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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秘案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音
荆婉儿想从那张脸上,观察出是否有悲伤一类的情绪,出家人既然已经四大皆空,而以玄莲大师大唐第一圣僧的名头,理应是已经修炼到了无欲无求。
玄莲大师微微阖目,半晌说:“人生无常,生死难测。”
而且世上也没有比这八个字更冰冷的话。尤其那些武僧还待说什么,就见玄莲摆摆手,那些武僧便掩下了表情,离开了这大殿。
荆婉儿一言不发,就在裴谈身边观察着玄莲大师。她想知道,玄莲为什么要见她。
裴谈先开了口:“听说闭关修行时要断除凡尘五戒,是我们打扰大师修行了。”
所谓五戒,除了情绪爱恨,还有一条就是断食人间伙食,也就是闭关这段时间,玄莲大师除了清水之外,没有进食任何东西。
玄莲大师缟素的面孔如这方丈室内清冷丝丝入扣的空气,只见玄莲扣动了一颗手中的念珠。
“生死无常,这大抵是慧根的命。”对于闭关被打断,或者修行受阻,这位住持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裴谈看着玄莲,不由说道:“但大理寺的职责,是查明真相。”这是天子赋予的职责,就如同青龙寺被赋予的某种职责一样。
安抚百姓,护佑皇室。
玄莲大师的身后有一幅佛祖拈花的挂像,荆婉儿看到了这画像,感到胸口有一只手攥着。
净室中仿佛时间已定。也许在佛门之地,许多红尘时间都已被斩断。
只听老僧暗哑的嗓音说道。“二十年前有人在我青龙寺门前放下襁褓婴孩,慧根天生灵秀,与佛有缘。二十年间对佛法的领悟,却已超越了寺中的长老。”对于这唯一膝下的弟子,玄莲终于道出了什么。眉间的情绪,并非没有悲伤。
荆婉儿的脑海中再次不可遏止出现慧根的脸,那样的和尚,根本称不上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他若不是被青龙寺收养,大可以在长安街上成为任何一名游荡公子。
裴谈显然有别的想法,他紧盯着许久问:“敢问方丈,在那阁楼之中,究竟是住着何人。”
那阁楼上,被褥和屋内空气,都还是暖的。说明一直都有人住,慧根死在这房里,第一个怀疑的,难道不该是房间里真正的主人?
但是要想在青龙寺内动作,光有中宗的一封密旨是不够的。显然……更需要得到眼前这位青龙寺方丈的真正配合。
玄莲大师在捻动了几颗佛珠之后,才轻轻地道:“那间厢房,远离凡尘湿气,是寺中临时打扫出来,为俗家的弟子避世修习之用。”
其他寺庙都会有俗家弟子,可是青龙寺本来就是大唐的国寺,谁能轻易就进寺修行。
国寺……那自然只有皇室的人才能来。
裴谈的眸子动了动,荆婉儿忽然说道:“那昨日随着马车来的那位贵人,莫非也是大师口中的……所谓给避世修习的佛家弟子吗?”
少女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中纤细清亮,但不知为何忍不住流露了一丝揶揄的味道,那眸子也是不惧的直视在玄莲的脸。
说什么避世清修,作为青龙寺的方丈玄莲,必然已经清楚昨日那马车里的是什么东西。心中那一瞬间甚至有些忿意。
玄莲缟素的脸和荆婉儿的清秀丽色成为对比的鲜明,他执掌青龙寺,到今年,已经快三十年了。他是青龙寺历史以来,最长寿也掌权最久的一任住持。
这里面的原因,整个大唐的人都知道,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是其中牵涉到血腥的那把龙椅。
荆婉儿收起了嘴角,平静沉默的看着玄莲大师。
就看玄莲被转过身,慢慢对着那佛像闭上了眼:“裴施主是否还不知道,你前来本寺、要见的人是谁?”
这句话不止是问到裴谈心里,还有大理寺停驻至今徘徊的目的。
裴谈的眼眸也缓缓凝深了起来:“……方丈若有指点,还请明言。”
玄莲大师的表情看不见:“青龙寺虽然在大唐,外界已知道建寺有百余年之久,身在红尘中,不理红尘事。这句话,不止对我青龙寺众弟子,对贫僧当知还是一句奢望。”
身在红尘中,不就是说尽管青龙寺的出家人念着四大皆空的佛号,可依然逃不脱皇权的枷锁。
这些东西普通大唐百姓可能不会有感触,但对于出身权宦的裴谈早已能看懂。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裴寺卿想要得知那阁楼中人的身份,便当知这首诗中,那位曾名冠大唐的滕王殿下。”
大唐,便是风流人物辈出的时候,也难有几个人,能真正称得上名冠大唐。
玄莲大师上了香,这时转过身来:“今月是滕王殿下的忌辰,天涯曾有三分土,只为祭奠滕王。……长乐王殿下是滕王在世的遗子,半月前便已来本寺为滕王超度。”
当听见滕王的响亮,已经让连荆婉儿在内都不可免陷于震惊,滕王,那是曾经高祖的儿子。谁还能触及,曾经的大唐一脉。
长乐王殿下。
高祖亲孙。
“王爷现在身在何处,裴某自当立即觐见。”裴谈的神色都变得沉凝。
玄莲大师停止了手心佛珠,他抬起眼眸:“既已知道贵人是谁,裴寺卿可以就此离去。”
暗示已经如此明显,再追问下去显然不够明智。
但裴谈跟荆婉儿同时心里有的那根弦,显然已被挑了起来,或许是大唐已经不缺少知难懂进退的人了,而裴谈端了二十几年的裴家公子,他对知礼进退这一套早已谙熟,直到一年前,他的身份成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不再需要假意周旋那一套。
裴谈对玄莲说道:”大师爱徒暂不知何缘故殒命,青龙寺是我大唐仅次于唐宫之地,裴某只能僭越了。”
说的更冷酷一些,整个青龙寺,现在都成了嫌凶之地。
玄莲的脸上,有一瞬隐晦的波动。这波动也让裴谈更加看向他。
方才的对话让荆婉儿有一种微妙诡异之感,从裴谈问及阁楼之时就已经出现了。玄莲的话中跟裴谈的话中,都没有说到长乐王就是嫌疑的人,甚至也没有怀疑的意思。





长安秘案录 第八十章 李修琦
玄莲脸上面有那种长年茹素的白苍,“不愧是大理寺卿,纵使是知道了是谁,也没有丝毫的退让。”
荆婉儿就看着玄莲,“大师还记得婉儿吗?”
横竖这间方丈室里没有那些搅屎的臭和尚,荆婉儿干脆直视着玄莲问了出来。
玄莲看着荆婉儿:“荆施主还是想落发为尼吗?”
荆婉儿的神色变了变。
不仅是她了,裴谈听着这句话都是蓦地表情一动。
荆婉儿抿了抿唇,直接不说话了。
这时就看玄莲片刻后,缓缓看向了裴谈说道:“也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尘缘’吧。”
裴谈没言语,他一个俗家人论不了佛,自然也说不透尘缘。
玄莲沉寂了一会说道:“怠慢了王爷,也是老衲的失责。”
日头,已经照进了这间方丈室。
裴谈盯着玄莲:“既然王爷在此为圣祖修行,为何要锁紧门室,莫非,这也是王爷的要求?”难道青龙寺的和尚,敢去锁紧一名皇亲郡王爷?
玄莲说道:“佛家闭关讲求断绝一切尘世烦扰,王爷来此的第一日,便要求本寺锁上清室,每日只奉清水,直到十五的满月,佛祖净灵之后,王爷才会再次出关。”
荆婉儿眼内波动了一下,今日是十六,那昨日就是长乐王所谓的修行圆满之日?
凡事都太巧了,但谁不是说,世上的事就是被巧合给勾连起来,那房间,怎么看也不像是清修的样子。
“整个青龙寺禅房那么多,为何长乐王挑选了那里?”尤其是青龙寺这么以内院为尊,身为贵胄为何会屈就。
想不到玄莲说道:“那层楼宇曾在滕王督造下,经过改建,中层被掏空。只余一道梯。在我佛家这样的地方正是隔离尘土,上接天灵的意思。”
这让裴谈和荆婉儿都有点无话可说了。
“若王爷与此无关,今晨,有谁知道王爷的行踪?”裴谈声音有些幽微,就这样盯着玄莲。
玄莲却摇头说道:“老衲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裴施主,昨夜慧根曾来禅房外问安,告知子时一过,他已是把钥匙放入阁楼门外,任王爷自行离开。”
裴谈听出了端倪:“您是说子时慧根就留下了钥匙,之后,来见了您?”
玄莲点头:“不错。”
可是外面那些小和尚却不是这么说的。
“今晨,院内的小师傅告知裴某,因为阁楼钥匙只有慧根持有,所以找不到慧根之下,才会来玄莲大师您这里拿钥匙。”
而且那把钥匙已经断在了锁里面。
玄莲说道:“但是子时过后,王爷已经不必留在净室了。”
那长乐王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间阁楼的,很简单,问一问长乐王不就知道了。
裴谈慢慢道:“裴某需要修书一封,将青龙寺发生的事,呈报给陛下知晓。另外,裴某需要见一见王爷。”大理寺奉旨来送人,遇到这样的事,他跟玄莲都没有本事做主,只有等圣旨。
玄莲慢慢道:“小徒之死,老衲就仰赖裴寺卿了。”
裴谈也良久才说道:“裴某必竭尽之能。”
似乎是有了方丈的命令,那些和尚的态度立刻就不一样了。
刚走出方丈室的门,本要回到院子,却已经见一面色和气的僧人走过来道:“寺卿大人住的厢房已经打扫好,是否现在前往歇息?”
裴谈眸子动了动:“什么厢房?”
那小僧人指了指内院,“明日闭寺结束以后,外院就会住满香客,住持嘱托我们将裴寺卿及手下,安排进内院,更方便裴寺卿行走。”
所谓方便裴谈行走,一听就听出来了,这是玄莲在给裴谈的查案开方便之路。
裴谈对那和尚道:“我还有些行礼在前院。”
小和尚说道:“请寺卿放心,我们自会有小师傅将大人的行礼送去,顺便通知大人的属下。”
裴谈便没有再多说,“王爷呢?”
那小和尚眼神躲闪:“王爷在前院因为久候寺卿大人不至,小僧们已引领王爷至内院歇息。”
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竟已经安排了这么多。
小和尚伸了手走上前:“请。”裴谈这才动了脚步。
荆婉儿走着走着就发现,这青龙寺……俨然就是另外一个大明宫。再怎么规模大,始终也只是个寺庙而已,可这里布局森严,以玄莲大师方丈寺为中心,四周南首都暗合了风水之地。甚至一道墙之外,那些和尚都不敢轻易迈步。难怪之前遇到的那些和尚们,那样傲慢看人低,全然无出家人的随意。
这整个寺庙,让人有种被绝对权势所压迫的窒息感。
那小和尚站在一处院子外面,“这里就是寺卿大人的新居所。王爷已至隔壁内室,由僧人伺候茶水,稍后,小僧会将大人的行李送上。”
此刻裴谈身边只有一个荆婉儿。
荆姑娘看着这处院子,慢慢也没有吭声。
“你若不想去,可以留下。”裴谈对她说道。
大唐皇室中,未必所有人都牵涉朝堂,而长乐王已是滕王遗子,无论从出身还是遭遇,他都注定不可能再与皇族朝堂有染。
荆婉儿这时却勾了一下唇,看着裴谈说道:“大人还记得刚才婉儿说,清晨在那大雄宝殿之内,婉儿遇到了一个人。”
裴谈神色动了动。
荆婉儿接着目光投向院内:“婉儿也想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不是长乐王。”
长乐王的闭关,是在所谓昨夜子时结束,那依照时间慧根是离开了阁楼之后,见的玄莲。
根据佛前染香的速度,拿一根香,至少是在荆婉儿到达大雄宝殿的两个时辰内点燃的。
如果长乐王两个时辰都待在大雄宝殿里,那就是最早在寅时结束,卯时的开始。
裴谈见少女已经陷入沉思,明显把身外事都忘了。
他不再多说一言,迈步走进了院子内。
这间院子的清雅更超出其他地方,中宗登基之时也曾在青龙寺清修一个月,住的想必只会比这处院落更加雅致。
那院中一扇门开着,门外面有一个中年僧人在煮茶。
看到进来的人之后,那僧人微微起了身,对裴谈行礼。裴谈和僧人都未出声,几个眼色间,看向了那厢房内。
别的寺庙或许没有这样的默契,但青龙寺服侍的皇族多少,眼底眉间都知道轻重。
裴谈就站在那门外,清溯的声音抬起:“大理寺卿裴谈,求见王爷。”
片刻,那门里也传来一道淡清的声音:“进来吧。”
如果只听这声音,无波无折,甚至听不出半分的情绪。
裴谈便看了眼荆婉儿,抬脚踏上面前的台阶走过去。荆婉儿盯着那门里,听到自己轻如停滞的胸腔,她如裴谈的影子,无声地踩在他的身后面。
厢房很宽敞,但和之前的方丈室一样没有任何遮挡,窗边靠着一位白衣人。
李修琦转过头来看着裴谈,他没有忽视荆婉儿的存在,正如长安城中长乐风流的传闻艳香四溢,他也更不像一位王侯。
他的身上,应该是现在那个过于严肃的皇室已经失去的某种东西。
即便是,荆婉儿也没有什么见王侯的羞涩,她清秀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间看到了别的影子。
李修琦对他身旁的僧人勾了一下手,那僧人就端着茶壶过来了。
“这里是方外之地,一切凡俗礼节都不必了。”
这句淡语阻止了正要动作的裴谈和荆婉儿。僧人端着茶水过来了,分别放在两边桌上。
裴谈顿了顿:“多谢殿下。”
李修琦说道:“本王今晨才听闻要随大理寺的车马返回长安,何时动身?”
裴谈声色动了动:“王爷不知道大理寺前来接驾么?”
李修琦道:“本王不知。”
他说的那样坦然,倒是让裴谈都少有的停顿了一下。
“今晨侍水的小僧说大理寺的人已至寺中,告知本王收拾停当可随车驾返回。”
这是怎么个意思,李修琦晃了晃杯中的茶水,看着裴谈道。
裴谈顺势不动声色,问道:“王爷今晨何时出的门?”
李修琦说道:“卯时不到。”
荆婉儿低头的眸子慢慢转了转。
裴谈这是才抬手,且望着李修琦说道:“这次大理寺带来了兵役十人,裴某会让他们护送王爷返回长安。”
李修琦晃着杯子,一边盯着裴谈。
荆婉儿这个人证,已经站的很直。她不认为李修琦一定会记住她,因为不论是早晨大殿中,还是现在,李修琦似乎都没有特意看过她。
李修琦慢慢说道:“本王听说了清晨的事情,裴寺卿的身份本王也清楚。不必有忌讳。”
裴谈这时再次看了看他。
李修琦这时离开了椅子,宽宽的长袖划过一阵寒意,走到裴谈附近的时候,停了下来。
裴谈这时垂眸:“裴某身负皇恩,任大理寺卿,自是要留下查明死因。”
李修琦这时慢慢端起手里的杯子,似看着窗外,忽然就说道:“若裴寺卿想问的话,本王没有杀人。”
裴谈没有问,但着实是被这话惊得抬起了头。




长安秘案录 第八十一章 狄公再世
荆婉儿闻见这室内的一股冷香,正是从李修琦身上传出来的,和那大雄宝殿中类似的香味。她看着李修琦,坊间传闻长乐王爷爱美人,宫里也常有这位王爷的秘闻,这冷香味也极似女人的胭脂香。
院子里的僧人看见裴谈出现,“寺中有饲养的信鸽,若裴寺卿信任的话,可以由本寺鸽子传信回长安。”青龙寺和大明宫之间的通信来往,可以说并不少。
裴谈说:“就这么做吧。”
荆婉儿随着他回到隔壁的院内,这新的厢房内果然什么都齐全,桌上就摆着纸笔砚台。
就看裴谈提起了笔,慢慢看了荆婉儿一眼。
荆婉儿依旧不言语,走过去见那砚台干净,便提起了墨开始研磨。
良久,裴谈沾了墨,在纸上落笔。
荆婉儿头低着,她早该想到,慧根对从前的事有印象,玄莲上了年纪,想不到记性也这般强。
裴谈那边写了一封书函,用火蜡封了口,交给了来取信的和尚。
荆婉儿看着那和尚走出,不由说道:“大人不害怕青龙寺会截获信函?”
那薄薄一层的火蜡,怕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裴谈的态度看起来,比荆婉儿平和,只不知他心底怎么想,“我并未在信中写什么,若这样都要截获,才说明青龙寺有问题。”
就见信鸽从东南方向飞向了长安城。
荆婉儿看着窗外的方向,院中那些和尚一脸慈和,这些都是文僧,和早上凶神恶煞的那些武僧们,明显不是同一拨。
她的目光越过院子,看向另一边,有些幽和道:“那位殿下,不走了吗?”
裴谈已经算是个不露声色的男人,李修琦直接对裴谈说了那句话,用这样的方式反将了裴谈一军。
荆婉儿沉思了一会淡淡一笑:“这位殿下说前面半个月都在闭关,可是倒看的比谁都清楚。”所以李修琦早知道青龙寺怀疑自己。
裴谈眸色淡淡,落在少女身上:“永远不要小看李唐皇室的人。”
荆婉儿略有震动,转头看着裴谈。
其实种种迹象都表明慧根的死和李修琦关系之大,可是堂堂一个王孙,会和一个小和尚有什么仇怨。
更不要说动手杀人。
荆婉儿过了会才说道:“这次的事情,若不是大人坚持,恐怕青龙寺甚至方丈玄莲,似乎都有意不深究。”
一首《滕王阁序》,至今都还脍炙人口。
李修琦现在只是个闲散王爷,远离朝堂和皇室,中宗保留了他出入大明宫的自由,在大唐,李修琦的特权是超越亲王级别的。
荆婉儿想起了大雄宝殿中那朵来自番邦的贡品——海芋花。
裴谈忽然说道:“见了王爷之后,我到不认为是王爷。”
原本青龙寺模糊的态度,还有这件事的蹊跷等等,甚至让裴谈之前都有点疑虑过,但直到见到李修琦本人,这种感觉骤然就不对了。
荆婉儿看着裴谈,因为有些新奇,裴谈可不是靠直觉的那类人。他时常说,大理寺断案,讲究明人实据,也就是唯有真凭实据才会让大理寺信服。
荆婉儿眼珠转了转:“要是宫中知道事涉长乐王,还会让大人查下去吗?”
连荆婉儿这小宫女,都知道肯定不会。
晚上院中传来佛号,一阵比一阵的悲戚,就连服侍在院外的那些小僧人,都是个个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捻动着手中的佛珠。
裴谈是个睡觉易惊的人,他立刻睁开了眼,看到裴侍卫的身影就守在门口,瘦长阴影有种无声的肃穆感。
“外面怎么了?”
裴谈看着,裴侍卫听到吩咐,轻轻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对着裴谈。
“公子,应该是在进行一种诵经仪式。”
这低低悲戚的当然是诵经的声音,而能造成这样宏大声势的,想必是整个青龙寺内的所有和尚都开始诵经。
和尚半夜诵经当然少见,他们悲戚的语调也让人内心陡然一种苍凉。
裴谈看着门口一个和尚,良久开口:“是超度。”
这些经文不是别的,是佛家的往生咒,而门口一个和尚注意到动静,悲苍的面容看着裴谈说道:“住持亲自主持的超度仪式,送慧根师兄入下世轮回。”
人死之后,若不超凡入圣,便成了世间游荡的亡灵。
贫穷人家无钱超度,家人也会流着泪在坟头念几句经文。
可青龙寺都是修行的出家人,每日沐浴斋戒,聆听佛祖梵音,难道还担心会入不了轮回。
就看少女的身影闪在门口,她似乎早早就已经站在了院中,观看这一场盛大诵经。
“超度结束之后,你们要如何处置慧根的尸体?”荆婉儿慢慢看向刚才说话那和尚。
和尚道:“自然是入土为安。”
荆婉儿说道:“可慧根的死因还不知道,更没有验尸。”
这话让那和尚木然睁大眼睛,比院中还寒冷的空气,让裴谈穿着中衣的身体一寒。
就看那和尚停下了念经的手,目光愤愤瞪向荆婉儿。
“还未验尸就匆匆下葬,你们是想再盛大的超度仪式,也不能让你们师兄泉下安生吧?”有些讥色的声音出自少女的口中。
院子里正在念经的和尚,都停下了声音。他们看着荆婉儿。
裴谈也立即掀起被褥,长身从床上走了下来。等他来到门前,就看到荆婉儿也是一身匆匆披上的外衣,就这样单薄站在寒风里。
他盯着院中的和尚,这些僧人也都沉默的眼睛映出两人身影。
裴谈最终看向了身侧的那名僧人:“我白日已见过玄莲方丈,他并未表示要这么快的下葬。”
这和尚脸上蒙着一层清寒的夜霜:“超度仪式以后必须要吉时下葬,施主的话,莫非是要我师兄魂灵不安吗?”
裴谈看着这和尚:“既然死因不知,如何下葬?”他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凛冽。
白天在那阁楼之中,他们尚没有来得及检查干净慧根的身上的线索,就被带去见玄莲。
回来时阁楼尸体已经被抬走,不要说是专业仵作验尸,就算是裴谈他们自己都只算是草草看过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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