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酬初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两翩
侍女掀了帘子,罗薇一看是裴淮进来了,命踏歌去提茶,又摇着扇子迎了上去,“白落了那么大一场雨,这天儿真是要热出人命。夫君快换条轻便点的袍子松快松快。”
说着又端了盏凉茶给他,裴淮没接,只解了玉带甩在了桌子上。
罗薇讪讪笑了笑,在一旁坐了下来,“今儿倒是头一遭看夫君动气,可巧儿魏王送了四名乐伎来,夫君等会儿看看佳人歌舞消消气罢。”
裴淮语气略冲,面上却仍和煦,反问道:“携芳何等睿智的人,怎么这会儿跟我装傻了?”
罗薇自嘲道:“我不过一介内宅妇人,闭目塞听已久,早看不透如今这朝堂局势了,许是真傻。”
裴淮探了探那茶壶,果真是冰过的,便又举起刚才那杯来吃,罗薇的手随意搭在桌边,一弯藕臂上挂着两只翡翠镯子,拧着一方帕子撒气。
裴淮放下身段,温言劝道:“我入仕之初,若非携芳建议,要我安心在这国子监任职,怕是早被党争碾压得跟那狄平之一个下场了。夫人当年尚未出阁就能有此见地,如今却这般说辞,不是装傻么?”
罗薇把那帕子一团扔在裴淮身上,柳眉倒竖,嗔道:“父亲从未因我是女子就低看过我一分,与几个哥哥议事时向来不避我,这才能为夫君进献良策——现在若非真傻,如何能让夫君把那侯府世子的事瞒得滴水不漏?”
裴淮起身把罗薇扯到腿上坐着,赔礼道:“是为夫的错,求夫人原谅。我本以为这事全在我一手掌握,那孩子身份实在特殊,我这才瞒着夫人,只是不料魏王如此按捺不住,怕是日后……”
罗薇见他如此,也消了气,便也歪在裴淮肩上,“昨日连我都是头次听夫君抚琴,今日就得了几个乐伎,总之这事是防不胜防的,若人是旁人送的,我还能打发到国公府去,这魏王送的人,实在是碰不得,也不必烦恼了。”
裴淮不禁摇头叹道:“怕是真的要如侯爷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罗薇从前常听父亲说起这位侯爷,人前却也是一个只管兵马粮草,不理朝事的。裴淮带侯府世子回京,这其中无论是否有圣人授意,他都是上了狄家这条船了,南衙、北司必是不会放过他的。
但这侯爷却能为一个孩子就跟裴淮说这话,着实她出乎意料,毕竟现在风口浪尖上更应该独善其身才是,罗薇捻着手指细细想着,复莞尔一笑,“看来你这场没白忙活,不过魏王不足为惧,关键还是在王公公那边。”
裴淮问道:“那依夫人之见,王公公那……?”
罗薇望了望窗外,笑道:“公公现在正得盛宠,年纪也不小了,义子了不少,却还没个房里人,魏王这法子虽然直接了点,却也用得——这踏歌,要她提壶茶来,怎的去了那么久?如今这多事之秋,我这后院更得打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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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侍女2
踏歌早提茶回来了,却因走到门口听到他夫妻二人在说话,便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当下正是晒的时候,踏歌躲在树荫下,细细嗅着茶香。柳安对她说这是顾渚紫笋,十分珍贵,家里的这些明前嫩芽还是夫人那位时任淮南节度使的兄长送来的。
踏歌想到柳安,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这茶香熏的,却有些面热。
那小子今儿见了她,手足无措的,差点碎了茶叶罐子。后来踏歌主动问他煮茶的事,他便滔滔不绝讲了好一通,若非踏歌提醒,他都要误了水候。
踏歌离开茶房走了一段,实在忍不住回了头,却见那柳安仍站在门栏上呆望着她。
热风一阵阵吹过她的裙摆,踏歌低着头看自己桃红绣鞋上的花样,喃喃自语道:“玉兰太素了些,柳叶倒是配得,又怕轻浮……”
却突然听到房里似是传出自己的名字,立刻回了伸,款款进了房,放了茶,正欲退下,却听罗薇道:“慌什么?坐下罢,我与郎君有话同你说。”
踏歌抬头看了他父亲二人一眼,不知如何是好。裴淮早知这侍女姿色不俗,今见那一双秋水横波目,的确可人。
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罗薇一眼,这才明白罗薇昨晚巴巴让踏歌送茶的意思,无奈摇了摇头——这罗薇既然连自己人的飞醋都要吃,何不直接挑明了,非要那么试探一通,白添了眼下两团乌青。
罗薇看着这二人的眉眼官司,冷冷道:“怎么?你非要在郎君面前这么落我的脸?这会儿让你坐下都不行?”
踏歌忙赔礼道:“踏歌不敢,站着听夫人示下就是。”
裴淮向来不管这内室的事,此刻便只斟茶来吃,刚一入口,就皱了眉,又看那侍女一脑门的汗,想必是在外面站了不短时间,心道的确是个守礼本分的好奴才。
罗薇道:“那便随你罢。我记得你是春上刚过了二十的生辰?你家里还有人么?可给你许了人家?”
踏歌心头一跳,想到昨日夫人才把那脏荷包给了她,这会儿又提这个,愣了愣,回道:“母亲前年去了,家里就剩个弟弟。”
罗薇牵过踏歌的手,柔柔道:“你跟我多年,我也不想亏待了你,你也看到了,我嫁过来这么些年,也没个孩子,外面都说我善妒,名声不好虽不打紧,但我心里苦。昨儿夫君劝我停药,我应下了,却不能做个态度出来,你模样出挑,也配得上我这夫君,又是我身边唯一一个知冷暖的,以后咱们相处也容易,我是想给你抬个姨娘,这才问问你意思。”
裴淮重重放下杯子,茶水洒了出来,罗薇忙抽了帕子去擦,踏歌抽回手,手心的汗都是凉的,她攥着裙子,不敢抬头,也不应声。她不想做什么姨娘,也不想配什么夫人的夫君。
踏歌心里着急,倒逼出两汪急泪。
裴淮道:“我曾对岳丈起誓绝不纳妾的,你嫁过来才几年,根本无需着急。也不用着急什么态度名声,大可说我没那个本事,这事你不用再提了,我没那个意思。”
踏歌听裴淮这么干脆就拒了,心略定了定,却因被这么推来让去的,更觉心内酸苦。罗薇看踏歌只顾低头垂泪,一副可怜相,便对裴淮道:“我也是为她着想,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踏歌跪下,抽噎着道:“我九岁起就伺候夫人了,夫人待我好,我心里的主子也只有夫人一个,要说我觊觎主子的人,对郎君存什么心思,那还不如杀了我干净!主子若是嫌我年纪大了,伺候不周,就算是撵我出去我也甘愿的,只是别提什么姨娘。踏歌命贱,阿耶病重,没钱买药,家里把我卖了,遇到夫人却也是我的造化,我家穷,但我不愿做妾,踏歌绝不做妾,求夫人成全。”
罗薇忙起身扶起踏歌,拿着帕子给她拭泪,那帕子刚擦了茶汤,湿湿黏黏的,踏歌只能忍着不适。
罗薇又褪下手上的镯子给她套上,“好妹妹,是我误会你了,给你赔个不是。既如此,这事就此作罢,只是现在郎君在朝上实在如履薄冰,不瞒你说,一方面也是因为岳家势大,你却能解当下的难,不知这忙你愿不愿意帮?”
踏歌仍是一头雾水,她一个小小奴婢,怎会有那个本事,故战战兢兢地道:“踏歌愿意,便是要踏歌的命,踏歌……”
罗薇笑了笑,“快打住!不要你的命……如今宫里的中贵人,家里还没个人主持中馈,你年纪虽不小了,但模样出挑,又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掌家不是问题。我是想着后个儿我便带你回国公府,让父亲认你做个干女儿,体体面面嫁过去,再封个夫人,往后你弟弟也不必受穷了……”
踏歌刚欲辩驳,罗薇忙堵了她的口,道:“你是个聪明人,气性也高,又一直忠心为我,用别人我也不放心,没得将这好事儿便宜了别人,只要你点头,咱们以后就是亲姐妹了,不比主仆好?”
踏歌此时只觉一盆凉水倾头浇下,泪眼汪汪看着罗薇,她这好主子,丹朱绣口,玲珑心肠,杀伐决断不让须眉。若非女子为官不好嫁,国公府也看不上七品小官的俸禄,怕是在官场上比这裴司业混得如鱼得水。
这通话说得滴水不漏,是她踏歌心比天高,不愿做妾,便只能去嫁个假男人,这刀山火海的事落她头上,还是便宜了她。
踏歌理了理衣襟,对罗薇道:“这事不小,夫人别恼我,只当我是为这好事乐昏了头,也容我想想。”
罗薇笑道:“既如此,今儿你就不必伺候了,明儿一早来回我话,无论成不成,我罗家都不会亏待你。”
踏歌退下,顶着日头,跌跌撞撞往竹林那跑。房里罗薇跟裴淮相视一笑,裴淮道:“你倒是大方,身边就这么个贴身伺候的,也舍得送人。”
罗薇道:“不过是个下人,再挑好的补上就是了,这不魏王正好送了四个来?先前我父亲有一爱妾,那范阳节度使看上了,还不是说送就送了?她既嫌做妾委屈,那我给她这条路也不算亏待她。”
裴淮道:“夫人好决断,为夫甘拜下风。只是这奴才着实对你忠心耿耿,送走她,到底还是夫人吃了亏。”
罗薇道:“人心隔肚皮,忠心的也有私心,不过是奴才,全看主子怎么用罢了。若她不忠心,这事也轮不到她。我亏了个好奴才,只能在夫君这好好找补了。”
二人说话间又厮扭到了一起,那罗薇因来了癸水,不敢大动作,只解了胸衣,任裴淮施为。那乳山间沁了汗,香腻咸涩,裴淮一手碾弄挑逗那乳尖,罗薇一阵阵轻颤,呼吸黏重,混着细细呻吟。
罗薇勾着裴淮的衣领献上双唇,她涂了血红口脂,正是勾人断魂,四片唇交迭碾咂,两人嘴角都流出了些晶莹口涎。日光正盛,内室的一片旖旎清清楚楚,全在二人眼里。
裴淮笑道:“我尝你这口颊留香,并无酸味,莫不是领了我那荷包的情?”
罗薇轻哼,“我赏给踏歌了。”
裴淮一顿,转而打趣道:“你平白吃这些飞醋有什么意思?”
罗薇食指沾了些口涎,将裴淮嘴边染上的口脂细细擦了,“若夫君也日日在这后宅困着,怕是比我会醋。我还要问: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都不曾听过你抚琴,怎的那小世子一来,你就破了戒?”
裴淮淡淡道:“毕竟是平之的幼子,年少时我与他父亲也算是互为知音,昨日那一曲,不过感怀故人罢了。”
罗薇挑眉问道:“那琴声幽怨,狄平之年少时是个不让我二哥的花丛浪子,你二人既为知音,想那坊间女子也没少与你品琴谈诗,侍弄风月罢。”
裴淮起身敛衽,又正了正冠,对罗薇道:“夫人心宽,天下的醋都吃得,我还有事,就不陪着尝了。”
酩酊酬初景 合心1
今日虽热,树荫下却仍有些凉风。裴淮背着手,亦是选了竹林那条小路。
却听到远处有女子呜咽声传来,遥遥望了一眼,见是踏歌正跪在地上抽泣。裴淮上前,轻轻咳了声,踏歌这才意识到有人,忙转身擦泪。
裴淮道:“你若不愿,跟夫人说便是,这事还是要你情我愿,仔细哭坏了眼睛。”
踏歌捏了捏鼻子,声音闷闷的,“踏歌哪有那个本事?”
裴淮道:“这是一辈子的事,我也不想逼你,送你出嫁也是走国公府的名儿,再挑人送去也是一样。只是做人难得事事如意,那王公公相貌不俗,谈吐不凡,并非凡夫俗子,你自己好好掂量罢。”
风阵阵吹来,踏歌的浅碧色的裙带绕上了裴淮的白袍,她略往后退了两步,道:“还请郎君恩准我回趟家,我……我想去看看弟弟。”
裴淮道:“贾青今日有事,你去找柳安套车送你家去,他身上也有些功夫,也能放心些,你去准备罢。”说罢转身走了,踏歌瞪着他的背影,要柳安套车哪是为了她的平安,还不是怕自己跑了。
踏歌提着裙子,快步回了房间,重新洗漱梳妆,寻柳安出门了。
却到午饭时间,裴淮这边端着碗,又想到昨晚酬梦的贪吃模样,低低笑了笑。也不知血缘是否真有如此力量,那酬梦见了狄侯爷竟一点也不认生,那时侯爷脸上的温和,怕是她父亲也没见识过。
侯府这边的厨房却因小世子归来,很是苦恼了一通。按着老侯爷的口味,热天自然是白切羊肉并着胡饼、羊汤就好。侯爷常年在外作战,口舌上也没什么讲究,却不知这孩子是嗜甜嗜咸。
那几个伙夫在酬梦进府时就站在墙边张望,因见酬梦瘦长身板,许是个需要进补的。他几个一合计,便把厨房里现有的鸡鸭鱼羊,时令瓜蔬,全都下了锅,几乎弄出一套席面出来。
酬梦因长这么大头次看见桌上有这么多菜,举着筷子不知从哪开始,颇为纠结。
狄舒夹了一块羊肉给她,“怎么上了桌反倒拘谨起来?若不喜欢,让他们给你重新做了就是。你这细胳膊细腿儿,怕是拉不动弓,快吃快吃。”
酬梦道:“我从不挑嘴,只有吃不够的,没有吃不惯的。只是这么些,怕是吃不完可惜了。”
狄舒道:“你放开吃,吃不掉有他们呢。”复尔对身边的侍儿道:“去将那万里春取一壶来。”
侍儿回道:“因郎中嘱咐了让侯爷忌酒,这才没上,还请侯爷顾惜自己身子。”
狄舒黑了脸,撂下筷子,直接用手拿饼卷了肉吃,酬梦在一旁看着,也学他放下筷子,直接上了手。狄舒看酬梦吃得香,也不恼没酒佐菜口中无味了,跟酬梦二人只顾埋头苦战,一桌子菜到最后也不剩什么了。
酬梦却因贪食受了罪,午睡醒来直喊肚子疼,请了大夫来瞧说是积食,这美味佳肴刚享受了一顿,就喝上药了。
那治积食的药中因有山楂,并不似风寒的药那般难喝,酬梦端起碗一口气吞了,狄舒问道:“可要吃点蜜饯压一压?”
酬梦道:“我来之前生了场大病,每天喝的比这个苦多了,现在喝这个,除了味儿不太好闻,倒不觉得苦。”
狄舒揉了揉酬梦的头顶,“你先歇着,等阿翁腿好了,带你出去逛逛,再给你挑个使唤的。”
酬梦并不需要什么使唤的,她长这么大也没使唤过谁,却仍记挂着那满身泥泞一脸青肿的白崂。她觉得胃里松快了些,躺在床上翘着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他师父怎么样了……”
雕花木床上挂着茜纱,藤席下垫着松软的褥子,床架上吊着几个香袋,地上投映着窗影,那影子渐斜,酬梦揉着肚子,脑中过着这两天的种种,突然想起自己的那些家当,赶紧穿了鞋又往狄舒那跑去。
裴府那边因贾青刚进门,上午那挨了裴淮呵斥的小厮就跑了上去,一边递了手巾,一边在后面跟着道:“郎君要哥哥赶紧去见他呢,魏王不过送来四个美人,郎君倒生了气,许是我伺候不周惹了郎君不快,就怕连累哥哥。”
贾青擦了把脸,把毛巾甩给那小厮,“得了,最近手脚麻利点,嘴上守紧点就是,郎君哪能为你就动气。”
小厮连连道是,贾青打帘子进了书房,裴淮正在椅子上坐着翻字帖,见贾青回了,淡淡问道:“事怎么样了?”
贾青俯身答道:“白崂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带着郎中去了他家,他那师父已是不中用了,郎中搭了脉便走了,那小子只是跪在床边憋着声流眼泪,我劝不住,便留了银子给他邻居,请他们代为料理后事。”
裴淮点点头,又问道:“可查了他那师父的底细?”
贾青回道:“问了四邻,皆说他师父是十年前带着孩子来庄子上定居的,都说只知是姓周,并不知他名字,许是江湖剑客,怕人来寻仇,这才隐姓埋名的。”
裴淮将那木雕拿至案上,贾青见了却是一愣,“郎君,这……”
裴淮觑了他一眼,摆手示意他坐下,“你还认得?”
贾青当年不小心失手摔了这块木雕,故此那木鸟尾羽上有块缺口。他却仍弓着腰,“郎君怎会有这个,明明当年是我亲手交给的燕娘,莫不是那郑燕燕又寻来了?”
裴淮道:“这是白崂的。”
主仆二人皆一阵沉默,贾青回头扫了一眼窗外,低声问道:“既如此……那白崂如何还能入府?这人若不处理掉,怕是夫人那……”
裴淮用食指抠着那已磨得有些钝的鸟喙,语气轻松:“白崂也好,燕娘也好,与我何干?燕娘本就是娼妓,只怕她亦不清楚那孩子的父亲是谁,你不用管这个,别平白脏了手。
今儿我让柳安送踏歌回了家,你晚上留意些门上。再有就是明儿你亲自把这几本书帖,以及去年宫里赏的那块徽墨、歙砚,还有郑相公送的那两只紫毫笔,一并送到平正侯府。”
贾青本该行礼退下的,犹豫片刻,挺着脖子问道:“郎君怎让柳安去送了踏歌,”
裴淮这才想起贾青似乎曾经同自己提过踏歌的事,一时间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仍装作不知此事,淡淡道:“你若对她有心思,现也晚了,她是个有造化的,夫人做主要把她嫁给宫里的贵人。
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有称心的,赶紧定下……差点忘了,送个人去白崂那帮衬着,等那边儿丧事完了,你亲自教教他规矩,这人于我有大用。”
酩酊酬初景 合心2
贾青快步回了房,饭也顾不上吃,只想赶紧洗了这一身晦气,叁两下除了衣服泡进那冷水里去,却仍觉得心里不痛快。他十四岁的时候因为父亲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却一个人偷偷跑了,他被追债的人扯着打得不成人形的时候,正好遇到下学的裴淮,这才解了难。
后来又因他会些拳脚功夫,从此就一直贴身伺候裴淮,如今也算是这裴府里的管事的。经年相处下来,他最知这郎君面上是四月春风暖醉神,肚子里却是腊月冬霜寒恨魂。
当年那郑燕燕到东西,当场就撞了墙,虽因被人拦着没出大事,却也是破了相,贾青都被她这刚烈性子吓得一身冷汗。他以为两人毕竟郎才女貌,相好一场,郎君好歹会让人送些药去。
然而他回来禀告后,裴淮却只是淡然一笑,提笔写了一首五言《闺怨》,并配了曲子,在坊间风靡一时,颇挣了些才名。
贾青烦闷地击了几掌水,地上狼藉一片,想要叫个人来拾却又怕小厮多嘴,只能一件件拾。适逢门外有人报说那四名乐伎住的院子还缺些东西,他只好又忙忙穿好衣服,出了门。
洛阳城外,红霞铺天,踏歌跟弟弟相视而立,柳安牵着马坐在车上,她摘下头上的点翠银钗交给弟弟,“今儿来得急,本也只是想看看你,这只钗是去年年下我自己拿钱打的,你拿去着,仔细别被人偷了。”
随后便把弟弟推开,上了车,柳安抱拳跟那黑瘦书生道别,随后扬起马鞭,驾车进了城。
柳安没说话,姐弟俩在房里说话时他也听了一两句,踏歌说要嫁给个什么宦官,他弟弟不愿意,喊着要卖了自己换姐姐,踏歌哭了一场,好说歹说终于劝住了。
柳安在门外一拳捶上那土墙,砸了个坑,黄墙赤血,黑狗狂吠,她出来一看,四目相接,又惹她一通哭。
柳安让她跟弟弟赶紧跑,天塌了他一个人担着。踏歌一着急,给了他一巴掌,恨恨道:“我才劝住了他,你又来害人!现在世道艰难,有手艺的男人尚且不好过,何况一个逃跑的罪奴!郎君要你来送我,你不要命,你妈还有你妹妹也能让你为了个外人不要命么?”
柳安不服气,又为那“外人”二字寒心,却没直接回裴府,往南市转了过去,踏歌抱膝暗暗垂泪,闻得外面热闹非凡,掀帘子一看竟是在集市上。
她擦了泪,对柳安道:“暮鼓快响了,又跑来这里做什么?回罢。”
“我不想带你回去,又不能带你走,总得让我做点什么治住你这眼泪。”说罢,他下了车。当了身上的长命锁,随后跑进了首饰铺子。
那掌柜看他打扮一般,只敷衍着拿了一排成色一般的玉簪,而他并不识玉石,只草草看了一眼,选了一只玉兰式样的白玉簪,便付钱走了。
又闻到隔壁点心铺子的乳糕香,便回头买了四块糕,半斤冰荔枝酒,这才急急回了马车上,将东西一股脑儿交给踏歌,咧嘴一笑,牙齿微黄却整齐,“都是给姐姐的。”
踏歌知道自己哭肿了眼睛,不好意思抬眼看他,羞怯怯的,也不推脱,只忙劝道:“快晚了,回罢。”
踏歌最喜欢玉兰,却因主子不喜花香,只能绣成纹样留在衣襟袖口上,只是没想到柳安这么细心。她因跟着罗薇见识了不少好东西,心里也知这玉成色一般,杂质不少,却仍爱不释手。
马车缓缓前行,她今儿一天都空着肚子,早饿过了劲儿,两样都甜得腻人,实在不合她胃口,踏歌仍是硬忍着吃了一块乳糕,略饮了两口酒,随后又用帕子包了一块糕,递给柳安,“你也饿了罢,吃点垫垫。”
柳安接在手里怔愣愣看着那暮色下的皓腕和柔荑,半天忘了接,踏歌探出头提醒他,柳安却看见她头上插着自己买的玉簪,蓦然红了脸,这才回神接了下来,手指却擦到了她的掌心,勾过一片滑腻。
暮鼓响起,车内车外两颗心脏却跳得比惊鼓要响,柳安驾车经过洛水,河川的腥气飘来,踏歌遥望车外风景,低低对柳安道了声:“多谢。”
这样好的落霞,以前也见到过,这样的洛水,已经流了几千年,只是从前是看在眼里,现在是记在心里。车马走得缓慢,踏歌不忍再看下去了,她敲了两下侧壁,柳安会意,急赶着马回了裴府。
踏歌下了车,柳安把马拴好,对她道:“姐姐以后再有天大的烦闷,也记得吃好,喝好,看看美景儿,总之多记着好,别记仇,我没用,只能为姐姐做这些了,姐姐别怨我……”
踏歌看柳安手里捏着她的那方素帕,也不说还,也不说留。她顿了顿,行了个福,“你也定要如此——这是我的命,我谁也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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