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晓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品丰
……
花卷眼瞅着钱藻的毛巾一直在自己胸前打转,且屡次不尴不尬地划过自己胸前的红点儿,默默毛骨悚然了。他说:“要不然就不麻烦你了老钱,林普自己来就行。”
“病人在我眼里不分男女。”钱藻说。
“病人在医生眼里不分男女……”花卷咬牙切齿地道,“翟欲晓你把这个半吊子给我叉出去。”
花卷出了重症监护室以后,统共住了十天普通病房,便可以出院了。局里正缺人手,却大手笔给了花卷两周的休养时间。花卷再三确认并非是动用年假,这才喜滋滋地跟着来接他的两个发小回大都了。他的“跟屁虫”女朋友当然毫无意外地也一起回来了。
“林普啊,你一会儿下来给我洗个澡,”花卷大言不惭地道“我这儿没有趁手的人……老钱你把嘴给我闭上,净想好事儿呢,你最不趁手。”
钱藻听话闭嘴,与此同时,默默放下举起的手。
花卷做语重心长状贱兮兮逗钱藻:“你等下吃完午饭就赶紧回家吧老钱,真的,你妈都想你了。”
“……”,钱藻气鼓鼓瞪着他,片刻,自行卸了脾气,弱弱地威胁,“再叫‘老钱’牙给你掰断。”
翟欲晓走在前面叫开了花卷家的门,她转身抖着腿奚落花卷:“你就继续叫吧,哪天在你未来岳父面前也叫这么一声,现场别提多带劲儿了。”
姚思颖拎着锅铲一脚踏出家门,她勾着脑袋向下望,眼见花卷虽然行动缓慢,但在林普的扶持下并没有显出痛意,不由舒了口气,她扬起锅铲说:“卷儿,你大人家三四岁,你有点儿正形。钱藻,你别老光嘴上叭叭儿,他嘴贱你下回直接打他。”
翟欲晓正得意当胸中了一箭,转头怨念颇深地望着姚思颖,道:“就不要提年龄差这个沉重的话题了阿姨。”
上头转角处传来柴彤不屑的嗤声:“人家不提就没有了么?”
50. 我那不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么 我那不是……
第五十章我那不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么
林漪和brandon在花卷出院的第四天就飞去了藏区。之所以用“花卷出院”作为度量衡, 是因为林漪在临行前一天特地携礼前来探望。
林漪是八千胡同里唯一一个不去邻居家串门八卦的住户。她甚至油盐酱醋都没有问邻居借过。所以姚思颖开门看到林漪,略有些失礼地将近十秒没有做声。
“听林普说卷儿出院了,”林漪说, “我前几天托朋友寄了一些滋养脾脏的补品,也问过医生了, 跟医院里开的药能一起吃的,不影响。”
“啊,”姚思颖慢半拍地出了个声儿, “谢谢谢谢,你赶紧进来吧, 卷儿他们三个刚吃过饭正打游戏。”
姚思颖拎过林漪手里的东西,热情地敞开了大门。
林漪其实不想进去——她不太会在别人家做客,但姚思颖直接回头往里走了, 她也就只好跟上去了。再说,既然是来探病的,就没有不见病人的道理。
林漪在花卷家里统共坐了十分钟——如坐针毡的十分钟, 然后林普突然说困了要回家午睡,她便顺势跟着一起回家了。两人一道起身的时候, 在场诸位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彼此是南辕北辙的两路人,不管如何曲意聊天, 氛围都分外尴尬。
“我跟brandon明天一早就出发, 我睡个午觉就去他那里了。如果你最近长住学校, 冰箱里容易过期的牛奶和水果什么的, 要记得带走或者交给晓晓,不然就浪费了。”林漪俯身打开玄关的鞋柜,突然交代了这么一句。
林普也不吃惊,只是踩上她扔到他脚下的拖鞋, 淡淡问:“你行李收拾好了?”
林漪说:“收拾好了。”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各自进了房间。约三个小时后,林普听到客厅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房门轻轻一声响,林漪出门了。
林普慢吞吞翻个身,默默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半晌,似乎是眼睛乏了,终于闭上眼休息。他的呼吸轻得几乎没有痕迹,所以你很难看得出来这个漫长下午后来的时间里他有没有睡着。
花卷最近有些失落。他以为自己难得休养在家,他的两个发小应该不分昼夜地来跟他叙旧,他们三个仍跟以前似的盘膝排排坐看片儿、打牌、扯淡。但其实两个发小似乎把他忘了,只偶尔手牵着手在他这里点个卯而已。
“我怕不是眼花了,我明明睁眼的时候就连林普的眼睛都是红的,就跟点了红墨水儿进去了似的……”花卷枕着胳膊,露出寂寞如雪的做作表情,唾道,“……可能真的是红墨水儿吧。”
钱藻把玩儿着他的手指,不好直言他没有逼数,隐晦地劝道:“人家俩人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年假全扔在你病房里了,你这也没大问题了就放人约会去呗。”
花卷喷她:“他俩以前形影不离十几年,哪差这点儿时间?!”
钱藻:“……”
钱藻悄悄抹了把脸,转移话题,苦哈哈地道:“卷儿哥,你两回被推进手术室抢救,我在外面都没敢哭,只吭哧来着,差点儿憋死。”
花卷垂下眼睫瞅着自己指缝里若隐若现的美甲亮片,作弄地轻轻抠了抠,道:“何苦为难自己,想哭就哭呗,又没有镜头照着,妆花了也不怕。”
钱藻闻言差点给花卷的手背挠出血,哪个女朋友能没心没肺到大半夜的化了妆再赶去医院?!她发现花卷在同事面前非常正常,在两个发小面前四舍五入也是正常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格外嘴欠。
“……”,钱藻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不是怕你不能安心上路么。”
花卷微地一滞,片刻,回过味儿了,他轻轻抓了抓钱澡的后脑勺,说:“老钱你这张嘴以后在别人面前能不用就别用了。”
钱藻也觉出那句话不太合适了,她正欲收回重说,突然被花卷压着后脑勺贴到他唇上了。钱藻惊喜地瞪大眼睛,望见花卷眼睛里自己的傻样儿。
“你专注点。”花卷的声音里有模糊不清的笑意。
“嘿嘿,来了。”钱藻立刻全情投入地配合。
公司下午茶时间,翟欲晓突然接到柴簌簌的电话,她喜滋滋地说有件事情要与柴彤的生日一同庆祝,要翟欲晓早点下班回八千胡同。
翟欲晓细一琢磨,自以为聪明地下了结论:一定是舅舅终于松口答应他们了。
结果柴续给了柴簌簌一个有形的耳光,同时给了翟欲晓一个无形的耳光。
柴续信息严重滞后,他一直以为柴簌簌住在公司宿舍里,直到这天柴麟麟说漏了嘴。柴续火冒三丈,问明了柴簌簌现在正在去柴彤家的路上,当即赶来,在八千胡同口截住她,使大劲儿给了柴簌簌一个耳光。
欲晓 第33节
“啪”,极为响亮的一记耳光,再不管不顾当着也掐点儿赶到的翟欲晓恨恨唾她一句“不知羞耻”,柴续这才感觉胸口松快了些。
翟欲晓的眼圈儿霎时红了:“你干什么呢舅舅?!”
柴簌簌咬紧了唇带着恨意瞪着柴续,一语不发,片刻,突然卸下背包,在里面翻啊翻啊,翻出昨天刚领的结婚证,微抬着下巴打开展示给柴续看。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户口本又如何放回去的。
——这本来应该是要庆祝的道具,但此刻却变成了示威的道具。
翟轻舟和柴彤得了二楼花卷妈妈的信儿立刻下楼,刚好赶上柴簌簌在跟呆若木鸡的柴续发飙。翟轻舟之前听过柴彤的转述,但仍不敢相信簌簌这么文静的姑娘能呛柴续到这一步。
只见柴簌簌当众悍然道:“爸,你扪心自问,你这一巴掌,有没有三分之一的原因是担心我嫁给张罗以后日子过得不舒坦?!”
柴续没应她,只怔怔地瞪着地上被他撕成两半的结婚证。他撕的位置偏了,红底的合照里柴簌簌只剩下半个脑袋。
柴簌簌道:“最开始大概是有的,但现在你也不敢确定了,对不对?我姑且仍当它是有!剩下的三分之二,一半的原因是,我挑战了你说一不二的权威,一半的原因是,你害怕那群一直被你压一头的朋友在背后嗤笑你。”
翟轻舟暗自咋舌,柴簌簌和柴彤真不愧是姑侄,两人发脾气时怒目切齿的神态太像了,且字字诛心。他给惊呆了的翟欲晓使了个眼色,翟欲晓立刻上前去堵柴簌簌的嘴。
柴簌簌早豁出去了,她挥开翟欲晓,继续道:“……他们的女儿要不然长得不如我好看、要不然学历不如我亮眼、要不然工作不如我如意,但偏偏有嫁给开保时捷的,有嫁给在沿海城市开工厂的,有嫁给前途无量海归律师的,而如果我嫁给个没什么赚钱本事的小干事,你以后非但不能再压他们一头,反而会成为他们眼里的笑柄。”
柴彤皱眉斥道:“簌簌你够了啊!上楼去!少给我丢人现眼!”
柴续至此时终于从乍见结婚证的震撼里反应过来了。他上前想再给柴簌簌个耳光,却被翟轻舟拖住,同时被刚刚挤进人群一头雾水的林普抓住了胳膊。
翟轻舟和柴彤好言驱散了围观的街坊邻里,领着柴续父女上楼了。
落在后面的翟欲晓和林普一道捡起地上撕成两半的结婚证,两人面面相觑,翟欲晓徒劳地拼了拼结婚证,林普无奈地颠了颠蛋糕盒。
柴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狗脾气,一言不合就掀桌的那种,情绪激荡时尤甚。所以最终出现柴姓人混战的局面也不足为奇。
起因是柴彤的那句:张罗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而且看得出来,他眼里只有簌簌,簌簌跟着他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轻巧。
——柴簌簌最近不能回家,时不时地带着张罗来柴彤这里报到,柴彤和翟轻舟作为长辈各方位观察和套话,得出的结论是张罗此人挺行的。
柴彤的这句劝慰,她自己事后复盘,就连标点符号都没有问题,但柴续个听不出好赖话的狗东西当即就翻脸了。
柴续张口便唾她:“你是真心劝架还是在这儿说风凉话呢?!什么叫日子过得轻巧蜗居在他那个破烂小三居里叫轻巧?那叫轻贱!柴彤,你未来女婿虽然是个私生子,说出去名声不大好,但他爸的公司以后怎么着也得有他一份,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他是个直博生,毕业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嚯,你不占这头就占那头有恃无恐,当然好意思开口劝人想开些。”
“私生子”三个字戳到了翟欲晓的神经,她“噗”地将塑料刀插进蛋糕里,含怒叫了一声“舅舅”,随即被林普捂住了嘴。林普低头在她耳边说“没事儿别生气”,翟欲晓却依旧堵在林普指缝里艰难地斥她舅舅,“你唔(不)能蜇(这)么叔(说)话”。
柴彤要不是眼前是个空杯,势必得扬手泼柴续一头一脸,她说:“柴续你是狗吗逮谁咬谁?!你这动不动就跟人比,比得上踩人一脚,比不上无能狂怒的毛病,到你死之前肯定是改不了了对吧??”
柴簌簌突然哭了,她扬声道:“爸你说我就说我,乱扯别人干什么?!我真是受够你了!你整天叨逼叨这个,叨逼叨那个,你当别人都没有脾气的?!麟麟生病至今多少年了,姑姑再给过你好脸么?姑父再跟你喝过酒么?你早就不是人家的亲哥了,你就是个亲戚而已!到底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
柴续脸红脖子粗地朝着柴簌簌砸过去个遥控器,柴簌簌尖叫一声低头躲开,柴彤踹桌怒斥柴续“回你自己家作威作福去”。
一句话概括此时的翟家:真是生动热闹极了。
大约十分钟后,梁燕清携柴麟麟赶到,两人生拉硬拽带走了斗鸡似的两父女。
翟欲晓仍然气不过柴续那句口不择言的“私生子”,她约摸着他们出了大门,突然趁人不备打开窗户一鼓作气冲着楼下喊:“柴簌簌,新婚愉快!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柴簌簌不知听没听到,没有回头。柴续肯定是听到了,但他被梁燕清拽着,回不了头。
翟轻舟、柴彤、林普整整齐齐的懵逼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彤回神,没好气地指着她道:“火上浇油!你就欠你舅也照你脑门儿上砸个遥控器!”
翟欲晓振振有词:“柴簌簌证儿都扯了我祝福她两句怎么了?!”
翟欲晓转头斜里一劈手煞是挥斥方遒地吩咐林普:“切蛋糕!”
林普抓着塑料刀笑得直颤,翟欲晓皱眉“嘶”声,一本正经地斥他“好好切”。
临街的窗户留了一条缝隙,凌晨不知几点,楼下女婴的哭声顺着缝隙钻进来了。翟欲晓惊醒在床上辗转两个来回,憋出一点尿意,趿拉着拖鞋上厕所。结果上完厕所就彻底睡不着了。反正是个周末,她也不为难自己,索性去厨房冰箱里掏出早前没吃完的卤味就着一罐菠萝啤默默赏月。是一轮下玄月,就斜斜挂在不远处的树杈子后面,特别宁静美好。
翟轻舟睡得浅,听见动静出来了,问:“睡不着啊?”
“啊,睡不着,楼下小孩儿太吵了,”翟欲晓腆脸说,“你要是也睡不着,咱俩来聊聊啊。”
翟轻舟唾她:“我本来睡得着的。”
但虽然唾了她,他仍是揉了揉脸,在翟欲晓身边坐下,问:“是在担心簌簌?我记得你俩小时候关系很塑料啊?”
翟欲晓翻了个白眼儿,懒得接他的话茬儿。她跟簌簌以前确实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塑料姐妹情——屁大点儿事儿就翻脸——但自打麟麟生病以后,俩人的姐妹情渐渐趋于稳定。簌簌隐约有了略显别扭的姐姐的样儿,能让着她的尽量都让着她,不跟她争一句两句的口头便宜。既然人家都做出表率了,她也不好继续斤斤计较,不然显得太没有格局。翟欲晓向来勤于自省。
“簌簌走上了林普妈妈的老路,以后遇着事儿了可怎么办?”翟欲晓说。
林普妈妈也是在家人不同意的情况下跟林普爸爸好上的,结果结局十分惨烈,据说她妈直到去世都没有原谅她。她这些年带着林普过得形单影只磕磕绊绊的。
翟轻舟默了默,反问她:“以后簌簌遇着事儿了,你不管吗?麟麟不管吗?”
翟欲晓望向翟轻舟,感觉脑子里有道关卡正在被打通。他们这个年纪就是这样矛盾,既本能地勇往直前,却又免不了畏首畏尾,因为一辈子太漫长了,高低起伏时常有之,一步踏出常规,前人各种恐吓的警句便言犹在耳。
翟轻舟说:“以簌簌来说,她不迈出这步就是个死局。你舅肯定不可能主动退让的。张罗在他眼里还不如当年的我呢,簌簌要是跟了他,你舅以后可怎么抬得起头。啧,你舅这个人向来以压别人一头当立身之本,大概以后即便火化了都得比较比较自己烧出来的骨灰有没有比人多二两。”
“……老翟,你对大舅子怨念很深啊,平常咋藏的,我都没看出来。”翟欲晓说。
翟轻舟闻言当即辩称自己是“就事论事”,但多少有些心虚,悻悻给了翟欲晓一个“你可闭嘴吧”的眼神。
“你继续说。”翟欲晓鼓励他。
翟轻舟说:“至于林普妈妈,她跟簌簌压根儿不是一码事儿。簌簌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不得已走到这一步的。林普妈妈我行我素惯了,她极大可能只是口头通知了她父母以及其他亲人一嘴,同意不同意是他们的事儿,她不负责沟通说服。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这件事也许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咱爷儿俩之间瞎推理的啊,具体情况是什么,谁都不清楚。”
翟欲晓低着头细细琢磨着翟轻舟的全篇话,片刻,融会贯通并升华了中心思想:虽然柴簌簌和林普妈妈一样,是在没有父母同意的情况下开启新的副本的,但是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人的选择跟人的选择是不一样的,当然,人的际遇跟人的际遇也是不一样的。
翟欲晓又想到上回在玛瑙街由林普转述的 “不为外物所累”理论,她当了回二道贩子转述给翟轻舟,问他是什么看法。
翟轻舟此刻泛起了困意,懒得给她掰开揉碎地讲,一针见血地说:“‘不为外物所累’里的‘物’是身外之物的意思,比如名、利、物质欲、虚荣心、羞耻心等。林普妈妈聪明,将之无限引申了,囊括了她生而为人最基本的责任。她追求极致的身心自由、追求洒脱肆意的人生,这都没什么问题,但那得是在养老扶幼最基本的责任尽到以后。否则,都可以统称为自私。”
翟欲晓在翟轻舟背上大力拍了几下,然后缓缓叉腰,说:“老翟,你脑子和嘴都太行了!我就觉得哪儿不对!”
“哐——”拖鞋砸门的声音从主卧的方向传来,与此同时,柴彤警告的咳嗽声响起。翟轻舟和翟欲晓面面相觑同时起身。片刻,依旧宁静美好的月光里响起两道乖巧的阖门声。
51. 千万别有来世 千万别有来世
第五十一章千万别有来世
一个淫雨霏霏平平无奇的周五, 林普迎来了自己二十三周岁的生日。他利索地解决完实验室里的剩余工作,在将近傍晚时开车回八千胡同。
一路上,他的手机不断响起, 有褚炎武和小哥的转账信息,有大哥的寄件信息, 有花卷的加特林式比心,有陌生号码自我介绍以后的煽情小作文——林普隔三差五能收到陌生号码的煽情小作文。
前面拥堵路段过去转个弯就要到八千胡同时,翟欲晓打来了微信电话, 问他到哪儿了。他报了自己的位置,她便挂断了电话。片刻, 他便在胡同口看到了这个人。
她正撑着伞借着并不明亮的路灯跟一个老头儿下棋。此人没什么棋品,一分钟两度悔棋,恼的老头吹胡子瞪眼。
林普在路边车位里停车, 一打开车门,便听到一老一少在细雨里寸步不让的呛呛。
“跟你这种输不起的瓜娃子下棋没意思。”老头儿晦气地道。
“嘁,你刚刚倒是留住黄大爷, 别让人回家吃饭啊。”翟欲晓说,“得了, 就到这里吧,我男朋友过来了, 我也要回家吃饭了。”
“你不能走, 我这眼看就要赢了。”老头儿急眼了。
翟欲晓瞠目唾道:“赢什么赢, 你单马单炮和老将, 我士象全一老将,这局和棋。”
“你好意思叫和棋,你悔多少回了?不和。”老头儿抓住翟欲晓试图掀盘的手,龇牙威胁她, “我有高血压,容易上头,你个瓜娃子不要逼我躺地上。”
……
最后的结果是,林普帮忙出了几步棋,然后故意出错让老头儿将死了他俩。
两人肩膀抵着肩膀回去的路上,翟欲晓突然跃上林普的背,向他抱怨自己给他准备生日礼物累坏了。林普反手托着翟欲晓的大腿,以防她掉下来,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不明显的笑意。他听出来今年的生日礼物是出自她手,非常期待会是什么。
——翟欲晓是个实在人,以往给的生日礼物总是非常实用,就比如去年的礼物是一套高端护肤品以及她花体字撰写的护肤教程,前年的是一套音响,大前年的是个洗袜子机。
两人来到楼梯口,翟欲晓很知分寸地跳下来,再度与林普肩膀抵着肩膀上楼。整个楼梯间里都是特别浓郁的饭香味儿,林普闻着就能猜出翟轻舟做的是什么。
嗯?为什么不能是柴彤做的?啊~因为历年都是翟轻舟。而且柴彤的厨艺跟翟欲晓和林普自个儿的半斤八两,不够资格做生日大餐。
片刻,林普便在翟欲晓卧室里看到了她给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一面照片墙。
翟欲晓整理出自己历届“野生”老公的物料,将之全部封存起来,以腾出卧室最大的墙面,然后将与林普从小到大的合照打印出来,套上大小不一的原木相框,错落有致地挂起来了。
“以后你就是我卧室里的主打男丨色了。”翟欲晓叉腰大方地说,“不客气。”
林普闻言给了她极为复杂的一瞥,转头重新盯回尺寸最大且居于c位的那张照片。那四舍五入是一张他的单人照。照片里,他哭得整张脸湿乎乎的,眼睛都要看不到了,衣裳掀起来,露出的白肚皮上几道砂石磨出来的血檩子。
“四舍五入”的意思是,有一只柴彤掀他衣裳的手和一只翟欲晓踩着塑料凉鞋的脚出镜。
翟欲晓不知打哪里掏出来个西红柿自己咬一口,再杵到林普嘴边硬逼着他也咬一口。她与他并肩欣赏着c位这张照片,感叹道:“这张照片纪念的点在于,我摔哭了你,被我妈戳掉了门牙。”
林普尚不满五周岁时,有天翟欲晓拽着他在胡同里撒欢奔跑,忽略了他人小腿短这个事实,结果当着刚好下班回来的翟轻舟和柴彤的面把他摔了出去。林普哭起来没有声音,但是眼泪却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一直哗啦啦流淌着,看着格外令人揪心。翟欲晓抓着衣角怯怯上前试图跟他抱抱,却被柴彤一把掫开。也是寸了,柴彤的指背刚好敲到翟欲晓晃晃悠悠要掉不掉的那颗门牙上。
翟欲晓的门牙一掉,说话当即漏风。她费解地伸手在嘴里掏了掏,不期然掏出自己带着一缕残血的小白牙。她怔了怔,五官一皱,正准备开始嚎,林普却停下来了。他瞠着大眼睛望着她,片刻,突然破涕为笑。
林普低头再咬一口又被杵到唇边的西红柿,问她:“既然是给我的礼物,为什么在你房间呢?”
“你没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啊,”翟欲晓语重心长道,“原来我房间里是谁?是徐回、霍蔚、庄博衍、卢潜……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令人趋之若鹜的超一线。现在我把他们都择出去了,只盛放了一个你。”
林普顿了顿,妥协了,说:“谢谢你。”
翟欲晓洒脱地向斜上方挥了个手,意思是“自己人不必说谢”,显得非常大度。
翟轻舟的厨艺近些年越发精湛了,一道道家常小菜色香味俱全,要是时间充足甚至还能切根胡萝卜做个造型。但是柴彤和翟欲晓因为要保持身材,都不怎么给面子,往往叨几口就停下了,虽然也寥寥夸赞两句,但那仿佛是在忽悠蠢驴继续拉磨。只有林普,仍旧跟小时候一样,抓起筷子就不再说话了,专心致志,聚精会神,从头吃到尾,翟轻舟感觉分外安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