实话。我只奇怪,李幼文何以知道你们能替她找到工作?”
“那当然因为她知道我们跟你很好,老伯一定会帮忙。”秦有仪抢着说。
“那么,她何不来找我呢?岂不是更干脆吗?”
“她不知道你的住处,要找也无从找起。”
“但是,你是知道的。”
这就是说,秦有守或秦有仪接受了李幼文的请托,应该转托蔡云珠来向她父亲要求。蔡云珠这话才真正触及了整个问题的焦点。秦有仪如果假造一套理由,自然也可以搪塞,但蔡云珠绝不会相信,她也觉得无此必要。
因此,秦有仪沉吟了一会儿,答道:“不告诉你,是免得你为难。你相信不相信?”
“我当然不相信你会对我不忠实。不过,你的话我还是不懂。”
“以你的性格,不管什么人有困难找你,你都会愿意帮忙的。而另一方面,你又必须避免引起敬康对你的误会。这样就使你左右为难了。”
蔡云珠静静地听着,没有做表示。
秦有守以为她没有听明白,便又加以解释:“帮了李幼文的忙,你可能会顾虑到敬康误会你用手腕把李幼文隔离开。不管李幼文的事你一定会过意不去。既然如此,我们就索性不告诉你。可是也希望你不必把这事告诉敬康。”
“总之,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秦有仪又说一句。
蔡云珠觉得秦家兄妹确是很了解她的心理,并且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便也很诚恳地回答说:“我领受你们的一番好意。”停了一下,她又轻轻地说,“我对李幼文也很同情的。”
秦家兄妹俩又对看了一眼。然后秦有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可能李幼文也很同情你。”
“怎么?”蔡云珠很郑重地追问一句,“你的话,我不太懂。”
“没有什么!”秦有守急忙扯了开去,“有仪又要乱说了。”
蔡云珠不好意思再追问,但心里总觉得不是味儿。照秦有仪的话看来,李幼文可能知道她对章敬康的用情,可怜她一片痴心,有意退让。若真是如此,那对她的自尊心是一种伤害。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任何感情,由于别人施舍而得来的,我都不要。”
秦有守默不作声,却狠狠地瞪了他妹妹一眼。
“你这话奇怪!”秦有仪却神色自若地说,“谁说你所得到的感情,是别人施舍的?”
“我还没有得到。别人的施舍,跟我不相干。”
秦有仪懂得她的意思,她还没有得到章敬康的爱,也就是说,还没有进入与任何人争夺章敬康的情况,所以李幼文甘心退让,她用不着领情。可是,秦有仪却故意装作不懂:“你的话越说越玄了。什么没有得到,什么别人的施舍,我都不明白。”
“哼!”蔡云珠冷笑着说,“你的聪明到哪里去了?”
看到她这生气的样子,以及秦有守在旁边紧闭着嘴一声不响的神气,秦有仪十分懊恼,她原是好逞辩才,故意说了句暧昧神秘的话,想不到会刺伤了蔡云珠的自尊心,早知如此,真不如不说。
而现在,她必须要挽救不愉快的局面,便笑了笑说道:“云珠,你有个弱点,你知道吧?”
“不知道。”
“别人跟你说句笑话,你很容易上当。我说‘李幼文可能同情你’,是我故意这样说着逗你的。你不想想,李幼文从何知道你的生活情形?你有什么需要她同情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同情你?”
蔡云珠想一想,话倒不错。“但是,你又为什么说这话呢?”
“没有道理的。如果你要我坦白地说,那么,我只有祝贺你从此在感情上会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心胸开阔的蔡云珠,听她说了老实话,便不再介意了。并且秦有仪的话正符合了她的看法,李幼文的离去,在她跟章敬康的关系上,是消除了一道严重的障碍,而这障碍的消除,又得归功于秦家兄妹。这样想着,她从心底泛起了感激之意,举一举面前的冰水,作为相邀干杯的象征。
“好家伙!”秦有守一眼看到侍者端上来一个大砂锅,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砂锅里面是比萨,芝士、番茄酱和火腿,拌和着面片,一起隔火烙熟,满满一锅,浓香四溢,很容易地诱发了大家的食欲。
通心粉也不错。三个人放量吃饱,还是没有吃完,结账花了不到一百元,秦有守甚为满意。
“我请你们看电影。”蔡云珠提议。
“找章敬康一起去好不好?”秦有仪又出了花样。
蔡云珠不响,显然是同意的表示。秦有守便说:“我去找他,你们去买票,电影院门口见。哪一家?”
找了张报纸来看电影广告,三个人商量决定看“大世界”七点半的那一场。这时才六点钟,时间很宽裕,蔡云珠主张再在那里喝喝咖啡坐一会儿。秦有守因为要去找章敬康,便先走了。
章敬康跟他有好多天没有见面了,相见格外亲热。陶清芬也一向待他像章敬康兄弟一样,问起他家里的情形,耽搁好一会儿,他才能跟章敬康谈到正题。
“换换衣服,”他说,“看电影去。”
“不行。我有作业要赶。”章敬康回答说。
“算了,回头开一开夜车吧!蔡云珠也在那里。”
“你就说没有找到我,不就完了?”
秦有守心想,蔡云珠今天知道了李幼文的情形,对章敬康正抱着无限的希望,如果不见他来,一定失望得很厉害,那未免太残酷了。
于是,他又说:“不,我说一定找得到你的,你不去大家都会感到扫兴,何必呢?”
“那就走吧!”章敬康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看看开映时间将到,秦有守拦了一部计程车。赶到电影院,秦有仪已等得不耐烦了。彼此匆匆招呼一声,进场刚坐下,银幕上已映出片头。接着放映正片,章敬康跟谁都没有交谈的机会。
看完电影,又去吃冷饮。卡座中,秦有仪和蔡云珠并坐,章敬康和秦有守坐一排。秦有仪坐在章敬康正对面,她把嘴凑在吸管上吸葡萄汁,眼睛却看着章敬康,想到他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居然会跟太保打架,又想到在座四个人中,三个人都知道李幼文快将离开台北,但最有关系的他,却被蒙在鼓里,因而有着捉弄人的快感,眼中流露出了诡秘的神色,吸着饮料的嘴也浮现了笑意,看来像个娇憨的小女孩。
章敬康自然看出她神色不对,悄悄问道:“我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她抬起头来回答,而诡秘的神情却更明显了。
“一定有什么花样!”章敬康对秦有守说,“你告诉我吧,怎么回事?”
“有仪故意开你的玩笑。别理她!”
蔡云珠也接口说:“有仪最顽皮了!”说完对那被她称为顽皮的人,微微瞪了一眼。
这一眼却瞪坏了!章敬康看得很清楚,那是示意阻止,可见不像是秦有守所说的那样在开玩笑。“云珠,”他说,“你是从来不恶作剧的,请告诉我,有仪笑我什么?”
“我不知道她笑你哪一样。”
这话是实话,但效果更坏。“怎么?”他诧异地问,“好像我可笑的,还不止一样?”
蔡云珠有些着急,却又不知如何分辩,心里怨恨秦有仪真是太顽皮,便推推她说:“你自己说吧,无缘无故总是爱捣乱!”
秦有仪的笑容收敛了,开开玩笑,惹出蔡云珠这么两句话,可有些不太服气。
“好了,好了!”章敬康一看形势不妙,赶紧自己撤退,“我也不想问了。有仪,你要觉得我好笑,你尽管笑好了。”
“谁要笑你?”秦有仪借题发挥,“我要笑你,有人心里不痛快!”
蔡云珠的涵养极好,知道刚才说秦有仪的话稍微过分了些,便忍受她的报复,微笑不语。
这使得章敬康和秦有守,都非常钦佩她的风度。章敬康只是单纯的佩服,秦有守却有些动心,觉得章敬康这个人真是不可理解,这样一位完美的异性追求他,竟能始终无动于衷,说来是件叫人不能相信的事。
因此,秦有守的内心,产生了微妙的矛盾,似乎希望章敬康能转而追求蔡云珠,却又不希望他们的婚姻顺利成功。自然,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去捉摸的下意识中的念头。
淡江红 第11章
第11章
对于李幼文来说,一个工作机会,并不能使她感到欣喜,她还没有体会到在工作中可以找到乐趣、寻求寄托的道理;相反的,却一直在担心着上班办公的生活,会剥夺了她的自由,使她无法忍耐。然而为了章敬康,她愿意勉为其难,同时,她对秦家兄妹为朋友那样尽心尽力,也很感动。因此,跟她母亲一起搬到高雄,避开章敬康,免得他跟秦飞发生严重冲突而惹出杀身之祸,这个原则,是她坚定不移的决定。
问题在于实践这个原则,有许多困难。
首先,秦飞是不是肯让她离开台北?她毫无把握。她不敢瞒着他潜逃,这有许多原因,最明显的是,如果她失踪了,秦飞一定会认为是章敬康捣的鬼,咬住他要人,势必弄出大乱子。这一来,岂不是与维护章敬康的原意背道而驰。
她冷静地考虑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认为只要把话说明白,搞清了利害关系,秦飞是没有理由反对的。
为了使秦飞易于接受,她先得要博取他的欢心,而能够使秦飞高兴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钱,一样是她的肉体。
于是,她换上一套她仅有的最好的衣服,去洗了头发,然后到了中山北路,七转八弯,走进一条夹在矮小的房子中间的一条窄弄,推开一扇小门,悄悄走了进去。
“小红!”一个中年女人欣喜地叫她,“你怎么好久不来?”她接着低声地说:“胖胖的朱先生来找过你好几次,一天晚上喝醉酒,一定要叫你。我告诉他,不知道你住的地方,他不相信,发脾气把收音机都砸坏了!”
“小红”是李幼文在那个地方所用的名字。她想,朱胖子是个好户头。她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本可以直接找他,避免那里的剥削,但她很讲“义气”,不愿意那样做。
“你打个电话给朱胖子看看。”她说,“顶好晚上。”
“过夜?”
李幼文点点头。
那女人去打了电话,回来告诉她,朱胖子约定晚上十点钟来接她。
“那么,我晚上再来。”
“不要走,不要走!”那女人急忙留她,“小红,你帮帮我的忙。今天人少,旅馆里电话,老是打回票,也不太好。”
她本来盘算着,去逛逛马路,看场电影,留些精神,晚上好来对付朱胖子,但已情不可却,便留了下来,在六个小时之间,应召了三次,净赚两百七十元,却累得有些头晕了。
到了快十点,朱胖子来了。一见面不用多说,她拿起皮包跟着朱胖子出门,跨上计程车。
“北投!”朱胖子嘱咐司机。
“不要到北投!”她立即提出异议。
“为什么?”朱胖子张大着嘴问。
“我是为你呀!”她不愿意洗北投的温泉,却不肯实说,“弄了满身的硫黄味道,你太太可不要吵翻天?”
“没有关系,我不管她,她不管我,各人自由发展。”
“什么?你太太也在自由发展?”
朱胖子一愣,方会意“小红”这句话,不是好话。“瞎说!”他捏着她的大腿说,“我太太只喜欢打麻将,你以为她也在交男朋友?”
“我没有说这话,”她笑道,“是你自己心虚起疑。”
“不成话,不成话!”朱胖子又爱又恨,“小红,你样样都好,就是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叫人受不了!”
“你呀!样样都好,就是开不起玩笑,没有味道。”
“谁说我开不起玩笑?不过开玩笑有个限度,第一,父母不可以开玩笑;第二,别人的太太不可以开玩笑。”
李幼文心想,朱胖子是“蜡烛脾气”,于是故意板起脸说:“好了,好了,何必一本正经。你要这样敬重你太太,跑来找我干什么?”说完,两手在胸前一抱,扭头看着外面。
“小红!”朱胖子轻轻地说,“生气了?”
“谁要跟你生气?”她头也不回地说。
“何必呢?”朱胖子可怜兮兮地说,“算我不对,好不好?”
“当然是你不对!”话是这样说,表情却变成撒娇的样子,“应该罚你。”
“罚一盒巧克力好不好?”朱胖子知道她喜欢吃一种英国货的榛子巧克力,便这样讨好地说。
“嗯。你总算说了句叫人还不讨厌的话。”
朱胖子听见这话,大为高兴,叫车子停在一家食品店门口,买了一大堆巧克力、水果蛋糕、牛肉干,献宝似的捧到车上。李幼文心想,朱胖子的心地确是很好。她所遇到的各式各样的男人,大都是吝啬鬼,讲好价钱,一文不肯多给;有少数的,多给个十块、二十块的车钱。像朱胖子这样的,真还难得遇见。
因此,她在车中有说有笑,很敷衍了他一阵。到了北投,开房间洗澡“休息”。一小时以后,朱胖子叫酒叫菜,开始吃消夜。
“小红!”朱胖子喝着啤酒,很悠闲地问道,“你这一阵子,到哪里去了?害我找得好苦。”
“我又不是天天出来‘做’的,你自然不大容易找得到我。”
“要遇到你高兴的时候才出来做。是不是?”
李幼文心想,高兴的时候出来陪不相识的男人过夜,那不成了贱骨头吗?朱胖子说话真混账!
刚想骂出口,李幼文灵机一动,用怨怼的声音答道:“只有你才高兴!像我们,要不是弄得没有办法,谁愿意做这种说起来不名誉的事?”说完,又幽幽地叹口气。
朱胖子不响,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流露出怜惜的神情,望望她又低下头去喝酒。
李幼文见他不说话,有些失望,决定再“表演”一下,便举起杯来,赔笑说:“朱先生,对不起!你是来寻开心的,我不该说煞风景的话,害得你不高兴!来,来,我敬你一杯!”
等朱胖子抬起头来,她立即换了一副很难看的笑容,仿佛内心有极大的痛苦,而表面上不得不强颜欢笑似的。
朱胖子受不住了。“小红,”他放下酒杯问,“你家住哪里?”
“你问的是哪个家?”
“你还有几个家?”
“两个。”
“两个?”朱胖子想了一下,“噢,一个婆家,一个娘家,是不是?”
李幼文点点头。
“你丈夫姓什么?”
“姓章。”她随口答道。
“干什么的?”
“从前在船上。”
“原来是个海员。现在呢?”
李幼文迟疑了一会儿,叹口气说:“唉,朱先生,请你不要问了。”
“问问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没有一点良心,说他干什么?”
“他遗弃你了?”
李幼文不响,表示默认。
“我真不懂,像你这样的人,居然有男人会不要你,真是瞎了眼!”朱胖子不胜困惑地说。
“他有你朱先生这样的想法倒好了!”
这句话说得朱胖子非常舒服,便又问:“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他在哪里?”李幼文恨恨地说,“这个人是世界上最不负责任的人,他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管。”
“怎么?”朱胖子想了一下,记起她刚才的话,“我明白了,你说有个婆家,难道你还替他养母亲?”
“那有什么办法呢?”李幼文叹口气说,“他母亲也很可怜。”
“真想不到,你还是个现代赵五娘!”朱胖子又问,“有没有孩子?”
“一个。”李幼文的双眉皱得更紧了,“得过小儿麻痹症!”
“可怜,可怜!”朱胖子说,“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女孩?”朱胖子摇摇头,“更伤脑筋了!害过小儿麻痹症的,两条腿多半会残废,将来怎么嫁人?”
“你还替人家想得这么远。”李幼文以失望的姿态说,“眼前都过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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