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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酬初景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二两翩
酬梦顿了顿,道:“是啊,早就有了,你可能没见过,是个比我漂亮百倍的女子。”
羡鱼气得扔了手里的团扇,咬牙道:“这、这天杀的混蛋,我早就该一副药送他回老家,他怎么能这样不要脸?”
“这扇子能抵两件大毛的衣裳,就这么丢了?”酬梦拾了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撂在了桌上,她凑到羡鱼的怀里,叹道:“姐姐,你这么骂他……那我呢?我想着裴淮,还跟他……”
羡鱼搂着她,两个人缩在摇椅上轻轻晃着,小时候两人也常这样,那时院子里还有个教羡鱼规矩的老姑姑,每次看到她跟主子一起没规矩,都会在酬梦睡后用藤条抽她。羡鱼现在想起来依然生气,因为在那姑姑走后她一天也没守过那些规矩,酬梦也只有使坏时才拿主子身份压她,那些责罚更像是白受罪一场。
她自然不觉得酬梦这样有什么问题,不过是裴淮痴心妄想,白崂忘恩负义罢了,却又问:“栩栩,他们两个你更爱谁?”
“小鱼姐姐,一定要爱么?我不觉得自己的感情有这样纯粹而高尚……我觉得,我的心好像更喜欢白崂哥哥一点……不对,我也不清楚……你看呢?”
她从来没为男人认真烦恼过,便笑道:“这事儿我也帮不了你。”
酬梦打趣道:“你喜欢九皋么?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不知道,可能不喜欢,但是我不讨厌他,我不过主动跟他说了两句话,就好了,九皋可比那几位简单多了。”
酬梦故意激她:“既然你不要,那就让给我怎么样?”
她用额头轻轻撞了她的发冠一下,骂道:“呸、我最不喜欢你讲这些下流话,没男人就活不成么!”
“只要有小鱼姐姐就成!”
“那我和白崂,你选谁?”
“你啊!”
“真的?”
酬梦对此无比坚信,她身边这些人,只有羡鱼活得最明白,羡鱼选了酬梦,酬梦自己也离不开她,十年的日夜陪伴,二人之间早就达成了一种任谁也模仿不来的默契,谁也切不断这比血缘更紧密的联系。
她握住羡鱼的手盖在自己的左胸上,“你要剖开我的心么?”
羡鱼轻轻揉了揉,疑惑道:“栩栩,好像长大了一点……”
酬梦立刻坐直了,“别吓我,这大热天的,我可不想束胸!”
她撑着衣服,又问道:“看得出来么?”
院子里刮过一阵热风,那缎子下和缓的圆弧现了形,她划过她的下乳,“迎着风的时候能看出来,你别挺这么直,稍微驼点背,也看不太出来……你最怯夏,瘦了估计就好了。”
酬梦气得捶胸,她最近似乎有些食不知味,总是嫌吃的东西寡淡,胃口算不上太好,可心里闷,嘴却停不下来,却没想到肉还能往胸上长,“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倒霉的女人。”
羡鱼道:“瞎说,你是最有福气的,栩栩,别乱想……我有的时候还在想我一家是不是都被我克死的,可是老天爷要收人,难能问我乐不乐意,所以这事跟我也没关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白崂要来,白崂要走,都由不得她……她躲在羡鱼怀里,乖巧道:“嗯,我听姐姐的——”





酩酊酬初景 端午(二)
酬梦午觉醒来,却已是傍晚,羡鱼在厨房忙活晚餐,她只着中衣,披散着头发取了琴,刚拨了几个音,小厮便让侍女递来了名帖,说是郑家四郎求见。酬梦让人带他去了书房,自己手忙脚乱地换了衣服,羡鱼正好进来,“正好该起了,梳头做什么?”
羡鱼接过梳子,随便帮她挽了个髻,用簪子固定好,酬梦道:“容递来了,不知何事……”
羡鱼不高兴道:“这个时辰他还能有什么事,定是请你吃酒的。”
酬梦急急起身,羡鱼看她的玉带都系歪了,便环着她的腰,帮她拆了重系,容递却闯了进来,大着嗓门道:“怪不得要请我去书房候着,这还没入夜就等不及了!”
羡鱼红了脸,忙道了个福就退了出去,酬梦皱眉道:“不过午觉睡得久了些——这么着急闯进来是为何事?”
容递道:“晚上是裴祭酒的接风宴,少湖他们中午喝多了,派了我来请你。”
酬梦闻言悠哉往椅背上一靠,请容递坐,自端了茶吃,一边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容递急得不行,哪里还有心情坐,“今儿上午进的城,述完职就回了家,许是跟回纥谈得不错,席面就摆在国子监。”
“许是?”酬梦心道这事儿有蹊跷,裴淮这趟来回都没闹大动静,接风宴摆到他那凝园倒也罢了,如何还在国子监……
容递急道:“父亲也不清楚,圣人私召了他,具体谈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茶那里也有,圣人亲遣了一拨教坊的官人,你不就喜欢那些吹拉弹唱的玩意儿?走罢——”
酬梦懒懒地道:“我不去,你们自去潇洒。”
容递笑道:“实在不行,我把易宵也弄过去行不行?”
酬梦瞪了他一眼,“我不想去,不关他的事。”
“你莫不是气治茗纳了沉沉?怪不得那小子磨磨唧唧的,这事儿本来该他来的……酬梦,这哥哥可要说你了,怎么能为个女人就伤了咱们兄弟的感情。”
“要不然我请他来给你赔罪?”
“大家都等着你呢,我要是不把你带去,这往后还怎么混?”
他一着急,拉起酬梦往肩上一抗,这就要跑,酬梦勾起膝盖使劲往他心窝一顶,容递吃痛,这才把她放了下来,酬梦道:“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用枪给你挑出去!”
容递倒在地上打起滚来,酬梦踢了他两脚,无奈道:“你先出去,我换身衣裳就去。”
他立刻爬了起来,奸笑道:“还张致个甚,这身就好,你本人可比上官靖那春宫册子里潇洒多了。”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容递拉着他匆匆往外跑,又道:“得,好弟弟,咱走罢,让人等着不好看。”
羡鱼站在门口,跟了两步,酬梦却道:“你晚上早点歇着,别等我了。”
上了车,容递感慨道:“还是你小子有福啊……家里这么个美人等你……”
“你赶紧把崔婉娶了,不就也有福了?”
容递实在纠结,他是想赶紧成婚,可崔婉是软硬不吃,如何也不许他纳妾,他叹了口气:“娶正妻又不是纳妾,叁书六礼麻烦着呢……我这辈子是只能有她一人了……”
酬梦道:“我这辈子也就她一人。”
容递正色道:“你还能不娶正妻?那我妹妹呢?”
酬梦意味深长地道:“我可不敢高攀你们郑家。”
容递又叹了口气,“得了,你这人,我也不敢把妹妹交给你,哎——无论怎么说,我都当你是亲兄弟——”
酬梦笑了笑,没再说话。她难免有些紧张,风中有种奇妙的不安感,她并非害怕意外,而是害怕没有意外,等待的时间太久,酬梦怕就这样继续下去自己会被失望击溃。
治茗在门口等着他们,酬梦一下车,他却有些踌躇,待酬梦走到他面前了,他这才恢复了往日的亲密,唤道:“酬梦——”
酬梦倒不懂他这份尴尬从何而来,她虽然排斥他拿钱买人的做法,却也不能否认治茗的行为也算是避免了沉沉重演彩蝶的悲剧,何况治茗现在爱沉沉,这并不假。
只是情爱移变是痴男怨女的宿命,酬梦也深陷其中,更无以自己的道德感规劝他的资格。不过她转而又想到:男人总是会夸大自己的影响力,连白崂也是这样,仿佛女人的日子只能围着他才能过下去……便笑道:“数日不见,哥哥清减了不少。”
容递看他二人并无嫌隙,也笑道:“他那算什么清减,不过是得偿所愿后又难消美人恩罢了,你没见少湖,他可是真可怜——”
“怎么?”酬梦不解问道。
治茗道:“他不愿说,只是喝闷酒。”
少湖最是心直口快,这件事却让他有苦难言,酬梦心下觉得怕是与郑燕燕有关,便试探道:“跟女人有关?”
治茗低声道:“咱们这几个里面怕是只有你和他没为女人犯过愁……只是少湖,他更不是那种人,许是军中的变动也说不准——你开解开解,实在不行就灌醉他,酒醒了就好了。”
容递在一旁偷笑,“你看,就说你这酒仙儿今儿任务不小。”
酬梦道:“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怕是醉后那些愁苦才痛得更明白了,你们出的这是馊主意。”
容递道:“崔婉那管着,我又不能去宜人坊塞个女人给他排解……”
他这牢骚发起来没完,治茗却突然贴近酬梦,小声提醒道:“快走,文尚书跟祭酒在后面。”
酬梦道:“好歹是你父亲,不行礼么?”
治茗揽上她的肩,急道:“别提了,快走。”
容递被落在了后面,跟了两步,却看到身后的人,认真行了礼。治茗听到动静骂了句:“这个猪脑子!”无奈跟酬梦折返,也规规矩矩向他二人行了礼。
文尚书也不顾旁人,这就开始教育起治茗来,酬梦跟容递也只能陪着一起臊眉耷眼地领教训。裴淮想到那位李司业不知道跟他抱怨了多少次这位世子如何不服管教,他偶尔在这里遇见她,看到的也都是她神采奕奕的一面,从未见她如此乖训的模样,却觉得有些违和。
那文尚书一句“不过酒色之徒”骂得响亮,霎时丝竹声乐都弱了些,裴淮忙圆道:“令郎虽不喜读书,却也有些诗画上的歪才,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文尚书莫要着急,这经纬之文也非朝夕可成……”[1]
治茗压着嘴角偷瞄了酬梦一眼,却见她仍愣怔怔站在身边,料想她定是头回挨训,给吓坏了,倒觉得有些抱歉。
却不知酬梦早已神游太空,文尚书的谆谆教诲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他那句吼得太大声,才让她回过神,目光擦过裴淮的眼睛,落在了他手上的扇子上……
…………
裴夫子上线(?)
[1]《论语·述而》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
意为:肯定他的进步,不等于认可他过去的错误,何必纠着别人的过错不放。
隔得时间有些长,前情提要一下:扇子还是酬梦春天午后私访融觉馆,换衣服后落下的。老裴那回又是插柳又是催熟,愣是没得手,拿了人家的扇子当把柄,不怕酬梦不去找他(虽然计划失败,但依旧鄙视他)




酩酊酬初景 端午(三)
那是酬梦那回落下的扇子,她意外的是,裴淮竟连扇坠都没换。
裴淮把文尚书带走了,治茗长舒了口气,“对不住,一个月也不见得能见着父亲一面,回回不是挨训就是挨揍,这回还拉了你二位陪绑。”
酬梦摇摇头,说没事,容递却道:“文尚书这口才可比我大哥还厉害,看我这一头的汗,待会儿一定要狠狠罚你!”
“还不都是你,要不然我俩就溜了。”
“裴祭酒倒是个好人,我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得救,酬梦,就你那表哥,最会煽风点火,回回在我挨骂时做出个敏而好学,谦顺恭敬的样子讨文尚书欢心,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早收拾了他。”
酬梦提了提嘴角,不屑道:“我可没有多余的脸给他丢,别拿我当借口。”
治茗不理酬梦言词中的讥讽,笑道:“他虽过了铨选,却只被授了个奉礼郎的九品小官,这种场合必定在到处巴结。”
本朝官家的宴饮集会并无官职门槛,除女子外亦可携亲眷好友。今日到会者除了酬梦他们这些国子学生,还有几位进京不久却才名远扬的举子,那几人正在写些杂判,说是今日判词魁首可得裴淮从回纥带回的丹醴一壶。
酬梦几人入了席,与同席各人寒暄过后,各自散开,酬梦见少湖果然独自一人吃闷酒,跟治茗使了个眼色,便独自移坐去了他身边。
“酬梦来了,快陪哥哥吃一杯。”
酬梦亲自为他筛酒,又捧了果盆递与他面前,“难得见哥哥也有如此愁眉深锁之时,看来这风情月债实在闹人得很。”
少湖揪了颗葡萄来吃,又醉醺醺地揿了下她的额头,“你跟我还拽这些文辞?”
酬梦笑道:“世上读书人擅长以文辞矫饰情理,言其理所不能至之意,酬梦今日虽无此意,不过是见哥哥愁闷,不知如何张嘴,这遣词造句上才张致了些。”
他在胸中摸了半天,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花笺来,“我不瞒你,你自己瞧去罢。”
酬梦看那信的日期是前日的事,上面只写了八个字,“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墨被水晕散了一块,不知是酒还是泪,但即便是泪,也绝无可能是郑燕燕的泪。她将那花笺在膝上展平,仔细折好还了他,“这是那位写的?”
少湖又把信笺揉成一团,投进桌案上的灯里烧了,道:“还能有谁,她倒是干脆利落,昨儿我去找她,她已经有了新的相好。”
那灯里的信烧起来,连带着茜纱糊的灯笼一起糟了劫,一团火就这么在他们眼前燃了起来,少湖吃得醉了,竟倒了酒去灭火,酬梦吓得汗都出来了,忙提着袍子去用脚踩,少湖看她笨拙,哈哈大笑,自己解了外衫扑灭了火。
酬梦舒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劝了。”
“为何不劝?”
酬梦道:“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劝,她伤了你,你却还挂念着她,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哥哥不是也觉得憋闷,只能把话用这酒泡烂了吐出去?只是……你这副表情,就跟我家醉月没吃饱时一样。”
“皮痒了?”他拳头握起来,骨头撞得咯吱响,酬梦忙作揖求饶:“少湖哥哥饶命!”
“哥哥听我一句话,这事儿不怨郑燕燕,怨你!您在宜人坊是客,是财神,可她呢?你买了人家的身子,还想用钱就收服人家的心,实在是痴人说梦,她不过看你糊涂,特地用这张条子点醒了你,这已是她手下留情了,你细想想,以她的手段,继续哄你对她不是更好?你难道还有本事妨碍她找新相好么?”
少湖又何尝没有劝过自己,只是情难自禁。郑燕燕不过是个半老徐娘,他是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宁愿这么飘着也不愿接受他的庇护,他拍了拍酬梦的肩膀,自我安慰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女人——这么叽叽歪歪得不像样,明儿就好了!”
酬梦最喜欢他身上这副洒脱之气,便笑道:“好,我今儿就把裴祭酒那什么丹醴给你赢来,贺你重获新生如何?”
少湖也知道学海无涯苦作舟,自然信不得酬梦那“叁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求学精神,“你怕是不行,易宵呢?他那脑瓜子肯定能——”
酬梦不忿起来,“就你这句话,今儿我不赢也得赢,赢了你也别沾一口!”
本朝士子及第后,吏部以其身、言、书、判铨引授官,故宴游时在席上做些游戏杂判也是常事。只是酬梦因最不喜其讲究辞藻华丽,对仗工整,从不在人前凑这个热闹,常在独酌时想些刁钻案例,写下几笔浅切简要之词,自娱自乐。
她提笔写了寥寥数语便结束了,少湖欲看,却被她挡了回去,酬梦道:“与你何干?”
少湖使了蛮力抢了过来,“小气,我怕你写了别字,好心给你检查,还不领情?”
却还未来得及细看,酬梦在他身后一跃抽了回去,随机交给了身旁的侍儿,故意作揖道:“酬梦才疏学浅,不过玩笑之作,诚恐贻笑大方,不敢冒昧污了尊眼。”
少湖咬牙,一把她拦腰夹在腋下,带往酒桌上去,“老子今儿非得给你抻抻筋,看你还敢不敢再拽这些酸词!”
酬梦被他这么夹着灌了不少酒,众人又在一旁起哄,逼着酬梦在半醉时说今后只服金戈铁马、英雄好汉,再不识孔孟老庄、之乎者也,这才放过她。少湖跟她胡闹这一通,胸中的郁郁之气消了大半,一掌拍得酬梦磕在了桌案边,“好兄弟,多亏了你,怪道你们那个子曰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是这个道理!”
酬梦翻了他一眼,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喊道:“白崂哥哥,取我的枪来,我今儿非得赢过他!”
“你要赢谁?”
“你!”
少湖大笑不止,硬是把她拽着坐好,大着舌头道:“白崂可不在,大将军必是要重用他,不过我看他那身手,倒比你更像平正侯世子。”
酬梦只觉血气上涌,眼风一扫,抽了扇子在手中一绕,抵在少湖喉前,铃铛声叮咚作响,酬梦问:“你说什么?”




酩酊酬初景 端午(四)
两人都有些迟钝,定在那里许久,少湖这才察觉她这扇骨磨得极锋利,正欲去夺,酬梦却突然收手,换了张笑脸,道:“怎么样?这招还算潇洒?”
少湖便不疑有他,鄙夷道:“潇洒算个屁!”
他给她倒了杯酒,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小了,也该跟着在军中历练历练,好歹见见世面,打打基础——也不知你们这样的功勋人家,怎么出了你这个秀才?不说侯爷,就连你父亲也是为国尽了忠的,这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家业,总不能就这么断送了?”
酬梦却对治茗喊道:“治茗,你可知少湖兄是为何消沉么?”
少湖忙捂住了酬梦的嘴,道:“得,你就当哥哥喝多了唠叨,那个……侯爷会看人,也会用人,白崂的确不错,只是你才是我兄弟,哥哥是真替你着急……”
酬梦点点头,笑道:“知道,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纸上谈兵,口诛笔伐还行,真让我上场杀敌,那才是坏了我家的名声。”
说来奇怪,酬梦这个武将家的世子,却向来厌恶军队,她讨厌纪律,漠视规矩,完全无法认同那些军人的操守职责。前几年天灾不断,人口骤减,朝廷却依旧未停止征兵,酬梦跟狄舒私下抱怨了几句,却头回被狄舒骂了幼稚。
国与家都要这些渴望建功立业的铁血男儿来守,疆域领土要靠着他们来征服,而生不出新的士兵的女人,只能被朝廷一纸道令赶回家中。
可她也清楚单靠平正侯的食俸根本换不来她身上的这些绫罗绸缎,这些都是军费中来的……如此,她便只能游离在每一个圈子外,永远得不到归属感。
酬梦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无力改变现实的一切规则,却又无法适应,只能于山野避世不出。可父亲还有她与母亲,虽然那几年于人生一世不过瞬息的欢愉,他依旧也算是品尝过那快乐的,可她连那样的机会都没有,在有继承人之前永远都要守在这里。
就连白崂都有了新的身份,酬梦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那人说为了她才甘愿被阿翁利用,可实际上,酬梦也明白,若自己是他,也不会拒绝诱惑的。
他接受荷风,和接受阿翁的利用都是处于同一个原因,世上的人,无论男女,屈服于自己的欲望很正常,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而自己什么都不是,所以什么都不行。她想或许自己是真的处于这种游离状态太久,所以对一切都难以肯定,连自己爱谁,不爱谁都不清楚了。
裴淮在一旁细看今晚席上众人写得判词,酬梦的那篇《小女子判》写得言辞简要却清旷飘逸,幽默诙谐,却讥讽犀利,以禅宗之理入典,实为佳作,他笑了笑,起身扫视了一圈,见她正跟一位树下的琴师攀谈。
裴淮也好奇她如何今日凑了热闹,又想她难得有此兴致,更当得起这魁首,那酒给她也是应当,只是那酒并非女子能饮之物,裴淮思虑再叁,仍叫了侍儿将酒送给了酬梦。
五月初五,亦是恶月恶日。
侍儿走前,裴淮抽了一只菖蒲斜放在托盘上。他站在原处,遥看那侍儿送去了酒,众人或惊异或赞羡,围在酬梦身边。裴淮看着众星拱月中的酬梦,她越是灿烂耀眼,他心中的那股冲动越盛——占有她,分享她的光亮和温暖,终止这日复一日的无奈与遗憾。
酬梦却听侍儿说这酒是裴淮给的,便料定这是他哄她的,根本算不上什么认可,顷刻失了兴致。她倒也清楚那篇《小女子判》无论是那边席上任何一位都不会看得上眼,本就毫无夺魁可能,若非少湖争抢,她也不会冲动之下交上去。
侍儿为她斟了一杯,那丹醴果真非如仙酿一般,在灯下泛着潋滟红光,像困兽的双眼,到让她无端有些胆寒。酬梦瞧着这赤红酒,绿菖蒲,白玉杯,叁者彼此相和,尽显风流,却也情不自禁端起杯,那酒滋味怪异,入口辛辣无比,却在喉间留有回甘。
她道了谢,请侍儿把这酒分给众人,那琴师这才开口,“世子实在大方,那丹醴是回纥的圣品,有壮阳之奇效,据说七旬老人饮过此酒亦可大展雄风,因此那酒更是送子的灵药。”
酬梦一听这话,更觉得自己白糟蹋了这好东西,干笑了两声,“如此好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跟这琴声同理。”
琴师没再多言,奏完刚才被打断的那一曲后把琴给了酬梦,她起了个《幽兰》的音,却觉得手指有些生钝,那琴声此刻入耳却变得极聒噪,她笑着把琴还了回去,“许是太久没练,手生了,倒配不上你这好琴。”
琴师道:“不过器物而已,世子过谦了。”
酬梦觉得身上发冷,抓紧了衣襟,然而她却看树叶并无摇动,此处并无风,她却一阵阵地打冷颤,觉得乏力,一摸额头更是烫手,便想自己许是又发了高热。于是声称自己有些醉了,起身欲归。
治茗见她独自一人离了席,便追了上去,“酬梦,这就走了?哥哥们还没偿你的情呢!”
他刚抓住酬梦的衣袖,酬梦却觉得身子不听使唤,软在他怀里,治茗的心跳出奇得响,酬梦指着他的心口,调笑道:“你……莫不是害怕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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