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盐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灰山妒
一番狂风暴雨后我们都不再说话,寂静中只听到通过手机传来的呼吸音。
即使那声音贴在耳边,也因为太过失真,显得分外遥远。
我轻声问:“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为什么要逼我到这种境地?
“是你让我不安心。”杨沉停了半晌,安抚似的说,“我只有你一个人。等有了孩子,我们就是完整的家庭。”
我低低笑出声。
杨沉,你嘴里有没有一句真话?
大约是想弥补刚刚的裂缝,他放软语气换了话题,问起我身体情况,催促我按时去吴冕那里做心理辅导。我心灰意冷,潦草应对几句便想挂断通话。
“项目最近不是很顺利,我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别招惹是非。”
“嗯。”
“……许俊彦。”杨沉在那边深呼吸几下,难得如此放低姿态,几乎是恳求的开口,“孩子的事算最后一次,你听我的,以后其他事都由你做主,好不好?”
“好啊。”我麻木的应了声,扯了扯嘴角,“好。”
等通话结束,我放下手机,仔细的看着自己的手掌。
托了妈妈的好基因,眼前的十指干净修长,指腹有着学生时代留下的薄茧。视线游移到茶几上摆着的水果刀,在发呆时我想到许多事。
杨沉曾经沉迷过玩匕首,刀刃在漂亮的手指间翩跹,折射出摄人的冷光。我劝他别这样,容易伤到自己,他问我是不是害怕。
记忆在我眼前飞速晃过,它消失的太快,因此什么都没留下。
现在我很想说一句迟到的回答:我不怕。如果怕,我就不会紧紧抓住刀刃,让它割开血肉和筋脉,将那抹寒冷的光芒深深嵌进骨骼。
血滴落在米色的沙发上,图案好像一个红红的笑脸,对我坏笑着咧嘴。
我闭了闭眼睛,用右手拨通宋澄的号码,开门见山道:“你的计划能不能快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带着体贴的关切:“俊彦,你怎么了?”
“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直接和我说,我等不及了。”
左手掌心被切断的肌肉赫然入目,被鲜血浸泡出肮脏的深粉色。额头脊背全是冷汗,身体凉飕飕的,疼痛至极的感觉如同坠入冰水和岩浆的交界,忍不住轻微吸气。
就这样发了会儿呆,直到电话里连连催促的声音传来,我才回过神。宋澄不容置疑的说:“你在家还是公司?我现在过去。”
“在家。”我看了眼伤口,自觉这借口拙劣得过分,“你不用亲自过来,叫个医生来吧,我切水果不小心划到了手。”
眼看着血止不住的流,搞得客厅像凶杀现场,我找出卷纱布缠了缠,盘算起待会怎么向宋澄解释。好像没有合适的原因,如果说实话,他会不会相信?
因为突然想释放情绪,恰好有刀在身边,便做了让我觉得轻松的事情。
仅此而已。
第155章
也许是割下去时神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了片刻才开始真正痛起来。十指连心,让人根本抽不出力气换衣服,只好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放空自己。
血止住后纱布紧紧贴在伤口上撕不开,给宋澄开门的时候我还穿着袖口被染红的衬衫,看起来有点吓人。
我看着他的脸色在面前变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皱着眉对我投来沉沉一瞥,侧身让身后两位医生进门。
负责检查的医生动作专业利落,很快给我清创消毒重新包扎,吁了口气:“万幸,伤口虽然比较长,但没有伤到肌腱,痊愈后不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宋澄带来的人样样都考虑到,另一位给我打了破伤风针,又在观察时间里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留下药物和他们的联系方式,保证随叫随到。
我十分不好意思,连连道谢,宋澄颔首致意,脸色尚且和缓。
等人离开,他的脸上罕见的带上愠色:“俊彦,你要把自己弄死吗?”
我讪笑着回道:“这次是我切水果不小心,下回注意。而且医生都说没多大问题了……”
“切水果把手切成这样,你当我是傻子吗?”宋澄紧紧盯着我,眼神呈现出冷峻意味,“出了什么事让你情绪这么不稳,甚至开始自残?”
“没有……”
他停了一瞬便调整好表情,收敛起怒容,淡淡道:“觉得我没本事帮你吗,为什么不说?”
我低下头盯着缠住掌心的纱布:“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我没想清,一时冲动胡乱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宋澄,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说话间他已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我面前。粘稠的蜂蜜缓缓沉向杯底,在清澈中释放出淡淡甜意。
“杨沉又做了什么?不然你不会这么激动。”他坐到我身边,轻柔的抚了抚我脊背,“你弟弟也不让人省心,比起他们,我好歹不会生吃了你。”
“你不是情圣,我知道自己不值得这么费心对待,不想总欠你还不上来的人情。”
我侧头看向他,青年英俊的轮廓和含笑的双眼无不在释放善意的信号。
这令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代孕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宋澄听完后脸色丝毫未变,甚至带上些纵容的神态,唇角微弯:“俊彦,其实安德烈有一点没说错,你真的不适合参与这些事。”
他见我发愣,摇了摇头:“你记得以前和我说过的吗?买一栋别墅,然后每天在家等我回来。只要你同意,我现在送你离开这里,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我反应过来,不敢相信的说:“你把我当什么?我好歹也是个男人,真要撕破脸杨沉未必能如愿,你叫我因为这个逃跑?”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不是不想逃跑,是因为不信任我,所以不敢全部托付到我手上,对不对?”
“……是。”
“俊彦,现在的情况于很多人而言是一场赌局。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你下注在哪边就必须站那一边,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不是你,这样摇摆不定的人我早把他踢出去了。”
宋澄注视着我双眼:“孩子的事不用着急,杨沉和他父亲最近恐怕正头痛,他抽不出心思做这些。再说如果有小孩,在生下来之前弄掉的机会多得是。”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他轻松一笑:“看你太紧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对孕妇做这种事?”
“你说话时的表情太恐怖,我差点当真。”
我勉强将心悸压下去,不去回想宋澄眼底透露出的阴沉。他适时换了话题:“许育城最近是不是没有和你联系?”
我迟疑的点了点头,他让侯广岳敲打许育衷,又认识一直给许育城提供帮助的赵远,对许家上下恐怕比我还熟悉。
“他是没空管你。他知道你们家老爷子还活着,自己争不过许育衷,不如做出点实绩让人另眼相看。你想找他,就给杨沉打个电话,顺便让他接。”
“育城哥怎么会和杨沉牵扯……”
我顿了顿,没有将这个愚蠢的问题问完。许育城大约也参与进了杨沉父亲有意夺标的项目,怪不得赵远会和杨沉频繁接触。
项目的门槛高得吓人,国内除了政府指定的几家国企和杨家,恐怕无人够格尝试。如果杨沉父亲能成功,哪怕是跟在他身后分一杯羹,也足以变成许育城日后争夺许家的极大助力——不,甚至老爷子会默许他成为许家下一代掌权人。
许育城想要资金,不然也不会对二姨那个昧着良心赚钱的制药公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不知道他如何说服杨沉带他合作……想到这里,我沉默了一会儿:“杨沉是利益至上者,不会因为感情因素影响判断。”
“许育城不会笨到以为杨沉会看在你的份上给他机会,能说服杨沉是他的本事。”宋澄语气温和,似乎还有些遗憾,“我很欣赏他,可惜他押错了对象。”
“……绿堤集团董事长宋尚元是你什么人?”
他想要的远不止感情用事对付杨沉,目标直指杨家和那个项目。
宋澄轻轻叹了口气。他眼睫很长,随着呼吸微颤,垂眸时彻底遮住眼底神色:“俊彦,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懂?”
我舌根有些发苦:“懂什么?我恐怕只是一个迷惑杨沉的幌子而已吧?其实你用我来掩饰反而多此一举,杨沉根本不会想到你和他父亲的项目有关。”
“对,那我为什么还要帮你?”他抬眼看我,“你难道不清楚吗?还是说不想承认?”
我清楚。
即使宋澄意指杨家,也完全可以自己悄悄参与,无需从我这个小人物下手。商业上的事杨家有杨叔叔做主,更何况杨沉从不会过问我的意见,就算收买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可以不管我,但他没有那样做。
从始至终他都在为我谋取更好的安排,是我一直不愿相信他。
宋澄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在我脖颈处流连抚摩,却不带任何情色意味。
我忽然觉得他像是通过肢体接触来安抚受惊的动物,但不得不说,这种动作的确充满可靠的安全感,让我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
“我不会像杨沉那样逼迫你,这一点你绝对可以放心。下次有事和我说,我来替你解决,别伤害自己好吗?”
我眼眶微有热意,连忙点头。轻柔的吻印在我的额头,他和我稍稍分开,转身拿起那把沾血的水果刀在手中掂量。
阻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澄狠狠在自己掌心划下一刀!
“宋澄你疯了!”我冲上去夺走那把刀,慌忙查看他的伤势,“你干什么啊?!”
“我想你会这样做,大概是心里压力太大了。怪我没能早告诉你,才造成这件事。”他用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认真的说,“俊彦,你听我说,是我应该还你的,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会更自责。”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看着鲜血淋漓皮肉外翻的刀伤,我心口一痛,简直比自己受伤还要难熬。
逐盐 逐盐 第92节
割这么深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我又急又怕,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语无伦次道:“根本不是你的错!我先打电话给医生……”
“没事,别害怕。”宋澄甚至对我笑了笑,“以前我或许会一走了之,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免得你胡思乱想。但现在我不会这样做。”
我伤着一只手,艰难的拨通刚刚医生留下的号码,回头瞪这个还有余力从容说话的人:“别说了,我指望你照顾我,现在好了,都是病号!”
快速和医生交代完发生的事,请他们重新来一趟,宋澄已经熟练的用纱布给自己止好血。他对我扬了扬手臂:“这是情侣伤疤。”
“下次别这样行不行,让人害怕。”我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手指,“你对自己太狠了。”
他微微笑了下:“说我狠,你不也做了一样的事?”
我顿时哑口无言,过了半晌说:“我以后不会再做。”
“你这条命是我带回来的,也算是我的了,所以不许犯傻。”
我点头,他眼底浮现出笑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刮了下我的鼻梁,语气温柔而无奈:
“留在身边才能放心,现在我懂了。”
第156章
如此一周过去,左手心的伤口结了一层痂,偶尔令人想狠狠攥拳才能平息血肉深处的那种痒意,大约是那层痂壳下缓慢愈合的象征。
工作日时左手总免不了摆上桌面,面对公司众人的询问,我说是自己摔碎了杯子,拾取碎片时不小心被割伤。
安德烈正坐在办公室窗前的椅子上翻看近期的策划。他听到我的解释,也不说些关切的话,只远远地坐着,像只太阳底下散发光泽的猫。
我不知道他是否了解其中内情,等胡茹她们回去工作后还有点尴尬,怕他询问起宋澄的事。然而安德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起我的手,将裹着纱布的掌心轻轻贴上他的脸颊。
阳光落在他垂下的眼睫,容颜姣好,表情依赖,那耀眼的金色呈现出天使般的圣洁意味。
我的呼吸停了半拍。
“这段时间我都有事要做。”他抬眼看我,神情天真无邪,毫无底线的任他撒娇痴缠,“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见姓宋的家伙?”
我迟疑一瞬:“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那你不要主动找他好不好?就这一件事,哥哥答应我行不行?”
我唔了一声,明明知道他故意为之,仍然无法忍心拒绝那张漂亮脸蛋上的恳求神色。想了想我最近主动联系宋澄的次数很少,便答应道:“好。安德烈,你要去做什么?”
他却不答,凑上来讨了个吻,淡蔷薇色的唇留下柔软的触感。
“哥哥……”
像轻叹一般的声音,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上我侧脸。我和他对视,仿佛快要陷进那片蓝色的冰湖,坠入刺骨的水流。
我猝不及防被拥进一个怀抱,安德烈抱得非常用力,将脸颊埋在我脖颈处,紧得人喘不上气。抱怨的话还未出口,我突然在不适间察觉他身体的轻微颤抖。
怎么了?遇到麻烦了吗?我很想问他,但清楚他绝不会告诉我。
他时常来公司看我,像警惕的动物视察领地。可如果真的如此紧张,为什么要招呼都不打的从公寓搬出去?明明不久前才得到我同意,那时候还撒娇着表示要和我长久同住。
无论安德烈在谋划什么,当他在我身边表现出可怜脆弱的一面时,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对他好一点。
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时刻记得要多忍让些。我抬手轻拍着以示安抚,隔着薄薄的衬衫感受到他脊背绷出的弧度。
他还小,大部分时候却比我这个做哥哥的可靠许多,这令我颇为羞愧。
“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计划什么,不过估计是和许家有关。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就算没有许家,哥哥也可以养你。”
“……哥哥,你爱我吗?”
我直视安德烈的眼睛,想判断出他的态度,这是他日渐精湛的演技唯一可能出现破绽的地方——眼神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那片蓝色的冰湖折射出细碎的光,专注的凝望着我的模样,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我愣了愣,回道:“当然。”
安德烈沉默片刻,松开手前蹭了蹭我的肩膀,这是个幼稚的动作,偏偏他做起来毫不矫揉造作。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眼尾委屈的淡红尚未散去,看起来还有些娇艳。但胜在身高腿长比例好,起身后下颌微抬,就恢复了平常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
“哥哥,我待会还有事,好辛苦,不如你亲我下?”他又找借口讨了个吻,提醒我说,“别忘了你答应我……”
恰好唐茉在外轻轻敲门,安德烈这才打住,不高兴的等我表态。我认命的开口:“我说到做到,好不好?”
他满意的离开,和唐茉擦肩而过时忽然不屑的低嗤一声,我听得分明,也看见唐茉脸色一僵。等安德烈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无奈道:“你不要介意,他任性惯了。”
唐茉摇了摇头,一边将分类整齐的资料取出放在我面前,一边说:“老板,你真的不能太纵容他。”
“你们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知道其实他特别聪明,很多事懒得分心去做罢了。”我笑了笑,伸手想拿桌上的文件,“你看下这份……”
原本装订好的策划案被扯得七零八落,封页被撕了一半,折成一只挂在边缘的纸飞机。我粗略一翻,里面用记号笔圈出许多处,大约是安德烈表示质疑的地方。
面对如此杰作,联系到刚刚他坐在我位置上翻动文件的模样,我沉默了几秒。
最终唐茉打破了尴尬,起身说:“我再去让人打印一份。”
我点头,揉了揉眉心,对安德烈今天的情绪有些莫名,手里被他批阅过的策划更是让人哭笑不得。本想直接扔掉,想了想还是准备有空翻看下,万一他提出的建议有可参考之处呢?
那只纸飞机还摇摇欲坠的晃悠,实在有碍观瞻。我伸手撕了下来,轻轻向垃圾桶一抛。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悄无声息的落了进去。
我听了安德烈的要求,这几天都没有主动联系宋澄。
其实想到人家为我划伤了自己这件事,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奈何已经答应了安德烈的无理要求,只好暗自庆幸宋澄从不计较这些。
开车下班时一路畅通无阻,后续几个展览进入稳步筹备阶段,今天的工作还算清闲。天边绚烂的晚霞映着城市的景致,电台放的歌也合我的口味,我感受到一种近乎陌生的触动。
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水面,荡起涟漪……
不,更像是围绕着我的厚重屏障生出一丝裂缝,使我感受到外界的风。
直到车库里对面车位停着的车走下来笑容满面的一家三口,看见孩子牵着父母的手兴高采烈的说话时,我才猛然醒悟。
这种溢满胸口又不增添负担的情绪,我想应该称作愉快。
其实我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比如性欲极低,失眠严重,如果不是靠酽茶和咖啡提神,在公司也时常恍惚,被连着叫好几声才能回过神。
最近三天加起来的睡眠时间都没有六个小时。
表面看着一切如常,我却知道自己不过是行尸走肉,机械的按着轨道前行,直到耗尽电量的那天。
在附近的餐厅定了餐,我坐在餐桌前吃了几口,可能是吃腻了这种味道,也可能是一个人提不起精神吃饭,我没有食欲,反而感到胃有点不舒服。
但今天心情还不错,我想该多吃几口,免得胡茹整天大惊小怪的以为我低血糖。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我停下筷子接通电话:“你好?”
“俊彦。”
那女声出现在我耳边的同一时间,我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下。
虚无的感情注入胸口的空洞,像被填满的气球,被这声音稍微一刺就完全瘪了下来。
“妈妈。”我努力扬起声调,“怎么了?”
“我回国了,暂时没有定酒店,想去你那里住一晚,你方便吗?”
她发音轻软,语气却十分笃定,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当初也是这样猝不及防打来一个电话,告知我安德烈即将回国,让我负责照顾他。
尽管这么多年她没有多过问我一句,但她的要求我完全无法拒绝。更何况当初是她给了迫切渴望搬离许家的我一笔钱,让我得以购置现在这间房子。
我立刻起身问:“你在机场吗?我去接你。”
她说了位置,我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让并不亲近的我去接。正想着,听到电话那头她轻笑一声:“不要告诉安德烈哦,我只通知了俊彦你一个人。”
我应了一声,拿上钥匙匆匆出门。
等走进机场大厅,面对人群时才生出一点迟来的茫然。
安德烈虽然会和我说起她的事,但我从未要求过看他们母子的合照,不愿意看到那刺心的一幕。在许家主宅见过的照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以前我热衷过对比我和妈妈的长相,希望找出共同点。
不知道是否因为如今记忆力下降,需要找人的时候,她的沐浴在我脑海里却变得模糊。
简直有些好笑……儿子不记得母亲的长相。
“俊彦,在这里。”
我回过头,立刻换上惊喜的表情,看见一位女性站在不远处对我颔首后悄悄松了口气。
走近她的过程像拨开层层云雾,妈妈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
秀美的眉眼,优雅的气质,保养良好的皮肤和身材,唇边带着矜持的笑意。我在安德烈身边见过的那位女管家毕恭毕敬的站在女主人身后,替她拿行李和薄外套。
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和她见面,生为这个典型东方美人的儿子,应该是令人骄傲的事。
我努力忽略心底的一丝失望,对她微笑:“妈妈。”
她无疑是一位贵妇,但不是我心里期望的母亲。
笑容固然温和,我却察觉出其中的疏离,心底不由一痛——她在安德烈面前,想必不会这样礼貌客气的笑。
回去的路上换成管家开车,我和妈妈坐在一起。
“俊彦,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
这是她全程说的唯一一句话。
管家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这种气氛让我很尴尬。好在妈妈真的太久没有回国,许家现在的情况也的确够说上一路。
说到舅舅的病情时,我留意了下她的反应,发现她表情十分平静。
据我所知,舅舅最疼爱这个小妹,因此在许家时他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然而看妈妈的反应,再联想到舅舅做手术时她甚至没有回国看望,这“关系亲密”的评价似乎有些水分。
她始终侧头看着我,眼神称得上亲切,只是我无法忽略其中探究和审视的成分。像是在喜怒不明的老师面前做汇报,还希望得到个好印象,因此十分难熬。
终于进了小区,我长松一口气,替妈妈拿了行李进电梯。听见转身她对管家淡淡道:“去看着安德烈,我这边不用你。”
看着安德烈?
她的咬字太轻,令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去监视安德烈。
我怀着疑惑带她进了门,发现自己吃到一半的晚餐还摆在桌上,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原本想着无论如何在她面前表现好一点,没想到忘了这件小事:“家里有点乱。妈妈,客房在左边,你应该很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我马上整理好……不,我先给你倒杯水吧,妈妈喜欢喝什么?”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