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羞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sssss
“陛下若想做便去做是了。”
“不,正乐,我知你恨裴氏,绕西州并非因裴氏祖居,也并非是因它是王花生辖地。西州港口,又有合江入海,地利险要。若是成功便罢,若是失败不堪设想。我想先行试几州,若是成了,便举国更张,若是不成,便琢磨再改。你看如何?”
“是臣狭隘,请陛下降罪。”裴雅君撤腿便跪了下去。
柯媞禾赶紧将她扶起来,拉到自己身后,她知道正乐请罪不过托辞,自己想到的她如何想不到。只是她出身西州裴氏,身居高位,又是伴读,总是让人误会徇私。“是我总对不起你,你又何罪之有呢?看折子吧。”
裴雅君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排在她自己前面,如此次西州因和她有些私下关系,便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女皇英名。只要一想起可能会有的弹劾,她便内疚不已。内疚感从来折磨着她,不然昨日便不会饮醉,醒酒后又为醉酒内疚,不然也不会醉后糊涂,将自己置入更尴尬的境地。
博山炉燃着香,飘起的烟云渺渺,笼了书桌后的两人。殿外侍卫交班的声响掩不住两人的谈话,除去最开始的玩笑话,后头又说起政事来。
柯媞禾合上折子:“同丛所言非虚,确有官员,其上奏疏,文藻兢工,览者每为所眩。譬如他自己,今写孝女赋为我,明又要写慈母赋献母后,拳拳之心,实是有才。”
“楼相用心良苦,是为笼络陛下、太后,楼相艰难,臣所不能及。”
“不过尔尔,论文谁胜王花生?看同丛的文反倒想起我与你,同时读书,招宋先生骂,文采不通,写的都是狗屁,不如卫舒志,让那小子平白得意。”
想起从前孩童时代,两人都带了些笑意,裴雅君也勾起笑,“臣比陛下还不如,宋先生评我作千峰回首悲,合江不东流。为白白浪费纸墨之作。还是孺子不可教也,王花生得了宋老师真传。”她转转手腕,“迁客骚人研究词藻修饰文章,童子小儿斟酌短语填入词句。陛下、我和楼相、诸位同僚下属,求实不求华,求内不求外。”
柯媞禾也放下朱笔:“言之有理啊。”看过洋洋万字奏折简直是对眼睛的折磨,她揉揉眼睛。再看批复:哦。
裴雅君也看来:“陛下批红越来越言简意赅,可谓鞭辟入里。”
“可留下来吃饭?”柯媞禾看裴雅君面色有变,浮现得有些懊悔又有些尴尬,“裴家人来烦你?”
“非也,”裴雅君很少有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我倒宁愿裴家人来烦我。”
她不善欺瞒女皇,在柯媞禾直勾勾的眼神下只得全盘托出:“昨夜荒唐,今日早朝,于是答应了楼相下班后约谈。”
“哦……哦!”女皇热爱看好戏,她非常理解下属们之间的风流韵事。不过她可不打算干预。
虽说女皇后宫也有十数人,不过感情一事,犹是男女感情一事,柯媞禾从来摸不透头脑,她是皇帝,天子从来顺天命而为之,超脱世外,又如何会因凡间理不清的感情而烦恼呢?
便是亲情、爱情,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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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羞录 觅影录(四)
五月,宫中也迎来了夏日,裴雅君走在每日都重复的路线上,透过几重宫门,看见齐珠带着齐瑶在玩游戏,姐弟二人你追我赶,欢笑声几乎穿透宫墙。时光飞去匆匆,记忆里同柯媞禾相见也是这般年岁,比她小一岁的太女站在她面前,柯媞禾从她的鞋子向上掠过她头顶颤动的金花树,唯独忽略了她的脸。
“等我回宫,你来给我做伴读。”
非舟早迎了上来,因着她手中的这份折子。政事堂内为此吵翻了天,发也不是,留也不是,压下也不是,一言以蔽之,卫博衍入宫,卫舒志的上表也成了陛下家事。
天淡云轻,殿内有宫女打扇吹来的凉风,女皇坐在窗边软塌上读书,脸上印着窗外栽植的女贞打下来的斑驳树影。
“陛下……”裴雅君恭敬地奉上折子,“息宁都护卫舒志的上表。”
“哦?”柯媞禾放下书,想起什么似的说,“前几日远之同彦礼卿闹了矛盾,兄弟二人竟是有一个多月不曾通信了。”她接过折子,也不着急打开,“可知为何?”
“微臣不知。”裴雅君倒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看了他们的信,”女皇打开折子,“卫家昔日部下犯了大错,远之念旧情,将她轻轻放过。写信来报,卫小将军回信一封,将他大骂一通,又去信一封,责令罪将自裁……无怪远之不如小将军,他二人领兵方法完全不……”闲聊戛然而止,裴雅君已知折中内容,早有预料,故而一直浑身紧绷,不敢放松。倏的,柯媞禾将折子摔开去。“未秀!”裴雅君扶好气得猛站起来的女皇,连忙去捡折子。
“玉桢!给朕更衣。”
“陛下!”
柯媞禾压上裴雅君的肩膀,轻拍了两下:“今日彦礼卿为孙副将回宫设宴,朕答应齐珠会到场。”
“正乐,我无事。你现在拿了折子,去给彦礼卿看一看。”
“臣入内宫不便,不如换楼相去?”
“正乐,你去。”女皇按住她,裴雅君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直视天颜已是冒犯,不过女皇的怒容只一瞬便已敛去,此刻神色自若,柯媞禾回头,“狄柳,领裴相去端则宫,给彦礼卿念一遍折子。”
待柯媞禾随玉桢离开,裴雅君才起身。
“狄柳公公,请先行。”
说是摆宴,场面并不大,女皇为景和宫特引了大澈湖温泉,一条小小的细流被陈和卿设计成曲水流觞,众相公分列两侧,倒是雅致。下午女皇来时,头顶凤穿牡丹冠,梳着灵蛇髻。里着吊带、襦裙,外披一层半透明的纱帔,浑身挂满珠翠。众人纷纷行礼问安,柯媞禾受礼后,走到孙逾明身边。
她接过奴侍递上来的手帕,在孙逾明额头虚虚地擦了一下。“起来吧,坐在这里多热啊。”说着,她使玉桢推上孙逾明的轮椅,走在前面,一齐到亭中坐下。
冉玉郎看着两人的互动,又看了看坐在溪流上首的陈和卿,彦礼卿不在,便是他位分最高,现在被九子压过一头,他怎能不气忿?偏陈显荣微微眯眼笑着,饶有兴趣地小酌,全身心投入作诗中。冉玉郎再看那边帝君互动,复又看向陈和卿,他身无饰物,今日一反常态,穿了宝蓝色绸衣,更显得肤色莹白透亮,虽然他是冲着思恭葛幼清笑,但冉玉郎仍觉得他的笑里含着些嘲讽,气得咬碎一口牙。上首两位信君垂头不语,下首七位士更是不敢往女皇那边偏头,自入宫以来,恐怕他们侍寝次数不超过五根手指头。
一帮废物,冉玉郎想着。大朗十七岁成人,葛思恭还差几月,不必侍寝,应该是这里最轻松的,看起来却惴惴不安。
流水潺潺,莲朵密密,花姿招摇如倩女娈童,翩然瑶骨湘魂,嫣然含素。乐霖宫东殿的英信君看在住一起的面子上碰了碰冉玉郎,提醒他:“莫往陛下那边瞧了,鸳鸯情薄,生成多苦。杨簪袅被贬为勇士不过四个月,莫犯上,惹陛下不快。”
“不过被贬一级,便要认命吗?”
“执迷不悟,你又争个什么劲头!争过别人,反倒惹陛下不快,便是你想要的结果了?”
“陛下独宠彬思忠,此时不争,待几日葛思恭成人,陛下点的勒迩蛮子进宫,就算争也争不到了!”冉玉郎梗着脖子,“若是趁此时让陛下有孕,才是彻底站稳了脚跟。你们糊涂,别来挡我的路。”
“你觉得自己能翻了天去?你拿什么争?拿你这张玉面吗?”周康也懒得再说服他,撂下一句,“陈和卿不找你,你别忘了乐霖宫主殿是有人的。他是好人不假,好人可不会一直做好人。”
“切,我当是什么。”冉玉郎举起酒杯,立下凌云壮志,“早晚有一天,我也去做一宫主殿。”
……
“早晚有一天,我要做一宫主殿。”冉约在得知自己封做四品玉郎入选宫中时这样想到。
女皇登基叁年首次选秀,入宫九人,除出身七侯的陈显荣、葛幼清外,便是他封位最高。头一个侍寝更是让他狠狠出了一把风头。
他怀着满腹自傲被抬到女皇居住的熙天宫,第一道门就将他压垮……宫门幽深巍峨,何等阔气,何等迫人。
进了内殿,迎面的墙上挂有柯媞禾曾经的宝剑与长枪,寒光一闪,映着女皇的眼睛,她单屈一腿,坐在床上看着它们。
“陛下……”冉约颤抖着对女皇行礼。
女皇下床向他走来,每前进一步,冉约的头就不自觉得往下再靠,终于将自己匍匐在地上。
“抬起头来。”女皇站定在他面前。
冉约将头悄悄抬起那么一点,他脖子僵硬,再不能动。柯媞禾蹲下,卡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他目光朝下,不敢妄动。
“……眼睛、鼻子、嘴……”女皇的目光流连在他的面孔,像看武器一样将他细细地端详,“冉约,你长得很好呐……”
……他初承恩泽,女皇的眼睛一直用怀念的深情注视着他的脸,叫他如坠云中。
“冉玉郎,你长得很好啊……”第二天早上他去乐霖宫主殿请安时,陈显荣看着他也这样说到。
他虽看着他,又像透过他在看女皇。那是比女皇更甚的,炽热得令人心慌的深情目光,焦灼在他的脸上,那是冉约唯一一次感受到陈显荣情绪在波动。
“冉玉郎,冉玉郎?”孟信君一脸担忧,在轻轻唤他,“怎么怔了?喝口温酒压压惊。”
“和卿说要点写应制,还是打起精神为好。”
孟垂文是个胆小的人,哪怕他曾是太女东宫思才,也不曾仗着资历攀过什么,也许是攀不上什么吧。
陈和卿的应制最终点了四人,分别是葛思恭、英信君、杨勇士、姜上造。不高不低,不好不坏。
彦礼卿携着齐珠齐瑶姗姗来迟,被女皇罚写了叁首。彬思忠也选不出首魁,最终是皇女将诗篇扬手四散,女皇接过一镖,钉在了姜上造的纸上。
“姜上造,是谁啊?”底下几位公士窃窃私语,因后宫没有皇驸,每日也便没有晨起请安一事,各宫公士又很少交流,导致他们信息很是闭塞。
“姜上造住我们增瑞宫东殿……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宫的,突然就进来了。”王公士操着文绉绉的官话讲到。
“姜上造,上来领赏吧!”非舟的声音尖细,不同于陛下登基后新入宫的小太监,先帝后宫的太监都是阉了的。
说是有赏,不过是卫博衍给孙逾明准备的一点小彩头,一小盒子珍珠玛瑙并一袋金叶子。柯媞禾见他准备周到,稍稍舒展了一些对他紧皱的眉头。
回宫路上,小奴走在陈和卿轿子边抱怨:“相公,今日又是彦礼卿侍寝。”
“陛下体贴彬思忠,别说彦礼卿,就是我,或者日后的谁都越不过彬思忠。别人我不管,你日后教他们不要为难景和宫的人。”
“彦礼卿越不过彬思忠,便是要越过我们去了。”
“越过又如何?如今宫中只有二卿,今日是他,明日便是我。”
“只怕今日是他,明日还是他。明明先帝不是这么说的……”
“慎言!”陈和卿微眯的笑眼只为此张开一瞬,复又合上。因着先帝,这双眼睛从前只用来追逐女皇,每处有她出现的地点,每时每刻,不愿错过丝毫她的身影,在此前十几年如一日的枯燥时光里,这双眼睛因她的存在而被点上色彩。终于陈显荣忘记了自己的所在,他闭眼仰头,向后对天,轿子还在徐徐走向宫中,沿途有他清晰的朗朗声色,一字一句飘荡在夏日轻柔的晚风里。
“夫太极之初,混沌未分,万物纷错,与道俱隆……”陛下早已离开旧巢,展翅而飞,太后蜗居小佛堂,先帝和他的一切已是过去,“盖有形必朽,有迹必穷。芒芒元气,谁知其终?名秽我身,位累我躬。窃慕古人之所志,仰老庄之遗风。假灵龟以托喻,宁掉尾于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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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期末真的可恶,剪片的空隙(实际是pr卡成ppt)码点字,终于凑到了3000字。不知为什么魔怔一样觉得只要不写够3000就不算一章,流泪了。
写着写着就给人加戏了哈哈哈哈哈加戏不加工资desu!(●°u°●)? 」
半羞录 觅影录(五)
“春桃初发红,惜色恐侬摘……朱夏花落去,谁复相觅寻。”
柯媞禾出征之前很喜欢御花园,一年四季花香四溢,风景独好。据先帝说,选花培种是两位开国皇帝的共同爱好,宫殿选址于此时,夫妻二人亲自监督营造了整片花园。
她叁岁回宫后最爱和景冬逸在合恩堂附近玩耍。骑射先生教打猎,宫人牵来两匹猎犬,腰肢遒劲,威风凛凛。两个不到大腿高的孩子头一次见,柯媞禾平静地和它们对视着,景冬逸哆哆嗦嗦却站到了前面,两手一展,他说:“小幺,是大犬!你别怕。”狗也很给面子,向前挣着绳索,对着他汪汪地叫。
他有些慌乱,又看向两边的随从,这时倒是逞起威风,色厉内荏:“你们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要保护我们吗!回头都去领罚五十鞭子!”
柯媞禾拉拉他的衣摆,他瞬间偃旗息鼓:“算了算了……还不把狗带走,想让它们咬我们吗!”
宫人也乱了阵脚,接连请罪,说着奴婢不敢。不是说给景冬逸,是说给柯媞禾。
“陛下……陛下?”陈和卿轻轻敲敲棋盘,叫回了柯媞禾,他顺着她发呆的目光看去。合恩堂前站着两人跪着一人,冉玉郎站在英信君身后,显然是在拱火,他看清跪着的人,心里连连叹气。跪着的是新入宫的景如逸,女皇纳了彦礼卿的建议,没封他作四品良人,只封了四品让郎,赐封号若,“后宫齮龁,陛下不便出面,臣去看看。”
柯媞禾没搭理他,仔细端详着棋局,黑棋与白棋交错,自走神后她的棋路就越发混乱,恰如她理不清的思绪。难以分明的感情缠在她脑海里,飘飘乎又想起景冬逸,竟是入定了似的。陈显荣不想自讨没趣,只当这是默许,行着礼缓缓退出厢房。
陈显荣上来就劈头盖脸发作一番,根本没受他俩的礼。他不想再惹事,对着两人笑得也不再春风和煦,换了个人一样:“岁生,送两位回屋,撤牌子,自省一个月。”
“相公!”周康似乎是要陈情诉屈,被陈显荣一并强硬地压下,“不愿意就连饭都不要吃。”
一宫主位,叁品不到的人,连升迁贬谪都握在人家手里,见他冷脸,冉玉郎也心有切切,不敢再言,并着英信君,两人悻悻跟着岁生走了。
“若让郎快请起,山桂,送若让郎回宫。”
景如逸还跪着,浑似一根柱子一样不解风情,直挺挺地立在御花园中,好似专来煞陈显荣的风景。
“两位相公要臣跪满两个时辰。”
“倒是倔强。”柯媞禾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陈显荣身后,“若是朕要你起来呢?”
“臣是跟着陛下的。”端得一个字正腔圆。
他说完一蹿便站了起来,倒是利索。
“哦?那朕要看看你能跟朕到几时?”柯媞禾转身向后走了,景如逸忽略陈显荣,快步追了上去。
“相公,陛下……”山桂急得头不知道放哪儿,两边看着,替主子又急又气。
“无妨,从小便是这样,没有景冬逸又来了景如逸。”陈显荣走回厢房,“习惯就好了,以前不就准备好了吗……”
“您总说以前,就不该是这样的!”
陈显荣一粒一粒收着女皇的白棋,“几时了?左右无事,去太后处问安吧。”
“太后也不提前事,浑似把您忘了。相公,总是热脸贴冷屁股,咱们还去个什么劲。”
“去跟着一同念念佛,去去你的躁性。”
“陛下从前还天天去跪,兴许还能碰上,自怀了二皇子后也不再去了。您倒是替陛下尽孝,现在陛下也不念您,太后也不念您,往后咱们日子怎么过啊!”
“唉……你啊,人生碌碌,竟论短长……”陈显荣也没了话说,他已不求恩宠,看透富贵,在宫里做什么也不过是打发日子,说没有怨没有恨那是假的,无论读几遍老庄,吟几篇骈赋,学先贤穿麻吃糠。他都做不到击缶而歌,到底还是依葫芦画瓢,形似神不似。聪明反被聪明误,模糊了岁月长短,一开始就跟在身后的人,总是输的一塌糊涂。确是有殷殷期盼,只得同着口中经文,在心里偷偷说与佛听,拿出自己不多的东西,或是透支未来,暗自里允诺着,若是怎样,我就怎样……
未飞遯泱漭,却自入樊笼,何等可悲?
柯媞禾走了很远的路,出了薄薄一层汗,随侍人一打扇,很快就干了。一路从御花园走到勤政殿,见景如逸仍在身后跟着,他倒是清爽,只面色有些薄红,像飞上了两片小小的红霞。她笑:“后宫诸君到这里就该止步了。”
“臣跟着陛下……”景如逸顿了顿,又鼓起勇气,眼睛在太阳光下晶晶亮,直勾勾盯着女皇,“陛下还没幸臣,臣就不是后宫中人!”
真像一只小狗。虽说最开始是找了个他不会说话的由头收进宫来,几月过去……柯媞禾一想,宫中也没人能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是来争宠,葛思恭位九子,合该比你这大夫早侍寝。”她仰头捏了一把他的脸蛋,“祖宗之法,你怨在朕的头上?”说罢自己先咯咯地笑了。
景如逸的腰弯得更深了,好像要把自己折迭一样,尽管将脸压了下去,女皇仍能看到他发红的耳根。嘟囔的话溜出来,还是略带有一丝勒迩语调,也是玩笑话,颠过来倒过去无非是叁个字,倒显得有些憨:“臣不敢……”
“无妨,来给朕侍候笔墨也是一样的。”
今天是楼心悦来禀奏,暑热无事,多是些牢骚、鸡毛蒜皮车轱辘话,什么树上结果子了,臣养的花开了,陛下身体还好吗之类的废话。唯有西州送来了好信,政事堂还在议,没有定论。
照例请安,楼心悦却不说话了。柯媞禾正写着大字,没停笔,只问:“热得不想说话?今日你竟成了锯嘴葫芦,还是无事可禀?”
“陛下!”楼心悦瞻前顾后,嘴唇蚌一样紧紧闭着,迟迟不肯开嘴。
“无妨,朕让你讲。”柯媞禾落笔,轻轻按上景如逸研墨的手,“这几日朝中无事,这里也没有渔翁。朕准你讲。”左右得不了利去。
女皇随口应了几句,朕恭安、哦,干脆利落,不到写一张大字的时间,就遣他带着批好的折子回去。
楼心悦回到政事堂,一肚子火没处发,往日女皇从不越界,今日竟叫了一个后宫男子听政。他扫了一圈政事堂:“裴相去哪里了?”
同僚不语,只有扇子不停扇动的声音。老狐狸兰韬是盖侯兰俊的嫡弟,此刻捧着茶杯老神在在,“年纪大了,就不想出去活动,也不觉得热,令北,实在不行就去换个纱衣吧。”倒是怡然自得。
“兰内史好意,属下稍后就换。”中书侍郎蒲令北正忙,敷衍过他的茬,看兰韬只喝茶不干活,蒲令北她也气得不行,下笔越快,扇子也摇得飞快,可恨官大一级压死人。
虽俱列七侯,但翁、陈两家是旧良贵族,同旧月贵族蒲、葛二姓并不对付,再后叁家兰、裴、卫,乃是新朝新贵,又看不起前面落魄的几家。不过他们内部再怎么乱,此时也同样看不起出身寒门的楼心悦。
楼心悦有气也没处撒,看着自己这边桌子空着一个,转头叫来随行的文昌左丞游伯敦,“去问李给事中,下班后可有空吃饭?”叁人俱起于微末,又有同乡情谊,自然互相扶持。
游伯敦了然,悄悄问询:“可是有要事相商?”
“明日参裴相一本,无故退班!”他倒是大声回答,故意要给所有人听。天气本就燥热,中途走了一人,剩下的那厢二人不停说话、那厢老不死的只会端茶打哈哈,如今这满堂竟只有自己一人在做事,气得蒲令北摔笔站了起来。
“月事浮躁,出汗太多,我去换纱衣。”
兰韬倒不拦着她,点点头准了,待蒲令北出门后,他才慢悠悠地回了楼心悦的威胁:“楼相玩闹了,不去乌台,怎能警示裴相?”
对着景如逸哑口不言的不止楼心悦,守御史大夫葛纶也在殿门前挺跪着,他一时情急,在门口请罪:“陛下赎罪,臣今所述,有关裴相。”
女皇看向景如逸,他无处可去,仍研着墨,安安静静,当一个摆设。
“你在这里等朕吧。”
原是裴相入后宫两个时辰不曾出来,葛纶来状告私通。
“是朕叫她去探望母后。子理,你是她的舅父,怎能不信她?”
“臣……”葛纶一时语塞,不好说裴雅君,更不敢在女皇面前提太后。两任御史大夫全因太后而死,一个是太后的人,夺权失败后自尽。一个刚上任便指责女皇囚禁太后,是大不孝,因这番话,朝会上当场杖毙二十余人。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他喏喏,只得告退。
柯媞禾没有进屋,遣非舟去锦衣卫唤指挥使王蚕豆来。王蚕豆是王花生的弟弟,算是她的奶兄弟,年仅十七,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声若洪钟。她时常想,小时候明明粉雕玉琢的娃娃,是怎么变成了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呢?
明亮的太阳照得宫墙刺目,爬墙虎一路攀上琉璃瓦,绿色的枝条竖起来向外探去,柯媞禾想到自己的儿女,不敢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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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嘎!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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