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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无渡(民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书会先生
他将字条攥在手中,向书房抬腿走去,寻了张白纸一折撕成两半,挥毫在其中一半上写下:“派‘小坎’速去追寻昨晚去往上海的货船。若遇肖凉,杀掉。白。”然后将其由另一只信鸽送走。
鹦鹉洲上芳草萋萋,途经青龙帮的肖凉,将帆船停驻在了这里。他席地坐在甲板上,左腿盘曲着,右手搭在立起的右腿膝盖上,远眺着西面的长江一线,好像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而方子初正在货舱的角落里数着她不久前从货箱里顺走的手枪子弹,它们被二十公分宽的牛皮纸包裹,每个纸包里装有八十发左右的子弹。
她将四个牛皮纸包放进自己一开始就带在身边的书包内,书包立刻鼓了起来。
她也坐在了地上,看起来一副在思考的样子,不过和外面男人所想的内容肯定不同,她在想如何脱身,当初跑到码头的仓库就是为了寻一把枪做武器,结果却遭遇了意外,本以为要死在那帮人手里,却又被黑衣男救下来,而后者却更加神秘、也更加可怕。
她掏出那把德式手枪,来回仔细地端详着,见枪身上刻了一行整齐的小字: mauser c96,这应该是这把枪的型号吧,她猜。它的枪管很是细长,握柄处圆滑,扫把一样的形状;扳机的上面有个盒子般大小的壳,应该是装子弹的地方。
正当她细细观察着这把枪时,耳朵里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她起身走出货舱,就看到甲板上有两个人缠斗着,一招一式之间互相牵制,竟然一时难分胜负,这其中一人便是肖凉,另一人也穿着黑衣,比肖凉还要瘦小,手里也拿着把匕首。
看到这一幕,方子初突然有了逃走的冲动,眼前确实是个好机会。这个棘手的男人被另一个厉害角色拖住了,估计也不会注意到她。
做下了决定后,她立刻回去拾好书包,打算从船尾跳下去。她的脚刚搭上船栏,身后却冷不丁地响起了男人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她的心猛地“咚”一下,慢慢转回头,肖凉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眉头染上了一道鲜红的血迹,手里的短刀还滴着血,一双眼冷冷地盯着她看。
看来,那个人已经被他解决掉了。
“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方子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的声腔中仍带着恐惧。
“对你做什么?”肖凉忽然轻笑一声,“你的命可是我捡的,死掉了就可惜了。”他将短刀甩了一下,鞘,向船头走去。方子初也只得跟上去。
甲板上躺着一具尸体,与之前那几人有所不同,他的胸腹处和腿部有叁处横着的刀伤,可见是与肖凉经过了一番抗衡的。
肖凉看着尸体,问一旁的女孩:“你知道他是谁派来的吗?”
方子初愣愣地摇摇头。
“你应该没听说过全知堂吧?”肖凉道,见方子初仍然一脸茫然,继续说,“它是一个雇凶杀人的组织,也走私军火和鸦片。这个人就是它派来的。”
方子初看着这个尸体,讶然道:“那……他是冲着我来的?”
肖凉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又救了我。”方子初终于说出了一个反复盘旋在她心头的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肖凉道:“救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方子初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越来越浑浊,她理不清其中的关系,但她能感觉后,在这个男人的背后,藏着一些秘密。他并不是出于什么侠肝义胆救了他,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巧合。
但现下……“咕噜噜”……她的肚子突然发出声响,是的,从昨日中午开始她就没有再进食。
这声音很明显,肖凉也听到了,他从船舱内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烧鸡,这是陈焕生和他告别时送他的。
方子初接过他递来的食物,虽然饥饿,但仍保持着斯文的吃相。她边嚼着烧鸡边想道:既然这个人对她没有恶意,又很强,而且现如今自己的处境确实危险。待在他身边应该比较可靠。又想着,如果刚才的那具尸体真是被派来杀她的,那应该和杀死父母的是同一拨人。他们来找她,难道是认为图纸在她的身上?
想到图纸,又联想到昨天下午柳伯父一家的遭难和父亲的话,她冥冥之中怀疑着难道这些都是那个湖北省督军江如海做的吗?
这样思虑来去,烧鸡竟被吃去了半只。此时阴云密布的天空竟又打起了响雷,接着洒下淅淅沥沥的雨来,方子初把剩下半只鸡包好,放到了船舱内一个枕头旁,昨天半夜后她实在困得不行,便在这里睡下了。
肖凉倚着船舱破旧的矮木门,望着那渐密起来的雨幕,似乎是在享受雨水带来的凉爽。他们一个在门边,一个在角落,都不搭话。
在这凝固了的沉默中,方子初开始在心里默背起数学和物理公式,以缓解和这个男人共处同一空间的紧张与惧怕。
许久,一阵箫声依稀飘来,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悠长而空阔,在绵密而有节奏的雨声之中、在这条长江的两岸之间震荡而回响着。
方子初发现,不需要背那些公式,听到着箫声,她的心就变得很空,很静,好像这世上就剩下了她一个人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渺小而唯一。
肖凉也听到了这箫声,透过朦朦的雨幕,他的眼睛搜索这箫声的源头,最终定格在了那片青草萋萋的江洲之上。那里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撑着伞站在身后。
箫声停了,雨也歇了。
方子初仍旧停留在那箫声的回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那声音让她找回了内心的宁静,而现在命运颠簸如小舟的她,最缺的就是这份宁静,如果还能听到那箫声,该多好啊!那个吹箫的人,还会来吗?
她走出船舱,江面上起了薄雾,一艘帆船正在上面行驶着,遥遥看过去,那挂着的白帆上有个黄色的大字。她定睛一瞧,是个“江”字。
“那是江家的船,顶着这个字出去,水匪都不敢靠近。”肖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她身后,方子初被吓到了,她一跟这人离得近些,就感觉自己每根汗毛都在发抖。
肖凉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害怕,向后退了两步。
“你不用怕。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他这样说着。
方子初不解。
肖凉说:“你以后会明白的。”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06何五爷
“小坎”再也没有了讯息。
白瑞麟依旧穿着他那件最喜欢的月白长衫,在桌前对着一面镜子,用梳子就着头油将额前的短刘海理得根根分明。
他哼着花鼓戏里的小曲,心里却想着下一步要怎样除掉肖凉。原以为跟肖凉使用同种武器、属于同样路数的小坎起码会有那么点胜算。结果是他高估了小坎,还是低估了肖凉?
白瑞麟想起第一次见到肖凉时的场景,他是何五领进来的。当年的他可以说是面黄肌瘦,透着股营养不良,往那里一站活像颗豆芽菜,一双下垂眼无打采,眼里只有对这个世界的冷漠。登记时,他才知道他只有十五岁,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伢。
何五说,这个伢极有天分,将来必有一番成就,是他从法租界的巡捕房里赎出来的,之前拉人力车的时候把一个洋人打死了。
说起何五,他是个蛮传奇的人物,自幼练就一身掷镖的绝活。清朝末年跟着那些党人搞起了革命,发现光靠暗器不行,就和几个人一起研究制炸药,一次失误让他差点没了命,所幸只是把眼睛炸坏了,成了个独眼龙,另一只眼也只能模糊视物。可老天夺去了他一双好眼睛,就会还给他一对灵敏的耳朵。所以后来他给自己的飞镖取名“无眼镖”。
想到何五,白瑞麟决定,还是由这个当年把人领进全知堂的“头牌”来终结肖凉吧,这才叫有头有尾。
日暮乡关之处,何五独自摇橹,乘一叶扁舟,向鹦鹉洲划去。他浑浊的眼仁里映照出天际的一片紫红。
小船贴着沙洲而泊,他下了船。何五的眼睛虽然浑浊,脚步却稳健有力,江滩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那脚印直通向那艘陈旧的帆船。
他一抬头,就看到肖凉在船头看着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少年了。在他的印象里,肖凉仍然是那个脊背直挺、眼中隐忍着愤怒的瘦弱孩子。何五抬头仰望着他,心里感叹,不过两叁年的时光啊,看身影他变得壮实了不少。
“等你很久了。”肖凉开口道,“我知道老白一定会派你来。”
何五背起手来,迈开腿踩在了船头上,沙哑的声音如枭鸟的嘶叫:“你没忘了我就好。”
“我怎么能忘了你,当年是你带我进的全知堂。”
“我还记得你当时差点死在法租界的巡捕房,那可怜的样子……”何五挑了一下花白的眉毛,道:“有一点我啊,搞不明白,所以很想问你。听说你在全知堂这两年,在武昌、汉阳、汉口都买下了一座叁进的大宅子,这可是你拉人力车还是在码头搬货几辈子都享受不了的荣华富贵。为什么你现在非要离开?莫说在叁镇之内,就是在湖北,干杀人的行当,没有哪里能比得过全知堂。”
肖凉道:“你说的不假。”
何五的语气竟然变得柔软了些,接着说:“你现在如若反悔还来得及,凭我的资历,还能劝劝白堂主,你继续完成那个任务,劫船杀人这事就当你没干过。”
肖凉道:“那个任务,我永远都不会完成了。”
“为什么?”何五追问着。
“你们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何五眯起了他那死鱼眼一般的右眼。
“自由。”
何五冷笑一声:“当年你可是签了死契的,生是全知堂的人,死是全知堂的鬼。”
“可我现在不想干了,我不想一辈子连正常人的生活都过不上。”
“肖凉,你未太贪心!想要富贵,又想要自由?你两年间在全知堂接下不下两百起任务,你已经知道了太多秘密了,全知堂岂能放一个大活人走?”
“不贪心,人是活不下去的。”肖凉道,“我不想再被你们操控,也不想被任何人操控。”
“哈哈哈……”何五一下子笑了起来,“没想到会从你小子嘴里听到当年我曾说过的一句话。”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缓声道:“你以后会明白的。就算你这辈子爬到最位高权重的地方,哪怕就算做了皇帝,也逃不过当傀儡的命。人这辈子不是操控别人,就是在当别人的傀儡。哪怕是骨肉血亲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利用而已。”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样的话。”肖凉说。
何五微笑着:“恐怕是你以前的师父吧。”
肖凉哼了一声,“确实是。不过,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这样的。不放手一搏,连结局都没有。”边说着,他边掏出刀来,攥在手上,“有什么本事,照量一下吧,何五爷。”
“好呀。你可不要后悔。”何五转身向江滩上走下去,道,“找个宽敞的地方死吧,肖凉。”
江滩上,何五立在东头,肖凉站在西面,两人之间拉开十米左右的距离。
何五一挥袖子,先发制人,从里面飞出叁支镖,这镖外形像洋船下面的螺旋桨,四个“涡轮”将空气中的力量聚集到极致,远近皆可驾驭,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转到了肖凉眼前。
肖凉向后翻了个跟头,侧身一躲。
何五笑道:“放心,这仅仅是个开胃小菜。”话音刚落,十几支镖就向他飞去,且都往一个方向集中。
肖凉伸出刀来抵挡住几个,然而刀刃太短,他只能一力地向后退。
那些没有射中目标的飞镖走了个回旋,又返到何五面前,他伸出手来,五根手指的指间轻巧地接住了那些飞镖,说道:“你可知我这些镖叫什么名字?”
见肖凉没接话,他接着说:“我给他们起名‘无眼镖’,因为它们要起人命来,可是不长眼睛的。”说罢,又有更多的镖像是雨点一样向肖凉飞去,擅长近距离作战的他对这种更远程的暗器明显招架不住。他现在唯一的动作就是不断地向后退,这样以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拉出了十多米。
何五见状喊道:“你想躲到何处?我只要腕上再使使力气,这镖就是多飞出几米远也能做到。但你再向后退,就彻底拿我没办法了。”
其实肖凉在躲避的同时,也在观察这些飞镖,但武器不是人,它们好像没有什么可捕捉到的破绽,只是冷冰冰的任人操控的工具。他的眼神已不再那么漠然,开始认真起来,握着刀向前走去。
他和何五本不是同一武器路数的人,想要就此突破,得以近身,唯有用血肉之躯。何五的镖又齐齐发了过来,肖凉却还是向前走着,镖近身了,他举起手中的刀迅速地挥动抵挡着,那些被短刀碰到的镖发出金戈之音,有的甚至擦出短暂的火花,再也没有力量回旋回去,便统统落在了沙地上。
可仍有些刀刃接不住的,他只能左右躲闪着。一波刚平,又有一波镖雨飞了过来,这些镖被躲过后回到何五手上就可以被反复使用。
肖凉终究是招架不过,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躲避这些东西,左腿一闪,膝窝处就中了一镖。他流畅的动作就像电影胶卷卡带了一样,原来这镖上的四个尖角上布满了细密的倒刺,一旦擦到肉上,就会立刻嵌进去,借着力的惯性,犹如数根针在皮肉之间螺旋着切割,其痛苦可想而知。
何五笑着说:“怎样,小伢,领教了吧。我这‘无眼镖’的威力可比火枪的弹药。”他此话刚出,就见肖凉向自己冲过来,好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般,那动作还是一贯的迅速,一贯的流畅,举起刀就挥过来。
他避闪不及,右肩上挨了一刀,因而右手腕的力气弱了下来,投出的飞镖四散开。肖凉一手揪住他受伤的那面肩膀,就算身上又中了几镖也死死不放。于是,更善于近战的他占了上风。
何五道:“你小子真有种,我没看走眼。”
只见肖凉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唇色发白。他也是血肉之躯,怎会不痛?但他好像全然不顾身上的一切,就这样和对方僵持着。
何五是个有武术根基的人,在肖凉强悍气力的撕扯下岿然不动,他将左手搭在右肩上,说:“今天我让你一把,就赤手空拳和你这拿刀的比一比。”他全身用上力气要将肖凉的手掰下来,却被紧紧捏住右肩,沾着他的血的刀又一次劈了下来。可就在这时,肖凉的动作却凝固了,那把刀悬在何五的头顶。
原来是何五踢到了他已被镖扎进的伤处,使那些倒刺更加深入了。肖凉一下子痛得无法施力,脸庞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可他还是一声不吭,尽自己全力与之抗衡。
何五又一个鞭腿,他向右趔趄,晃悠了一下勉强站住。他看着何五的笑脸变得狰狞起来,“肖凉,你以为你算什么?当年我和那些伙伴们闹革命的时候,一个炸弹,他们都血肉横飞,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你经历过这样的地狱么?”
何五接着挥拳劈腿,直奔他的伤处。一连串地灼烧着撕裂般的疼痛袭击了肖凉,让他措手不及,跌倒在地。最后,他被捏紧手腕,短刀也随即掉落在地,然后立刻被对方捡起。
肖凉坐在绵软的沙地上,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叫嚣着,他一时间竟没法操控自己的身体爬起来。眼看何五手中原本属于自己的刀就要抵上脖子,他还不认命,插了五六支飞镖的双腿挣扎着要起来,而一阵冷意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
“再见了,小伢。”何五说。
“砰!——”
随着一声枪响,何五愣住了,他感觉后腰湿漉漉、火辣辣的,不禁回过头去瞅,一个梳着学生头的女孩儿正站在他身后,她双手举着一把枪,而枪口正冲向他。
接着,他的后脖颈就被划开了一个口子,何五懵懵地又转回头来,目光之中肖凉正举起刀,对准了他的喉咙。
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到肖凉说:“再见了,何五爷。你问我见没见过地狱,你忘了,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然而,这个对于他来说算是“初出茅庐”的小伢并不知道,“无眼镖”向来都是淬了毒的。肖凉与年少时的他有那么点相像,所以他心里总有些恻隐。
可是,这个小伢心里的仁慈早就绝了种。
最后的何五倒在地上,睁大眼睛,直直地望向苍天。




江河无渡(民国) 上卷07独行路
方子初离开这艘船的时候,肖凉正坐在舱内的木板上,将身上插着的飞镖一个个地从皮肉里拔出来,每拔出一个,他的身体就瑟缩一下。
她看着这个应该没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突然觉得有点心疼。他看起来就像经过一番艰辛鏖战的小兽,独自窝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他是否还有家人?不知道他的家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作何感想?
但这轻微的心疼仿佛只有那么短暂的几秒,便被她对这个男孩本能的恐惧所占据。
她拎着自己装满子弹的书包,带着那把手枪离开了门口,走下了船。肖凉好像没有看见她一般,掏出白色的小瓷瓶,艰难地抬起手,将里面的药粉淋漓地洒在伤处。
方子初立在江滩上,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宽慰自己道:这样的人,终究是危险的,如今自身都难保,还是不要再蹚别的浑水里。不过,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救了他一命,从此两不亏欠。
渡过汉水,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家,怀兴里。自从那打在何五后腰上的一枪后,方子初莫名地对自己的枪法有了自信,带着枪总是有安全感的,仿佛走在汉口熙攘凌乱的街巷,都有了底气一样。
现如今无依无靠的她只能靠这样一件武器来挺直腰杆了。
她在家内找到了父母平时存放银钱的地方,寻到了约么百来块银元,并父亲在汉阳的祖产地契带在了身上,之后又拾了几套衣服到衣箱内。走到天井中,她看到了那套绣着鸢尾花的珠光白衣裙,恍若回到了叁年前抵达汉口的第一天。那天艳阳高照,酷暑炎热,她路遇街边卖冰汽水的摊子,还依稀记得那玻璃的汽水瓶上面的西洋花纹,在阳光下流光闪烁。那时候多轻松愉快啊,她的眼眶逐渐湿润了。忍住眼中的酸涩,方子初将这套衣服也起来放进行装里,背着包袱,拎着衣箱,走出了曾经的家门。
她向着后城马路的方向走去,半道上又折返到进一道小巷里,敲响了一扇陈旧的木门。
“来了!” 林姨打开了门,见到门外人愣了一下,后有些激动了起来,“姑娘,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快进来!”
方子初边跟着她进屋边道:“林姨,对不住了。昨天走得太匆忙,我此番来就是和你告别的。”
两人在堂屋的凳子上坐下后,林姨道:“对不住什么,你能安全回家就行。订好船票了吗?”却听方子初说:“我不走了。”
“不走了?那你留下来要干嘛?”看着这个女孩默不作声的样子,她惊道:“你不会是要报仇吧?”
方子初点了下头。
“你知道汉口是个什么样的地界吗?叁教九流、五帮六派的,你一个孤零零的姑娘家,这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啊!”林姨语急道,“快回上海吧。”
“对了……”,提到上海两个字,她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瓜顶,“瞅我,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就今天中午的事。我到了一封电报,是上海拍过来的,信人是你。”
“啊?”方子初一时想不起来能是什么人。
林姨从自己床铺的枕头下掏出了一张电报单,递给了她。
方子初展开一看,这是已经译过来的文字版:“秦韵笙庚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速来沪。’”后面的一行是一串详细的通信地址。
“今天中午我们在家吃饭的时候,有人敲门,什么也没说就递给了我这个。”
秦韵笙?看来这个人神通广大,对汉口地界上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有了解。方子初一点点冷静下来,回想着这个人到底是谁,她忽然想起父亲向她提起过几次他有个在上海的朋友姓秦,听说她的名字就是他给取的。
她盯着电报单上面用楷体誊抄下来的那八个字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她如今连仇人的哪怕一片影子都抓不到,又怎么能够安心无愧地离开?她怕的是十年之后,仇人已作恶无数,并且高枕无忧。
方子初手里攥着电报单,对林姨道:“我走了,后会有期。”
林姨劝她:“姑娘,你还是去上海吧。到那里有人接应。”看到方子初坚定的那副样子,她转念一说:“不想离开汉口的话,你就住在这里。家里就我和明伢,厢房都是空着的。”
方子初道:“我不能连累你。”在林姨担忧的目光下,她撩起自己腰间的衣摆处,露出黑色的枪管,“放心,我可以保护自己。”
“呀!”林姨忍不住叫出来,“你个女伢,在哪里搞的这东西,小心走火伤到自己!”
方子初略有心虚地微笑着说:“不会的,我枪法蛮准的。”
林姨还是语重心长地劝她:“你要万万小心,汉口可是个险恶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能多出一份力。”
方子初和林姨告别后,在后城马路附近一家叫作“江汉旅社”的地方住下,这里在背街,规模较小,比较僻静,但房间内应有俱有,干净整洁,楼下还有吃饭的地方,住宿也不算贵。
之后她又去了一家成衣铺,挑了一套类似于肖凉穿在身上的那种男款短装,是黑麻布的外褂和束脚裤子,另买了一顶黑色帽子和一双深灰色布鞋。穿上这身衣服,再戴上帽子遮住自己的“女学生头”,她又往自己白净的脸上拍了些灰土,就变成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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