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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美的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本地德鲁伊
他想,就把它当作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吧。不是什么未婚妻,只是一件长得很像人的礼物。对待她送的礼物,是应该礼貌一些,才算绅士风度。
泰伦斯架着“康妮”,把她拖到客房的床上。可它终究不是真人,他不想把这戏演得太逼真。于是他潦草地把被子扔到它身上,觉得施舍给它一张床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他转头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
“你在想什么,泰伦斯?”康妮叉了一块小蛋糕放进嘴里,从坐上餐桌开始,他看上去就有些心神不宁。她本来晚上做了噩梦,觉得挺累的,但泰伦斯看起来比她还要疲惫。
“……对不起,我走神了。”泰伦斯不再盯着他碗里的面,重新换上温柔又耐心的表情,一边向她诚心地道歉,一边恳求她重复刚才的话。
“我做了噩梦,泰伦斯。”她没见过他吃的那种面,于是把手里的碗递过去,想让他分自己一点,“我梦见和一个女人在一块儿,有个不认识的男人要追杀我们。”她又回忆起梦里的场景,虽然具体情节有点难以理清,但被追杀的慌张和恐惧她记得分明。
泰伦斯盛面的手明显的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带着愧疚的语气自责道:“是我昨天的故事吓到你了。那个夜莺的。对不起。”
康妮接过碗,拨弄着通心面上的小番茄和半个浇汁的鸡蛋,拒绝了他大包大揽的道歉:“这和你没有关系,泰伦斯。”说着,她卷起面,叉了一只小番茄送进嘴里。
“好吃吗?”他在桌子对面期待得几乎有些急切了,连身体也向前凑了一点。这或许也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面,她觉得味道普通,但又觉得自己有义务给泰伦斯一点儿自信,于是肯定地点点头:“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她的笑容带着一种白璧无瑕的,无与伦比的温柔,连带着直白的阳光也显得含情脉脉。他熟悉这笑容。
他不信神的。但这一瞬间,他狂热地向每一位听说过的神祇许愿祷告,祈求这世界施恩于她,他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去和上帝交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但他在这短暂的笑容里,全心全意地承诺碰巧听见他祷告的主宰,他用一切去换。





娇美的夜 娃娃屋|4.人偶
这是一处新开发的楼盘,地理位置不错。前两年市政府和配套的党政机关,都往城郊迁,房地产开发商像闻了腥气的狗,政府批文还没下,这边的小高层马上就一栋接一栋地立起来了。商圈虽然还没建完全,不过一些叫得上号的大超市品牌,连锁快消都已经搬进附近的购物广场。只有公安局还停在市中心老政府那一块儿,死活不肯挪窝。这件事局里都隐约听到过一点风声,说是现在的一把手还有两年就退居二线了,嫌兴师动众的算不进自己业绩,硬拖。其实对于就住在单位旁边的人来说,老建筑除了旧,没别的坏处,要真搬到新地方,白吸两年甲醛不说,开车通勤还多半小时。李泠风是不愿意搬的。
薛逢的家就在城郊新开发的那一片高档小区里。所以车开了一路,李泠风听了半小时几个新来的鉴证科小警察抱怨公安局老环境的闲话,没接一句茬。年轻人总想活络活络,四处挪窝。
在楼下换上勘察服,戴上勘察证,涂启拿着这栋楼的户型图,像模像样地给几个技术员布置安排,看见李泠风抬起警戒线要进去,立刻匆匆结束了任务下达,加快步子赶上来道:“李队,你搜哪里啊?”
李泠风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图纸,一脚跨进电梯。这是一间近叁百平的大套,北边是两间客卧,一间书房和浴室,南边是主卧,厨房,还有和客厅打通的大露台。这律师够有钱的,李泠风撇了撇嘴。
“这儿离法院近,开车五分钟都不到。”涂启补充道,“离小孩读的那个高中也很近,我走过一次,半小时能来回。”话音刚落,电梯一停,门开了,李泠风抬头看了一眼楼层,还没到。
门外面站着一个正在打电话的时髦妇女,烫蓬松的大卷,神态风情,脚边堆了几个礼品袋:“现在的家长哦,脑子拎不清的,”突然看见电梯里站了五六个穿制服的警察,那女人立刻咽下了话头,迅速看了一眼电梯按钮,确认自己刚刚按反了上下行,捂着听筒对他们小声道:“不好意思哦,按错了。”
电梯门又缓缓关上了。李泠风学那女人的腔调,捏着嗓子道:“送什么东西啦,教师节么给两张卡意思一下就好了呀。”一电梯的人都笑了。涂启接话道:“这小区附近老师也住得蛮多的。”
一行人进门,按照刚才楼下涂启分配的负责区域散开,李泠风抬脚跨过地上前几天警方进入现场查看尸体,保护足迹布置的通行踏板,她依稀还记得第一次进来时的场面。
根据薛逢的说法,那天他在律所有点事,下班晚了。林栖给他做了晚饭,想等他回来一起吃。但第一次做饭,她忘记了关掉燃气灶,才酿成了这起悲剧。那时她的遗体安静地坐在餐桌旁,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在桌上,对面放着一碗番茄鸡蛋面,确实和薛逢的说辞严丝合缝。
“我去,这玩意儿也太奢了吧。”从南边的客卧里传来一声同事的感慨,声音不算小,可以听得出是发自真心。李泠风收回盯着餐桌上数字指示立牌的视线,抬脚往发出声音的房间走去。
这是一间一看就知道没人住的卧室。床上光溜溜铺着一层灰色的床单,连被子也没有。衣柜已经打开了,同样空空如也。这间屋子里唯一显眼的,几乎称得上视觉中心的,就是靠窗长桌上一个巨大的娃娃屋。
上下叁层的典型乔治亚风格红砖小别墅。白木门廊,还带一条细石子铺的马车道,袖珍小花园。干净细致的玻璃窗格,精致得好像等比微缩的殖民时代木家具,会客厅窗边摆着一个小画架,银制夹子夹着一幅细节到几乎看不清的人物肖像。连花坛里的假花都做得栩栩如生,灌木丛里还有羽毛根根分明的小鸟。
娃娃屋里有两个人偶,一男一女,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人。服装材质,也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尤其是男性人偶,略带忧郁的表情和眼神,就好像下一刻会说话,会咳嗽,会呼吸。那个少女打扮的穿裙子的人偶,相比而言逊色一些,但同样也是精心制作的高级玩具。
“有钱人真舍得下本啊。”同事摇摇头啧了一声,这颇具年代感的古董玩具,没有中大万恐怕拿不下来。正说着,娃娃屋壁炉上一只自鸣钟叮叮叮响了几声,弹出几对跳舞小人来,手挽着手转了两圈,敲完钟又缩回去了。李泠风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表,上午十点。真够准的。
心里对这玩意儿的估价又往上加了一位数。
“行了,你也开了眼了。赶紧搜有用的。”她打断了技术员收不住的感叹,转身往外面走了。这间客卧看来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无非是知道了薛逢挺舍得给外甥女花钱。
绕到隔壁一看,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即使开了灯也异常昏暗。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亮着的灯泡旁边还挂着一个不亮的灯泡,也不知道开关在哪。她进屋的时候就看见门框和底部门缝都贴着黑色胶带,再加上房间里只有一张横贯东西的铁桌,桌上瓶瓶罐罐,还有一个巨大的水槽。李泠风大概知道,这是一个改装过的暗室。薛逢可能有一点摄影爱好,平时在这间屋子里冲洗照片。她沉默的看着翻找抽屉,做现场记录的同事的背影,心猛地缩紧了,根据图纸,这间大套只有叁间卧室,现在已经看完了两间,也就是说,薛逢和他的外甥女林栖,一起住在南边的主卧里。
这畜生有够离谱。
主卧比刚才看的两间都要大一些,有一面墙的内嵌衣柜,大尺寸的床,地板上铺着长绒地毯,应该是由于主人频繁的清洁,反射着从外面露台透进来的阳光,白得非常耀眼。衣柜已经打开了,一大半都是女孩的衣服,另外一半就是薛逢各式各样的西装,衬衫,领带盘。
涂启从外面露台走进来,戴着橡胶手套,拎着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另外装了几个小袋子,是分开的衣物。李泠风问了一句:“这什么东西?”涂启回答:“脏衣服。我从外面洗衣机旁边篓子里拿的。”在他经过的时候,她偏头看了一眼,袋子是透明的,很清楚地能辨认女性的内裤,黑色的,红色的,镂空蕾丝情趣款。
“操。”李泠风毫不遮掩地骂了脏话。涂启原本就怕她看见情绪不好,所以遮遮掩掩走得很快,结果还是被她看见了。“人渣是吧,”他讪讪地笑了笑,好像要和手里拎着的东西划清界限,“我也觉得。”
他没告诉她刚刚同事还从床头柜里搜出了肛塞,乳夹,和四五根尺寸不一的按摩棒。这孙子到底是不是他妈的性瘾变态。
“李队!”从对面书房传来同事的声音,“你过来看!”
李泠风进门的时候,对方递给她一本非常厚的相册。不是现在照相馆里冲印照片会送的那种小本子,是八九十年代影楼里比课本还大的相册集。封面还是那时候的性感日历女郎,带着珍珠边的花檐帽,穿比基尼,露出健康的小麦肤色。
前几页是一个模样可爱的女童,穿衣打扮都是上世纪流行的那种风格,一开始是影楼里拍的固定模式黑白照,后面逐渐有了彩色的,背景是日常生活的家用相机拍摄作品,女孩子的年纪也逐渐增加到十四五岁,右下角时间从2001年开始到2004年结束。
这后面是一张空白页。
再往后就是林栖的照片。各种半裸全裸照,穿着不合身的成人性感内衣,或做作或清纯的,有哭有笑的。她像一个被任意摆弄的,对自己没有知觉的,人偶。
她毫无经验的稚嫩身体被一双饱含欲望的眼睛记录着,裸露的膝盖,纤细的双腿,张开的唇角,粉白色的耳垂,她像一颗被牛奶,蜂蜜和满是泡沫的香槟酒浸透,融化的樱桃。狂热的催熟让她显露出一种潮湿的绝望。
“前面几页,是薛逸。”同事手里拿着一张背后写了名字和赠送寄语的相片,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李泠风听见自己脑内嗡嗡作响,呼吸声紧紧攥着过速的心跳。连脏话也骂不出来了,她直愣愣盯着林栖身体夸张的特写,这明媚的肢体摇曳,消逝,被无法控制的眼泪包裹着吞没。把亲妹妹的相片,和她女儿的色情照放在同一本册子里。
是魔鬼。
下地狱去。




娇美的夜 娃娃屋|5.剖明
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阳光已经没有下午那样烫人。康妮穿着一件方格花布晨衣,额前鬈起的碎发被穿过窗户的风轻轻吹起,微微飘动,显得美丽动人,娇柔可爱。她坐在堆满整整齐齐的布块的小工作台旁哼着歌飞针走线,想给泰伦斯做一双园艺手套。她昨天看见他在外面给花草修枝时被叶刺擦破了皮,他需要一双工作手套。
想起外面的花草,康妮微微皱起了眉头,连嘴里哼的歌也停止了。她醒来以后,泰伦斯告诉她,母亲曾找过巫婆给她看病,预言很准的巫婆说,她得在屋子里住到成年为止,不能踏出屋子一步。否则一定会早夭过世。因为她小时候有一次不听话,跑了出去,果然立刻得病昏迷过去了,直到现在才醒。
所以泰伦斯任何事情都百依百顺,只有她想出去散步的愿望,他坚决摇头。康妮对那个巫婆的预言半信半疑,但她不想让信这个预言的泰伦斯担惊受怕。
她又有些泄气。
因为这奇怪的体质,连累他也不能出远门,到别的地方去看一看,玩一玩。她在大书房里读过,世界的其他地方,有废弃的城堡,披满阳光的小河,终年积雪的高山,骑着宝马穿过闹市的武士,还有每天去学堂读书的新派小姐。
虽然泰伦斯从没有抱怨过,但被困在这小小的乡下别墅里,他一定很委屈吧。
“泰伦斯,”她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亲口听他的回答,“你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找份工作?”
黄昏时分的泰伦斯常常坐在会客厅的长沙发上,这张沙发上有许多毛茸茸的枕头,是他们俩都很偏爱的休息角落。在康妮画画或者做手工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看书。泰伦斯似乎早就看完了这房子里所有的书,但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再看很多遍。他是一个在漫长的无聊中依然很能保持耐心的人。
“夫人把小姐托付给我照顾,我承诺过夫人。”他的声音轻松又平静,因为这个回答他已经说过不止一遍,几乎是驾轻就熟了。
康妮不喜欢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把泰伦斯和她根本就毫无印象的另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是的,除了泰伦斯告诉她的那些,她对很早就去世的母亲没有一丁点儿记忆,这个母亲并不比窗外每天早上叫醒她的模仿鸟更熟悉。“与夫人约定”,把她概括得好像一句誓言里不起眼的注解,一个附加条款,一块无足轻重的砝码,只用来配平泰伦斯和“夫人”的关系。
她这样别扭,便也这样毫无顾忌地问了:“你是因为妈妈才留下的,对吗?”
泰伦斯合上书放在一边,抬头去看康妮,她此刻垂着头,裸露着胳膊和脖子,唯一的装饰是她栗色的头发,以一种天然卷曲所有的不加修饰的雅致,波浪似的从肩上披下来。
“我是小姐的管家。”他躲过了问话里狡黠的陷阱,稳稳地落在安全区。
康妮却更烦躁了。她的针脚愈发乱七八糟,不想做这手套了。不就是管家的手在工作时擦伤了么,既没有骨折也不会流血,很快就愈合了。每家小姐都要给自己的管家做手套吗。她愤愤地想,手里攥着那根因为用力微微弯曲的银针。
“我已经长大了,泰伦斯。”因为一份难以形容的敌意,她想方设法地试图激怒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问道,语气像是善意的提醒,真的为他的未来操心,“等我有了丈夫,你要去哪儿呢?”
就在这一刻之前,他还因为用谎话欺骗她,禁止她出门,避免她发现真相而自责。在这句“丈夫”之后,这自责立刻烟消云散,扭曲成难以启齿的庆幸。他阴暗地想道,你不会和别人结婚的,永远。
当他意识到自己那卑劣又龌龊的肮脏念头,无法摆脱的懊悔又缠上了他。巧合的命运让他从神父那里夺走了夜莺,笼子的钥匙却还留在上帝的手里。
没有自由,这爱只是畸形。有鼻子有眼,不能呼吸的死婴。
这巨大的悲哀让他努力想挽救些什么,于是他张了张嘴,回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小姐。”
康妮对这短暂间隙里他的起伏一无所知,但因为这似是而非的承诺,她立刻忘记了刚才想扔掉手套的委委屈屈,脸颊倏然爬上一抹红霞,飞快地转头看了沙发里的人影一眼。“陪”是什么意思呢,“一直”又是什么意思呢。她的思绪翩飞,不知道要从哪里管束起才行。
这因他的回答而升起的快乐,从她身体里心满意足地跑了出来。抑制不住的甜蜜和温馨,让她决定要做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于是她大度得好像一个丰收的农夫,把刚从地里摘来的新鲜果子不要钱地派发给相熟的邻居,“我也会永远在你身边的,泰伦斯。”似乎是要回应他之前那句回答,显得自己比他高出一截来,她买一送一地补充道,“我可不是因为什么夫人的约定,我是因为喜欢你。”
直白地说完了喜欢,她又有点后知后觉的害羞,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看泰伦斯的表情。喜欢,喜欢也是有很多种的嘛。他不高兴的话,就换成小姐对管家的喜欢好了。她很快替自己找好了借口,立刻轻松地去看沙发角落,想找那个人藏在帏帘阴影里的眼睛。
泰伦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她还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立刻鄙视自己乘人之危,偷换概念的狂喜,身体向后移了移,更深地藏进阴影,躲开她亲热又纯洁的目光,好像它会烫伤自己。
就算喜欢,也是小姐对管家的喜欢。痴心妄想!要不是康妮正看着他,他几乎要举起手,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来清醒清醒。
康妮却被这毫无回应的沉默伤了心,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自己像一个一厢情愿的傻瓜,不知羞耻的下等人,随随便便的荡妇,连自尊也成了廉价的笑话。后悔和自愧拷问着她,迅速催红了她脆弱的眼眶。她扁了扁嘴,垂下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她本来想安静地坐着,等阵风似的伤心过去,不要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境地,但越来越强烈的委屈终于让她又羞又气地抬起头,带着毫不掩饰的呜咽问道:“你讨厌我吗,泰勒斯?”
这是孩子的赌气。不是喜欢,就是讨厌。一点儿暧昧都容不下的黑白分明。
泰勒斯应该耐心的向她解释,讨厌和喜欢之间有许多种别的东西,告诉她互动良好的主仆之间也有善意的喜欢,自己的喜欢就是那一种喜欢。他不应该趁她情绪失控的时候仓促表白,为了哄她开心说出什么覆水难收的情话,他已经等了很久,再等更久也应该好好忍耐。
她的眼泪在斑驳的阳光里好像碎裂的珍珠,小巧的鼻尖微微皱着,呈现出一点透明的粉红色,因为努力压抑抽噎而起伏不定的胸脯,为了挽回自尊而强撑着直立的纤薄的脊背,随着呼吸颤抖的裙摆。
她像一束照亮地狱灵魂的光,一团茫然的火焰,一处温柔的坟墓。
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引诱里,理智走进深水,连呼救都在其中溺毙,他绝望地听见了自己飞蛾扑火般的声音:“我爱你。”
怯懦的罪犯,在等待迟来的审判。




娇美的夜 娃娃屋|6.审问
涂启在审讯室外和同事闲聊。
同事家的狗两年前在附近的宠物医院做了阉割手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又发情了。“我怀疑那个医院手术根本就是做错了,”同事把手机里录的小泰迪在家里爬跨毛绒玩具的视频凑到涂启面前,指甲在屏幕上戳得砰砰作响,语气愤愤不平,“还收我一千多块钱。”
涂启模模糊糊看了两眼,把手机还给同事,搭腔道:“你家这狗还挺执着。”然后瞥了一眼早就坐在审讯室里等时间的李泠风。她审人有个习惯,正式开始前,先面面相觑坐着,把人盯到发毛为止。涂启虽然是她带的,但对这一套心理战术完全没兴趣。
他不太喜欢看嫌犯的眼睛。不管大罪小过,这帮人的眼睛里都有一种自圆其说的阴暗的融洽,他没有老警察纯熟的功力,看得久了,脑子发昏,胃里难受。
现在要审的这个薛逢,从他家搜出来的林栖的内衣上,有他的精斑,还有那堆厚得书一样的色情相片,他性侵自己亲外甥女,基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但林栖已经十五岁了,他说是你情我愿,法律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涂启一刻都不想提前面对这种无力。
所以他宁可和同事在外面聊狗的绝育。明明真正应该化学阉割的人在墙里。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同事也看出他心不在焉,对自家狗的糟心事不怎么在意,就收回手机,抬起下巴冲审讯室里西装革履,端坐着的薛逢努努嘴,搭着话打听。
薛逢第一次来警局报案做笔录的时候,就有一群小女生明里暗里关心,后来鉴证科去了他家一趟,也流出来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但今天他又来,还是有看热闹的往这层楼跑,借口办事拿手机拍来拍去。
“大律师。还指望他良心发现,自首吗。”涂启翻了个白眼,“人渣有大学的话,他都能做博导了。”
说着,手机在他裤袋里震了震,时间到,再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了。和同事匆匆道别,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李泠风把预审提纲往涂启那边推了推,自己举起手里的一迭照片,对薛逢道:“说说吧,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艺术照。”他口气平静,短暂地瞥了一眼,视线又稳稳地落回李泠风脸上。“栖栖的艺术照。”
“为什么和薛逸的照片放在一起?”
“他们长得很像。”
又来了。这熟悉的自洽的得意表情。涂启厌恶地移开眼睛,薛逢过于英俊的五官让他更加难以忍受。
“我妹妹比栖栖还要好看一点,骨架更细。”薛逢想了想,补充道,“你也看见了吧,我妹妹的照片。”然后他的眼球轻微向上抬了抬,似乎内心认真作了一番比较,“栖栖的脸型更像她爸,有点可惜。”
这诡异的氛围。好像他们是哪个艺校的美术班学生,聚在一起讨论课后作业的人体模特。优等生薛逢正用他无与伦比的观察力向他们两个后进生传授其中微妙的差别。
“你有没有强奸过薛逸?”
涂启立刻看了一眼突兀地问话的李泠风的表情,她好像已经气过劲了,现在是事情本身的来龙去脉引起了她的兴趣。这兴趣不对着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隔着一张薄薄的白洋布,在打听皮影戏里离谱情节的前因后果。
“李警官觉得,是我强奸了林栖。”说这话的时候,薛逢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呈现出一种试图说服的肢体动作,随后又很快退回去,似乎认为对方同不同意已经不再重要,“一定要分清楚的话,我一开始的确把栖栖当作过小逸,不那么完美的,残次的小逸。”
他看了一眼对面挂在墙上的时钟,有些遗憾的样子:“你们笔录,也有时间记这种心路历程吗?我还是把结论告诉你们吧,没有强奸,一,我和小逸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二,栖栖是自愿的。”
“栖栖和小逸是不同的。”薛逢对那套警方和媒体惯用的妄自揣摩深恶痛绝,似乎生怕被谁的解读玷污了自己的清白,他补充道,“后来这些事情,我既不是移情,也没有胁迫暴力。双方合意的性行为,不犯法。”
从审问开始之前,这张桌子的两边就都很清楚,对话只是走一个知道结果的流程。薛逢在这间小屋里做完笔录,昂首阔步地走出去,阳光照在他身上,增加的,不过一件风流韵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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