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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两翩
“不睡也罢。”裴淮把酬梦放下来,长舒一口气,小孩子虽然不重,但是大夏天的一团暖烘烘的肉捧在怀里,还是十分耗人。
酬梦在书斋里跑了一圈,时不时地瞅裴淮两眼,他头上随意插着一只玉簪,鬓边有叁两缕头发散下,酬梦跑动时带起的风拂过,头发随之也微微扫动。酬梦想到以往狄安在醉后也总是这副不羁情状,却跟眼前的人是两种感觉。
裴淮垂眼看着手里的白瓷杯,灯光给那瓷器又染上一层暖金色的釉。风穿过窗外的枝叶,吹动窗页,细细的吱呀声与酬梦时紧时慢的脚步声合奏,他仔细品味着那旋律,倒是无法专心考虑那些杂务了。
酬梦看裴淮的眉头紧锁,也渐渐停下了脚步,呆呆站在门前看着门外的老槐树,茂密的枝杈剪碎了圆月,于是合掌闭眼,祈祷这样的月色能撒到山里的那座坟上,还有莲娘的肩上。
小院干净整洁,铺了一层青砖,不似家里四处杂草野芳,只在中间留了一条碎石子路,雨天泥泞时,这才不至于把泥带到屋里去。
“怎的不跑了?”裴淮抬眼看小人倚门望月,一动一静间更觉酬梦可爱,不过有些可惜刚才的旋律被打断了,便问道。
“叔父不觉得这院子太清冷了些?”
裴淮笑道:“这里是书房,清冷些才合适,你不喜欢这院子?不过你若喜欢热闹,只怕要失望了,你们侯府可比这我这里开阔许多,且主院现在只有你阿翁一人住着,老侯爷以往倒是有几房姬妾,几年前你祖母去后,他便把那几房遣到城外的庄子上了……”
酬梦皱着眉,浅浅叹了口气,裴淮不解问道:“怎么?不中意么?”
酬梦摇头道:“我是在想阿翁定是十分寂寞,我更应该去陪他。我不喜欢热闹,但是我希望有人陪我。”
“若是如此,你不用担心,等过段时日,我亲自送两个人陪你可好?”
酬梦一听,眼睛立刻亮了,“多谢叔父!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她竖起一直手指,怯怯举直裴淮唇边,裴淮微微往后躲了些,“父亲曾跟我说过与叔父的往事,可我仍不解叔父为何对我如此好啊?”
裴淮一愣,他倒不曾想到酬梦会问这个,一时只能笑着捧住酬梦的小脸,两只细长微挑的柳叶眼,瞳仁黑亮,眼神明澈,怔怔盯着他看。酬梦吸吸鼻子,嗅到裴淮袖中拢的暗香,不自觉蹭上他的手腕,鼻尖腻腻的汗贴上他的脉搏,裴淮忙抽了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又琢磨什么?”
“叔父这袖子里的香甚是好闻,有雪松和胡椒的味道。”
“鼻子倒灵,旁人都只能闻到白檀香。”
“我闻自己身上这件倒是檀香,只靠近叔父才闻出那苦辣的隐味。”
酬梦索性钻进他的袖子里闻了个痛快,裴淮无奈摇了摇头,只能随她去,“我体温比你略高些,或许那些味道在我身上才出得来,别探了,快出来罢。”
裴淮复敛衽正坐,道:“你问我为何对你好,其一我已说过是因你父母的缘故,其二便是因你自己,你值得我这样做。这其中的道理你日后自会知晓,只是现在你只要记住,有人善待你,皆因你值得,你不必怀疑自己,却要仔细他是否是别有用心。这份好,有时是义,有时是利,可记住了?”
酬梦点头称是,裴淮却扬起眉毛狐疑地问道:“果真如此么?那你可知何为义,何为利啊?”
酬梦微微迟疑,“这……叔父赠我扇坠是为义,临行前却嘱咐我可将扇坠换吃食,这为利,是么?”
裴淮原想否认,张了张嘴,咽了回去。他裴淮从不以君子自居,只怕自己教坏了学生,何以私我,何以正公,哪是一块玉能说得清的?当今这世道,也只有这八岁小儿才于心中有个分辨。
酬梦看裴淮欲言又止,便自觉失言,却又恐受一通说教,悻悻离了裴淮,往那几架书后去。
那两架书中间的墙上挂着一架响泉式的琴,欲取下细看,却又怕不妥,便跑到裴淮身边问道:“叔父也擅抚琴么?”
裴淮并未回答,起身把琴取了下来,小心交于酬梦手上,“这琴我好久未碰过了。”
酬梦靠着书案,看这琴似由桐木斫成,髹黑漆,金徽玉轸,蛇腹断兼均匀细密流水断,比自己现在那架父亲自己斫成的琴华贵美许多。琴背颈有草书刻“落星照荷”四字,是为琴名,龙池两侧隶书刻“其心荡荡,沿洄千嶂;其志茫茫,猿啸舟藏。”
酬梦将琴置于案上,右手随意拨了个散音,琴音清远,赞了声好。裴淮揉了揉她的头,问道:“可会奏什么曲?”
酬梦有些难堪,“都是些父亲谱的曲,我学艺不,又懒怠……”
“既然睡不着,奏一曲如何?我来评一评你这如何‘不’的。”
酬梦忙退到裴淮身边,推让道:“我这……怕污了您耳朵。”
裴淮打量她一眼,看酬梦缩头耸肩,痴痴望着那架琴,故不再推脱,整襟坐下,奏了一曲《幽兰》,却只弹了一半,转成一首无名之曲。
酬梦看了裴淮两眼,见他极投入,便没发声。只觉得这后半段曲子极熟悉,似是在何处听过,却想不起来。只见裴淮双手托勾抹打,流畅娴熟,眉间却不似指尖潇洒肆意。酬梦暗叹裴淮这琴技与父亲比是有过之无不及,更好奇他缘何数年不碰琴也能有今日表现。
罗薇此刻刚落了帘子准备入睡,闻琴声传来,便喊了踏歌来,把东西窗子都打开,又把帘幕挂上,静静倚着床架不语。
那琴声清清,琴意却郁郁。踏歌点了灯,风吹烛光闪,罗薇心上颤颤,叹道:“嫁给他这些年,竟从不闻他抚琴。”
“夫人……”踏歌递上帕子,“不早了,早些歇了罢。”
罗薇想到傍晚的那场云雨,越发有些哽咽,“所谓至亲至疏夫妻,我与他当如是。踏歌,你说他果真想要孩子么?”
踏歌虽不解夫人为何愁闷,二人在房内时从来都是不留下人伺候的,况且郎君日常对夫人也是十分尊敬,这样的夫妻怕是整个洛阳都找不到第二对,却笑着宽慰道:“自然是想的,且不说别的,这些年您无论是送佛还是求药,郎君可都是依着您的呀。”
踏歌虽然是从小陪着罗薇的,但夫妻间的那些事,她自然不好跟一个还未出嫁的侍女细讲。她家里的几个兄长,哪个房里都是妻妾成群,几个嫂子也都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通,为人妇后却总不了争风吃醋,愁怨满腹。
她从前庆幸自己嫁了个专一持重的君子,嫁了他之后发现日子不过是从国公府的后院挪到了裴府后院。念书时的几个好友,除了些赏花斗香的雅集,难得有机会见面,聚会时也是各人有各人的不痛快。看上去她是最滋润自在的,可就是因为没孩子,后院也干净,她分享不了她们的苦,跟她们也越来越说不上什么话。家里面裴淮越是敬她,她越觉得寂寞。
罗薇此刻颇有些腻烦裴淮琴声里的苦闷,她反而希望自己跟踏歌一样听不懂琴,恨恨道:“你不知,他越是顺着我,越显得我是一头热……我本以为他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可这几年过下来,却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他这人,既不好金石,又不好美色,平日也不读经,过得倒比和尚清心寡欲,你说这些年除了那几口茶,他还在乎过什么?可我房里不放茶,却也不见他抱怨。”
踏歌听她这一通埋怨却笑了,转身给罗薇拿了杯水,“夫人这是多想了,郎君是体恤您才没抱怨。”
罗薇没喝那水,只沾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轻笑道:“体恤么?所以才急成那样……你去送壶茶给他罢,劝他早些休息,东边的窗子关了罢。还有,那药明日不必再煮了,暑天喝了倒胃。”
踏歌领命退下,她观自家夫人那语气,料想是又不痛快了,这会儿哪是送茶,送眼药还差不多。那茶房煮茶的小厮正端着一碗面片吃着,见踏歌来了,赶紧殷勤地贴上去,“踏歌姐姐怎么亲自来了?”
踏歌道:“夫人要我去送壶茶给郎君,郎君晚上常吃哪种?”
“是君山银针,这茶味甘醇,颜色黄澄,郎君说是最适灯下饮用,姐姐且坐,我马上给您。”
踏歌道谢,只捏着帕子站在门边,茶房闷热,那小厮也是散着上襟,她看那他先净了手,从架上取下一个瓦坛,时不时对她奉承地笑着,踏歌于是背过了身。
琴声渐缓,音与音之间的停顿更长了些,直至完全停下,小厮也盛好一壶茶送了来。
“踏歌姐姐仔细烫手,您说咱夫人这大暑天的何必送这热茶,送壶清酒岂不更美?”
踏歌眼睛一眯,“我瞧你这嘴上的功夫可比手上的好,明儿也别在茶房伺候了,去夫人眼前说嘴得了。”说罢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今天月色极好,院子一片雪银,都不用提灯。
壶里的茶香氤氲一片薄霞,茶香袭人,踏歌捧着茶,步子轻盈,往书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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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荷包
一曲终了,裴淮双手覆在弦上,久久不语。酬梦两只手在案下模仿着刚才裴淮的手法,那曲调回荡在脑中,那后半支曲子哀婉缠绵,不像是父亲常奏的那些,酬梦想得入神,眉毛紧拧。
裴淮看她平日间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此刻脸上的严肃果然显得尤其别扭。
他叁指并行轮了个音,酬梦这才回过神来,忙笑道:“多谢叔父。只是那后半支曲子实在新奇,可我又觉似曾相识,不知曲名是?”
裴淮此刻眼笑眉舒,道:“这曲子是我年少时谱的,送了故人,曲名如今也记不得了。”
酬梦暗道这却奇了,世人多是不识节律只知曲名的,复问道:“那为何您只弹了半支?”
裴淮道:“兴之所至而已。”
酬梦轻嗤,“我阿耶曾说,琴是无心之器,琴声如何全靠抚琴者用器,以情筑心;品琴要闻其声知其意,可我现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敢问叔父,尔有何愁,又有何怨啊?”
裴淮点了点她的额头,将那几缕散发归至耳后,“小小年纪还想做个知音不成?我此刻并无愁绪,你听那曲子哀婉,那曲子就是哀婉的,是我用器得法,于我此刻心境无关。”
酬梦心中不以为然,只嫌裴淮小气,明明才说“兴之所至”,却又藏着掖着。
门上有侍儿报说夫人那的踏歌来了,裴淮起身,又扭头对酬梦道:“不早了,去睡罢。”
酬梦点头,待他离开,趁机坐下,照着刚才记忆中的旋律弹了几个音出来,仍是想不起到底是为何觉得熟悉。
踏歌对裴淮行礼,放下茶壶,瞅着足尖道:“夫人遣我来给郎君送茶,夫人已经歇下了,还劝郎君早些休息。”
裴淮微微颔首,问道:“是我琴声扰了夫人罢,明日我自会去赔礼,你先去罢。”
踏歌道:“恕我多嘴,夫人似是对您这琴声颇有所感……”
酬梦那边仍在乱弹琴,曲不成调,拨得裴淮眉头直跳。踏歌不敢乱张望,她这主人平时倒是待下宽和,却不也是平易近人的,规矩不多,却都守得紧。她原不想亲自送进来,听到裴淮传她进去,还一晃神。
裴淮道:“原来如此。”他解下荷包交给踏歌,“既如此,你便把这荷包置于她枕旁,若她睡了,也不必惊动她,放下就是。”
踏歌称是,托着荷包退了出去。
裴府不大,主院离书斋不远,平日间她都是沿游廊快进快出的,只是今晚月色不错,风也怡人,便打算从两院之间的竹林穿绕出去。
没想到刚出了书斋的院门,却看游廊处似有人影闪过,不自觉乱了步子,急匆匆钻进了林子。
竹林间只有一条石板路,极有曲径通幽的妙,踏歌不时回头,看那人影竟尾随在自己身后,惊惧慌张间跌了一跤,那荷包也被丢远了。
踏歌刚欲喊叫,却听那人道:“踏歌姐姐莫怕,是我。”
她歌怒斥道:“凭你是谁,为何这黑灯瞎火的尾随于我?”
踏歌穿一身坦领半袖蜜合色襦裙,月光下更是显得酥胸映雪,云髻斜插两只银钗,小厮却不敢久看,“我是看姐姐刚才来取茶时没提灯,本想送灯来,又怕被人看到不妥,只想远远地送姐姐回院,没想到惊了姐姐,实在是我的不是,求姐姐原谅。”
踏歌略定了神,心想这晚上各处都有守卫,不会是外来的贼人;院内的人,若真有什么不轨歪心,明日一早也好查办,便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庆幸裙子没烂,往后退了两步,对那小厮道:“你叫什么?”
小厮作揖道:“回姐姐,在下名叫柳安。”
踏歌道:“我记得你是从小便跟在郎君周围的人,怎的如此没规矩?不论我如何,跟你又有何干系?要你鬼鬼祟祟送我?”
柳安忙跪下道:“我本是个没出息的,今儿好造化能跟姐姐说上话,没想到还惹姐姐一通不快,姐姐莫生气了,以后我只把姐姐放心里尊重,再不敢近身的。”
踏歌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又气又笑,“呸,你我都是奴才,你不近我身,赶明儿我要茶莫不是还要托个牙人?还不起来,刚是我吓坏了,语气重了些,只是你且得好好反省,再这么着小心夫人将你撵出去。”
柳安爬了起来,“害姐姐跌了一跤,我赔姐姐一双膝盖,是我心甘情愿的,还请姐姐宽宏,放过小人这次,我再不敢了。”
踏歌道:“行了,我不上报就是。我刚才端的荷包跌没了,你快帮我找找。”
两人在林间仔细寻了一番,柳安眼尖,先找到了荷包,却发现那荷包已然沾上了泥,他用自己的汗巾子擦了擦,又被踏歌喊住,“你那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也配擦郎君的东西?”
踏歌平日最是温柔动人,她是夫人的陪嫁过来的,现也年岁不小了,婚事上却没个消息。裴府的小厮们表面虽不显,实则内心都惦记着这朵娇花,却又因夫人这些年一直无所出,院子里也没有通房姨娘,想是这踏歌以后也是定要给郎君房的,所以平日对她并不随意造次。
柳安也是到今日才发现这踏歌原是朵玫瑰花,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怕泥污了……污了姐姐的手。”
“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就放这罢。”食指纤纤,略点了点那红木托盘,因此刻光线晦暗,踏歌倒没看出柳安黑红的一张脸。
柳安把荷包置于托盘上,“姐姐就在我身后走罢。”
小径狭窄,踏歌在他身后跟着。竹吟森森,踏歌闻得一股淡淡的茶香,想到刚才送去书斋的那壶君山银针,闻那茶香清高,也对那总是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郎君又添了一丝尊敬。
这小厮身上倒不像是其他年轻小郎似的,总有一股汗臭,那股幽幽的茶香似是他身上带的。这才意识到这小厮刚才明明穿的是一件灰色的圆领缺胯衫,现换了件青的,领子也是好好系着的。
两人默默一前一后走着,直到出了林子,到主院门前,柳安停下,对踏歌道:“姐姐快进去罢。”
踏歌斜眼觑了他一眼,不觉间心上突突直跳,看他眉目清明,跟茶房见到的仿佛是俩人,微微一福,正欲推门,那柳安却突然低低一声喊住了她,“姐姐莫怪我多嘴,夫人遣您深夜送茶实在不妥……”
说罢给了自己一巴掌,倒把踏歌嘴边教训他的话给憋了回去,他又道:“因往日按例都是我送的,今儿夫人要姐姐去送,我以为是要姐姐……这才说了那话,我该死,不敢……也不、不该肖想姐姐的,却也想姐姐多为自己打算,我知姐姐是个体面人,若姐姐有什么为难的,柳安任您差遣。怕是姐姐忘了叁年我犯错被罚,是姐姐送了疮药给我,我……我无以为报,姐姐若是恼了我,我日后尽量躲着姐姐,只把姐姐放在心里。”
踏歌又羞又急,只恨自己不能伸手去堵这个不要命的的嘴。手一松,托盘哐当一声砸在石板上,两人皆被吓了一跳,柳安急急道了句“得罪了”便转身跑远了。
踏歌笑着骂道:“作死的无赖,溜得倒快。”她拾起那荷包,托盘的角微微掉了些漆,她用手指擦了擦,手却有些使不上力气。
踏歌九岁才被卖进国公府,因罗薇从前的侍女满了二十,罗薇做主让她出府成了家,她才有机会近身伺候。罗薇对她从来亲厚,她跟着嫁过来后,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份体面都是夫人抬举,她自是感恩戴德殷勤服侍主人,现已过了双十,罗薇却仍不松口。
她最是清楚罗薇为人,真做了裴淮房里人,那才是伤了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所以也乐得裴淮对她平时甚是疏远,而自己也知道避嫌。可她也明白自己毕竟是奴婢,若罗薇发话,她也是不得不答应的。
平时罗薇使性子,她也尽量在裴淮面前遮掩着些。她看着那脏乎乎的旧荷包,想到这还是两年前夫人给郎君绣的,又想到刚才柳安的话,他人虽然唐突,却似是这些年唯一为她说话的人。
踏歌提了口气进了屋子,见罗薇果然没睡,仍靠在床头。她掀帘子进去时,正好对上罗薇那对利眼。
罗薇瞧她裙上有些不明污渍,云髻也松散了些,又看她那张俏脸,有些是有若无的春色,许是她正是好年纪,脸色娇妍也是正常,此刻却惹得她十分不喜。
想到出嫁前自己母亲的嘱托,她更是暗暗咬紧了牙。
踏歌看罗薇面色不豫,便主动跪下道:“我送了茶去,郎君问了夫人好,又把这荷包交了我,说若是夫人睡了便悄悄置于您枕边,我看这荷包是您旧年给郎君绣的,却不懂为何郎君送了这旧物给您,又不敢多问。捧着荷包出来时,我贪凉从竹林绕回来的,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污了荷包,请夫人责罚。”
罗薇缓缓舒了口气,良久后问道:“怎的平地摔了?是撞了鬼不成?”
踏歌不知如何回,心想可不就是撞了鬼。罗薇看她狼狈,又想裴淮那还有个小的,定是不会做什么不尊重的,虽然她这一跤实在古怪,还恰好脏了荷包,但也不想再纠缠。
便道:“起来罢,你跟我这么多年,跪了几次,现在却吓成这样。脏了就脏了罢,你洗干净着,下去歇着罢。”
踏歌捏着荷包去了自己的卧房,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却不敢发出声音,只咬着帕子抽噎。那脏荷包躺在自己的卧榻上,踏歌摸了把剪子要绞,却松了手,把荷包到自己妆奁匣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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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这一天终于结束啦!
我不喜欢古代女子的一些自称,所以本文女人全都用“我”
“姐姐”是我个人偏好,阿姊什么的,怪怪的,一切皆由架空解释




酩酊酬初景 白崂
酬梦被裴淮赶着上了床,嘴里仍是念叨着自己不困,却不想没翻两次身就睡着了。
裴淮去了外间的卧榻上歇着,他本以为酬梦要怕黑怕孤单,且要一通哄,却不成想是自己睁眼到了天明。
翌日,酬梦同裴淮用过早饭,一起上了马车去侯府。酬梦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洛阳城的路依旧平坦开阔,却因尚未开市,人不似昨日多。此刻乌云密布,空气浊闷。
马车走得稳当,酬梦很快失了兴致,放下帘子打起了瞌睡。她困得东倒西歪,裴淮在一旁写文书,酬梦却差点推翻砚台,他这才将身体稍向她那处移了些,给她靠着。
突然落了雷,很快便下起了豪雨。只听马儿一声嘶鸣,车子一摆,将酬梦甩了出去。幸好是她警觉,抓住了门框,倒没受伤。
裴淮黑着脸问车夫道:“何事?”
车夫忙回道:“司业,那小郎突然蹿出来,惊了马,实在不关小人事啊。”
裴淮道:“我只是询问何事,你何至于急着撇清?贾青,还不快去看看那人有无受伤。”
酬梦刚探了个头出去,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躺在车旁,外面雨点密集,她淋了一头水,悻悻钻了回来,裴淮招手道:“回来坐好。”
两人沉默地坐着,酬梦想到之前带走父亲的那场雨,咬了咬唇道:“我看他像是不小心被马踩了,叔父何不让他上车,他像是跟我年岁相仿,之前我就是因为淋了场雨,才病了那么久......”
裴淮道:“这是经过训练的良驹,怎会在街上无故撞人?先问清,不急。”
酬梦点点头,贾青隔着帘子报道:“回司业,那人因与牙行的人起了冲突,跑到路上这才撞了我们的马,看那小郎年岁不大,像是受了伤……”
裴淮瞥了一眼酬梦,道:“让他上来罢。”又对车夫道:“先去医馆。”
酬梦闻言对裴淮甜甜一笑,马上从角落挪了回去,裴淮点了点她的脑袋,“这是洛阳城,不是你那座山,多的是因为一件小事丢官罢爵的人,我如何不能谨慎些?你倒好,若我不让他上来,你就打主意远着我了?”
酬梦否认道:“我是怕他也丢了命……叔父待酬梦极好,酬梦心里明白。”
裴淮摸了摸她的头,“可是想你父亲了?”
酬梦没有回答,她的确想阿耶,也想妈妈。昨晚她梦见自己回了山里,阿耶还在碧潭喝酒钓鱼,酬梦偷偷爬到树上守着他。梦里日头极好,林下四处斑驳耀眼光鳞,酬梦趴在树枝上,俯望狄安,枝叶正好为他遮起一片浓阴。
狄安仰面睡着,酬梦唤了几声“阿耶”,他仍未醒,酬梦使坏摇动树枝,光影摇曳,晃在狄安的脸上,他几乎欲醒的时候,酬梦却突然从树上跌了下来。
梦醒之后的酬梦呆呆望着陌生的书斋,天才蒙蒙亮,她又躺下想续上刚才的梦,却一直无梦直至被裴淮叫醒。
帘子被掀起,却见是一个鼻青脸肿,满身泥泞的小郎,他上车的时候许是动到了伤口,一脸痛苦,动作也迟缓,酬梦忙伸手去拉他,那人先是一愣,并没有接,硬是咬牙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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