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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晓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品丰
翟欲晓坐下来急切地说:“林普,就是这首, 我以前听你妈唱过, 你帮我问问她这歌儿叫什么名字, 我听不懂俄语, 上网查都没法查。”
林普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翟欲晓抓了抓脸,不好意思地承认:“我看到你妈这种很有个性人总是特别怵得慌。我总怀疑她瞧不起我们这些四平八稳不出众的庸人。”
林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翟欲晓的“怵得慌”,他睫毛微微颤动,突然说了个俄语名字。翟欲晓没反应过来 “啊?”一声, 他直接取走她的手机利落解锁,去音乐app上搜索出那首歌并下载。
“你懂俄语?”翟欲晓惊讶地问。
“只是知道几个歌名。”林普说。
林漪非常喜欢唱歌,且不拘语种,只要曲调好听,她能借用拼音生啃外文歌词。她喂林普吃奶时唱,牵着他的手教他走路时唱,停电的夜里拎着他出门散步时也唱。有些歌林普小时候甚至都会跟着和两句,但长大些脸皮儿薄了就不和了。
周围的灯光突然全灭了,只剩下花臂调酒师头上的那盏,“花臂”轻松地摇着大号调酒壶,低头凑近话筒,用漫不经意的语气说:“九十秒倒计时开始。只能亲对象,不能亲暧昧对象,有点儿分寸。”
——“不存之地”有很多类似的小设计,但并不做酒吧卖点,只做调味剂而已。
翟欲晓新奇地趴在扶杆上往下望,真的有很多脑袋贴在一起,她转头正要鼓动林普也一起来围观,猝不及防与林普四目相对。
他是什么时候起身来到她这边的?!是猫吗一点声儿都没有?!
林普揪着翟欲晓的耳朵,阻止她继续看热闹,他低声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对象。”
翟欲晓力持镇定道:“呸,没大没小,叫姐姐。”
林普立刻改口:“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姐姐。”
翟欲晓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了,她耷拉着眼皮仰起头仿佛在施舍似地“嗯——”,林普立刻低头亲上去。两人极好地把握住了倒计时最后的二十秒,与周围黏糊糊的氛围融为一体。
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翟欲晓再度与林漪对上目光。林漪目露惊讶,翟欲晓假笑低头。
“你妈看到了。”翟欲晓跟林普说。
林普闻言向下望去,却见林漪正在与接班的驻唱歌手交谈,驻唱歌手听她说半天,不知道回了句什么,她突然大笑。林普望着林漪面上久未见过的笑容,眼里也有了微末的笑意,但只存在片刻就消失了。
林漪上周在电话里说,移民手续大概十二月初就能走完全部流程,她跟brandon计划圣诞节前走。林普用沉默表达自己自始至终的反对态度。林漪不在意地笑着,半真半假地说,你成年了,前途也光明,母子感情到这里就行了,体体面面的了。林普直接撂了电话。
林漪就是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人,她整个前半生都在力求遵从内心不为外物所累——“外物”既包含人也包含物。她有时候选择大家眼里的“阳关道”,有时候选择大家眼里的“独木桥”,但不管是“阳关道”或是“独木桥”是且仅是“大家的”标准,于她而言,都是从心而出,并无不同。当然,她所做的选择并不总是正确的,所以她常常被生活按头捶打。但她到如今也没有半点动摇,仍视“遵从内心”为立身之本。
“人生并不苦短,甚至长得令人发慌,而若是只随波逐流过着平淡的一日三餐的日子或是空幻的追名逐利的日子,那真是一时三刻便可去死,没什么可惜的。”多年前一个盛夏的傍晚,林漪这样跟正在写作文的林普说,“所以既然来了,就努力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自己开心比周围谁开心都重要。”
——林普当时正在写的是小学六年级的作文,题目是雨果的那句“人生是花,而爱是花蜜”。林漪一顿偏题的输出十分聒噪,他便拎起作文本子回卧室去了。
……
林漪片刻端着自己的罗汉果茶上来了,坐在林普刚刚接吻时腾出来的位置上。她坐下来便说,brandon十点以后来接她,她今晚不回八千胡同。
“brandon什么时候回来的?”林普问。
“得有半个多月了。”林漪不在意地说,“啊,刚好你来了,有件事儿跟你说一声,我俩下个月大概月中准备出门,具体去哪儿还不确定,正在计划,极有可能是藏区——我早两年就想去藏区了这你也知道。但肯定赶不上你月底的生日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自己去买,我回来报销。”
林普没有什么想要的,却仍是点点头,附和一句“行”。
林漪匆匆交代完这件事情,分别在两人面上看着,突然粲然笑道:“晓晓,你跟花卷回回见着我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儿都不敢出,我要是稍微靠近些,你俩恨不得贴墙。你现在看清楚了吧,我不吃人。”
翟欲晓被林漪的惊鸿一笑震住了。它不光是漂亮,且纯粹不杂。片刻,她抓耳挠腮嘿嘿地笑,含含糊糊地叫了声“林阿姨”——林漪看起来年轻得跟个大表姐似的,令人很难开口叫“阿姨”。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但倒也不必特别去化解。两家上下楼为邻将近二十年,翟欲晓见过林漪喝醉酒走不动道被林普背回家的场面,林漪也见过翟欲晓被柴彤提棍收拾的场面,所以虽然彼此之间交谈甚少,但确实熟悉得很。
林普问起藏区这个季节的情况,林漪显然早就查过了,温度、植被、降雨量等如数家珍,并扼腕于自己一时犹豫错过了骑行进藏的最佳时间6-9月。如果坚持骑行的话,即便是x藏线,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年的3月份,但她显然是来不及了。林普没理她后面“来不及”的话茬儿,只是纠正她3月仍然不行,有春雨,而且xx路段可能大雪封山,得要在4月中旬以后。
翟欲晓这个一直在海拔一千米以下活动的人,听着他俩的交谈内容,仿佛重回高中地理课堂。林漪和林普一个“行万里路”一个“读万卷书”,翟欲晓沾不上嘴,便低头老老实实地吃喝。
嘿,花臂调酒师的手艺不错,以伏特加为基地的“海风”颜色漂亮酸甜适中。
嘿,他们自己做的肉脯干也不错,味道正宗而且很有嚼劲。
“你爸爸上回突然跟我说最近约你回家吃顿饭挺难的。林普,你要是烦他,你就带着你的同学朋友回去,就当是你们去他那里聚餐,允许他在角落里坐一坐再偶尔插两句嘴就行。”林漪突然笑着说,“我这样的妈少见,但他这样的爸满世界都是,他不算是里面顶不行的。”
林普听得一愣,以往林漪提到褚炎武,全是嗤嘲和脏话,这是第一回出现中性评价,他回复了句“知道了”,决定回去以后把褚炎武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翟欲晓不便置喙,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们两个虽然性格不同但都是真诚的人,所以你们不管是朋友的关系还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我都祝福,真心实意的。”林漪最后说。“你们能特地来告诉我一声,有心了。”
翟欲晓的回应是一声出其不意的酒嗝。她倒没有喝多,纯粹是巧了。林普给她捋着背,与林漪道别。翟欲晓趁机替柴彤带了个好儿。林漪听到她一本正经带的好儿再度笑了。柴彤烦她烦的都快要自燃了,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
林普和翟欲晓牵着手在玛瑙街溜达着,偶尔停下来站街边听两首曲子,偶尔钻进个小食肆吃两口老味道零嘴儿,轻松惬意。
文创店里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大多是大都南郊琳琅园批发市场的货,成本十分寥寥,售价却凶狠,也就蒙蒙外地人,但翟欲晓路过某个橱窗仍是没忍住花一百四购入一个q版棉花人偶。原因无他,太像林普了。
“是不是按照你小时候的样子做的啊?!”翟欲晓震惊极了,她立定在崎岖不平的老石板路上,咔咔各角度摄了几张照片,闷头说,“我得发给卷儿品评下,真的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有同款的刺绣小猫毛衣和帽子,不可能这么巧。”
林普无奈地望着她,突然模仿着小孩儿的声音说:“猫猫,不要啃手指,不许大声嚷嚷,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翟欲晓震惊地:“!!!”
林普见她没明白,解释道:“我这个年纪的小时候很多都有这样的毛衣和帽子,是跟着电视里播的动画片《猫猫历险记》买的。”
翟欲晓持续震惊:“!!!!!”
林普觉得翟欲晓花的这一百四分外不值,因为成本实在不像能超过四十的。他随手掐着人偶的脸继续向前去,翟欲晓略微滞后地跟上去,一把抢过人偶,给了他个白眼,喷他 “哪有你这么抓娃娃的,娃娃多没自尊啊”,林普犟嘴“娃娃哪需要什么自尊”。
两人低声呛呛着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翟欲晓倔强地仍旧给花卷传了照片。倏~倏~倏~三声,高度仿像林普娃娃的照片抵达晋市一个极深极长的巷子里,但长久无人查看。
……
花卷距离死亡最近的就是眼下这一刻了,他伸臂挡住直抵面门的匕丨首,硕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汇聚到下巴上。与他对峙的男人比他高出一头,也比他结实,且是亡命徒。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或者再直白一些,一个是背着两条人命的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一个是挨了两刀战斗力直线下降的刑警,不出意外,这条深巷今夜很有可能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楼上的民居里传来小孩儿嚎哭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去抱起来哄。有一群年轻人在前方转角唱着露天ktv,是徐回新专辑里的《不舍昼夜》,他们嘻嘻哈哈的,跑调都跑到姥姥家去了。
十月底的秋风一阵强过一阵,裹着落叶打着旋儿直扑到黑云云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深巷里的遭遇战结束了。拳拳到肉的声音没有了,匕丨首的冷芒也没有了。花卷背靠着脏兮兮的高墙坐在血泊里,眼睛极慢地眨动了下,一时想不明白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49. 她们大概率并非安的一颗“感恩的”心。^^……
第四十九章她们大概率并非安的一颗“感恩的”心。
晋市跟大都一样, 即便到了凌晨一点来钟,大街小巷也仍有许多在为生活奔忙的人,夜班司机、代驾小哥、环卫工人、夜市摊主、大厂程序员……他们神色疲惫, 但都静悄悄的,仿佛在演无声电影。
钱藻愣愣地瞅着车窗外静默的众生群像,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前排的司机师傅察觉出异样,频频看后视镜,半晌, 有些不落忍地劝她:“医院里都是跟家属说最坏结果的,但一般走不到那步, 这点你信我。我前两年只是做个心脏造影,一个微创手术,我闺女就签了一堆纸, 听了一脑袋瓜的术后风险,那场面可吓人了。”
“啊,谢谢, ”钱藻听到安慰,瞬时控制不住情绪,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声音都劈叉了, 她说, “我男朋友是个警察, 他被坏人捅了, 正在抢救。”
司机师傅愣住,他低声骂了句“卧丨槽”,车速立刻就提到了即将被开罚单的临界值。他一个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不穿开裆裤就没跟人动过手了, 实在接不住钱藻鲜血淋漓的话。
半个小时后,钱藻在医院门口下车,与花卷的同事碰面。她忍着眼泪听着同事介绍情况,正要向大门而去,司机师傅突然下车叫住了她。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今天我过生日,”司机师傅裹着身上夹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小孩儿过生日不是都喜欢许愿么,今年我也许个,我许愿里面的警察能躲过这一劫。”
钱藻给司机师傅鞠了个几乎要贴到大腿的躬。
“我们支队长的意思是先不通知他爸妈,一切等情况稳定下来再说。上了岁数的人经不起折腾。”花卷同事说,“钱小姐,你坐下喝口水。他的两个发小也通知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钱藻很久以后都记不清楚自己当时有没有坐下喝那口水,她大脑里只有自己面颊贴在手术室门口墙上坚忍吞泪的场景——钱藻有些迷信,相信魂灵说,如果花卷没有熬过去,她不希望他最后看到的是她的眼泪、听到的是她的哭声。
大都这个时节温度已经很低了,尤其是在半夜里,所以手术室门口贴着瓷砖的墙应该是冰凉的,但钱藻却只感觉到燥热,仿佛血液正在血管里咕咕冒泡,片刻就有可能破壁喷涌出来。





欲晓 第32节
……
钱藻在公安局里与花卷邂逅时只觉得,咦?花卷怎么突然长得这么符合她审美。
——不过翟欲晓和林普都向她强调,花卷一直长这样,大概率是她长大了审美提高了。
她问花卷要联系方式,花卷稍加犹豫以后也给了,但就是她发十条信息他可能回两三条吧,而且常常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呔,明明都生活在东八区的。
人大约多少都有这样的贱脾气:你原本也许只喜欢他六分,但如果他表现得好像对你不感兴趣,甚至还隐隐嫌弃你聒噪,你的喜欢噌一下就能暴涨到十分。
钱藻在贴着面膜时不时刷新与花卷聊天的界面,小鹿乱撞地期盼着一个哪怕只有寥寥几个字的回复时,她的喜欢果然噌一下就暴涨到了十分。
跟着的一场意外,大刀阔斧地将钱藻的喜欢拔高到十二分。
是很俗烂的一件事儿。
钱藻跟朋友泡吧出来,在微醺的情况下遇见了个烂醉的。烂醉的跟个狗似的按着钱藻又闻又啃,钱藻好不容易推开他,刚跑出酒吧后巷,便遇上正跟同事在路边撸串的花卷。钱藻一眼看到花卷,立即就哭出了声音,撒丫子向他狂奔过去。
花卷听到钱藻的哭声回头,没明白什么情况,却立刻张臂将她拨拉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一个错身避开烂醉男人的正面攻击,再反手抓住其臂膀,直接将人平着扔出去了。
钱藻余悸未消打着哭嗝瞅着趴在地上的男人,片刻,目光缓缓到花卷身上。她算是理解古早武侠剧里姑娘们为什么动不动就“以身相报”了,她们大概率并非安的一颗“感恩的”心。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花卷让同事把醉鬼带回局里,主动说要送她。
钱藻乖乖报了地址,默默抓住花卷的胳膊,两只眼睛瑟缩地眨啊眨的,里面是略显做作的“呜呜呜刚才可吓人了”。
花卷低头看着她攀着他的青葱似的手指,眉头微微挑了挑,但最终没说什么。
钱藻额头抵着墙突然轻声跟花卷的同事说:“他自己说他以前可没胆儿了,跟混混打架,他的战斗力还不如比他小三岁的林普,有蟑螂、耗子、毛毛虫则是翟欲晓帮忙抓。”钱藻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微妙地解释,“林普和翟欲晓就是他那俩发小的名字。翟欲晓是个女的。”
同事理解她的停顿,唇角轻轻勾动一下,说:“啊,这个我知道,我们其实也是校友。他刚入学的时候是有点不像样。什么都不行,而且幼稚,整天沉迷动画片儿。两三年以后,个儿也长了,肩也宽了,能咬牙在教官手底下撑几分钟了,才算有些样子了……不过还是沉迷动画片儿。”
钱藻默了默,没有纠正他那叫动漫。
“他还不如继续没胆儿呢,”钱藻鼻头一酸,撇了下嘴,“矫枉过正了啊,怎么单枪匹马的也敢上啊……”
同事闻言心里有些难受,狠狠胡噜了把脸,没再出声儿。
虽然是有规定出警不得少于两人,但是下班狭路碰上嫌疑人的情况谁也无法预料。刑侦支队的队长收到花卷的通知赶到现场的时候,嫌疑人已被击毙,花卷则是腹部中了两刀九死一生。但花卷通知他们的时候,只是悄悄缀着人,并没有打算打草惊蛇,是嫌疑人突然要袭击他的“仇家”,他才不得不出手。
“啪嗒”,林普的车钥匙掉在地板上,他俯身拾起车钥匙,“啪嗒”,手机却又掉了。林普睫毛微垂缓了缓,抓起手机,掩门下楼。
翟欲晓正站在三楼自己家门前,她的眼圈是红的,唇线是下撇的,在望见他下楼的那一刻突然没忍住抽搭了两声,但他食指碰着唇比了个“嘘”的动作,她便做着深呼吸忍住了。
凌晨三点左右,路虎下了晋都高速,全速驶向微信定位里的第三医院。
翟欲晓一整盒的抽纸都的就要见底了,终于打破沉寂哽咽道:“我一路上都、都不敢瞎开口,怕触、触了什么忌讳,但是卷儿肯定没、没事儿的,我这么觉得的。”
林普的眼角有抹微光倏地划过,他眼睛盯着车前方,反手在她脸颊和颈侧轻揩了揩,回了声“嗯”。
两人三点四十赶到医院,花卷已经结束手术被推入重症监护室。他们转头奔向重症监护室,在中庭被花卷的支队长截下了。支队长匆匆来的,也得匆匆走,他只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然后要着手整个案件的善后工作。
“……案件就不多说了,卷儿脾脏捅穿了,腹腔里的膈肌也破裂了,不过手术是成功的,需要再在icu里面观察48个小时。”支队长眨着熬得通红的眼说,“我问过医生了,如果没什么……其他不好的情况,后天上午我们就接他的父母来。卷儿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翟欲晓扯了扯唇想说句什么,但由于眼泪过于汹涌,竟然出不了声儿。她捂着眼睛突然背过身去,片刻,两个男人听到了压制不住的倒气声。林普伸手把她拽进怀里,低声跟支队长告别。
“林普,我觉、觉得他不应该说、说那句‘不好的情况’,”翟欲晓埋首在林普胸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里是医院啊,嘴上得有、有点数。”
林普低着头听她说完话,伸指拨开她濡湿粘在眼周的碎发,他拧眉理了理她的思路,安慰她:“人家说没事儿,人家是警察,八字重。”
翟欲晓听到高材生林普郑重其事地说“八字”突然破涕。
重症监护室门前,钱藻看到翟欲晓和林普就憋不住了,但她惦记着心头那点儿迷信经,在吭哧数声后再度顽强地憋回去了。
三个人在花卷同事的接班陪伴下,或蹲或坐在icu门口,度过了最难熬的四十八个小时。其中,第六个小时,花卷腹内突然出血,做了个紧急手术,之后三个人全都目光炯炯,再没有人含着眼泪闭目打盹儿了。
……
姚思颖和花长立直到来到病房门口才知道之前有多凶险。花长立当即就扶了把墙。姚思颖嘴里说“嗐呀,我娘家邻居之前出车祸,也是脾脏破裂,只要送医及时,问题不大的”,但一转脸就呜呜呜哭起来,骂花卷是个“不省心的狗东西”。
……
花卷望着满室的红眼睛和白惨惨的天花板,眼含热泪有气无力地第三回道:“……你们伤感之前能不能给口水喝啊,我要说多少遍啊,可怜可怜孩子吧。”
他仍旧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回应。虽然意料之外,但属情理之中。
……
花卷身为一个刑警,身体素质十分过硬,出了重症监护室以后,只用两天,就显出了生龙活虎的迹象。继昨天的两小口可乐以后,今天他开启了作妖的新篇章——他趁着姚思颖和花长立不在,磨着林普给他擦澡。
“给我擦擦吧,我都要粘到床上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你闻闻我身上这酸臭味儿,早上护士查房时屏息的表情我可看得到了,忒伤自尊了。”
林普被他缠烦了,直接出门找医生去了。医生给的回复是,没事儿,可以用温水稍微擦一擦,但得注意不要着凉。林普回来便在花卷欣喜的目光里抄起盆子去护士站接水去了——他用的是护士站饮水机里的纯净水,当然,稍后也补了一桶水给护士。
花卷微微抬高手臂方便林普的毛巾来来回回,他翘着脚惬意地道:“我当年踩在板凳上给你做蛋炒饭和炸酱面的时候,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你能给我擦澡啊。”
林普埋头苦干懒得搭理他。他还能开口说话就行,愿意说什么说什么。
花卷胳膊肘捣了捣林普的肚子,嬉皮笑脸道:“我死里逃生的,你一句安慰都没有。要不是钱藻说,我第二回抢救的时候你一下没站稳单膝跪地,我差点以为我那些年的蛋炒饭和炸酱面都喂了狗。”
林普默了默,反驳他:“她造谣。”
——真实情况是钱藻自个儿没站稳,她一倒就把旁边的林普给带倒了。至于林普为什么托不住瘦得跟火柴棍儿似的钱藻,那就不得而知了。
花卷知道林普脸皮薄儿,并不去深究。他低头怔怔望着自己身上的纱布,突然没心没肺地嘀咕:“行,也不差,没死就是勋章。”
林普微不可察地一滞,片刻,他问:“卷儿,你有没有考虑过转行?”
花卷惊讶地“啊”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普继续给他擦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你高考填志愿就是瞎填的,你以前也没说过想当警察。要不然你做点儿生意吧,我可以给你投钱。上回一起吃饭你那个开社区便利店的想法我觉得就挺好,可以线上线下结合。”
花卷听到这里眉头轻轻一挑缓缓露出由衷的微笑。他当然不可能因此转行,但林普的这番话却着实悦耳。他跟翟欲晓纷纷上大学以后,就没办法跟林普朝夕相处了,林普自那时起变得越来越寡言,以至于花卷几乎要忘了林普曾经是个小甜豆儿的事实。
“我这好不容易干出点儿滋味儿了,转什么行啊转行,”花卷没好气地道,“……啊,膝盖窝里再剌两下,那儿脏的我都觉出痒了。刚刚说到哪里了?啊,对,别操这个心,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
两人正话不投机地聊着,翟欲晓和钱藻推门进来了。翟欲晓瞥到花卷身上补丁似的纱布就觉着眼疼,索性转头去欣赏窗外的深秋景色。钱藻其实也眼疼,但仍是撸起袖子抓起块儿毛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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