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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吉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听风起云落
他看了看,那是个牝字。
迟疑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干脆拿过她手上的纸笔,坐下来自己个儿誊抄。
她在旁看着他写,当中小黄门已经退了下去,待他誊抄完,她不依不饶,“这个字你还没同我说念做什么。”
他无奈,站起身来看看夜色,“等你再大些,我再告诉你。”
她问不出来,就转身去继续整理卷宗,不再烦扰他。这会儿倒是换了过来,轮着他看她了。
小黄门在外边唤:“大监,时候到了,咱们得走了。”
他嗯一声,没有要扰到允淑的意思,弹弹袍子上的灰尘,轻手轻脚的出来。
天上玄月如弓,分明挂在碧霄。
第7章 说什么定情信物,原不过是敷衍……
亥时前,允淑把卷宗整理完,起来舒舒腰,瞧着几案上摆着的粉荷花盆景,凑上去闻闻,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灯影斑驳,有人进来,瞧见她讶了一讶,到她身边来驻足,陪着笑道:“就说都这时辰了,掌执文书的殿阁里还怎么还灯火通明,原来有人还在当值。”
允淑抬眼,站起来瞧她,来人女书打扮,长得明媚动人,正挑着眉梢笑意直达眼底看她。
她囫囵一笑,“女书是午前被叫到太后殿去的那位?我下午才被叫来整理卷宗,眼下卷宗理好了,放在那里,”她抬起手指指书架,继续道,“正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继续守着。”
女书点了点头,“我是值夜的女执笔细音,既然你已经理完,就回去歇息吧,这里我一人值夜就好。”
允淑象征性的揖揖礼,抱着盆景从殿里退出来,看看天色已经很晚,她还要回去继续背诵应对月考的典籍,想着双喜和文仪这个时辰该是入睡了,回来处所便蹑手蹑脚的,恐扰了她们休息。
进了屋,她轻轻放下盆景,从书案阁子里拿出另一本典籍,依旧到休憩的凉亭借着月光看书背诵,她有些乏,揉揉眼强迫自己继续看,琢磨着许是今日当值,碰上上殿祈福祭祀,下午又到掌执文书殿整理卷宗,精神紧绷着活计也多,困顿的就比往日更厉害些,以至于不能很专心的背诵。她放下书,打算趴在石桌上小寐一会儿,堪堪不过背诵了几章,这一睡,就睡得深了。
等再醒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叫人盖了御寒的薄毯,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她收拾收拾回了房,窝在被子里闭目养神,等隐隐听到双喜和文仪穿衣的窸窣声,才睁开眼也收拾着起身。
文仪瞧她醒了,问她,“昨晚你似乎忙得很,也不知道你是几时回来的,我和双喜都睡熟了。”
她轻声回,“嗯,昨夜官家择寝后宫,女执笔被唤去太后殿,女书下宵禁前要出宫,就留了我一人,忙到了很晚,回来想着还要背诵典籍,怕扰到你们,便去了外边的亭子里。”
双喜笑着看她,“崔姑姑昨晚叫女使来传话,今天早课要背曲礼,叫大家都好好准备今天的择问,你背的熟了么?”
允淑系上衣带,郑重的点点头,表情似是要上战场一般悲壮,她自己是察觉不着的,倒是逗笑了双喜和文仪,直说她像是私塾课上,不会写字要挨先生板子的小童子模样,视死如归的。
她也跟着笑笑,三人结伴到大殿来,崔姑姑还未到,女司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互相监督背诵,好几个大些的女司坐在一起唉声叹气,允淑坐的离她们近些,听了一耳朵抱怨,大抵是三个月来要忙很多事,完全没有时间背诵,眼下崔姑姑突然说要择问,临时抱佛脚也没什么用。
倒是坐在第一排的青寰和旁边几个女司,个个背诵的很是流畅。
允淑窝在自己的位置上,咬着嘴唇看青寰的背影,瞧着青寰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还是羡慕的紧,想过去同她搭讪,摸摸手上的镯子,还是低了头,强迫自己看典籍。
一众人等着崔姑姑来上早课,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却等来了大庆殿的大监大人。大监大人进来端正的坐在平日崔姑姑授课的几案后,随手翻着小黄门捧过来的女司名册。
整个大殿空气好像忽然凝结了一般悄然无声,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看着这位从未以这种阵仗,出现在尚仪署的大监大人。
也不知是谁反应快些,扯着几个女司行跪拜大礼,连带着后排的女司们,也都如春笋冒尖般站起来又跪下,铺铺排排跪了一屋子。
允淑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跟着人跪的时候瞧见自己前边跪下去的女司们,觉得不甚雅观。
人行完礼,大监大人那边发了话,说崔姑姑今日身子不适,请了御医在诊治,今上得了信儿体谅崔姑姑,叫他来替崔姑姑监督今儿的早课。
请了众人起身,冯玄畅问小黄门,“今早的课题是什么?”
小黄门轻声儿回,“是择问,挑着人背诵《曲礼》。”
冯玄畅嗯一声,“开始吧。”
小黄门陪在旁边点女司的名字,第一个叫起来的是青寰,她诵的流畅声儿也清脆。
二十多个女司名字点完,最后才轮到了允淑这儿,前一瞬允淑还想着同青寰的事儿心里苦闷,叫着她起来的时候,不自觉眨了下眼,起身先给大监大人肃礼,“大人,小的可能有些失礼,背诵之前有个请求。”
冯玄畅看着她,眼里有揉碎了的星光,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来,“不要讲条件,好好背,我今儿来替崔掌仪择问,不处理尚仪署繁务。”
尽管已经料到大监大人不会应允,可她心里还是存了些失落,低头蓄了半天曲礼的词儿,谨慎的开了口,“《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以足蹙路马刍,有诛。齿路马,有诛。”
洋洋洒洒近七千多字,饶是比她年长进宫时间还长的,也有一半多人没有背诵下来,她诵的却很流畅,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大监大人一只手撑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方才说什么来的?请求什么?”
她顿时一惊,思虑半晌,“因还有七天便是小月考,眼下我还有好些典籍没有背,怕考不过,想暂时辞了掌执文书殿里的值份,不知道行不行?”
大监大人看表情似乎很体恤这桩事,想了会儿便提了个议,“我去和掌执女书商议,许你带着典籍过去当值,辞了怕是不成,让你去帮手是上殿那边下的口谕,底下的人没得权力允你。”
既是辞不了,能有大监大人这句话也是好的,左右她也就是想有时间能把剩下的几本典籍诵下来,别耽误了七天后的考试才是正经。
行礼谢了恩典,允淑重又坐下。
大监大人和小黄门气定神闲地咬了会儿耳朵,小黄门得了令捧着名册退了下去。
择问过后,不会诵的已经不会了,会诵的已经流畅的诵完了,女司们先前的紧张也淡了许多,便开始偷偷打量大监大人。
冯玄畅在大殿停留有阵子,等小黄门捧着个蓝皮小册子回来,他才起身准备离开,女司们瞧着大监大人要走,齐刷刷站起来恭送,等大监大人走了,便坐下来凑在一处品评起大监大人来。
“我进宫这许久,还是第一次遇着这样玉树临风的太……”
“嘘,那是高伴伴举荐到官家跟前的红人,那种话可是不能说的。”
允淑心想,原来就算是尚仪署整日里被礼仪礼法耳濡目染的女司们,背地里也是要议论人的。大监大人的容貌和手中握有的权势,可能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个太监有点可惜,若不是个齐根断的,该是长安城的姑娘们排着几条街也想嫁的逸群之才。
下了早课,她如同往常一样当值,做完了手上的活计,用过午膳,仍然有女使来唤她,她提早装好了小小的书箱,像拎食盒一样拎着书到掌执文书殿当值。
女文书抱着朝服正要出门,瞧着她来,咦了一声,“是谁许了你带饭过来?”
她摇摇头,“书箱里是这个月月考要背诵的典籍,今儿早课大监大人允了的,许我带着书籍过来当值。”
女文书哦一声,嘱咐着:“昨日里莲弋夫人巧了来月事,官家的朝服污了夜里送过来清理,”她把朝服捧到允淑跟前,“我正想去送,手里本来还有卷宗没誊抄完,不如你就替我送一下,我找个小黄门给你带路。”
允淑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愣着做什么?这桩事不能叫旁人知道了,天子的朝服被阴血污了是大事,连内务总管那边也没敢惊动,你快去吧,路上小心别叫人看见。”
允淑把书箱放在一旁,接了朝服过来。
女文书用黄绸子给盖上,又嘱咐允淑一定要仔细,送到今上贴身的黄门手里再回来。
出来门,路上走着也紧张的很,觉得像是做贼一样,要是被人发现会被抓去坐牢,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又让她觉得很刺激。
领她的小黄门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带着她尽捡没人的小路走,这一路甚至连个巡视的禁军也瞅不着,宫娥小太监也没一个。
好不容易跟着小黄门到了大庆殿,询问一番,当值的人却说今上不在,此时应是去了皇后殿里小坐,问及什么时候会回来,当值的支支吾吾,“咱们哪里敢问?”
见不着官家,她捧着的又是官家的朝服,这厢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样杵在门口,回来再遇着旁人,识破了这事传到皇后太后的耳朵里就糟了。
她熟读礼典,知道若是这事儿捂不下来,莲弋夫人会是个什么下场。污秽圣人朝服降阶品那罪责还是轻的,要是一辈子都要扔在宫里后院,那片野草丛生的破旧殿阁,到死也再不能见着官家一面,才是真真的惨。
就算她年纪还小也清楚,这么大的事官家瞒着所有人,只是把朝服秘密送到了女文书那里悄悄处理,对莲弋夫人该是存着什么样的情谊,如此想尽办法护着。
她在门口略一琢磨,开口相问,“可否去偏殿或是小室候着官家?”
当值的黄门想了想,“女司跟我来吧,偏殿倒是有个小室,平日里是官家和大监大人议事的地方,正巧闲着无人。”
她同起先领她过来大庆殿的小黄门道:“你回去禀告女文书现在的情况,我可能要晚些才回得去。”
小黄门打个千儿,就回去了。
她跟着大庆殿当值的黄门进来大殿,由人领着到了偏殿的内室,黄门让她在此候着,就出去了。
她坐下来,将朝服放在原木小桌上,把绸子仔细盖了盖,遮住朝服,无事抬头打量着小小的内室,镂空的木架简单摆着几只骨瓷,墙上挂着卷山水画,上题一行小字,山上层层桃花,云腾风起,碧水长流。
她瞧着这画熟悉得很,仔细想来,倒是她二姐姐那里有幅一模一样的,当初据说,是那从未谋面过的冯玄畅,他送二姐姐的定情信物来的。
她喃喃,“原来这幅画是临摹么?连题字都是一模一样,说什么定情信物,原不过是敷衍罢了。可见二姐姐痴心一片,终是所托非人。”
冯玄畅挑帘的动作就那么僵了一僵,允淑的呢喃一字未落全被他听在耳中。
有些事情兜兜转转到最后,不扯破那层薄薄的纸便总也看不清。
他犹记得三月里桃花盛开的那个早晨,长安城落英中,他听从父亲的安排到节度使府上提亲,节度使府上景色别致,叫人流连,在经过一弯月亮门的时候,他远远瞧见个小姑娘在桃花树下背诵着《诗经》。
第8章 按辈分,他要管她叫声干娘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春风吹落一桃树微微的粉色花瓣,稚子童音清脆的散在院子里每个角落,也落在他心尖尖上。
他不知道背诵那文绉绉诗文的小娘子是李家第几个姑娘,他只知道李家有三个姑娘,大姑娘常年身子不好,是早夭了的,他求娶的是二姑娘,据说是正值豆蔻,生得如花似玉。
节度使大人应下这门亲事的时候,送了他张二姑娘的小相,他瞅了瞅,不是见过的那小娘子模样。
回的时候他同李府的管家闲聊,言语间说起来,才知道那小娘子是三姑娘,不过九岁的年纪,他堪堪大她六个年头。
再经过月亮门时,三姑娘已经不见了影子,只留下一院子的好风景。
朝中不稳,时局动荡,官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圣明君主,李家和冯家就在这样的时局中,双双撞在了刀口上。
贪赃受贿,勾结匪徒。
李家贪赃那是证据确凿的,冯家却很是冤枉,不过是得罪了人,被诬陷,冯家的家奴和士兵们拼上性命好不容易护下来的县郡,被别人抢了军功倒打一耙。
李家抄家的那天,他正被押往蚕室行刑。
花自飘零水自流,当时的无力彷徨和凄凉已无法言说,他少年时的春心萌动就在那天,彻底成了泡影。
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的光景。
挑着帘子清咳一声,进来内室。
允淑听到动静,赶忙回头行礼,“大监大人寿安。”
“你怎在此?是专程来寻我?”
允淑忙摇头,“不是,女书差我来送这个,”她走到原木桌子前打开盖得严实的明黄色绸布,“千叮咛万嘱咐要亲自送给官家身边的近侍来的。”
冯玄畅侧目在桌子上的玄色朝服上停了一眼,明了道:“这事她差你来做?倒是放心,男女之事你尚还小又不懂得,若是路上叫人看了去很是危险。”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驳他,“我知道,书上有说,癸水日不可行房事,女子阴血更不可触到男子身上,是不吉利的。”
他皱眉竟攒了几分怒意,“你都看些什么书?家中有阿嬷教你这些事吗?”
允淑瞧着大监大人的脸,立时有些会意,腼腆的向下觑了眼,“没有阿嬷教我,朝服我已交给大监,这就退了。”





掌印吉祥 第7节
他顺着她觑过来的目光低头,才注意到她原是看的哪处,脸便拉了下来,语气不是很好,“是在心里腹诽我不算是个男人?”
她骇了一跳,惊恐的摇头辩解,“奴没有这个意思,奴只是……只是想着,大监一个人或许也会寂寞,如高伴伴不也是买了奴来做小妇人?这种事……这种事也不过是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暖床,有人喜欢暖心罢了。”
他沉着脸,也没接这段话茬,只是嗓音有些喑哑,“你去吧。”
允淑如同得了大赦,逃也似的出了大殿,一路上走着,想起方才大监大人阴沉的脸,心里就一阵哆嗦,崔姑姑说要谨言慎行不可忘了礼数,她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在大监面前像吃了熊心豹子胆说行房事这种话,这是明着打大监的脸呢。
这宫里的太监,哪个还没这心伤了?都是好端端的男儿郎,给拉到蚕室齐根断,就好比破瓜之年的妙龄少女,被人生生切去了胸脯,要抱石投井没得活路了。
腿脚发软的回来文书殿阁,女书正窝在桌案上核对卷宗,她走近了轻轻给女书揖礼,“朝服送到了大监大人手里,可安全么?”
女书嗯一声,“大监思虑周全,给他最是合适。”她头也未抬,指指另一边较高的书架,“今天整理那边的吧。”
允淑循着女书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抬手擦擦眼角,去找梯/子来清最上边的卷宗,一边清着一边暗暗想,这样多的卷宗,官家要临幸多少后殿才攒的下来?
日头将将开始西斜,殿阁内明亮的很,直等到暮色笼罩整个宫闱,她小小的身板才从一堆书卷里露出半个头来。
宵禁的铜锣声刚响过,女执笔细音就来替女书的班了,她挑着盏灯进来,和女书互相打个招呼,女书到偏殿换了官服便走了。
允淑封着蜡,撑不住打了个哈欠,细音过来坐在她对面,曼声道:“你先回去吧,这些我来理。”
允淑抬头看看天色,试探着问:“我能在这里背完书再回吗?月考就到了,”她提起书箱,从里面捧出三本厚厚的书来,“若我不赶紧诵完都记下来,怕是过不了月考。”
细音道好,“那你去旁边诵吧。”
她揉搓着膝盖,勉强自己站起来,腿上的酥麻一下子涌到身上每一处,险些没能把腿抬起来,等稍微适应些,她才给细音揖了个礼。
提着书箱退到外边来,转上月台寻个栏杆倚着,便开始看书。
一连几天,日子照旧重复着,做事的时候挤出些闲瑕时间来诵书,每晚细音来换值,她都能在外边的栏杆这里背诵上很长一段时间。
到了月考这天,崔姑姑按规矩把二十三位女司带到考试专用的贡院,给女司们发了和阁间相对应的牌号。
女司贡院是按照男子开科取士的贡院为雏形所建的,专为宫中女官们考试所设,也是每人一间密闭的小隔间,彼此不能传话递书信。
双喜和文仪不在这次考试的名额里,允淑早晨才知道,双喜和文仪早就已经是从八品堂下女官,用不着再大考了。
她握着牌号进来隔间,外头立时就有人把门上了锁,隔间上方为了采光有开的天窗,抬头能看见皇宫上的天空。
她垂下眼,想着今天天上的云甚是悠闲,宁苦的云也这样,只是那里的太阳比这里更大,风也刮得更紧些。
黑黑的小门留着条细细的缝隙,有卷子从那缝隙递进来,她伸手去接,满满六页纸,每张纸上只有一道题目。
每张都揭开看了看,她发现试题也不是每本书上的内容都考,像大家平时在一起讨论的本以为必然会考到的《周礼》,就没有出现在卷题上。
拿小狼毫沾了墨汁,她学着那晚大监大人运笔的力度,把手腕子灵活转动着,板板正正的柳体字洋洋洒洒写下来。整整六张纸,她看着答题和字迹很是满意此番的表现。
答卷的时间是一个时辰,写完后她抬头再看看天,觉得还有些时间,便仔细再检查一遍有没有漏题或是写错的地方。
小黄门打开门来收卷子,从她手里接过卷子抬头冲她笑了笑,是那日从阙门引她到尚仪署来的小七公公。
小七公公从腰间解下来个香囊顺手递给她,轻声儿道:“这是大监大人叫我给大姑的,大姑收好莫让旁人瞧见了。”人若无其事的捧着卷子退了出去,接着去收旁人的卷子。
允淑呆了一呆,仔细朝外看了一眼,没人注意着她,赶忙把香囊揣进袖子里,又掩了掩,才从隔间里走出来。
女司贡院的试阁之外是片不小的场地,饶是现在院子里站满了女司,仍是很松闲。她出来看见青寰,就站在离她不是很远的芍药花处,此时正被其他女司簇拥着,她们在谈论着什么,喜笑颜开的。
允淑只是站着呆呆看了会儿,她觉得青寰就像是开在这深宫里,一株出淤泥不染的莲花,无论举止还是学问都称的上是高雅,那样的优渥自在,是她永远也企及不了的光。
独自在心里叹口气,她回身正准备离开,却被人叫住。
“允淑,你才来尚仪署十多日,必然是考的不理想的,不过你也不要觉得丢脸,毕竟你年纪尚小,怎么比也是比不得青寰的。”
她攒了笑,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踅过身抬头对上同她说话的女司,“青寰姐姐才思敏捷聪颖过人,我便是在宫里再待十年只怕也是比不上的,我这样愚笨哪里敢同青寰姐姐比。”
“你倒是惯有自知。”那女司剜了她一眼,显然是吃了瘪心里头不舒服,没成想到允淑还真是个愚笨的,居然激将不起来脾气,便没了逗弄她的心情,摆摆手,“你殿试考的不好,再不好好当值,就是有后台也是没用的,趁着现在考试结果还没出来,仔细当值做事崔姑姑没准看你可怜,还能留下你来。”
微风拂过耳畔细碎的发丝,允淑拢拢头发,小官帽的展翅在风里倔强的摇了两摇。她侧目,无意对上青寰看过来的冷漠目光,只心里长叹一声,装是没看见,抬脚匆匆离开了女司贡院。
这时候是宫里的好时节,莺莺燕燕柳绿花红,就连在这好光景里穿梭的宫人都被染了些好颜色。
一路分花拂柳回来大殿,双喜正拿把扫帚扫书架上落得灰,瞧着她回来,顺道递给她一把,“你去清清那边的架子,历来考完试是有放女司半天假的规矩,瞧你放了假也没得去处,就同我一起扫扫灰尘。我若是有糟心事,光瞧着这落在架子上的灰给拂了去,心里的烦恼就少了不少。”
允淑接过扫帚,寻个蒲团坐下来,托着腮,真真个巴掌大的人般叫人瞧着心疼。
殿里光线有些晦涩,暗红枣木镂刻的雕花门窗糊着薄薄一层窗户纸,阳光透不过来,稍晚些就得掌上灯,这样昏暗的大殿,却是女司们读书上早课的地儿。
她抱着腿缩了缩,想不透为什么有的人前一天还是朋友,忽然间就成了陌路人,还是带着点恨恨的意味那种。
瞧她接了扫帚窝在那里也不说话,愁眉苦脸无限惆怅的模样,双喜拂完灰尘坐过来靠着她,“崔姑姑没得告诉你,在这宫里得失心不要太重?”
允淑搓着手,含糊着,“说了的,我自己有几两斤重自己省的,”勉强笑了笑,“若是没了情谊,怕是称不得是个人,我倒是听说,东西厂的督主和厂公们心狠手辣没得感情,他们都是做大事的,若是叫我也没得感情,就找不着活着是为了什么了。”
双喜放下手里的扫帚,想了阵儿颇是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是,不过青寰那人不结交就算了,也未必就是个能实心托付的主儿。”
她是在开解允淑,也开解自己,谁刚进宫的时候,还不是天真烂漫了?等叫身边的人坑上几回,也就知道不去交心是对的了。
这世间人心险恶,宫里尤甚,权势富贵没来由的就把好端端的人给掳了心去,成了索命的恶鬼。
允淑抿唇勉强笑了笑,“你也不比我大几岁,就似看透了一生的尽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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