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劫惊魂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桃木生
而那囚犯的头颅骨碌碌从台子上滚落下来。无首之躯歪倒下了。
我处于懵然的状态很久,慢慢地反应了过来,低头看脚下囚犯的头颅。上面依然罩着布袋。我再抬头看台子上,躺在地上的无首之躯一动不动,自颈断处还汩汩地流着血液。几个唱戏之人正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
旁边的陌生人说:“要刹戏(收戏)了!”
我禁不住颤声问:“是不是真的杀人了?”
没有人正面回答我。
陌生人指着台子上的几个唱戏之人,说:“他们几个今天过来并不是完全为了唱戏给你听,他们还有东西要交给你!”
不算已被砍头的囚犯,台子上具体共有五个人。三男两女。他们每人递给了我一个用绸缎做成的袖珍袋子。五只绸缎袋子具有不同颜色,上面写着编号:一二三四五。然后他们就将无首之躯和大刀装进箱子里,由其中两人抬着箱子,下了水泥台子,匆匆忙忙地穿过胡同子离去了。
胡同子两头都有出口,南北通。出了胡同南口再直走就是大水坑,北口通着大街。我和陌生人就是从胡同北口进来的。但五个唱戏之人却是顺着胡同一直向南去了。
我认为他们忘了收拾一个“道具”:就是正位于我脚下的那颗用布袋罩着的,囚犯的头颅。
陌生人对我说:“这五只锦囊,你要依照上面的序号逐个打开!每隔一个月打开一只!”不待我再说什么,他也顺着胡同急急忙忙的向南走掉了。我没有想去追,而是看着脚下那颗囚犯的头颅。
长长的胡同里回归于一阵寂静。突然响起一声虫鸣。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虫子叫唤起来,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才是夏夜应有的景派。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我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颗头颅。颤抖着双手打开了罩在上面的湿漉漉的布袋。见到了一张上面布有烧伤疤痕的老脸,很是熟悉。可不正是高祖奶奶胡世珍的那张脸。只是,这张脸上眼部的厚厚的疤痕被割开了,露出一双令人感到十分枯涩的眼珠子。藉着皎洁的月光看,一双眼珠子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抱着这颗头颅回家了。路过一颗大树下时,有一群村民正围聚在一起乘凉拉呱。我的父母也在其中。母亲冲我喊:“拾儿,你手上抱的是啥?”我说:“刚才有人唱戏,你们没听见?”
“哪儿有人唱戏了?”
“就在东边的那条胡同里,俺二庆叔家的屋墙根下面!”
众人发起一阵哄笑,说我脑子出问题了。母亲恼怒道:“那个破嘴别瞎胡嗒嗒了,快回家去吧!”
我走过去时,看见几个人正把一个老人围在中心。那老人正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根拐棍。我爷爷在旁边正给她摇扇子。不是高祖奶奶胡世珍却又是谁。她脸上的两块烧伤疤痕就像两块大铜钱一样盖住眼部。只是扭着头一张脸正朝着我这边,好像正在望我。月光下,我看她的脸带有一种阴冷。
回到家,我打了一盆凉水,将头上和身上的血污冲洗干净。将那颗头颅则是丢进了一只废弃的木桶里,还在上面加了个盖子,用砖头压住。便回床上睡去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辗转半夜,迟迟睡不着。枕头下正压着那五只锦囊。总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我犹如百爪挠心。忽然起身,伸手往枕头下面一抓。捞了一只锦囊过来,上面写的序号是五。犹豫了一下,换了一只写有序号一的来,把它打开,从里面揪出了一张纸条。
借着从窗外透射进来的月光,我一字一句地读起了纸条上面的内容:二零零六年农历七月十五,金玉霞殁,命丧于金拾之手。
我吃惊不已。金玉霞是我的大妹妹。我叫金拾。而我,怎么会杀死自己的亲妹妹呢?
命劫惊魂 第4章 :相亲
算一算日子,距离二零零六年的七月十五号只剩下八天了。我可不相信金玉霞会死在我的手上。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三竿高,看表刚过十点。气候异常炎热,身上冒出的汗把床单子都浸湿了。我到院子里,先打了一盆凉水把身子洗了洗,准备进厨房吃饭时,忽然想起那只装有头颅的木桶,便走过去看,不由得一呆。
木桶不见了。
父亲正好打外面进来,我就问:“爹,本来在这儿搁着的那个木桶哪儿去了?”
“一大清早的,恁爷爷拎走了!”
“他拎咱家木桶干啥?”
“说往里面种点儿菜!”
吃过饭后,我去找爷爷。在他家的院子里,我看见了那只木桶。里面已经装满了新鲜的土壤,他人正把一些菜籽往土里埋。见我来了,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爷,你种的啥菜?”我主动打招呼。
“爱种啥种啥!不用你管!”对方压根没好口气。
“我来找木桶的!”
“你没看见我正用着!”
“木桶里面的东西呢?”
“啥东西?!”爷爷眼皮子一翻,用一双浑浊发黄的珠子瞪我。
这个时候,西侧的偏房里响起了吧嗒吧嗒的声音。没过多大一会儿,高祖奶奶胡世珍拄着龙头拐棍从里面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了,脸上的两块烧伤疤痕异常平滑,像是涂抹了油,在太阳的照耀下,竟然有些闪闪发光。
“哎呀,我的九奶奶!你咋出来了,不搁里头吹电风扇,外头这么热!”爷爷赶紧拍拍沾上泥土的手,猴腰跑过去搀住了胡世珍。
说来也奇怪,爷爷对自己的亲娘都不孝顺。据说,当曾祖奶奶还在世时,他曾经为了一颗鸡蛋把自己的亲娘狠狠推倒了。老人家就因为摔了那一跤,躺床不起,再加上气得慌,不久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可他对胡世珍却非常的孝顺,一天到晚很少离开她身,嫌她牙口不好,每一顿饭都会给她蒸半碗软乎乎的鸡蛋羹。超不过三天就会烧一锅开水帮她洗身子。到了冬天,还会在她的坐便椅上缝上棉套,等到夏天再拆了。每晚等她先躺床上睡着了自己才去睡。可谓照顾得面面俱到,无微不至。
这样一来,别人难免会猜忌了。说胡世珍一定是留了什么宝贝给我爷爷。不然这三孙子怎么转了性。
胡世珍站在门槛内,一张深纹纵横的老脸朝着我,仿佛能看见我似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大老猪家的!是个矮驼子!”爷爷回答道。
“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反正不精!”
“他来干啥?”
“来要回木桶!”
“那你就把木桶还给他!你说你跟一个小孩子争什么东西!”胡世珍有些生气道。并用拐棍戳了一下爷爷的腿肚子。
爷爷把里面的土壤倒掉了,将空木桶扔给我,骂道:“快滚!以后别到我家里来!”
“我找的不是木桶。我找的是木桶里原先装的东西!”
“三疙瘩,木桶里原先装的是啥东西啊?”胡世珍又问。
“是一颗人头!”
“人头?!”胡世珍孱弱枯瘦的身躯一个哆嗦,扬眉惊呼出。
“假的,是用胶皮做的!”爷爷解释道。
“胶皮做的啊,那是玩具!你还给孩子吧!”胡世珍说。
“我把它埋掉了!”
“埋了它干啥?”
爷爷看样子犹豫了一番,说:“望九奶奶您别见怪,也不知小孩子从哪儿弄来的东西。那假人头造得竟然和您的模样重合了,跟真的似的,还血呲乌拉的。猛一见到把我也给吓了一大跳。我看着来气得慌,索性就把它埋掉了!”
胡世珍不再言语,一张脸阴沉得像是要下雨。
原来是用胶皮做的人头,只不过栩栩如生罢了。我心下顿时释然,也不等爷爷再撵,便自行离开了他家。
等到后来我才懂得了:做人应当坚持自己最初的感觉。再好的胶皮做工,也给不出那种真正的肌.肤触感。
回到家后,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张二庆正在用水清洗自家屋墙根下的水泥台子。因为不知怎么回事,水泥台子上被人泼了一滩血,大热天里腥臭腥臭的,招满了苍蝇。父亲说张二庆缺德,他对门邻居家结婚时,他头天半夜里往人家门子上糊满了屎,肯定是遭到对方报复了。
母亲今天看起来挺高兴,好像看我也顺眼了不少,说有人要给咱拾儿说亲了。父亲俩眼瞪起来盯着我,说要是咱家拾儿这辈子能娶上媳妇,下辈子我宁愿当一只王八。母亲被这句话逗得嘎嘎直笑,十分欢乐。我也忍不住咧嘴笑开了,问道:“谁要给我说亲?要把谁家的闺女说给我?”
食色性也。我如今也长大了。虽然是个矮驼子,但脸上已经开始往外扎胡须。对人事那方面有着越来越强烈的渴望。
原因为自己外形条件太差,对娶媳妇这件事儿没啥指望了。如今竟有人给说亲,我自s是喜出望外,兴奋不已。
好像是谁家的姑娘急着要出嫁。我相亲的事儿很快被安排了。
一进女方家门,我就看见了一个失去双腿的瘸子,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拄着双拐站在院子一角,一脸的胡子拉渣,很是憔悴,正斜眼瞧我,嘴角上带着一丝冷笑。令我感到不舒服。也不知他是这家啥人,当下也没多在意,跟着媒人一起进了堂屋。
在堂屋里见到了女方的家长。俩中年人俱是耷拉着脸,见不到一丝喜气。我依照父亲教的规矩,向男的递了一根烟过去。他站了起来,身材十分高大,我的脸几乎才到他的裤腰。这我只能仰起头看他了。他没有接我的烟,而是弯下腰,用蒲扇一样大的手掌拍了拍我背后的驼峰,说:“咱能把这玩意儿割了不?”
我紧张不安,脸上发烫,说:“早先去医院里检查过了,还拍了片子。医生说不能割,一割来命都要了!”
在一旁的媒人尴尬地笑道:“这孩子太实诚了,净说实话!”
依床坐着的中年妇女唉叹一声,眼圈红红的,说:“这孩子长得跟个乌龟精似的!全身上下只有脖子长!”
一听这话说得,我脸上快挂不住了,真想扭头一跑了之。
媒人干笑了两声,说:“咱们心里跟明镜似的,都晓得咋个回事。恁也别埋汰这孩子了。直接让你家闺女出来,好让两人见见面,互相熟悉一下。再挑个合适的日子把事儿办了!到时候两家子都好过!”
这话说得我心里一阵莫名奇妙,但当时也没多问。
接下来,我的相亲对象慢慢地从耳房里出来了。我顿时眼前一亮,一颗心扑通扑通加剧在跳。
怎么会给我介绍这等漂亮的一位姑娘!
看她的个子,起码有一米七。皮肤白皙胜雪,唇红如丹,一双凤眼水汪汪的。打量着她,我心里不禁起了狐疑,难不成这姑娘有啥暗疾。
看她的眼睛充满了忧伤和愤怒,分明是老大不情愿。
“爹,娘!”她面容变得扭曲,咧开嘴哭了起来,“你们就打算让我嫁给一个这样的玩意儿?!你们的心也太狠毒了吧!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亲生闺女?干脆让我去死好了!”手里攥着一块塑料片往自己的手腕上胡乱划拉起来。
我心里一凉,惭愧不安。这哪里是相亲来了,这分明是迫害人家姑娘。其中必有什么蹊跷。见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强烈的鄙夷和责怪,我这心里更加难过了,只想尽快让她变得好受些。
又或许是骨头里天生带来的一种骨气使然,让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走上前去冲那位姑娘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娶你的!你就是愿意嫁,我也不娶。我自己啥样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根本配不上你。这里面肯定有啥事儿!等我回去弄清楚了!”
说罢,我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不管媒人在后面又撵又叫的。
原来这是一桩换亲。
女方有个哥哥。就是那个没了双腿,也没了生活激情的瘸子。让他娶我的大妹妹金玉霞,换我娶他的妹妹赵欣欣。
这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良知尚存,肯定不愿意。
换亲一事暂时僵持在那儿了。两家大人都还不想放弃。
这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乘凉时,金玉霞从屋里出来,搬张凳子在我旁边坐定了。她看着我,眼睛里饱含着最真挚的情感,说:“哥!那门亲事你就听大人的,同意了吧!”我倔强地抬起头望天,却是感动得眼睛里流出了热泪,语气果决道:“不!妹妹,我是不会牺牲你的!说啥也没用!”
“哥,这些年来你过得太苦了。我不想让你再苦下去了!我愿意牺牲自己。你能过得幸福我就知足了!真的,哥!”金玉霞了也哭了。
就这么一位好妹妹。我怎么也没想到,在二零零六年的七月十五那天,我竟亲手杀死了她。
命劫惊魂 第5章 :变故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二零零六年,农历七月十一号,我家遭遇了一场重大变故。彻底击垮了我那对可怜的父母。我七岁的弟弟金发亮死了。他爬上别人家的平房屋顶玩耍时,不小心跌落了下来,头部先挨着砖铺的地,把个小脑瓜子磕崩了,血肉混合着白花花的脑浆涂了一地,连脖子也崴断,当场瞬即毙命。那时我去现场看了,目睹一副惨烈的情景,嗅着腥浓的味道,忍不住呕吐了。
父母坐在尸体旁边,捶地砸胸,嚎得没个人声。大妹小妹也跪倒,陪着他们痛哭。我像一只呆鸡一样站在人群中,感觉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灰白。突然有人将我狠狠往前推了一把,说你弟弟都死了,你还愣着干什么,怎么不去哭。
我被推到了父母跟前,仍然站着,张了张嘴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更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伤心欲绝的亲人。
就在这一刻,我多么想变成一个强大的人,哪怕是一个正常人。叫失去小儿子的父母别那么绝望。
一直过去了很久,我的世界才恢复了色彩。地上殷红的鲜血和乳白色的脑浆异常刺目。父母的哭声放低了不少,他们已经哭得精疲力尽了。母亲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瞧着我,用沙哑的嗓音说:“拾儿,去把架子车推来,装上你弟弟,找个地方把它埋了!”
爷爷将一把铁锨塞给我,说:“现在不同以前,人家的地方都不让埋别的死人。你先去咱家地里挖坑,我搁家将尸体好好拾捣一下,再给它穿一身新衣裳,装一口箱子里,才往地里送!”
我张嘴说话的时候流泪了:“爷爷,给亮仔买一副棺材吧,窝箱子里不舒服!”
爷爷说:“小孩子死了不兴买棺材!这是多年传下来的老规矩了!”
我说:“规矩由人定,也可以由人改!”
爷爷说:“买一副棺材可不便宜,钱都省着给你娶媳妇用哩!”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扛着铁锨,出了村庄,来到了自家的田头上,大概审视了一番,选了一块地势平坦,庄稼长得最旺的地方,开始挖坟坑。
头顶上的太阳毒辣辣地照着,这天热得简直要人命。
我正汗流浃背地埋头刨土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忙抬头一看,只见前方有一个人蹚着过膝高的玉米苗走过来了。顿时记起,这不是前几天晚上领我去看戏的那个陌生人吗!
他来到我面前站定了,一张脸苍白发青,虽是穿着一身包裹严实的黑色中山服,可干净的面庞上不见一丝汗珠。头发约有十来公分长,梳着中分。
我注视着他。他也正在注视着我。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了有一分钟之多。
是他先开了口:“人死是一种归宿!不必悲伤!”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说:“我弟弟今年才七岁呀,这死得也太早了!好多事物他还没来得及经历和尝试呢!七岁亡算是夭折!”
那陌生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死水一般的平静。他从褂子上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相片递给我,说:“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我接过一看,只见相片上是一个容貌英俊并面带微笑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带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我很快就认出了他,但又不敢确定,有些结巴地说:“这……这……是不是我弟弟金发亮?!”
“对,就是他!”
“可他已经死了!七岁便死了,你怎么会有他中年时的照片?”我提出质疑。
那陌生人咧开嘴笑了,却不再搭话。
“还有,你到底是谁?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农村人!”我又说道。
“我这趟子来,主要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对方道。
“啥事?”
“你的弟弟金发亮是被人害死的!”
“是被谁害死的?!”我吃了一惊,赶紧问。
“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你会亲手杀死那个害死你弟弟的凶手的!”陌生人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如果不是手里正拿着相片,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做了一场梦。
相片里的中年人看起来意气风发,嘴角小幅度上扬,笑得较为满足。我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总觉得里面透着一种什么暗示。
“拾儿,坟挖好了没呢!”大老远传来喊声。原来是爷爷察看来了。他见我手里正拿着一张相片,便问谁的。我不知怎么回答,索性将相片递给了他。他看一眼就愣住了,过了一阵子才苦笑道:“上面的人跟亮仔长得可真像!要是亮仔能长大,就是这个样子!这照片是谁给你的?”
我没有回答。
坟刨好后,我跟爷爷回家了。金发亮的尸体已经装殓起来。盛殓物是一口厚木箱子。木箱的盖子被钉死了。这令我颇为不满,说我还想再看一眼弟弟最后的遗容,怎么这么早就把箱子给封了。父亲说血肉模糊的,头都崩开了,没了原来的样子,有啥好看的。
由于气候十分炎热,隐隐约约的从箱子里传来了腐烂的臭味儿。天已经黑透了。母亲舍不得,坚持让弟弟的尸身留家里一夜,等到明天早上再埋。其他人拗不过她,便同意了。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睁眼熬到了后半夜。被湿黏的汗水捂得难受,就起床到院子里,打了一盆凉水洗身子。天上的月亮满如银盘。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吹。母亲正坐在地上,上半身依靠着那口装尸体的木箱子睡着了,带着泪痕的脸上挂着一种恬淡的笑容,想必是梦见了金发亮是完好无损的。
我心里难过犹如刀割。回一趟屋里取了那张相片。轻声将母亲唤醒了。她惊觉是一场美梦,脸上的笑容瞬即换作悲伤,撇开嘴又嘤嘤哭起来。我让她看相片。果不其然,瞧一眼她就愣住了。
过了好久,她才问我:“拾儿,这相片是从哪里弄的?”
我说是一个陌生人给的,但我不知道那陌生人是谁。
母亲道:“咱发亮长大了肯定就是这个样子!长得太好了!老帅气了!呜呜……!我的发亮啊!”又痛哭了起来。
我在木箱子上寻到一条缝隙,将相片往里传,让它落到了箱子内。算是我送给弟弟的陪葬物吧。
只是那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将来会有一天,金发亮手持那张照片找到了我。而且那个时候,他和照片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看起来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英俊帅气。
到了第二天早上。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声。扑过去压在木箱子上,不让金发亮的尸体离开家。过去两个人将她拉开了。抬箱子的人匆匆忙忙赶往田地,一路上不停歇,到了地方才停落。
照我们这儿的老规矩。埋坟人还须挖坟人。装尸体的木箱子下葬后,我负责埋。爷爷还弄到些纸草带了过来点燃。其他人陆续离开了。我忙活了大半天,将坟头堆起来。又把一些粘满白纸条的苇杆插坟头上,这才回家了。
一家人沉浸在浓浓的悲伤中过了两三天。到了这天傍晚吃饭时,父亲又提到了我的婚事。说老赵家的闺女同意了换亲。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不同意了。母亲哭着说,拾儿,咱家的香火就靠你延续了,如今发亮都不在了,这门亲事你必须答应。
金玉霞也劝我听大人的话,抓紧把婚事办了,给家里生个大胖小子冲冲喜。
一番轮劝下来,我原来的信念动摇了。再说,少年谁不思春,自从和赵欣欣见过面以来,我这心里无时无刻不牵系着她。如果真能把她娶到家里来,这辈子不管咋样我都知足了。
我往嘴里扒拉两口饭菜,用力嚼了咽下去,叹息道:“只是苦了我的妹子玉霞了,让她年纪轻轻的嫁给一个没了腿的瘸子!”
金玉霞看起来却没那么在意,说:“没事儿,嫁给谁都是过!”
搁半夜里,我躺在床上犯起迷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嘎吱一声惊醒了我。我坐身拉开灯一看,原来是我的小妹妹金玉红推门进来了。
金玉红今年十四岁了,已经辍学,有时会下地给我帮忙。大多时间里都是在照顾弟弟金发亮
金发亮一死,她变得沉默寡言了很多。
“咋了小妹,这么晚还不睡觉,过来干啥?”我问。
“哥,我刚做了个梦!”金玉红看起来很是不安,两只大眼睛左顾右视,好像正在防备着什么。
“啥梦啊?”
“我梦见自己掉入一口井里了。是我姐把我推井里的!”金玉红显得惊恐地说。
我说:“傻妹子,只是做梦而已,你害怕什么!你姐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你往井里推呢!”
金玉红看样子变得犹豫起来,终于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说:“哥,我觉得是我姐把二弟害死的!”
闻言我猛一惊,怒斥道:“小妹,你瞎说啥呢!玉霞怎么会害死亮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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