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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两翩
酬梦讪讪了手,对他道:“你真厉害,我算是个会爬树的,可这车我还得踩脚墩才上得来。”
那小郎却直接对着裴淮跪了下来,“多谢郎君救命之恩,白崂永世不忘。”
裴淮道:“坐罢,不过你该谢这位小郎君,是他要救你。”
白崂又对酬梦一拜,酬梦忙推道:“快坐快坐,你怎的被打成这副模样?”
白崂却仍跪着,上身正挺,双目直视裴淮,狼狈却难掩倨傲,道:“师父重病,没钱医治,我只能来卖身换药钱,今天早上村里人寻到我说师父快不成了,要我赶紧家去,牙行不放人,他们人多,我才被打成这样。我见郎君车马豪华,想是身份不凡,若我撞上去,牙行那群无赖,定不敢寻您的晦气,这才惊了您的马,我知罪,只求郎君先放我家去,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师父养我至今,我不能不去送他,求郎君宽限几天。”
白崂说完重重磕了几个头,酬梦在一边听得抽泣不止,裴淮递了块帕子给她,对白崂道:“我无意治你得罪,你先起罢。”
白崂却起不来,直接坐在了地上,白崂递上一块小鸟的木雕给裴淮,道:“这是信物,求郎君下,待我安置好师父定会来取,届时再请郎君发落。”
裴淮怔怔望着那块木雕,面色铁青,酬梦看他久久未动,便喊了声“叔父”。裴淮回过神道:“无须什么信物,我也不会发落你。”说着又从荷包中拿出一两银子给他,“这钱你拿去使,好好安置你师父。”
白崂接过钱,紧紧攥着那一两银子,对裴淮道:“我本就是要来卖身的,我了您的钱,从此便是您的奴才了,白崂谢过主人,您今日大恩,白崂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裴淮道:“你、你怎如此执拗?可想好了?真要为奴籍?”
“白崂无悔!”少年的目光坚毅,直直看着裴淮。裴淮接过那木雕,托在手里,无奈笑了笑。
酬梦泪眼婆娑地看着裴淮,想到自己原来若无叔父照拂,怕也会是白崂的下场,更是感激裴淮恩德。
酬梦对白崂道:“我是栩——狄酬梦,若你日后思念亲人,可来侯府寻我,我不久前才失去了双亲,不过多亏叔——裴司业,能寻得祖父庇护,裴司业是好人,你也要保重身体,打架可不是好玩的。”
白崂看对面这小郎,穿着华丽,面容清俊。却从他上车哭到现在,白崂从来看不上那些士族子弟软弱矫情,往日陪师傅进城时也常遇到这些簪缨世家子,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明明锦衣玉食,却要吐恶言,行脏事。
但念酬梦刚为自己说情,便把他看得不同常人,心里也记下了他的恩,心下发愿,日后即便要他为他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他师父是一名剑客,平生最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无妻无子,浪荡江湖。却因偶然在洛水边捡了在襁褓里的他,才定居下来。师父平日又乐善好施,积蓄并不多,怎知一场恶疾来得凶急,四邻虽常照顾,大家却也都是穷苦百姓,拿不出钱买好药。
他趁师父这几日神有些好转,进了城想寻个活计。可年纪太小,去商铺只能做学徒,拿不到钱,这才走投无路,寻了个牙行卖身,换些快钱。
谁知还是来不及。他虽还未学得师父的一身武艺,但也知情义无价,做人最紧要是知恩图报。他对酬梦重重点了点头,那一两银子勒得手心生疼。他的左眼青肿,只能睁开一条缝,眼角流着脓,酬梦捏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又吹了吹,道:“我以前骗小山捅马蜂窝,他也没你肿得厉害啊……”
裴淮清了清嗓,道:“你一会儿跟着领你来的那个人去医馆治伤,再带个郎中去给你师傅瞧瞧,你以后就是裴府的下人了,若你师父熬不过,府上会给钱治丧,有事寻他即可。”
白崂称是,裴淮又问道:“这木雕是你师父的?”
白崂道:“是我的,师父说在河边捡到我的那日,我身边就放着它,许是我的血亲留下的信物罢。”
裴淮道:“那你可知自己的生辰?”
白崂摇头道:“因我师父家里也无妇人,他亦推不出捡到我时我多大,若按师父捡到我的那日算,我现已十岁了。”
裴淮扭过头去,却见酬梦一脸欢喜,“又哭又笑的,打什么鬼主意呢?”
酬梦笑嘻嘻道:“昨儿叔——裴司业还怕我一人在侯府孤寂,今儿就有个哥哥撞进来了。”
裴淮正色道:“这事还不急,且让他先回家照顾……亲人,何况他还太小,你什么身份?就着急认哥哥了,我看你是想再寻个小山陪你疯闹!”
酬梦连连摆手,又对白崂挤了挤眼睛,却见白崂眯着一直眼,呆望着她,酬梦一个不妨,噗嗤笑了出来,刚才感念他身世坎坷存下的鼻涕,喷了白崂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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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一定会入府了!





酩酊酬初景 入府1
酬梦看裴淮手里的木鸟十分新奇,形似喜鹊,又有些像乌鸦,合翅立于一截荆条上,好奇问道:“叔父看这是喜鹊么?”
裴淮摩挲着那木鸟尾部的缺角,沉着脸,道:“是伯劳。”
酬梦一皱眉,问道:“‘东飞伯劳西飞燕’的那个伯劳?”
裴淮将木鸟放于酬梦手中,道:“‘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的伯劳。”【1】
酬梦忙分辨道:“您又如何知晓?白崂说这是他双亲留给他的,这一定是喜鹊登枝!”
裴淮叹了口气,指给她看,“这鸟喙似鹰,有利勾,且双目有纹带……你呀……并非所有父母遗弃子女都有苦衷,或许他父母……”
酬梦把那鸟扔给裴淮,捂着耳朵喊道:“您别说了!”
木鸟从裴淮的锦袍上滚落,裴淮拾起,仔细擦了擦,道:“你大可不必同情白崂,我看他说话待人不卑不亢。虽只有十岁,却极有担当,想他那师父不一般,他一定是好好长大的,对他来说有无双亲并不重要。”
酬梦噘着嘴,愤愤道:“莫非您又要用‘知命者不怨天,知己者不怨人’来搪塞么?我、我命不由天!”
裴淮厉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过了洛水,那堵墙能遮云蔽日,中间那门叫应天门,里面住着的才是你的天,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休得再提,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酬梦被他突然地疾言厉色吓得缩在一旁,她实在不懂什么天,什么门,她只是不明白,为何自己同白崂都没得选,就被血亲父母抛下了。她自己可以不问,不管,却不想天下的父母皆如此,他们给了命,却连孩子的命数都能掌握在手中么?
酬梦紧紧咬着牙,忍着泪,裴淮抬了帘子对那车夫道:“下车退十步,在暗中守着别让人靠近。”
裴淮把酬梦扯到面前,她为了忍泪努力瞪大了双眼,却仍是泪盈于睫,楚楚可怜,裴淮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低声道:“今日你进府,我本想等些时日再告诉你,既然你提了,我要你今日就好好记着——你们侯府的那支军,无论是圣人、北司还是南衙都虎视眈眈!
圣上留侯爷于京,本是为了给那两派留个震慑;侯爷虽战功赫赫,圣人念他无后,起初并不曾动狄家的兵权,然而你搅进这潭浑水里了,圣人月初才下旨将你狄家军充了神策军。
你祖父为保你爷孙二人主动交了权,但侯爷威望尚在,军中将士仍听命于他。他手下那些曾在塞外立下战功的将领,一位擢任河东节度使,其余的现也在神策军中任职。
我知你尚不懂这些官职,但你要记住:朝廷要变天,也得看你狄家这风往哪吹,你可明白?虽狄家要你回来是为了繁衍留后,是以要你女扮男装,但圣人为了你祖父这颗忠心不易主,必然会以你为质,这就是你的命,你要怎么活全看你,但这命天已经给你刻好了,若非玉石俱焚,你别妄想更改!”
裴淮一边跟她解释着这些时局,一边抚着她的背,孩子似是极易出汗,她颈上细软的头发又结了缕,黏成一团。
酬梦哽咽道:“原也没想改,只是就这么被送来送去的,妈都没问过我乐不乐意。我也明白叔父那话是劝我‘乐知天命’,酬梦虽是女子,却愿做个坦荡君子,不想这般悲戚哭啼。可是……”
裴淮道:“栩栩,你这个年纪许是还未读到《战国策》,那里面有一篇《触龙说赵太后》,大意是:秦军功赵,赵需齐援,然齐要赵长安君为质,才愿出兵,赵太后怜爱长安君,执意不肯,左师公劝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莲娘若不是为你的长久打算,我想她也不愿骨肉分离。昨儿劝你时我就知你时糊弄我的,看你对白崂之事如此介怀,便知你心中对父母仍有怨怼……既如此你说那些气话,果真是因为同情白崂么?”
酬梦道:“栩栩知错,求叔父原谅。”
裴淮道:“你尚年幼,举志不坚也是正常……你父亲应是八年前就去了的,千万不能同人提起你父亲的任何事,他没养过,也没教过你!”
酬梦支支吾吾道:“我放心里就是——那叔父以后都唤我栩栩可好?”
裴淮无奈笑道:“你呀……”
云销雨霁,天儿放了晴,日头也渐毒,白崂留在车厢里的水,酬梦的涕泪还有暴雨带来的腥气混在一起,蒸着人。裴淮把两头帘子全打了起来,微微有些风进来,能缓一缓身上的不爽快。
酬梦恹恹的坐在角落里,玩她的新袍子,马车徐徐往侯府走着,车外渐渐热闹起来了,酬梦却没心情看。
她开蒙不算晚,囫囵吞枣地看了的书也有几本。可酬梦从未有过今日之困惑,大人说的话,办的事,于她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推测。
她恍惚间怀疑现在正是栩栩梦见酬梦之梦,栩栩终究会醒来,或许那时父亲母亲尚在,她也不用畏惧什么天,也不用管什么圣人。
酬梦喃喃道:“山里真简单,抬头是天,低头是路,远处有山,近处有水,院子里有石榴树,有耶娘,村子里有小山。洛阳这儿,抬头是车顶,低头是车轴,远处是城墙,近处是行人,洛水对岸才是天,而酬梦在浑水里……就是面好吃,袍子漂亮,叔父俊又香……”
裴淮本看快到侯府了想让她整理一下仪容,却听她咕咕哝哝编排自己的那句,差点给岔了气,故而正色道:“你怎会有这纨绔口气?我只是让你谨慎祸从口出,话说得重了些,倒让你连洛阳都恨上了……”
酬梦赔笑,挠了挠脖子,心想这料子虽好,可这绣纹却扎人,反而还惹人不快。这时,车夫报道:“侯府到了,请司业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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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离骚




酩酊酬初景 入府2
平正侯狄舒现已过知天命之年,裴淮把酬梦的消息带给他时,他一个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悍将也不悲喜交加,当着外人面掉了泪。
两年前,他平藩有功,圣上本是准备让他补河西节度使,可他也知拥兵自重是大忌,圣人此举无非是为考验他的野心,遂以伤病缠身为由,留在了洛阳。
自狄安假死逃走后,族里也有要给他过继个后人的意思,直到回洛阳后,才松了口。可真见了那孩子,他却点不了那个头。那是他家一房远在幽州的族亲之孙,名唤狄秀。他家本是农户,家里人都因战乱死了,他无依无靠,漂泊无依,四处投亲。
狄秀体质瘦弱,怯懦不堪。因狄舒脸上有道狰狞刀疤,不笑时比那怒目金刚还具威严,狄修一见他,便吓软了脚。狄舒本就不喜男子娇弱,当下黑了脸。族长本以为此事要就此作罢,谁知狄舒却把孩子留了下来,并改名为狄修。
狄舒知自己一生杀业太重,虽不喜狄修,却也想行善积些德,在院子里给他了个容身之所,只是没写那过继文书,不算真正成事。两年相处,狄修仍是怕他,狄舒自认对这孩子宽厚,便只当是二人无缘,也就彻底放下了过继的念头。
狄舒昨日在中堂见了莲娘,他本以为莲娘一个娼妇,定是捡了高枝才肯甩了酬梦,但念她养育酬梦多年,也想放她一条生路。
谁知她风尘仆仆入堂后却拒不下跪,狄舒动了气,直喊要杀,莲娘泪痕满面,双眼血红,厉声道:“平之曾对我说‘父母之爱子,则必为之计深远,宁愿贫而乐道,也不愿把酬梦送到那富贵冰窟里去。’
侯爷是大将军,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可大义灭亲,为了您的忠义杀一个儿子不够,还要把第二个儿子送上绝路。平之不愿酬梦步他后尘,为了活命却要背上个不忠不孝的骂名苟且偷生,我与他相知相伴十几载,他心中焦灼无奈我感同身受!
如今却背叛了他的嘱托,您可知把酬梦送来亦非我所愿?可那孩子自幼机敏过人,我一个非良籍的孀妇,带着她便是毁了她。今日我来,只为求您能手下留情,别把我的孩子逼上死路!即便她日后如他父亲一般不如您意,也请念在她母亲临终之托,念在酬梦为了狄家改……我只求她能好好活着,望平正侯答允。”
莲娘始终未跪,言罢对狄舒深深一拜,干净利落走了。狄舒坐在堂上,只觉头痛欲裂,心跳如鼓。莲娘那番话,是责备,是控诉,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心上戳。不仅是莲娘,就连他的发妻临终前都坦言恨他入骨,并诅咒他断子绝孙,永世不得超生。
他何曾不后悔,大儿子狄守从小勇猛刚强,最有他年轻时风范,也因此他从来不待见顽劣的次子,长子死后,他只能更严厉地要求次子上进,可最终是逼得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一夜辗转反侧,去给酬梦准备的院子看了几次,终是睁着眼听了晨钟。不料却因此诱发了腿疾,只能由下人抬着去堂上。当年威赫边塞的大将军,今日与孙女头次相见,却要由他人抬着,甚至不能亲自抱起她,狄舒更觉悲闷,折了两只拐杖。
裴淮先下车,随后把酬梦抱了下来,见门上已有小厮在等,便交了拜帖,领着酬梦站在台前。
酬梦看车夫牵着马往西边去了,好奇一探,似是看到数匹良驹,先是惊喜,却又因闻到那牲口棚气味,一阵反胃。山里没有马,酬梦本来十分喜欢这些健壮飘逸的生灵,却不成想这味道比牛还臭。
随后一抬头看见那黑匾上泥金的“平正侯府”四个大字,字体刚正遒劲,威风凛凛,不近人情。酬梦心想自己从今以后就要在这僵硬的牌匾下生活了,不禁有些畏缩,低着头一步步往后退。
裴淮温声对她道:“你不必紧张,侯爷毕竟是你的亲人,就学我行礼即可。”
酬梦点头,小厮来迎,引他二人至中堂。侯府这院子果真如裴淮所说,宽阔严整,然而这叁伏天,正是夏木荫荫时,院子里却没有一棵树,墙边倒有些被烤得焦蔫的荒草。刚才下过雨,地上有几处水坑,盛着碧蓝的天,却是这院子里唯一有趣的地方了。
裴淮在她身后跟着,酬梦四处张望,不多久行至堂前,小厮报:“世子和裴司业到了。”
酬梦听到“世子”二字,不由眨了眨眼,裴淮此时先上前一步,对那堂中坐着的一位魁梧严肃,双鬓微白的长者交手一拜。酬梦心想这或许就是自己的阿翁了,随后也照着裴淮的样子行礼,只是不知那手到底是如何交合的,只胡乱应付了一遭。
狄舒看到眼前瘦弱俊秀的酬梦,眼睛不又一酸,都说女儿随父亲,只是这么多年,他已经记不太得那不成器的次子的模样了。
堂内一时无人说话,酬梦偷偷抬头瞄了狄舒几眼,国字脸,络腮胡,目光如炬,一条长疤从鼻梁斜插入鬓,与自己的父亲一点也不像。
狄舒看酬梦眼神伶俐,并无惧色,想把酬梦搂到怀里好好看看,刚一迈步,便一阵剧痛,酬梦见状忙上去扶,关切道:“阿翁可有哪里不适?”
狄舒道:“好孩子,让阿翁好好看看你。”
长者的声音沙哑粗粝,普通一句话,听来却似命令一般,酬梦马上乖乖站直了给对方看,酬梦道:“妈说我与父亲长得极相似,尤其是眼睛和下巴。”
狄舒笑着点了点头,那伤疤随着笑容扭曲。他把酬梦揽在怀中,又对裴淮道:“裴司业辛苦了,快坐罢。”
裴淮道:“某幼年多受平之兄照拂,今日送酬梦回府也是略尽些绵力,以报旧恩罢了,谈不上辛苦。”
狄舒笑道:“我已命人备好了谢礼,裴司业不必客气。平之销声匿迹多年,世人皆知其早已亡故,若非你我狄家便是要断子绝孙了,酬梦能认祖归宗,全靠你周旋,只怕你这人情狄家无论如何也还不了了。”
裴淮忙起身,拜道:“某不才,不过一小小国子司业,不敢托大……只望侯爷体谅这身不由己之处,濯缨便知足了。”
狄舒摆手道:“老夫沙场纵横一生,不过如此,现又交了权,领个闲职,日后只想含饴弄孙,跟我酬梦过几天太平日子。世事多不由人,你于我家有恩,那老夫便说句闲话——司业自幼聪敏,吾虽常年领兵在外,也知你贤名,只是隔岸观火终非良策,最后必引火烧身,以退为进未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淮再拜:“敬谢侯爷赐教,在下告辞。”
酬梦怔怔望着裴淮转身离去,不失落他都没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狄舒拍了拍她的头,道:“今日你才进府,我没让族里人来,也是怕吓着你。咱们家这一支就咱们爷孙俩了,院里本住着一个族亲,比你大五岁,前段日子我给迁到庄子上住了。阿翁一把年纪,也看淡了那些事,不耐烦他们来吵。一会儿去祠堂上柱香就得了,你喜欢什么,缺什么只管跟阿翁讲……”
酬梦乖巧地点了点头,狄舒又问道:“现已八岁了?可曾读了什么书?”
酬梦答道:“我四岁就开蒙了,这几年跟着阿耶上了几年学,只是杂而不,也谈不上读书。”
狄舒叹道:“我家世代都是武将,怕是要出你这个秀才了!阿翁最不喜跟那些酸腐文人废话,你要是想学狄家枪,我倒能指点指点你。”
说着又命人拿了一杆短红缨枪来,对酬梦道:“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去试试还喜欢么?”
酬梦接过枪,在手里颠了颠,着实有些重量,她双手合抱着枪尾挥了几圈,却一不留神脱了手,那枪直直插在狄舒身后的屏风上,酬梦大惊,忙跪了下来认错,狄舒却笑道:“不妨事,你愿意耍,阿翁就教你,愿意握笔写字,阿翁就请先生教你。”
酬梦道:“这枪太沉,我力气小,怕是控制不住,阿翁会玩弹弓么?我弹弓打得极准,我们那的孩子没一个能比得过我。”
狄舒却突然苦涩地笑了笑,自那之后他再没握过弓,略沉吟道:“你大伯生前就擅骑射,说百步穿杨不为过,你是我狄家后人,自然差不了哪里去。”
酬梦对狄舒甜甜一笑,大着胆子摸了摸他鬓边的刀疤,喃喃问道:“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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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侍女1
世人常说男人的刀疤是军功章,狄舒也是这样深信不疑的。他是武官,家里又有爵位,自然不用担心外表影响仕途。战场上刀光血影的,脸上有道疤,反而更能威吓敌人。
可是被酬梦这么一问,他才想到那年他被敌人从马上挑下,迎面挨了一刀,若非他反应迅速,不仅是眼睛,可能连命也没了。
他手下的兵,敬他,赞他;他的妻儿,怨他,咒他。金戈铁马半辈子,几次死里逃生,虽然几乎家破人亡,可在圣人眼中,他们这些老将似乎只有马革裹尸才算不负圣恩。
狄舒握住酬梦的手,孩子的手指细长,却温暖有力,手腕细弱,如蒲苇一般。他不敢使劲,只能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狄舒道:“痛啊,差点儿没命,你说痛不痛?那你怕不怕?”
酬梦疑惑地问道:“为何要怕?”
狄舒笑道:“敌人都怕,你为何不怕?”
酬梦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们那有个郭老丈,头上顶了个大癞子,村里的孩子有的会往他身上扔泥巴,有次我躲在树上用弹弓把那些人吓跑了,后来郭老丈给我送了桃子吃。他那癞子比您这疤还要可怖,我看小虎那些人也并不怕他,反而还欺负他。”
狄舒放生大笑,好一会儿后又道:“在这儿许是没人敢欺负你阿翁,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不要惧他,只管教训他,输了再跟阿翁说。”
酬梦忙摇手拒绝道:“不用不用,我也不爱打架!您也是,刚还说疼呢,又要打架……”
狄舒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膏药味,酬梦就这么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衣服上原来熏的檀香就被盖住了。
接近正午,狄舒唤小厮把他抬到了后院,酬梦在一旁跟着,果然这侯府前后都一样,只是多了几架兵器。
那厢裴淮带着几匹重绢,还有两匣金银珠翠回了家。马车刚停下,就有小厮来报:“魏王派人送了几名乐伎来。”
当今圣上还未定太子,魏王是威望最盛的立储对象。裴淮为避党争,躲在国子监里任职,在朝上亦不站队,平日那些宴饮游会,都是点卯应名一般,露个面就走。
他原以为他带酬梦回府之后,最先有反应的是中贵人——王九良,却不料竟是魏王。
裴淮眉毛一拧,问道:“人在哪?”
小厮答道:“在夫人那。”
裴淮呵斥道:“贾青平时是怎么管教你们的!我问魏王的人在哪?什么时候来的?”
小厮忙跪了认错,结结巴巴答道:“郎君刚、刚走不久,魏王的人就来了,在堂上略坐了坐,还未等上茶就走了。”
裴淮停了步子,转身往游廊走,“养你们有什么用!贾青回来让他速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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