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列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叶细细
我听了他们的话,看他们同情我的眼睛,竟然有一刻真的懊悔了。我这一生随波逐流,学剑,出南荒,到天都城当城门使,娶那小妓子,全是听别人的话,就固执了那么一回,却成了个残废。到头来,连南荒也回不去了。小子,你说老头子这辈子是不是很可怜?”
“我——”
“唉,用不着想话头安慰。老头子老了,面子早不值什么了,骨气也早给打断了,就是夜里老爱去想年轻时的事,想着想着,就想讲给人听。这许多琐碎,你小子要听得耳朵里起茧子了吧?”
无名又摇着头,轻声回道:“没有。”后面这许多事,他从没听过。
“是老头子糊涂啦!你这小子,也别再老把什么话都当真了,以往老头子自以为是,说了许多大话,现在咱们只求一口饭吃。女人你不去杀,自有人上赶着下刀。你要守着底线,你要顺着自个儿的心,那就得饿死……日子久了,他们也容不下你的。”言罢,老人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声音也渐渐变得低哑。
“我记住了。”
“唉,你这小子就爱认死理,这哪是什么要你记下的大道理?”老人起身,慢慢地拾掇起桌上的酒具,“不过是老头子借着酒,随口讲的丧气故事罢了。”
杀手列传 陈婉(三)
年节前夕是天香楼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这一日辰时未到,老鸨就支使着侍童跑下跑下,各处洒扫规整,又买来红纱幔装点在围栏和房柱上,到了开门迎客的时辰,整个大厅已然一扫旧貌。
大厅正中是妓子弹琵琶或歌舞之地,此时被一重重的红色纱幔围了起来,红烛高燃,映在纱幔之上,昏昏然摇曳,几个怀抱琵琶的妓子坐于其后,周身轻纱半遮半掩,行止间香气幽然。老鸨杨氏看着大为满意,心情畅快,抚掌笑道:“有你们这些个尤物,今夜我是不愁了!”
这一夜是一年的结束,也是新一年的起始,留恋过往的没落世家子总会在这一夜通宵达旦地狂饮作乐,而天都城里的豪绅也不会放过这个结交世家的机会。
陈婉刚用过饭,心里闷闷的,她出了房,趴在二楼围栏上,往大厅里张看。
不一会儿,叁五个衣着素雅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杨氏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又向纱幔内的妓子扬了扬手帕。只听琵琶幽幽起弦,弹出一段轻轻柔柔的小调。
“好!”年轻公子中有人抚掌叫好,“琴音不俗,雅趣颇多,可是新制的曲子?又或是另请了新人?”
“公子耳力过人。”杨氏竖起拇指,笑道,“今日喜迎新,可不是新曲新人嘛。”
“我听这音,似曾相识,似曾在公子齐家中听乐姬奏演过。”另一个白衣公子道。
“哎哟,公子可别折煞了奴!公子齐家里的乐姬奴哪里请得,这是……”
“是清雅苑的琴师罢。”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陈婉只觉眼前一亮,是公子齐来了,他一身苍玄色黑袍,只在袖口和领襟处纹有金线,一条暗红丝绦束在腰间,垂下一枚莹润的月白玉佩,装扮竟和他往常大相迥异,也让他在这一群白衣公子中显得与众不同。
年轻公子们同他见了礼,又望向他身后,只有两个捧着黑色鹤氅的侍童,有人奇道:“公子今日竟是一人前来?怎不见佳人在侧?”
公子齐笑笑,“今日良辰,齐某只图大醉。”
众人又笑谈了几句,只听有人问:“公子怎知那帘后之人是清雅苑的琴师?莫非公子也去过那里消遣?”
清雅苑?陈婉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是了,她记起来,前不久听酒客谈起,说那里的琴师琴技高妙,单只卖艺,从不侍客,奏乐时以白纱遮面,连脸面也不教人瞧,有传言称琴师中有几个身份尊贵的世家女。末了,那酒客不以为然总结道:这不过是市井传闻罢了,无可求证。
陈婉不禁对那几个纱幕内的女子好奇起来,探身往下去看,却无从透过红纱看清她们的身形,只瞥见一点儿莹润肤光。真的是不卖身的琴师吗?陈婉疑惑着坐了回去。大厅里已不见了公子齐,先前那几个白衣世家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只一忽儿功夫,又进来一群豪客,皆是一副富商打扮,一进门,他们就站住了,眼睛直往纱幔后瞄,似是被那些个琴师吸引了。
有一个胖圆脸的富商先行提出要两个琴师出来作陪,杨氏笑着同他们周旋,陈婉以为她绝不会同意,谁知,她话锋一转,道:“她们还是些个没入行的雏儿,还望贵客等些个日子,莫要让人看低了她们去。”
富商财大气粗地挥了挥手,身后一个小侍从递上一只钱袋,“那就叁日后,我这儿留下一百银铢,算作见礼。”
杨氏面露难色,“这些个……”
“再加一百。”
……
忽听内里琴弦玲玲几声,一个娇柔的女声道:“大人若是有意,何不听奴奏一曲?若你识得此音,便是知己,知己者,自当坦荡相对。”声音婉转,好似那个拿腔捏调的杨氏,陈婉听不出她的年纪。
“好,好。”富商中有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先自应了。
琴音起,他目光四处游走,那模样不像豪客,倒像是个警惕的贼盗。
陈婉随着他,向四周各处望了一圈,未见什么奇异处,只是有几个盛装妓子正沿着楼梯往下走,侍童随在她们身后。她收回目光,再望向大厅时,西南一角的位子上多了一道人影。
来人青衫落拓,头戴一顶斗笠,教人看不清面容。
他坐下来,侍童跑去迎客,没一会儿端来一个漆盘,盘中放着酒具,酒壶和酒杯皆是粗瓮制的。陈婉记得那店里最便宜的酒。那人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喝起来。陈婉觉得他有些眼熟,尤其是他的装扮。
她想跑下去,看看那人是不是昨天那个叫无名的杀手。弦音却在此时停了,满脸横肉的富商拍掌而歌,曲调正是方才的琵琶所奏之乐。纱幔微微一动,有女子从中走出。
陈婉只见那女子抬起手,指尖一点儿嫣红划过遮面的轻纱,一张姣好的面颊便露了出来。
富商似是高兴了,悄悄从往杨氏手中塞了什么。
杨氏对那女子微微点头,女子便同几个富商一同往雅间去了。
陈婉呆呆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来,舒了口气。
陆续又进来几波客人,大厅里更加热闹了。陈婉瞧着,又想起那独自喝酒的青衫客人,再去看时,却发现那个位子已经空了。
杀手列传 陈婉(四)
她正自疑惑着,后背忽然被什么人用力搡了一把,猝不及防间身子猛地前倾,险些没摔下去,她双手紧紧抓住栏杆,还未回头,就听见背后有女人的声音:“哎,真是的,翠微你不止耳聋,眼睛也看不见了吗?陈姑娘,没摔着吧?”
陈婉揉了揉自己的后背,看清了说话的那个女人,是住在她隔壁的萧九娘。萧红娘站在她身旁,笑吟吟的。她们两人是同乡,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平日里常在一处。
她还未回话,萧红娘道:“看陈妹妹那样子,该是没什么事吧!翠微你说呢?”
翠微面颊通红,对着陈婉摇头,又用双手比划着什么。
这翠微本来是她的丫鬟,萧红娘到天香楼没几个月,没买到可意的小丫头,杨氏就将那翠微派给了萧红娘,翠微得空时偶尔会来照应陈婉,替她清洗衣物。
她抿唇,握住翠微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不然我们还不知要让翠微怎么给你赔罪呢!”萧九娘说着,倚靠着栏杆往下望,“那几个是什么呀?这么大排场。”
“听说是清雅苑的琴师,杨夫人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哦,那个我知道,是卖艺不卖身么!和我们这些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啊?说是卖艺不卖身,背地里做过什么腌臜事儿还不知道呢?就像有的人,平日里装得冰清玉洁——”萧红娘说着有意无意的瞟了陈婉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可还不是跟咱们一样,离不得男人!”
萧九娘笑了笑道:“姐姐说话也也忒直白了,叫陈妹妹听了心里要怎么想呢?人家可还是个孩子。你说呢,陈妹妹?”
萧红娘咯咯笑起来。
酒楼前厅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的,酒客们纷纷叫着相熟的妓子,有叁叁两两的女人沿着二楼楼梯慢慢往下走,裙裾拖在地上,款款摆动,身姿妖冶魅人。还有几桌酒客似乎是南边的商贩,谈话间豪气粗犷,酒楼里烧着地暖,他们刚脱下兽毛皮外衣,由侍奴捧着往里面去了。
陈婉刚才一直在瞧他们,根本没有听清楚两个女人在说什么,萧红娘又问了一句,她摇了摇头,一脸的茫然,“我不懂。”。
“我听说妹妹也有十七了吧?过了这年也算个大姑娘了,竟也不懂这些吗?”
“是呀,进来这里的,哪个没教杨夫人调教过?”
陈婉很想再看会儿热闹,两人却在耳边左一句右一句的问话,实在是不知作何回答。她知道这两个人讨厌她,可这两个人却偏要问她话,装出一副很喜欢她的样子。
她觉得后背隐隐作痛,探手揉了揉,“我有点累了。”她转身往长廊那头走。
萧红娘叫住她:“陈妹妹怎么不看热闹了?莫不是我们打搅了妹妹?”
陈婉没停步,有几个人迎面朝她走来,当中一个是酒客,穿着一袭织锦宽袍,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脚步不稳,两个身若蒲柳的妓子扶着他,一路左摇右晃。
那酒客一路走,一路说个不停,“闪开!我没醉,再上一壶——”两个妓子不住低声安抚着他。
长廊本来是可容四五人并列的,只那酒客身材宽大,叁人在一处,又摇摇晃晃的,倒显得走廊略有些拥挤了。
陈婉侧身,避开到一边。
那个酒客看到了她,他摇晃着挣脱了搀扶他的妓子,打量了她一眼,“你是哪里的?我怎么、没见过……”
搀扶他的妓子走上来,“大人,我们往前去……屋里酒都备下了。”
酒客推开她的手,指着陈婉,结结巴巴地喝问:“问、问你话呢!”
陈婉见过这种发酒疯的客人,心里厌恶,她没有理会他,把脸扭向一边。
她的举动激怒了这个醉酒的男人。他踏前一步,一把扯过她的衣领。
霎时间,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烛,亮得吓人,他紧盯着她的脸,陈婉闻到他沾满酒气的呼吸,混着口齿间残留饭渣的臭味,教她作呕。她抬手用力推他,可那身子像尊铁塔一般,动也不动。
两个妓子慌了神,忙去扯他,男人忽然纵声大笑,“这个女人、我要了!”他一手紧紧抓住陈婉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抚弄,陈婉挣脱不开,身后忽然响起萧九娘的声音:“大人有所不知,陈姑娘素不接客。”
男人打了个酒嗝,喷在陈婉脸上,“正好,就爱这、这口儿……”
一个妓子上前扯他的衣袖,一面叫着大人,一面对萧九娘递了个眼风。
男人的手比铁钳还要坚硬,眼睛像毒蛇一样在陈婉身上游走,陈婉讨厌他的眼睛,讨厌他的气味,更讨厌他禁锢着她的手。她想要拔出藏在发髻间的小匕首,不顾一切地刺进那双眼睛里,就像哥哥教她做的那样。
“放开她。”一个熟悉的声音近在耳边,接着她眼前晃过一道黑影,一柄木剑正击在抚弄她下巴的那只手臂上,只听咔擦一声脆响,男人啊的痛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一只手臂脱臼般软软垂下。
陈婉回头,是无名。他穿着昨日里的青布衣衫,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但她认得那柄木剑。
“是你啊。”她转过身面对了他,心里忽然很开心,也不再害怕了。
“你是什么人?”醉酒的男人捂着手臂,惊怒交加,剧痛让他的醉意散了几分。妓子们一左一右陪侍在他身侧,相互交换着眼色。
陈婉正要替他回话,忽望见杨氏的身影,她正带了人急匆匆朝这边走来。
她吐了吐舌头,上前拉住无名的衣袖,悄悄对他说:“这下你要再扮一回我的主顾了。”
无名默然。
杨氏走到近前,扫了一眼众人,心中明白了个大概。醉酒惹事的男客一向是最教她头疼的,此时也只能摆出一副待客的笑脸来,她见男人一副商贾装扮,又一味骂骂咧咧,料定他是个好应付的,便道:“大人好兴致哇,这手是怎么……磕碰到了?九娘,快拿些药酒来!”又对陈婉道:“你这不懂事的,不陪你的客人,倒在走廊上瞎逛!”
男人冷笑道:“老鸨子,我这手可不是碰到的,是你对面那人打伤的!”
陈婉冲他道:“谁教你抓着我不放!”
杨氏瞟了一眼无名,目光在他手中的木剑上停了停,转向那男人道:“这位……客人,这也是你的不对,陈姑娘早跟了这贵客,我们楼里的规矩,先来后到。”
“什么规矩?老子不懂!老子受伤了,你这老鸨子……”
“大人。”听男人一口一个老鸨,杨氏脸上的笑容冷却了,她一向以夫人自居,最恨人称她老鸨,“大人既来了天香楼,就该听听这里的规矩。”
男人一把挣开扯着他衣袖的妓子,他嘿嘿笑了两声,陈婉从没听过这样的笑声,只觉得毛骨悚然。他靠在栏杆上,连着打了两个酒嗝,冲杨氏伸出一根手指,“你敢威胁我,你、你算什么东西?”
“大人说笑了,我们哪里能算作东西呢?”萧红娘突然开口了。男人回头打量她,她拿手帕掩着口,笑吟吟道:“我们这些小女子,不敢以物自居。倒是大人买卖做惯了,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吗?”
陈婉听她这般羞辱那酒客,心下叫好,孩子般拍手笑道:“不知羞的老东西!癞蛤蟆!丑大虫!略略略……”
“你——你个贱婊子!”男人大怒,扑向她,抬手欲扇她耳光。
杀手列传 陈婉(五)
只听咔哒轻响,木剑刚出鞘半寸,男人已哎哟一声,竟是被吓得自己跌坐在地。
杨氏斥责一旁呆立不动的妓子:“还不快扶大人进屋?”,又假意笑着关切,“大人没事吧?”没等他回答,她又转向无名,施了一礼,“还望贵客留情些。”
陈婉轻轻扯了扯无名的衣袖。木剑归于剑鞘内。
杨氏道了声谢,看两个妓子扶着男人起身。男人一手捂着手臂,脸涨得通红,恼怒间畏惧那木剑的威势,只在口中骂骂咧咧着,一路往长廊那头去了。
陈婉对无名悄悄说了声:“我们也回房里。”便牵着他的衣角转过身,往自己房里走。
萧红娘忽然又拈着手帕,笑盈盈对着杨氏道:“楼里今日好生热闹,遇上陈妹妹这一出,倒更像过年了。”
杨氏敷衍着道:“过年是该热闹些。”
“是啊,咱们这样的人,不就盼着过年么?陈姑娘今日是最高兴的吧?”
杨氏没答话,萧红娘笑望着陈婉和无名的背影,又道:“只是没想到她的恩客竟是这样个人,瞧着倒像是个江湖客,我心里都害怕呢!”
远远的一阵粗犷的大笑声从一楼大厅传来,淹没了她的话音。
陈婉牵着无名一路走,经过住在隔壁的萧九娘身旁,见她手中握着白瓷小药瓶,面上似带了些踌躇,便对她道:“那人到那边房里去了。”萧九娘偏头到另一边不理会。她没在意,推开门,“到了!”无名先她一步进到房内。
“真是个丧门星!”
在她关上门的瞬间,萧九娘的声音从门外冲了进来。
无名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陈婉猜他一定听到了。
她一直走到坐塌前,回身招呼他:“你不过来坐一坐吗?”
他摇了摇头。
“你不摘下来那个东西吗?”她指了指他头顶的斗笠,上面的雪已经化了。
“不用。”
一板一眼的回答,似是生怕多说一个字一样。真是闷啊。她在榻上坐了,又问:“你来看我吗?真好,我一直盼着你来呢。”没等他回话,她轻轻向他道谢:“这回要多谢你了。”
无名望向她,她的眼角还略有点儿泛红。
方才他藏身在暗处,看到了她被那男人逼迫,他本不想暴露形迹,可她扭动间,正脸朝向了他,他清楚地看到了她亮得吓人的眼睛,她好似要哭出来了,她咬着下唇,一脸的倔强,那神情和站在她身边或是行走在这楼里的女人全然不同,他下意识认为那不是妓子会有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昨夜老头子口中的那个贞烈的小琴妓变成了她,他不想让她再死一次,他站了出来。他打乱了自己的戒律。
见他一言不发,陈婉沉默了好一会儿,重新开口之前,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她想把心事都讲给他了。
“她们都不喜欢我,可也不是讨厌我哦。她们老是受苦,又在客人和杨夫人那边受了气,才会那样说话。平常,她们都很好的,也不会骂我,她们只是不想让我走出房去……可是外面好热闹,我想出去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默默听着,告辞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片刻过后,她揉了揉眼睛,朝他露出笑脸,“你来这里看我,我好开心。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
外面的事?他默想了一会儿,“外面在下雪。”
陈婉哦了一声,觉得他除了那张俊秀的脸,身上再没一处似少年人,一言一行沉闷又无聊。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瞧着他,直到他的眉眼微微垂下去,才又追问:“我能看到的。还有呢?”
“雪下得很深。”
“哦。”
“很多人都冻死了。”他补充道。
陈婉没有应声。
他抬眼看向她,忽然自悔不该在她面前谈到死,眼前的少女周身明亮,明珠在她背后散射着光芒,她皎白的面庞好似月亮,映在朦胧微光里,受冻和死都离她很远。
少女盯着他,眼睛里干干净净,像是不懂死是怎么一回事的稚童,“哦——我听她们说要过年了,有人放烟花吗?”
“没有。”
“那有人耍爆竹吗?”
“没有。”
“有人耍大蛇吗?”
“没有。”
“有人在街上被杀死吗?”
他微一错愕,眉头蹙起。
少女忽的哈哈大笑:“这样冷的天,人在街上只会被冻死,不会被杀死吧!”
无名只觉掌心灼热,今夜有人会死在他手里,而在那人的血流尽之前,他绝不该暴露一丝一毫。
“我该走了。”他往窗扇走去。
陈婉起身,张开手臂拦在他身前,“再回答我一个问话好不好?”
无名停下脚步,等着她发问。
“你为什么要做杀手?”
为什么要做杀手?一个人为什么要做一门营生,大多时候根本不算一个问题。因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做这样的营生,因为只有做这个可以活下去,因为……就像老头子说的那样,握住这把剑,这就是你的命了。
“我只会杀人。”他淡淡开口,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竟又露出笑脸,“真好啊。”
无名不知道只会杀人有什么好。杀人很难,活下去也很难,他只能什么都不去想。
“我十七岁,你多大了?”
“十九。”
“哦,那你还没有很大,在南江,男人要到二十二岁才是个大人。”
他没有回应,走到窗边,打开了木窗。
“喂,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陈婉大叫着跑到窗前,只看到一角青衫飘飞,男人的身形快如鬼魅,眨眼就看不见了。
杀手列传 陈婉(六)
陈婉呆呆立在窗边,忽听背后有妇人呼唤,转过身来,却是杨氏。
“杨夫人,你找我吗?”
“嗳。”杨氏应了声,走到桌旁坐了,从身后侍奴手里取过食盒,又向她招手。
她走过去,看杨氏揭了食盒盖子,自内取出一碟饺子。
“今日年下,厨房给大家伙儿煮了饺子,你也来尝尝。”
陈婉没有动。
杨氏笑问:“你那恩客走了?”
陈婉轻轻点了点头。
杨氏瞧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唉,我原本不想讲明白,可不想你也是个爱拿调的。我且问你,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顿了一下,她续道:“不用你来诓我,我是亲眼瞧着你们结缘的,他那身打扮,哪里像是会拿出几百个金铢养妓子玩儿的?唉,我们这一行,既有了恩客,就再不能教旁的人沾身,听说你在这儿也呆了五年了,这种规矩竟也不懂吗?”
陈婉低着头,拿筷子夹起饺子,又一个个放下。
杨氏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隐隐有气,“你也用不着怨我,我平日里教你少出房门,又拿规矩劝你,就是怕你教醉客占了便宜。今日里这事若不是有他解围,你怕是要遭罪了。”
“我没有怨你。”陈婉认真道,“你是个很好的夫人。”
杨氏一愣,又恢复了笑脸,“你总不愿同我讲身世,又不像是心里装着什么。唉,我是瞧不出你的意思了。罢了,过几日你那恩客该指使人送你的头油钱了,你也收收心,门窗关紧些,少同外人来往,给人瞧见了,说出去,总是不好的。你正好年纪,有人一年一年地白养着,用不着陪了这个陪那个,可是天大的福气。”
陈婉点头,“我记得了。”又问,“方才那个男人,会找你麻烦吗?”
“这个啊,麻烦是有的,少不得赔几个银铢,不过你放心,这次的账不会记在你身上,免得你那恩客起疑心,他要细问起来,我倒还能为你周全,可旁人的舌头哪个管的住?男人嘛,有谁爱做王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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