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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海如轻松而慷慨地掏出十块钱,替孩子买了辆“卡车”,让他高高兴兴地捧着在前面走。
“你累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海如体贴地问道。
摇摇头,不开口。
“要不,去看那个画展?”海如歉疚地问道。
还是不开口。
“那么……看三点半那场的《天下父母心》,你不是最喜欢沃尔特·皮金和葛丽亚·嘉逊的片子吗?……回头我们去吃火锅,八点多钟的快车回去。好不好?”
海如不安地问着。
这回开口了,仪芬说:
“回去吧,搭公路局的车!”
作为一个薪水阶层的每周最大的娱乐——逛街,就此完结!
2
一餐无话。然后仪芬去洗碗,哄孩子睡觉,海如回到卧室里写信。
写的是封回信。一个朋友要办一所文史函授学校,为了表示整个学校的不凡起见,列有考古学这一门,要海如写个二三万字的“考古学浅说”之类的讲义。海如虽念过这门功课,而且曾经是兴之所寄,颇有心得,写篇浅说,原不成问题,不过他总觉得“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所以决定谢绝。但自不便直率地说明理由,而又苦于难有其他适当的措辞,因此短短的一封信,花了他很长的时间。
刚写完,仪芬进来了,铺好床,她舒适地往上一靠,伸手道:
“给我一支烟!”
海如奉命唯谨地拿烟、点火,心里则戒备着。因为经验告诉他:仪芬的一支烟,常是要向他开谈判的信号。他想到了白天那一幕。
“海如!”果然,隐在烟雾后面的仪芬说,“我坦白地说,我想要买那一件外套。”
“哪一件?”
“你在装傻?”仪芬一挺身坐了起来。
“噢,”海如窘笑着,“你是说那件开司米的?我赞成。”
“好,那么拿钱来!”
“钱,我的钱不是都交给你了?”海如理直气壮而又仿佛非常信任地说,“经济大权在你手里,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何必问我?”
“哼!”仪芬冷笑道,“你真以为我是那种不顾死活的人?”
“也差不多!”他说溜了嘴,随口应着。
一句话惹恼了仪芬,她大声地嚷道:“怎么叫‘差不多’?我是背着你大吃大喝,还是乱花了什么钱?你去看家用账,你找一笔不是正当的开支给我看看。如要找不出来,你说话就得负责!”
“啪!”一本账簿飞到海如面前。
“就拿今天来说好了,”海如推开账簿,沉着地应付,“你为什么一定要买那件外套?是你有此需要,还是你没有穿过好衣服?而且,一件开司米外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未见得能满足你的虚荣心。”
“放屁!你简直是在侮辱我。”
海如在她太太面前有些犯贱脾气,有时非要仪芬不伤脾胃地骂他几句才觉得痛快。因此,在这时他反倒笑了。
“那么,你是什么原因要买那衣服呢?”
“没有原因!我就是喜欢它。”停了一会儿,仪芬又说,“你开口讲生活趣味,闭口讲心理学,连这一点都不懂!”
“当然啦,‘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可是,太太,你晓得这是什么时代?”
“你用不着唱高调!难道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时代?要不是年头儿赶的,买这么一件衣服,还犯得上跟你废话?”仪芬越说越愤慨,“其实我也并不是非买它不可,只是你的态度可恨,生怕我买了那件衣服就会让你破产似的,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愿望!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我这话冤枉了你没有?”
夫妇吵架都是如此开始的,这一段可谓之为前奏曲。再下去就分两条途径发展,要是有第三者在旁观架,那么太太理不退让,嗓门会越来越大。丈夫则面子有关,恼羞成怒,嘴里说不过人,手上可不甘示弱:摔东西!不过虽在盛怒之下,往往下手仍极有分寸,譬如说,我们明见他去抢热水壶,不知怎么一转掏了只玻璃杯在手里,而且是既不成对又有缺口的那一只,然后使劲地朝孩子身边摔去,豁啷啷一声,远比打碎热水壶只发出闷在肚子里的声音来得嘹亮,再加上孩子吓得大哭,那声势就越发惊人。这时做太太的,一面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一面心疼杯子,便很少有不追随孩子之哭而哭的。
要是没有第三者在旁,除非是丈夫别有用心,那么一百个起码有九十九个会很聪明地在这时候偃旗息鼓,让太太数落几句,然后找机会幽默一下,包管破涕为笑,什么事也没有。海如岂能不懂这个,因此不再言语。仪芬倒很想大闹一阵,无奈除此以外,找不出有什么不满可以发泄,吵下去有难乎为继之势。仅仅点燃一个雷管,没有火药爆炸,真大可不必。这样想着,便稍微带着些委屈上床去了。
3
新买回来的晚香玉,在明亮的灯光下散播着甜甜的香味。旁边不多的书籍整齐地矗立着,然后是一方端砚,红木的盖子擦得光可鉴人,一只刻竹的笔筒纤尘不染,再就是错落有致的几件小摆设。海如一样一样看过来,觉得这情调和趣味实在不坏,同时也深深惊讶,何以一直忽略?接着,很自然地浮起歉疚的情绪:辜负了仪芬每天殷勤的收拾。
再没有比夫妇之间的感情更微妙和不可思议的了!夫妇之间彼此的考虑,不是像一般似的直线发展,恩恩怨怨都在那条线上,而是分歧的,往好处想全是好,往坏处想全是坏。现在,海如正从那个分歧点上往仪芬的好处想,因此,他觉得她想买那件外套,并没有什么可批评的地方,而且,应该想办法让她满足。
“想什么办法呢!”看到桌上的信,触发了他的灵机,海如毫不迟疑地提起笔来在信尾赘了这几句:
前面所说,一概取消。我当勉为其难。但请先寄三百元来,愈速愈妙!
4
下一个星期日,海如的《考古学浅说》快将脱稿,预支的三百元也寄到了。
“快去吧!”海如将三张钞票轻轻往仪芬面前一推,“那件衣服确实不错,不要让别人先给买走了。”
“真的,你也喜欢它?”仪芬的双眼中闪耀着欣喜和安慰,有一种奇异的美丽。
“当然!”海如说,“你欢喜的我一定也欢喜。”
看着仪芬以轻快的步伐带着孩子出门时,海如不免有些感慨:“女人恐怕是比较脆弱单纯,是那么容易失望和满足!”他想……
5
“好重!”
“回来了?”海如没有抬头,因为正是文思泉涌的时候。
“你不看看我买的东西?!”
“好,等一下!”
稿子写到告一段落,他站起身来对仪芬说:
“我看看你买的。”
“那不是!”
从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一部簇新的《辞海》躺在茶几上。
“你不是老吵着没有一部《辞海》不方便吗?”仪芬解释她买这书的理由。
“怎么,那件外套卖掉了?”
“不知道。”她说,“在半路上我变了主意,所以就没有到那家寄卖行去。”
海如没有话说,只有很多感想。其中感受最强烈的是惭愧!惭愧自己错了,原来女人远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单纯脆弱!





高阳古今小说集(共六册) 爱和血的二重奏
爱和血的二重奏
1
“你!”
“你!”
我和粹民不约而同地叫起来。随即,一只壮健的手紧紧地握住我,使劲地摇撼。他那满渗着汗水的军便服,也因而微沁出酸味。但在我,这仿佛是一剂“嗅盐”,只令人感到刺激和轻快。
“走!到家谈去。”我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
“方便吗?”
“你还没有改掉你这句口头禅?”我笑道,“公家眷舍不够分配,我住在外面,方便得很。”
好朋友久别重逢,何况又是如此偶然,满怀说不尽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因此,坐在公共汽车一角,我们只是默默地相看着。好半晌,我说:
“你黑多了。”
“是吗?”他下意识地摸摸脸,“大概是叫海风吹的。”
“你现在哪儿?”
“我在外岛。”
“外岛?金门?”
“不,大陈。”
下了车到我家只有一箭之路,边走边谈,他开始问起我的妻。
“则华姊身体还好?”
“还好。她也常提到你呢。”
“该有孩子了吧?几个?”
“惭愧!还是劳而无功。”
“也好。”他毫不思索地接下去说,“少一点牵累。”
我很奇怪他的见解,因为他一直是主张一个美满的家庭重于一切的,所以对于对象的选择异常严格,以致迟迟未婚。而且他也曾竭力鼓吹“孩子为家庭中心论”,那么,何有牵累之言?我又想到:他是不是依旧独身?或者结了婚而并不理想,乃以孩子为牵累?
但我这时来不及去问他,因为已走到了家。推开竹篱,我高声叫唤:
“则华……”
“不要叫!”他打断我的声音,“她在哪里?”
“大概在做饭。”我指着右面的厨房说。
“等我来吓她一跳。”
他还是那样淘气,蹑手蹑脚地躲到厨房的窗户下面,敲敲板壁,然后猛一探头。
“谁?”妻子大声地喊着,“啊——是你!”她扔下锅铲,奔了出来。
“想不到是我吧?”
“真是想不到!你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来的台湾?怎么不给我们写信?来,里面坐。”
这一连串的问句,使他无从置答,只是微笑着跟我们进了屋。妻看见他那为汗水渗透的衣服,劝他先洗个澡。
“方便吗?”他问。
“不方便。”妻故意这样说。
“哈——”粹民爽朗地笑了,满嘴雪白整齐的牙,衬托着那张黝黑的脸,极容易地使人联想到一种牙膏的商标。
2
为了款待粹民,妻破例买了两瓶酒,但一瓶都没有喝完,因为粹民已不复从前那样宏量,而且忙着谈话,顾不得喝酒。我们谈到五年前在海口分手时的那种悲凉的心情,谈到大陈的激昂的士气和艰苦的奋斗,谈到他的生活和近况,他还告诉我刚受完一种专门的军事训练正在候船回大陈。
吃完午饭,他要出去,妻则竭力劝他在家休息,粹民说了许多理由,都不能改变妻的主张,逼得他没有办法,只好老实告诉她,有一个不能不践的约会。
“朋友的约会?”
“嗯。”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粹民迟疑了一会儿说:
“女朋友。不过,”他加以补充,“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女朋友。”
“这才叫作贼心虚。管你是哪种女朋友,反正晚上等你回来吃饭……噢,”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你那位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女朋友带来,成不成?”
“没有什么不成。不过,方——”他突然省悟,把那句口头禅缩了回去,“不过,不必费事弄什么菜,就准备点儿——不,我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回见,回见!”
那种似乎欲盖弥彰的语气,更引起妻的兴奋,整个下午,她絮絮不断地猜想着他们的关系,以及“她”的身份和品貌。这也难怪,妻和粹民是从小的邻居,也是不同班的同学,她的父亲和他的父亲又是最好的同事,两代的交谊,她应该具有这一份深切的关怀,何况太太们对别人的恋爱和婚姻,又一向是特别感兴趣的。但我总觉得妻的兴奋,还缺乏具体事实的支持,未免太早了些。尤其是当我想到“牵累”那句话时,更不敢像妻那样乐观,这些只是我心里的感想,并没有说出来,怕扫了妻的兴。
傍晚,粹民果然带着他的女朋友来了,一进门就叫道:
“则华姊,我来替你引见——郭秀梅,小学教员。”
然后又给我介绍。郭秀梅大大方方地向我们鞠躬、握手。
“欢迎,欢迎!”妻说着便执住她的手,细细端详,真像一个大姊姊在品量她的新弟妹。不但看得郭秀梅怪窘的,连粹民也忸怩不安。
“好了,好了。”我向妻说,“以后看的日子长着呢。”
“你看你,粹民都没有讲话,你急什么?”
我们俩这一打趣,郭秀梅更不好意思。朝粹民看了一眼,他便来解围:
“算了,别弄得她以后不敢再来。您请回厨房去吧。”
妻打个招呼,笑着走了。我则少不得找些话来寒暄。一面谈一面观察,她并不算美,只是那种沉着娴静的风度,颇令人欣赏。说话不多,但措辞用字,非常恰当,说的是从注音符号中学会的国语,语尾显示她是一个江苏人。
然后我来观察他们的关系。对于他们认识的经过,我毫无所知,自然也不便在这时探问。可是有许多微妙的动作和对话,耐人寻思,譬如在饭桌上——“她爱吃这个。”粹民把一碟冬菇白菜换到她面前。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客气。”郭秀梅把那碟菜又换回到我面前。
每遇到这种情形,妻便向我做一个眼色,郭秀梅也向粹民做一个眼色。但不知是粹民觉得根本无所谓呢,还是不解其意,依然我行我素,郭秀梅索性不再理会,免得更让我们好笑。
一顿饭下来,她和妻已成了稔友,偏是粹民赶着要送她回去。及至他再回来时,妻已经在院子里摆上藤椅,摆好了茶在等他。
“你说,郭秀梅怎么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女朋友?”妻抓住他那句话问。
“我不知道在你的想象中应该是哪种女朋友。”
“那得问你自己啰。”
“你以为是所谓‘爱人’?”
“难道不是?”
“倒并非不是——啊,不必谈了,总之,你们对这些名词的解释,跟我不同。”
“为什么不谈?”妻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你别不好意思,她对你很不坏,你要不便对她说,我替你去说。”
“说什么?”粹民傻里傻气地问。
“你!”妻恨恨地说,“太可恶了,到这时候你还跟我装蒜!”
粹民和她就这样一来一往“打太极拳”,始终也没有谈到一块。夜凉人倦,妻先去睡了。粹民洗完澡,重又出来,精神十足地向我说:
“温温谈通宵的滋味吧?”
“不,你累了。”我说。
“我不累。”他摇摇头,“我真想跟你痛痛快快地谈一谈。”
“那为什么五年不给我们写信呢?我打听了好久,打听不出你在什么地方。”
“这实在叫我难说。”他感叹地说,“人的感情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给你写了多少信,总觉得词不达意,只好撕掉,心里在说:‘过几天再说吧!’就这样越到后来越难写。我没有别的不安,就是这件事,老是牵肠挂肚,一想起来就着急。”
“也是,世界上真有难以解释的事。我也有过你这种经验。”
“可见得你确是唯一了解我的!”他将双手放在我膝上,激动而又欣慰。“则华姊,”他顿了一下说,“她不像你。也许是由于性别和环境的不同。”
“你是说她一个劲儿劝你结婚?在我看来,那倒是很正常的。”我说。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
“除非你有特殊的理由去解释。”
“要什么特殊理由?‘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是个驳不倒的理由。”我故意这样说。
他不响。背着暗淡的灯光,我看不见他的脸色,可是我猜想他对我近乎讽刺的话,或许会不快,因有歉然之感。于是,我用另一角度来跟他谈这问题:
“你不能只顾你自己,你替郭秀梅想过没有?她不见得像你这样不想结婚,那么,感情越深,岂不是矛盾越大?”
“对了,这才是要害所在!”他点上支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发亮,微微察看得出他那惶惑的脸色。
这是个难以忍耐的沉默,可是我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话。忽然,一点火头越过我的头顶,远远地落到竹篱外面,那是他使劲扔掉了烟蒂。
“对!”他的声音低慢而沉着,“我该替秀梅着想。”
我品味了一会儿他的语气,答道:
“你这句话在则华和我听来,可能是两种正好相反的意思。”
“不管你们怎么样想,我都感觉安慰。好了,不必再谈这个问题。”他又点上支烟,然后很快地接下去说,“此时此地,我们要了解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犯不上为这事去破费工夫。”
这话使我生出莫名其妙的反感。但是知友远道而来,又当如此良夜,我应该让他保有恬静的心境去寻求好梦,因此放弃要和他争辩的意愿,只谈些有趣的身边琐事,然后分别归寝。
第二天上午,他出去了一趟,旋即回来,说是下午有便船,必须得走,而且还有许多事要办,不及与秀梅作别,便写下她的地址给我,要我代为致意。想不到才逢又别,如此匆促,但也无法多留。临别时,他握着我的手说:
“你还应该振作一点,我们不都有过一番抱负吗?‘时代考验青年,青年创造时代’,创造我不敢说,考验我相信一定经得起,希望你多鼓励我!”
“不,考验与创造是一回事。”我说,“通过考验,就是创造。”
他很注意地听我的话,又偏着头想了想,倏然露出欣慰的神色:
“你确是比我想得远!‘通过考验,就是创造’,好,这话对我的启示很大。”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粹民那种好学深思、谦虚诚挚的性格,表现无遗。一种由惭愧、敬佩、骄傲混合起来的感觉,充塞了我每一个感官,每一根神经,而终于化作茫然!眼看他的背影消失,仿佛失落了一件心爱的东西,但又想不起那是什么东西。
3
从此,我在空闲的时候,有了一个很好的消遣,那就是跟粹民通信。秀梅也常来我家做客,渐渐地,她和妻已至熟不拘礼的地步,而对我,则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客气。每次她来,妻总要问她收到了粹民的信没有?多半说有,或说没有。问她信里说些什么,则总是以一笑作答,想来该是我们问得多余。或许妻私下问过她,她也会向妻一个人公开她的“情书”的内容,但我既不问,妻也没有告诉过我。至于粹民每次给我的信,我都拿给她看,她看得仔细。
第二次看到粹民是在半年之后,他到台北来休假。事先已经接到他的信,因此妻早就约好了秀梅在我家等。非常奇怪地,当他们相见时,粹民有一些不自然的表情,但很快地便恢复常态。然后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吃晚饭,饭后,粹民非常技巧地怂恿妻和秀梅去看电影,而留下我伴他一起。
“我猜你有话跟我讲,是不是?”踱到比较清静的马路上,我这样问他。
“我要告诉你,我有了一个重大的改变!”他的声音中有无法掩饰的兴奋,“我决定向秀梅求婚!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我乐意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地回答。
“不是,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是想听听你对这个问题的客观意见。譬如说,我做了相反的决定……”
“那就是说坚持你原来的想法?”
“对了。”
“很坦白地说,”我吃力地说出了一句,“我也赞成!”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是老师对小学生。
“我觉得你结婚有结婚的理由,不想结婚有不想结婚的理由。我相信你的任何一种决定都不是一时的冲动,因此,你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
“你这样一说,我的决定才是最后的决定。我告诉你我做这一决定的理由。”他顿了一下说,“这几年我对军人唯一的哲学——爱与死这两个字,自信研究得相当透彻,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过去还懂得不够完全。人生即是爱,‘爱他’自不待言,但并不是爱的全部,能够被爱,能够接受‘他爱’,才是完美的人生。因此,我应该接受秀梅的爱,做结婚的打算!”
“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完全同意你的见解。不过……”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下去,“你对你婚后的生活环境,以及秀梅的一切,都考虑过了吗?”我怕他听不懂我的意思,用更率直的语气重复:“简单地说,你是不是认为秀梅全心全意地在爱你?而且必须要结婚?”
“那没有问题!”他很轻松地说,“从上次回去以后,我就有意疏远,很少写信给她,可是她还是照常写信给我,而且常寄给我生活上所需要的东西——都是她自己做的,内衣、布鞋、毛衣……可见得她对我的爱和信心毫未动摇。至于你说的第二点,那不是我单方面所能回答的……”
以下他再说些什么,我未听清。因为前一段话在我内心激起极大的波澜!为什么秀梅绝少收到粹民的信而常常说有?这一点可以有很多的解释,而归结起来,莫不是她性格深沉的表现。显然粹民并不知道她撒这种谎的经过,那么对秀梅之了解,或许我比粹民更深!
“你看如何?”
“什么?”我愕然不知所答。
“你在想什么?”
“别管我。说下去!”
“我想明天约她单独谈一谈。”
“当然。以你们的关系,任何第三者插足都是多余。”
这时又走回到西门了。逛逛街,看看橱窗,磨到电影散场,我俩去接妻和秀梅。我暗示妻走慢些,让粹民和秀梅在前面并肩低语,同时我把那喜讯告诉了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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