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揽星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黎
靳夜眼神里的温度倏地冷下来。
晏雪明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程少音试图挽住靳夜的手,说:“这是我们夫妻与秦总的秘密,怎么能打扰程小姐的二人世界?”
程少音笑吟吟地说:“我和亭亭,好得就像一个人。”
——那你也不是她。
晏雪明在心中忍不住反驳。
靳夜终于开口了:“少音,你先回去休息。”
程少音的眼睛有一瞬睁大,语气里带着委屈,抱怨说:“亭亭,你现在都不带我玩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朱阳截住了未婚妻的话,“你别凑热闹。”
朱阳的话显然对程少音来说非常有用。她虽然不情愿,却还是没出声反驳,只是用那双漂亮又明媚的眼睛望着靳夜,仿佛在控诉她的背弃。
靳夜有些自嘲地想:若有背弃,那恐怕也是你先。
朱阳大约是真的非常有求生欲,不等晚宴结束,便携着程少音匆匆离去。离开时,他脚步踉跄,似有醉意,可无论是靳夜还是晏雪明都心知肚明,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想要及时逃离。
晏雪明在目送朱阳离开后,才转身向着秦孟冬微微一笑,带着恍如魔鬼的灿烂笑意说:“秦总,要耽误您一点时间了。”
秦孟冬在此刻才觉得笑容僵硬起来。
他主管行政人事,不可能不知道晏雪平这位上级特派调度员的生平履历。
晏雪明与晏雪平并非孪生兄弟,同月同日生的概率实在太低。
事实上,从他接到请柬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感觉到有一种不寒而栗的阴冷在周身萦绕。晏雪明从来不仅仅是一只狡黠的狐狸,愤怒和仇恨从未在他身上流于外表,而是深深埋藏在灵魂之中化作一条沉睡的毒蛇。
他的随性所欲和不受控制令人无从防备,而他还能让靳夜这样冷静古板的人跟着他一起发疯,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秦孟冬到此时才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神,而是能蛊惑对方的人心。
“不知道两位想去哪里?”他保持着一贯的君子风度,镇定地问着。
晏雪明同靳夜相视一眼,方才幽幽地说:“给真正该过生日的人,庆祝个生日。”
秦孟冬的脸色隐约透出白来:“怎么庆祝?”
晏雪明却仿佛听到天方夜谭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面庆祝。”
在他的语气里,晏雪平好像还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秦孟冬在这一刻,整个人的精神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秋水揽星河 第八章 人心似鬼2
第八章 人心似鬼2
“今天是我哥的生日。”晏雪明开门见山地只说了,“我想请秦总一同去叙叙旧。”
秦孟冬问:“去哪儿?”
“我哥哥的房间始终保存完好,如果秦总不介意……”晏雪明神态自若地说着。
靳夜突然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凤凰公墓。”
无论是秦孟冬还是晏雪明,都一瞬间怔住了。
晏雪明到此时突然明白,他与靳夜所想到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靳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神情冷淡且平静,甚至还静静地看了晏雪明一眼——她从来都以为晏雪明是这个意思。
“夜深了,去打扰逝者不太合适。”秦孟冬沉吟片刻,“倘若二位得空,明天可以到我办公室找我。”
“那没有意义。”靳夜说,“有些话,你在办公室永远不会说。”
秦孟冬对于到晏雪平墓前探视相当抵触,无论他是否亏心,靳夜从眼神里都能读出来他对自己的想法: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我也很想去看一看晏师兄。两年了,我都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墓碑。只能劳烦老朋友陪我一起去了。”
秦孟冬盯着她平静的眼睛,说:“如果我说不去呢?”
靳夜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晏雪明。
晏雪明的目光包容且沉静,他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说:“秦总觉得呢?”
他高且挺拔,站在秦孟冬旁边,某种程度上不比朱阳的压迫感弱,甚至更甚。
秦孟冬大约觉得自己是逃不过这一趟诡异的行程了,有些认命地说:“那走吧。”
晏雪平的墓与当时事故遇难的八位普通工人一样,被安置在凤凰公墓的右山腰上。这一片群山连绵秀丽,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若是白天来,还能看到面向峡谷,背靠高峰,极其美丽。
人死如灯灭。
这样美丽的景色,对于安眠在这里的逝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秦孟冬坐上了晏雪明那辆维修完毕的阿斯顿马丁,靳夜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秦孟冬经过了最开始的震惊与失措后,状态出奇地平静。
他还与晏雪明交谈:“晏董这辆车是新买的?味道还没散。”
晏雪明骨节分明的手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飞快地拐过了一个弯。他转得急,秦孟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
等到秦孟冬有些狼狈地坐稳后,晏雪明才愉快地含笑说:“不巧,刚维修过,我把座椅都换了。”
秦孟冬恍然大悟:“哦,事故处理完了吗?我有熟悉的朋友在处理中心,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随时帮忙联系。”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隐约的殷勤。
有一种问法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晏雪明笑了笑说:“已经处理完了。对方技术太差,想必损失更重。”
没有得到有用的讯息才是最大的损失。
这一次,靳夜听懂了晏雪明话里的机锋,直来直往的她不准备给秦孟冬面子,径直问:“秦总怎么知道是出了事故?”
秦孟冬一怔,随即神态自如地说:“抱歉,我只是随口一猜,没有冒犯的意思。”
“猜得很准。”靳夜不无讽刺地说。
“人之常情,小靳老师不用介怀。”
靳夜淡淡地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冒犯的意思。”
秦孟冬被她用相同的话噎了一噎,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靳夜很少这样主动出击试探别人,这同她平时的淡漠冷静大相径庭。而这种不同寻常,无异于是在向晏雪明昭示,哪怕人前她强撑着疯狂,她也还是在紧张和害怕。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晏雪明堂而皇之地伸出手,握住了靳夜放在膝盖上有些微凉的手指。
靳夜没有挣扎,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微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晏雪明的目光动了动,眼神里有一种难言的触动。
他很清楚靳夜这个不算好看的微笑是何含义,因为在这个不一样的夜晚,他才亲口说过:“前路已经这样坎坷,我只想让她看到生活里最美好的部分。”
而这一刻,靳夜已经在用下意识的举动向他回馈了这一份微小的心意。
哪怕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改变,对晏雪明来说,也弥足珍贵。
他像是在一座坚冰的高塔上,用一颗真心悄悄挖开了一个口子,将心底深处的炽烈火焰去融化出这些寒冰,打开窗与门,然后慢慢走进去。
他的希望仿佛已经出现,哪怕今夜的目的地是亡者之地,依然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秋水揽星河 第八章 人心似鬼3
第八章 人心似鬼3
夜间的山林分外寂静,风从树枝的间隙里穿过,仿佛喃喃私语。
晏雪明的神情很平静,仿佛对于夜晚穿梭在群山峻岭之间习以为常,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唯一能让他内心微起波澜的,只能是因为这里埋葬着晏雪平。
他独自一人锲而不舍地追索了两年多,来凤凰公墓的次数亦不算少,却甚少在晏雪平的墓碑前停留。
面对这里,他有一种同靳夜相似的近乡情怯。
夏末的夜风里夹杂了一丝凉意,这凉意因为身在墓地而多了几分不寒而栗。
晏雪明握住了靳夜的手。
她的手在夏末闷热的夜里一片冰凉。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抒了口气。
秦孟冬说:“这里我来的次数比你们多。”他甚至在夜色里还笑了一下,“但从未在晚上来过。”
他的游刃有余与先前刚得知消息时判若两人。
靳夜不得不怀疑,秦孟冬一个小时前的惊慌失措仅仅是逢场作戏,正如他面对每一个人交谈时所做的那样。
晏雪明微微一笑:“但愿秦总能宾至如归。”
秦孟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晏雪明总能一击必中。
面对他人的死亡尚且还能无动于衷,可面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死神,没有人不会动容。哪怕这只是一句戏谑的随口之言。
没有哪一个爱权爱财之人会不爱惜性命。
任何贪念的滋生尽都源于求生——想要活着,想要好好活着,想要万人之上地活着。
而为了这种贪念,却要旁人不能活着,这才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心念电转之间,靳夜已经走到了晏雪平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选的是晏雪平博士生毕业晚宴上的照片,穿着一身挺拔的西服,手里抱着的是四四方方的毕业证书,笑起来温文尔雅,眉梢眼角都是靳夜熟悉的温和善意。
靳夜久久地凝视着这张熟悉至极又仿佛陌生至极的面庞,一时无以成言。
秦孟冬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缓缓说:“你们想要我来,我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不急。”晏雪明蹲下身轻轻拂开晏雪平墓前落下的松针,从刚才就提着的拎袋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放置在空地上,俨然是一角提拉米苏蛋糕。
“我想问秦总一个问题。”晏雪明有条不紊地拆开纸盒,在蛋糕上插好蜡烛,悠悠地说,“两年前,也就是爆炸案发生的三个月后,秋实的账面上有一百七十多万原料采购费用,收款人是陈建国。据我所知,这位收款人在当年还未成年,那么这笔费用事实上是什么用途?”
靳夜分明感受到了秦孟冬的呼吸瞬间一窒。
路途中的放松并代表晏雪明毫无把握,恰恰相反的是,他在令秦孟冬有一个错觉——他们并无底气的错觉。
“封口费?”晏雪明笑了笑,“谁的口?”
秦孟冬从一刹那的失措中清醒过来,冷静又不失风度地说:“年纪小不代表不能经商。原料好,我不介意卖家是未成年人。”
晏雪明已经点亮了蜡烛,幽幽的烛火在忽隐忽现的夜风里摇摇晃晃。这一星点火光,照出他如画的眉目里隐约的凌厉。
“据我所知,秋实的原材料都是定点采购。”他淡淡地说,“如果要从个体商户处购买化学用的原材料,那是有很大的风险的。这就要求必须要有严密的审核,总部才会允许分厂购买从私人手中购买原料。我想,这些审核材料档案室里应该有。”
她脑海中的弦猛然一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也是我们这一次检查范围内的东西,我疏忽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着痕迹的账目,就连靳夜这样醉心科研、不问世事的人都知晓。
秦孟冬忽而笑了:“晏董是来查我私账的?”他莞尔,“从私人企业买原料我当然有提成,我想爱财不是错事,只要材料没问题,这并不影响工厂发展。”
晏雪明蓦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凝视着晏雪平那张温和的笑脸,内心一瞬间涌起了难以克制的恨意。
当一个人始终在坚持坚强,仍然有一瞬间被击破防备的柔软。
而这一击,是秦孟冬随口一言所给予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晏雪明一字一顿地说,“你的爱财,却要了九条人命。”
秦孟冬还来不及开口,晏雪明已然不容置喙地说完了他的话。
“陈建国的叔叔名叫陈复今,如今内退在家,他历年的化疗费用全由我司承担。而你知道爱财,旁人也知道。我敢请你来这里,就有送你进地狱的底气。”他笑起来仿佛从深渊里苏醒的魔鬼,“我有个录音想请你听一听,然后……”
晏雪明“啪”地一声弹出手里的打火机。
“爆炸和焚烧的感觉,哪一个更痛一点?”
靳夜蓦然回首看他,试图从他宛如面具的笑意里找出一丝玩笑或是圈套的踪影,却分毫未见。
可她竟然是不怕的。
哪怕晏雪明在这一刻尽职地扮演着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因为她知道,晏雪明不会让她死。
秋水揽星河 第八章 人心似鬼4
第八章 人心似鬼4
秦孟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说:“晏雪明,你是不是疯了?”他先前彬彬有礼的风度终于开始退却,又忙不迭说,“我没有杀你哥哥,跟我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给陈复今封口费?”
“那不是封口费!”
秦孟冬强调了一遍:“那不是封口费。”
晏雪明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语气沉着且冷静:“那是什么?买命钱?”
秦孟冬有些烦躁地踱了几步,又不自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晏雪平的遗照,音量微微提高:“我说了,人命和我没关系。”
晏雪明挑了挑眉毛。
“你应该去找朱阳。”秦孟冬说,“我一个门外汉怎么可能害得了晏雪平这样的专家?你觉得可能吗?”
他转头看着靳夜:“靳老师,你觉得可能吗?”
靳夜皱了皱眉:“我只相信事实。”
她从来不擅长谈判和诱导,秦孟冬无疑是不愿面对晏雪明。
晏雪明淡淡地说:“你说的话,与废话无异。我耐心有限,只想知道,第一,钱是用来做什么的?第二,为什么会给陈复今?”
秦孟冬喉间一梗,转身踱了几步,低头望见蛋糕上的蜡烛即将熄灭,不由愈加有些焦虑。
晏雪明顺着他的目光一顿,幽幽地说:“老人们说,墓地上的烛火是通往阴间的照明灯,蜡烛灭了,逝去的人便听不到人世间的话语了。秦总如果有什么话,还请抓紧点说。”
“爆炸案跟我没关系。”秦孟冬紧抿着嘴唇,“我给陈复今钱是因为我想让他指证朱阳。”
“那你为什么害怕解释?”
“因为我知道他居心不良。”秦孟冬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弄出大事情,好把我扳倒。”
晏雪明看似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你知道是爆炸之前还是爆炸之后?”
“……之前。”
靳夜猛然抬头:“你在爆炸之前就知道事故要发生?”
她的目光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这一刻,靳夜才终于知道,为什么秦孟冬明明与爆炸案没有直接的关联,却自始至终不愿提及,甚至避重就轻地回避、忽视。
他不是杀人凶手,却无疑是个帮凶。
秦孟冬从未见过靳夜如此冰冷的眼神,这同晏雪明轻描淡写下的暴戾不同,她蕴藏在一汪平静湖水下的暗潮汹涌才显得更令人动容。
没人能知道靳夜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多少过往。爆炸案之后最难熬的那一段岁月,她只要一想到那些无辜葬身在事故里的生命,那些家属憎恨得通红的眼睛,以及那一双双砸在她身上的拳头,便觉得心里比曾经身体上的疼痛,要疼得多。
“那是个意外。”秦孟冬在她几乎凶狠的目光下败阵,声音也随之低下来,“我只知道他想弄一点小事故,让总部认为我管理不力。最后的结果是个意外,如果我知道有人会死,我不会任由他乱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靳夜往前走了一步,抬起头直视着她,“你知不知道,在化工厂里,哪怕一点小剂量的误差,也有可能摧毁整个工厂。你一个非专业出身的人,凭什么判断他想制造的只是小事故?你怎么敢把整个工厂所有人的性命当成一场权力的博弈?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拿着的棋子。”
“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
秦孟冬摇头:“我说了,我不知道……”
“无知从来不是犯错的理由,而是掩饰的借口。”晏雪明收起了做戏的打火机,俯身轻轻收起已经熄灭的蜡烛,缓缓说,“刚才的话我已经录音了,我会交给警察作为证据。”
“这个案子已经盖棺定论,没必要去推翻。就算你翻案,又有什么意义?”秦孟冬说,“只要你有办法制约朱阳,他自然不敢不承认。”
靳夜冷冷地看着这个初次见面时温文尔雅的斯文青年,仿佛透过那张伪善的面具看到了他内心对于权力的渴望和追逐。他直到如今也不愿意以摧毁自己前途为代价去揭发那一场真相,哪怕明知这轻而易举。
他不敢揭发朱阳,只是因为害怕牵连到自己,甚至在事后不惜做假账收买陈复今,好让陈复今在集团内部说出朱阳的阴谋。
是了,整个集团也不会说出真相,只会将这些败类、这些阴谋掩盖在一张息事宁人的鉴定结果之下。
这就是人心啊,贪念和欲望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永远都是人心,而不是妖魔鬼怪。
秋水揽星河 第九章 贪心不足1
第九章 贪心不足1
在从凤凰公墓回去的路上,靳夜异常沉默。晏雪明将秦孟冬送回家后,才从反光镜里窥探她的神情,问了她一句:“有什么想法?”
靳夜只微微侧了侧面颊,没说话。
晏雪明空出一只手轻轻覆住她放在身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温热干燥的手心贴在微凉的手背上,仿佛隔绝了夜风带来的凉意。
晏雪明分明感受到这一瞬间,靳夜整个人都微微松懈下来。
“我们离事实又近了一步。”晏雪明如是说。
靳夜斜睨了他一眼:“可别人都觉得你是个疯子。”
能随时随地拉着人深夜去墓地,掏出打火机来威胁人的危险分子,与平时斯文无害的形象有着强烈的对比。对比越是强烈,这样的晏雪明就越让人觉得害怕。
晏雪明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讯息,只要不对别人有害,我什么都能做。”
靳夜抽回了手:“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话。几天之前,有人还对我说,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可是现在呢?”
晏雪明静默片刻,说:“抱歉。”
经此一打岔,靳夜紧绷了一夜的情绪微微松懈下来,她不愿再与晏雪明因为处事方式的事而争执,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我刚才只是在想,我们所做的事是不是徒劳的?”
哪怕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所有人都在为真相而掩盖。
让她真正感觉到悲伤的是,无论是事件参与者,还是可能的凶手,在意的都只是会否被发现,而不是去挽回损失,澄清事实。
晏雪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思索片刻才说:“你知道爸爸并不赞同我们追查真相,当年他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现在问一问你。”
靳夜抿着唇:“你问。”
“你准备查多久?查到什么程度?你怎么确定你查到的就是真相?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存在呢?”
晏雪明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恍惚之间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的夏天。
刚刚得知兄长死讯的少年,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愤怒,一遍遍徒劳地翻找浮于表面的报道和照片,最终只能颓然坐在一堆完全看不分明的材料里一言不发。
晏岭的四个问句几乎将他将将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击溃。
——你准备查多久?
——查到什么程度?
——你怎么确定你查到的就是真相?
——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存在呢?
靳夜在这一刻,听到这四个问句之时,心神亦是一震。
晏岭对晏雪明的制止并非毫无思考,他对唯一还活着的小儿子提出了最大的假设: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存在呢?那岂非浪费了宝贵的青春和生命?
如果秦孟冬刚才所说的也不是真话,而只是为了拖朱阳下水胡言乱语呢?
言语是最迷惑人心的东西,无论在何种环境下,花言巧语都是最大的武器。
靳夜沉吟不语。
晏雪明却是一笑:“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
靳夜回首看他。
此时的晏雪明已经褪去了方才的冷峻,重新回复到靳夜记忆里那个仿佛朝阳一样的年轻人,他笑起来明朗而清澈,目光灼灼如同月光。
“我说,即使没有真相,我也愿意以我毕生的时间去证明那一纸公告就是事实。”
“为什么?”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追索和前行,为何我追索的就不能是真相,难道九条人命不值得我追索吗?人活着最大的追求是有意义,我从来不认为财富、权力、地位能够定义一生,能够决定你的一生的,只能是你的心灵。”
在晏雪平过世之前,他的立志也从不在家族企业经营上,山川大河、鱼鸟飞禽才是他的心魂所在,猫科动物雀跃的踪影远比窈窕的少女要更有吸引力。
而现在,他将自己全部的人生都沉浸在了为兄长复仇之上,在这之外,唯一的光火就是靳夜了。
他心无旁骛,只为求一个真相。
即便最终一生可能碌碌无为。
“哪怕真相比善意的谎言更残酷?”
晏雪明毫不迟疑地说:“再善意,那也是谎言。再残酷,那也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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