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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照我看,他的原则是:解决小户、安抚中户、敷衍大户。”
“我算什么‘户’?”
“你是中户。”
“我可不愿受他的‘安抚’。”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化成小户。”
以前曾打过游击的杨胖子,懂得“化整为零”的战术。但是做法呢?他仍旧得请教他的姊夫。
“不做大来就做小,不大不小最不好!”得意扬扬的孙子华,信口诌了两句谚语式的原则,然后加以解释,“为什么不做大就做小呢?因为大户斗得过他,小户拼得过他,邓通都相当头痛。而政府又只怕小户,不怕大户,这道理很简单,不必多说。我只告诉你:小户之中的现役军人、退伍军人、军眷、遗属,这四大类更有保障,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去找几张这类人的身份证,我替你拿到邓通家去‘分割’。”
杨胖子欣然受教,赶紧离了孙家,连夜去做安排。
4
没有几天,孙子华又去了东部。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不过他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准备好好下一番水磨功夫,便留在东部不走。
就在这几天里面,邓通家的危机表面化了。债权人一大群一大群上邓通公司去坐索,负责人吓得溜之大吉。另有些债权人委托律师办理债权登记,准备采取法律行动,同时向“议会”请愿。可是“议员”老爷之中,也有矛盾,虽然上院质询,下院调查,看起来很热闹,事实上采取观望态度的也不少——有些在看政府的对策,有些在看邓通够不够“意思”,如王委员就是后者之一。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是政府的态度,而政府则是好没来由地弄了个热马铃薯在手里,既不能吃又不能丢。为了利益,必须维持邓通公司继续生产,这条原则自然是正确的,但是政府想不出办法能让邓通家的债权人暂时不要利息不要本钱。
于是,各方面观望的人等得不耐烦了,有的催促,有的指责,有的提出办法,这就是民主社会处理问题的方式,在灰尘没有落地之前,总是闹哄哄的。
报纸闹,议会闹,邓通公司里天天有人在闹,许多家庭里也在闹。
有一家原是不该闹的——孙家附近的一个邻居,男主人叫尤希军,从部队里退下来以后,运用一笔退役金,加上朋友帮忙凑的钱,买了一部计程车,顶着一个车行的名义营业,每个月缴了税捐和租牌照的费用,生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
这天有他一个姓吴的朋友来拜访,一进门就板起脸说:“老尤,你太不够朋友,借我的钱不还,自己把钱放到邓通去吃两分半的高利息,算盘打得太精了。”
“你说什么?我不懂。”
“装什么傻!邓通公司的债权登记你都已经办了,还骗我!”
“你一定弄错了,影子都没有的事。”
“影子都没有的事?你真是瞪着眼撒谎。”说着扔出一张纸条来,“这是什么?你自己看看。”
纸条上写着尤希军的身份证字号,另外写着“债额两万元”五字。
“这张纸哪里来的?什么意思?”
“问你自己啊!”
“怎么回事?”尤希军也光火了,“老吴,你存心跟我过不去?”
两人就此吵了起来,惊动了在里面做饭的尤太太,赶出来一问,才弄清楚。原来是孙太太从她手里借了尤希军的身份证去用了一次。当然,孙太太是受了她的弟弟杨胖子的转托。
这下变成尤希军夫妇俩大吵而特吵,一个说身份证怎么可以随便出借,如果借了,他的身份证在银行开户头,搞出空头支票吃官司怎么办?一个说孙太太是邻居而且常坐他家的计程车,对于这种惠而不费的帮忙,怎么好意思拒绝?
按说吵过这一阵,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应该可以没事。但姓吴的仍旧疑惑他们夫妇在“唱双簧”。这也难怪,妻子瞒着丈夫,亲友瞒着亲友,偷偷儿把钱存到邓通公司去的,最近时有所闻,所以姓吴的有理由保持怀疑的态度。
事情当然不可能马上就解决。结果姓吴的说了句:“过几天我再来!”怏怏而去,留下尤希军跟他太太又大吵一架。
这以后姓吴的就不断来索债。尤希军感到很为难,因为这笔债并不付利息,就是没有那场误会,在情理上也不得不尽量想办法了清。
5
灰尘终于落地了。政府替邓通下了一帖起死回生的药,搬出十几年前对付日本人的一套法令来救济邓通。办法是委托一个拓殖公司,来代管邓通公司。债权人暂时不许要债,第一个月利息照“官价”一分七给付,以后视情况而定,如果代管的情形不错,付息还可以逐步还本。这样勉强可说是兼筹并顾,不失为一个“没有更好的办法以前的好办法”。另外一个军人储蓄会积了很大的阴功,承诺了邓通的关于现役军人、军眷、遗属和退伍军人的债务,那是铁样的保证。
孙子华已经如愿以偿地回到家里,他盘算了一下:王委员的任务办妥了;自己的钱拿回来了;杨胖子的存款有保障了;其余由他介绍的户头可以不来噜苏了,如果再来噜苏,他可以告诉他们:“别胡闹,当心触犯那个‘法令’,可能判你七年徒刑!”
但是,他也并非没有遗憾,在这种情况之下,邓通公司的顾问费,看来是完蛋了!
“你在想什么?”孙太太笑盈盈地问她丈夫。
“我在想,邓通公司的顾问费拿不到了,一个月少六千,不,不,三千,吃亏倒也不算小呢!”
“还好,我已经捞了一点回来。”孙太太很精明地计算着,“放给牛太太四万,拿她在邓通的债务作抵押;放给尤希军两万,拿他的汽车作抵押。利息都是三分五,两笔六万,每个月利息两千一,如果仍旧放在邓通,‘官价’利息一分七,每个月才一千零二十。还有几家放给邓通的钱拿不回来,而现在又等着要用钱的,我正在接头,反正,钱在我手里,不怕人不来迁就。”
“太太,你真是比我还要精明!”孙子华笑着恭维。
“最精明的还是邓通,无怪乎大家说‘邓通能通,债权无权’。你看见这段新闻没有?”
孙太太指的是这段新闻:
〔本报讯〕邓通铜业公司总经理邓通,昨日召集亲信干部三百余人谈话,告诫他们,俟拓殖公司代管人员到达后,不要乱讲话,乱打小报告。又说:邓通公司已用种种手段达到了目的……
孙子华看完以后,默然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决定再到东部去跑一趟,看看邓通的情形,也许还可以搅出些什么花样来也说不定。





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归宿
归宿
1
是最后一场电影散场的时候,聚集在一起的几家电影院的太平门次第打开,人潮涌向街头。汽车的喇叭,脚踏车三轮车的铃铛,冰果店企图招揽最后一批顾客,特别放大音量而播送的爵士歌曲,以及人们热烈地讨论电影的声音,构成都市交响曲最后一个乐章的最后一个高潮。这个高潮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当人潮即将散尽时,电影院的灯牌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宽广而看来冷落的街道,迅即落入阴暗之中。冰果店的女侍伸个懒腰,揉着猫样的眼睛,开始打扫店里。两三个不愿回单身宿舍的客人被撵了出来,坐在为热气所包围的昏黄的灯光下,吃那不合口味的台湾点心。无意间一声盲女的亢厉凄清的口笛,随着晚风送到耳边,隔海的乡思便陡然浓重起来。
陶剑铭喝干最后一口啤酒,付了账匆匆离开小吃摊,转入一条横巷。今晚,一种神秘的兴奋代替了他浓重的乡思。五个月里的每个月他都有这么一天兴奋的日子,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去会同一个人。
“剑铭!”
一声熟悉的低唤,发自剑铭的背后。他迅即回身去看,见慧娟正赶了上来。她穿一件素色的薄呢旗袍,铅华尽洗,却消退不了喝过酒的痕迹,从眼圈以下,双颊微酡,充血的嘴唇既红且润,在幽暗的灯光下看来,她的一切对剑铭只代表一个名词:诱惑!
“今天我不能陪你。”她握着剑铭的手说,“孩子病了。”
剑铭的心猛然往下一沉,显得非常勉强地问:“什么病?是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吃坏了。”
“那你回去吧!”他万分不愿而又无可奈何地松手。
“过几天我打电话给你。”
“哪一天?”剑铭扳住她双肩,很快地问。
“看你心急的那个样子。”慧娟笑着说,“快放手,我还得去买药。”
剑铭不舍得放手,四顾无人,一揽她的双手,重重地吻在她那炙热的嘴唇上。
那一吻加上慧娟带来送他的一张照片,足以抵消剑铭今晚的失望,也总算补偿了他一个月来想念慧娟的痛苦。在路灯下,剑铭细细地欣赏那张六英寸大的照片,服饰神态,都不是现在的慧娟,最有力的证明是照片角上印着重庆一家照相馆的钢印,算来这张照片最少应该有六年了。
她为什么要送一张旧照片呢?这在剑铭是不难明白的,她不愿意以酒家女的姿态与他相见。说得再清楚一些,便是她不愿意他对她存有一个酒家女的印象。想到这一点,便自然而然撩起往事。剑铭记得第一次跟着朋友上酒家,目迷五色,茫然无主,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一个淡施脂粉的女郎。剑铭知道是主人做主替他挑来的,但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了她的名字——叫慧娟;听她说话是西南口音,便问了她的籍贯——果然是剑铭隔省的人。外省女郎在酒家打滚的还不多,原可以问问她原因,作为一个可长可短的话题,但剑铭觉得那是多么不合时宜,因而几次欲言又止。初次涉足声色之场的他,真是穷于应付,只好混入猜拳闹酒的战团,借作逃避。
酒阑人散,回到寂寞凄清的宿舍,剑铭忽然若有所失,那个淡施脂粉的影子,竟不容易从记忆中抹去。相反地,眉目颦笑渐渐变得显明,每一想到,便知觌面相对。于是,在第三天,剑铭怀着异样的心情,单独去访慧娟。
见了面依然没有什么可深谈的,剑铭矜持地喝酒,慧娟照规矩地侍奉,彼此落落寡合,看来像是不可能接近。然而不然,情感的滋生和心灵的感应,常随时间产生。终于有一天,由慧娟提议,要剑铭陪她消磨她的一个月一天的假期。那一天的游程,开始于正午后不久的第一场电影,而终止于那条横巷中的一家旅馆。
到快分手时,她问剑铭:“你一个月赚多少钱?”
“两千左右。”剑铭据实答复。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花了多少钱了?”
“我不知道。”剑铭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钱是为我花的,我当然可以问问。”慧娟带着责备的口气说,“我倒还记得很清楚,三个月不到,你用了快四千了,那是你两个月的收入。”
“我还有点积蓄……”
“你的积蓄是预备这样花的吗?”
责备的口气更明显了。剑铭忽然兴奋起来,他觉得她的话是一种暗示。但当他还来不及考虑如何处理那一暗示时,只听见慧娟又说:
“我不希望你再到我那里去……”
“不!”剑铭大声地抗议。
“我话还没有完。”慧娟绽开的笑容,旋即收敛,神情显得更为诚恳,“这并不是说我们不再见面,每个月我休息的那一天,我来陪你,或者说是你陪我。记住,我是十六号休息,十五号晚上——要晚一点,我们在这里见面。平常日子你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理你。”
她说得那么坚决,而且事后证实她确是不愿他再上酒家去花钱,以至于剑铭不得不遵守她的约定。剑铭当然能充分理解,那是她的一番好意,然而这番好意,却令一个有骨气的人难以接受。他一再估量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每一个月在旅馆中共度一宿,没有任何需索,也拒绝任何馈赠,这算什么呢?若说是基于彼此的需要所做的交换,则爱情的诠释,未免过于简单而缺乏情趣;若说是感情的施舍,则施舍不能永远,将是如何了局?而且接受这种施舍,宁不令人羞惭?
长街上二月的春风,吹来犹带寒意,也替剑铭昏沉的头脑带来了清新的意念。刹那间,剑铭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他决定结束他俩之间已经持续了五个月的这种奇怪的关系。更正确地说,他是决定要开创新的局面,来代替旧的关系,那就是向慧娟求婚。
2
“陶秘书在吗?”
“在。”剑铭打开对讲机的讲话开关回答。
“请到我这儿来一趟。”
剑铭走过来推开玻璃门,进入另一间屋子,站在背窗而设的写字台前。坐在写字台后面的是他的总经理夏龙声。
“这张照片是你的吗?”
剑铭随着夏龙声的目光一看之下,禁不住窘得脸上一阵阵发烧。那是张慧娟的照片,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在这个卷夹子里找到的。是你的吧?”
“是我的。”剑铭低声回答。
夏龙声没有任何表示。剑铭原已伸出手来准备收回那张照片,看夏龙声并没有交还的意思,又缩回手去,心里则不免奇怪。这诚然是一件荒唐的笑话,可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做上司的,一笑置之或者道貌岸然地教训一番,原都在意料之中,亦都无不可,只不应该也不可能有第三种态度出现。因此,剑铭去看他的脸色,脸色平静如常,但压在照片上面的微微颤动的手指,到底瞒不过人,那正是他内心震荡的表现。“难道这张照片对他有什么意义?”剑铭暗暗地采取了戒备的态度。
“对不起,我想打听打听。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姓什么?”
第一个问题就让剑铭难以回答,他真的不知道她的姓,只好说:“她叫慧娟。”
“现在在干什么?”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依然难于措辞。剑铭嗫嚅着说:“她,她在酒家里。”
“在酒家?”一种强烈的难以解释的反应,在夏龙声脸上一闪而逝。然后,他用略带干涩而听来依旧从容的声音说:“你也许有点奇怪,我为什么打听她?我告诉你,她原来是我朋友的太太。但是这话你用不着告诉她,免得大家不好意思。只不过……”他用亲切信任的眼光看着剑铭:“她有孩子吗?”
“我知道她有两个。大的是女孩子,小的是男孩子。”
“多大了?”
“差不多一个十岁,一个七八岁。”
“她有家吗?住在哪儿?”
“她有家,不过我不知道住在哪儿。”剑铭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她从来不带客人或者别的酒家女上她家去的。”
“噢!”夏龙声把照片交还剑铭,推测着说,“也许她已经嫁人了,不方便。”
这是个很合情理的推测,使得剑铭的心头陡然蒙上一层阴影。他原就疑惑,为什么慧娟从不肯公开她的住处,也不愿意谈她的身世,其中一定有她的隐痛,不便对异性谈的,尤其不便对有感情的异性谈,那她一定就是个有夫之妇。为了她丈夫的自尊心,不许可有“客人”在她家出现,也为了怕客人失望,不宜于公开她的家庭情况。她的丈夫也许失业潦倒,缠绵病榻,依赖慧娟维持生命和生活;也许是个无赖,将慧娟送进火坑,供他挥霍,所求不遂,非打即骂。这些都是社会新闻常常登载着的,只不知道她的丈夫属于哪一类?如果是后者,他决意要将慧娟争夺过来。如果是前者,那就让人为难了。
不管怎么样,剑铭现在所希望的是先解决一个疑团:她目前是不是有丈夫?同时,他也受到夏龙声的鼓励。他告诉他慧娟的许多好处,说她是过去朋友之间人人赞美的一位好主妇,又向剑铭表示,如果他有什么急用的话,他可以在经济上支持他。这都是在暗示剑铭:可以娶慧娟做妻子。
这些暗示大大地增强了剑铭的信心和勇气,使他对慧娟个人,具有更乐观的想法。本来他还有些顾忌:第一,怕慧娟不能做一个好妻子;第二,怕慧娟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秘密。但这时觉得在爱情的笼罩之下,一切都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如果对她的住所做一次“突击”的话,她最多有些不愉快,绝不致因此而弄到决裂的地步。
事实上慧娟连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当剑铭经过一个星期的探索和跟踪之后,在一个阴晦如黄昏的中午,成为慧娟居处的不速之客时,她的脸色是惊异而非愠怒。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慧娟堵着门说。
“哪怕你不住在本地,我都要找了你去。”
“既然找到了,我也不能不许你进来。里面坐吧!”慧娟让开身体,“可是记住,我在这里姓李,我的名字叫素芬,不叫慧娟,我的职业是家庭教师兼保姆。”
剑铭想了想问:“你有下女吗?”
“给孩子送饭到学校里去了。”
“我知道!”剑铭严肃地点点头,“你的苦心真是让我感动。你放心,当着你的下女和孩子我也叫你李小姐。”
“一点儿不错!”慧娟满意地回答。
在慧娟去倒茶的片刻,剑铭偷眼打量屋子:里外两间,另外一个小小的厨房,都用竹篱笆围了起来,自成院落。里面一间看不清切,外面一间的陈设,却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摆置得错落有致,收拾得纤尘不染。剑铭特别关心的是有没有男子专用和常用的东西,如安全剃刀之类,结果连个烟灰碟都没有发现。转眼看到屋角小条桌一盆水仙旁边,有好些装药品的纸盒子,剑铭赶紧过去细看,都是些药片、葡萄糖、杀蛔虫的药片,以及果子味的咳嗽药水等,是专门供孩子服用的。剑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证实了他一星期探索的结果,她真的没有一个贫病交加的丈夫。
“你在想什么?”慧娟捧着一杯茶,用一块雪白的手绢沿杯口擦了一圈,轻轻放在剑铭面前。
“我?”剑铭乘势捉住慧娟的手,合在他自己的两手中间,“你想呢?”他用一个反问来容自己考虑慧娟的意向。
慧娟微笑着抽回手去,理一理鬓发,转过脸去,不经意地答说:“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对了!”剑铭毫不犹豫地接着她的话说,“慧娟,噢,不!李小姐,我真是有很要紧的话跟你说,就是不知道现在谈是不是合适?”
“怎么?”慧娟回身问。
“因为我跟你谈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需要用理智和感情来考虑,需要从长计议。假使你今天没有工夫,或者你的心境像今天的天气一样,那我们就改天再谈。”
“没有什么!我有工夫,心境也不错。”
“好!坐下来谈。”剑铭挪开面前的茶杯,两臂伏在桌上,注视着慧娟,郑重其事地问,“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好是好,坏是坏,不许敷衍!”
“我为什么要敷衍?你是个很好的……”
“很好的什么?”
慧娟下意识地看着屋子外面,压低声音说:“很好的客人。”
“这不是我希望得到的回答。”
“也是很好的朋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剑铭一时语塞,同时也感到异常失望。他无聊地端起茶杯来又放下,站起身来,点上支烟,淡青色的烟氛慢慢地飘荡着,如一缕轻纱薄縠,横隔在剑铭与慧娟之间。
“李小姐!不,让我叫你素芬。”剑铭突然驻足,转身面对着慧娟,激动地一口气不停地往下说,“素芬,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一张旧的照片?你为什么要隐瞒你的职业?这些我都能充分了解。但是你既然讨厌这种生活,为什么还不想办法摆脱呢?在你眼前的,虽然不是太理想的对象,但是可以说是一个很现实的机会,我希望你郑重考虑。至于孩子的问题,你不必担心,凡是你所爱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也是我所爱的。你看!”他掏出一个蓝色丝绒的小盒子,“我今天买了这个!”剑铭打开盒子放在桌上,不再说下去。
盒子里是一枚光芒四射的钻戒,镶嵌得非常精致。慧娟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儿,依旧合上盒子,放回原处,歉疚地装出笑容:“我很喜欢这个戒指,可是我不能要。”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在等一个人。”
“谁?”剑铭脱口便问。
“孩子的爸爸。”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剑铭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听夏龙声说过,她曾是他朋友的太太,但他的朋友呢?她又为什么沦为酒家女呢?夏龙声为什么又鼓励自己追求她呢?这些都是很显明的她已经跟他的朋友脱离了关系的旁证和反证,因此,剑铭从没有想到过慧娟“以前的丈夫”这个因素。谁知道她还等着那个人!那么,是慧娟片面的痴心呢,还是因为仍是有夫之妇的身份,怕触犯刑律而不敢接受自己的要求?再有,夏龙声的态度,又是什么用意?
这一连串的疑团搅昏了剑铭的头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甚至不知道该表示什么态度。这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乃是去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想一想。
“我走了。”剑铭很快地移动双足。
“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慧娟跟在他后面说。
剑铭踉踉跄跄往外走,忽然脚上一绊,是一件小小的红色的雨衣被碰掉在地上。
“我陪你走一程。”慧娟顺手捡起雨衣,“天快下雨了。”她从柱子上摘下另一件更小的银灰色的雨衣,“顺便给孩子送雨衣去。”
锁上门,慧娟陪着剑铭默默地走着。走到半路,剑铭忽然想到男子应该的礼貌,他要替慧娟拿雨衣,慧娟便交了给他。一接过雨衣,剑铭怔住了,他发现红色的那件的里襟上写着个名字:夏帼英。赶紧看另一件,也写了名字:夏幼龙。
3
那两个名字像是把钥匙,替剑铭打开了夏龙声和慧娟之间的秘密。在以剑铭为中心的三角关系间,由于这两个名字,一切不可解者似都变成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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