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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花亦草
花亦草
作者:花亦草

花亦草





花亦草 楔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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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之聊把玩,慨彼服媚情。
一笑谢东皇,荣枯无定形。
——张纶英《兰草》
楔 子
从罗霄山脉北麓石缝里渗出的泉水,顺着山势潺潺地往山下流去,它沿途汇集众多的小溪,渐渐地形成了一条清澈的、有波有浪的河流。
小河再次跌入陡峭谷底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新平县境。急湍的河水逐渐平缓下来,蜿蜒迴转在丘陵之中那狭窄肥沃的原野上。人们根据它流经的地域与姿态,称之为“新平河”。碧玉般平静的河面像是被刚刚擦拭过的镜面。它的婉约与飘逸如轻缠在头上的丝帕,也像是一匹上浆晾晒在秋日禾场上的夏布。
平塘村坐落在新平河北面的山坳里,居住的百十户人家中大多是张姓。村子南面有口东西走向的椭圆形池塘,池塘三面是一片开阔的农田,有七、八百亩。这在江南丘陵地带很少见。一些杂姓人家大都散住在山坳外的周边。住在东头山嘴处的郑家就是后迁此地的杂姓户。
说是后迁,算上郑耀民也有四代了。郑耀民的太爷原是山那边江西一位有名的郎中,为何迁来平塘村已经无法考证。郑家虽然三代单传,但“郎中”还是得以延续下来。从东边山里走出山嘴,就能看到郑家这一栋大联九间、青砖到顶、石灰粉刷、被人称为“白屋”的房子。周边数十里地,说起“白屋”里的“郑郎中”,没有人不晓得的。
这天,郑郎中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他从缸里舀瓢凉水倒进小木盆里洗完脸,见婆娘和桃子还在熟睡中,就轻轻地提起灯盏往堂屋里去。当他系好草鞋带,准备起身时,不小心将挂在墙缝木扎上的灯盏碰得“啪”地摔在地上,刚才那一丁点昏黄,顿时变成一团漆黑。
“他爹,么哩响呀?”婆娘桂芝醒了。
“冇事呢,可能是木扎子松哒,摔破了灯盏!”郑郎中听见婆娘急促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应了一声。
“锅里蒸着发糕,记得拿啊!”婆娘声音也低了些。
“嗯。”
郑郎中扎好包头的长帕,将几坨用大麻树叶包裹的发糕放在背篓里,取下挂在泥墙缝中的铁栽耙,“吱呀”一声关上堂屋的大门,走下台阶。
禾场被露水洒得湿漉漉的,泥不沾脚,踩上去有种软绵绵很舒服的感觉。郑郎中抬头远远望去,四周还是一片灰暗。四月的山间田野,常是整天云遮雾罩。他揉了揉眼睛,有点畏寒地将双手相互往棉衣袖筒一插,探着脚,消失在这灰蒙蒙的帷幔之中。唯有远处的几声狗叫,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云连山是方圆百里最高最大的山,也是郑郎中常去采药的地方。二十几里的山路,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太阳还在谷底,雾气却被驱散了不少。郑郎中看见山脚下那半斗田里有人站在耙犁上耙田,黄牯牛鼻子里不停地喷出两道热气。
“老哥,你的田耙得好平整呀!”
“噢噢,是郑郎中啊,这么早就上山采药?”
“是呢,是呢,禾插完了,趁闲来采些草药。”郑郎中并没停住脚,边说边往前赶。有些草药是要在露水中采的,等太阳一出来,那药性就要差许多。
郑郎中用袖子揩去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扶了扶缠在头上有些松动的黑色长帕,攀上散落着碎石的陡坡。随即,整个世界呈现着无边的绿色。
当太阳爬上山顶,郑郎中已经翻过了月光岩,他顺着樵夫踩出的小路赶到仙人庙。说是庙,其实只有半间破房子,何时破败的不晓得,但从长满青苔的、光滑的青石阶级,可以看得出它曾经有过很旺的香火。
郑郎中在一块稍微干燥的石板上坐下,取下竹篓,掏出烟袋里的烟丝和事先裁剪好的白纸,看着装满药材的竹篓漫不经心地卷好一根。他用舌头一舔,叼在嘴上。等摸出“洋火”点烟时,可怎么也划不着。是不是受潮了?他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还是不行。他有些沮丧,将烟卷塞进烟袋。就在他侧身把烟袋放入棉袄口袋时,感觉有一股浓烈檀香气味从残破的庙门处飘绕而来,直扑他的鼻孔!
莫名的不安朝郑郎中袭来。他迅速从石板上弹起,背起竹篓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回赶。
已经是晌午,太阳的脸由彤红变成鹅黄色,又从鹅黄色变成惨白,惨白得有些吓人。
郑郎中感觉肚子饿了,他取出大麻树叶包裹着的发糕,右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抓起发糕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爬过山坳就可以看见缓缓流淌的新平河了。郑郎中家的白墙壁在灰褐色的村子里特别显眼,从山冲里出来,只要看见这白屋,才算出了山。
郑郎中抄近路钻进一条被山洪冲刷而成的山沟里。两边的树枝疯狂地伸展着绿叶,将整个山沟遮掩得密不透风。他猫着腰,一边用手拨开挡在前面的横枝蔓藤,一边用脚试探着往前行走。毛绒绒的嫩叶拂在脸上痒痒的,树枝扫在竹篓上,发出“叭叭”的响声。
“上山容易,下山难啊!”郑郎中稍一分神,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坐在光秃秃的红粉石地上,像坐溜溜板,把郑郎中梭出了丈把远。就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发现攀扯的树根边,有一蓬肆意开放的兰草花。
翠绿肥硕的叶子,白嫩泛红的茎,蛋黄的花瓣,浅紫的花蕊,郁浓的芳香弥漫在山沟那繁茂的杂草和树丛之中。
郑郎中从竹篓里取出铁栽耙,小心翼翼地扒开兰草花四周的松土,生怕伤着它的根须。他捧着粘连湿润泥土的兰草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用包过发糕的大麻树叶将它根部包裹起来,再轻轻地将它放进竹篓里。
当他快步踏上新平河的石拱桥时,猛然发觉河水里倒映着一朵巨大的、红彤彤的火烧云。这石拱桥横跨在河面的最窄处,河岸成括号形的河面像什么?郑郎中猛然觉得它像自己婆娘凸起的肚子!
这时的郑郎中小跑起来。露在篓子外面的草药尖尖一颠一颠地左右晃动。他顾不得到河边洗净草药根上的沙土,笔直朝家里奔去。
刚迈上大门青石台阶,只见一盆猩红的水泼撒过来,在台阶边上的堰潭里,溅起一滩暗褐色水花。
郑郎中愣住了,泼水的是 接生婆张姓幺娭毑。
“耀民,你婆娘生了个稗子!” (注:稗子系杂生在禾苗之中草本植物,与禾苗争肥结籽不能食用,当地对女孩子的贬称)
“噢噢,好啊,好啊!”郑郎中连忙放下竹篓,跨进大门。
幺娭毑觉得刚才说的话似乎不太妥帖,赶忙改口说:“耀民,恭喜你以后有酒喝呀!”
“同喜,同喜,幺娭毑,把您老人家呷亏哒!”
四岁的女儿桃子听见爹的声音,从东屋里跑出来,她扯住郑郎中的裤脚:“爹爹,姆妈生了一个妹妹!”
“乖崽,以后你要带妹妹一起玩噢!”
“嗯,我以后有伴玩啰!”
郑郎中牵着桃子走进屋里,幺娭毑洗完手也跟着走了进来。
婆娘头上缠着厚厚的头巾躺在床上,因为虚脱,脸色有些发白。她微睁着眼睛,嘴角动了一下,没说话。
“桂芝,你现在感觉如何?”郑郎中凑上前去,伸着脖子离婆娘尺把远,关切地问道。
婆娘轻轻地点了点头,侧脸望了望躺在床里头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猴样、皱纹巴巴小脸的嫩毛毛。
“还真是搭帮桃子呢,她喊我过来时,你婆娘的羊水都破了。”幺娭毑指着桃子说。桃子晓得幺奶奶在夸她,张开嘴巴笑。
郑郎中张罗着淘米煮饭。他将鼎锅挂到铁钩上,桃子就蹲在火塘边点燃了松毛柴。
幺娭毑在陪着桂芝细声细气地说话,郑郎中过去打了声招呼,就出去找网搭子捉鸡去了。
这是个昼短夜长的时节。吃完饭,天完全黑了下来。
幺娭毑喝了杯芝麻豆子茶,起身要回家去。郑郎中从柴堆里抽出一根干透了的松明,放在火塘里点燃,要送幺娭毑,并趁势将一块钱塞在幺娭毑的手里。
“不要,不要嘞!”幺娭毑极力推辞,顺手将钱放在饭桌上。
郑郎中赶紧又将钱塞进幺娭毑棉袄兜里:“幺娭毑莫嫌少,这是喜钱,您老一定要收下!”
桃子也在一旁帮腔:“幺奶奶,这是喜钱,这是喜钱!”
幺娭毑收起了钱,一口一个不好意思。
送到禾场边,幺娭毑接过郑郎中手里燃着的松明,说:“耀民,莫送哒,我自个回去,冇事的。”
郑郎中再声道谢后,回屋闩上大门。放在婆娘床边椅子上的一碗鸡汤还是原模原样。
“鸡汤冷了吧?我再去添点热的。”郑郎中端起凉了的那碗鸡汤,到灶屋里重新盛了一碗端了过来。
“桂芝,坐起来喝点汤。”郑郎中边说边伸出右手抱住婆娘的腰,扶起斜靠在枕头上。
桂芝望着丈夫,眼睛里透出一丝愧疚,“她爹,又生了一个稗子。”
“生个稗子就生个稗子呀,正好她们俩姊妹有个伴呢。”见桃子站在边上,郑郎中把嘴巴凑到婆娘的耳边,嘻笑地说:“我们还年轻呢,有的是时间,还怕做不出一个崽来?”
婆娘朝他挤了一下眼睛,张开口喝了一勺送到嘴边的鸡汤。
“姆妈,我今晚呷了一大碗饭,还呷了好多黄花菜呢!”
桂芝伸出手招呼桃子:“乖崽,坐到姆妈床边上来!”
桂芝让郑郎中夹碗里的鸡腿给桃子吃,桃子摇摇头:“给妹妹呷吧!”
郑郎中和桂芝都笑了,“妹妹睡着哒,再则妹妹还冇长牙齿,咬不烂呢!”
桃子伸出手,抓住鸡腿撕咬起来。黄生生的油从小嘴角流出来,滴在床边的踏脚板上。
“她爹,给细妹伢取个名字吧?”喝完碗里最后一勺鸡汤,婆娘说。
郑郎中突然想起竹篓里和泥包着的那蔸香气四溢的兰草花,脱口而出:“叫兰子吧!”说完就摸黑将那蔸兰草花栽在屋旁自家的菜园边。
回到屋里,他从书案上拿起毛笔,沾着口水在砚池边收了收笔锋,在一张长条红纸上写着:郑兰子,生于民国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丁卯年三月二十一日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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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如兰草花的女子,却像野草那般的生活着,直至枯萎。她有爱,但不敢去爱,她有恨,却不知道恨谁。她守着一份贞洁和纯情,祈求下一辈子再变成一个女人,去补偿给那个深爱的男人……
作者以散文的流畅笔调,勾勒了一幅湘北山区浓郁的风俗画,呈现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和社会生活场景。语言诙谐幽默,故事性、可读性强,有层次感和现场感,思想性强。是一部解剖人性、反省历史、批判生活、呼唤真善美的“正能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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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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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郑郎中就起床了。 他首先从缸里添了一壶水挂在灶房的铁钩上,用叶子柴引燃火,再往灶里塞些经得烧的干树棍。一时柴塞多了,灶里只冒烟,不见火。郑郎中操起火钳在里面掏了掏,然后一口气吹去,“呼”的一声,火苗就窜了上来。
收拾完昨晚零乱撒在桌上的碗筷,估摸着婆娘醒了。郑郎中提起被熏得像黑葫芦样的铜壶,铜壶提手被火苗燎得发烫,郑郎中也懒得去找抹布,“唷唷”着两只手轮流提着往小木盆里注水。
丢进一块洗得发白的罗布手巾,郑郎中端着木盆进了睡房。
桃子自己穿好了衣裤,正伸着一对白嫩的小脚丫,在床踏脚板上套弄沾有泥星子的布鞋。桂芝惺忪的眼睛里有几条血丝,但脸色比昨晚明显好多了。郑郎中拧干罗布手巾,用一只手在木盆里沾了些热水,抹在婆娘的脸上。
“桂芝,昨晚睡觉我的脚冇踢到你吧?”
温热的罗布手巾从她脸上擦过,“冇呢,冇呢!”
站在床边的桃子嘟着小嘴对欠着身子的桂芝说:“姆妈,昨晚上妹妹踢哒我呢!”
“哪个叫你睡觉把脑壳缩到被窝里去的?以后妹妹打屁给你呷!”郑郎中抢在婆娘前面说,就势也给桃子擦了一把脸。
热了剩菜剩饭,煨好鸡汤,服侍完婆娘和桃子吃完后,郑郎中又急火急燎地热猪潲,他听到两只已有五十来斤的操子猪在猪栏里“嗷嗷”地叫唤。
忙完这些,郑郎中来到杂屋,拿起扁桶盖上一挂千子鞭。这是前几天买的,准备等婆娘生了后去爹娘坟上报喜用的。正当他转身出门时又犹豫了,爹一直盼个孙伢崽传宗接代继承香火,可婆娘又生个稗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喜”还是不报罢。
郑郎中他爹也是个郎中,医术不错,只是心事重,抠了点。儿子比老子仗义,读了几年私塾后就跟老子学医做郎中,诊治头痛发热、跌打损伤、虫叮蛇咬之类,他已不在老子之下。加上他为人和善,不论是落雪打霜、深更半夜,只要有人上门来请,就立马起身出门,遇到家境贫寒没钱的,药费也就全免了。所以,在外面,儿子比老子的声誉还略高一筹。
坐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郑郎中心里有丝愧疚。
结婚四年,婆娘的肚皮丝纹不动。爹成天唉声叹气,打鸡骂狗。因为是爹作主娶桂芝做的儿媳妇,加之她家又是村上的张姓大户,所以对她和她娘家人从没有过违的言辞,只是常借机骂儿子没卵用。直到婆娘吃了几箩筐中药后,肚子才慢慢凸起来。
婆娘临产的那一天,恰逢爹外出行医。他刚回到村口,就得知桂芝生了,也没来得及问是男是女,转身就去镇上剁了两斤猪肉,买了一挂千子鞭炮。
就在他正要点鞭炮时,看见亲家母低着头从大门出来,脸上没一点喜色。一看这架势,他一把将鞭炮甩在禾场边水沟里,将肉掼在地上。
前年春上,老郎中去村西头私塾张先生家喝他孙子的“三朝”酒,不知是在酒桌上怄了谁的气,他红脸关公样回到家里,拿上竹篓和铁栽耙就出门了。他当天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仍没音讯。直到第三天早上郑郎中才真急了,帮人看病从没有在外过两夜的,莫不会?郑郎中想到这里有些害怕,就约上桂芝的来本家几位叔侄,一同上山去寻找。
路上碰到一个放牛的老伯说,前天下午好像看见老郎中是往鹰婆嘴方向去了。他们又转向往鹰婆嘴去找。
直到天要快断黑时,有人发现半山高坎下蓬乱的灌木丛上悬着竹篓。众人急忙顺坡而下,在一片尺多深的杂草中,老郎中平卧着,脸上还有被野物撕咬过的痕迹……
郑郎中想不下去了,为这事,大姐一直还在记恨自己和桂芝。
走进堂屋,郑郎中不敢抬头,他怕看到堂屋北墙上的家神牌位,上面挂着爹娘的画像。
“桂芝,我到镇上去了啊!”郑郎中走到婆娘的床前说,“等会你姆妈就会过来的。”
“明天细伢崽过三朝,莫忘记请姐姐、姐夫。”桂芝细声地叮嘱丈夫。
“嗯。”郑郎中心想这还能忘记得?姐夫在镇上做屠夫,等会还要到他那里剁些猪肉呢!
就在郑郎中准备出门时,岳母在桂芝两个弟媳的搀扶下进了屋。
“噢噢,姆妈来了,坐、坐!”郑郎中退了两步,端来椅子给岳母坐,岳母这时已坐在床沿上,一边握着女儿伸出来的手,一边瞅着睡在床弯里的小外孙女。
“耀民哥,给细伢崽取名字了吗?”弟媳问。
“取了,取了,叫兰子!”郑郎中端来两杯茶,应承着。
顾不得她们之间的谈话,郑郎中对岳母和舅母子说:“姆妈,你们坐哈,我要到镇上去一趟!
桃子从大舅妈腿上溜下来:“我也要去!”
岳母忙将桃子的手牵住:“乖崽,你莫去,你爹有事,一会儿就回。”并扬扬手:“耀民你快去吧,家里的事我们来帮衬!”
走出自家的田埂路不到半里地,就是大路了。大路有六、七尺宽,面上铺垫的是河沙卵石,这些河沙卵石都是各保甲派工,在秋后枯水时从新平河里挑上来的。大路往南可达省府,沿着新平河往西,再往北七、八十里地就到了县城。大家习惯称这条大路叫“官道”
去年夏天,郑郎中亲眼目睹了好多骡马驮着炮车和扛枪的士兵从这“官道”上向北开进,那阵势好威武壮观呢!
郑郎中挑着一担空箩筐走出了四、五里地,感觉布鞋里进了沙子,他蹲下来将两只鞋里的沙子倒掉,哪晓得一只脚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四脚朝天。一颗大卵石刚好挺在他的屁眼缝里,痛得他咧着嘴巴“嗷嗷”直叫唤。
“这娘卖x的路是好走,天晴没有灰,下雨没有泥,就是沙子容易进鞋里!”郑郎中自言自语骂完,揉了揉痛处,担起箩筐继续赶路。
平凉镇坐落在新平河的南岸有六、七百年了。一座离水面将近两丈高的三墩石桥连接“官道”,靠河边聚居着千多户人家,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镇子。镇子中央是一条宽丈余、长百十丈的青石街面,街面两边是连成一排的木板门,涂得黄澄澄桐油的门里是洋布店、杂货店、米店、铜匠铺、铁匠铺、肉铺,另有几条交叉的小街可通四周村落。在洋布店旁边就有条岔道直通河边,河边有座用大块麻石砌成的码头,平日里桅杆林立、货堆成山、热闹非常,据说汽划子、小火轮也常光顾这里。它上通省府,下抵汉口,四通八达。在这登船下船的,大都是些穿长衫戴礼帽有派头、有身份的人。
郑郎中走进洋布店,一眼瞄中了横搁在柜台上的一匹白底兰花布。门外映入的亮光让布上的兰花显得十分鲜活。
“郑郎中啊,想扯几尺花布?”店老板热情地招呼着。
“噢噢!”郑郎中笑着点了一下头,他想给兰子做床摇窝被面,再给桃子做件罩衣。郑郎中从没有买过布头线尾,他心里盘算也只是个大概,就多不就少。
“刘老板,帮我扯六尺花布吧!”
“哦,好嘞!”刘老板熟练地摊开布匹,拿出一根两尺长的木尺,在平整的兰花布边沿量了三下。刘老板并不急于下剪刀,他停顿片刻,再多移出半寸。当他用眼睛余光发现郑郎中正盯在的尺子上时,才剪出一道布口,两手一撕,“吱”的一声,六尺花布飘了起来。
叠好、包好、扎好。
一手接钱,一手接货,两个人相视一笑。
“你慢走!”
“谢谢哈!”
所需的东西备得差不多了,郑郎中才挑着担子来到靠北面第二家肉铺。姐夫胡昌吉正在油沙石上磨着那把割肉的尖刀,见到舅佬肩上那担吃货就明白了。
“嘿嘿,你婆娘生哒?”
“生哒。”
“生哒个带把的?”
“生哒个稗子!”郑郎中并没觉得没底气,反而提高了嗓门。
这下反倒弄得胡昌吉有点不好意思。虽说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可一个比一个伤脑筋,时不时还让自己提上两斤肉上别人家赔理道歉。
“明天请三朝客,想请你和姐去喝杯酒。”
大姐夫把尖刀放在屠凳上,双手在油光发亮的围裙布上擦擦,接过郑郎中递上的烟丝和卷纸,“我只怕走不开,你姐去。”
“那要姐带仨外甥一起来啊。”郑郎中补了一句。大姐夫用手摸了一下长在横肉上的络腮胡说:“随他们呢!”
郑郎中在姐夫屠凳上砍了半边新鲜猪肉,再在两个箩筐里匀了匀重量,一担挑起,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家里。
禾场上,桃子与一群小把戏玩耍,见爹爹挑着一担满满的家伙回来,上前攀住箩筐,屁颠屁颠跟着进了堂屋。不等爹爹卸下担子,她手就伸进去翻腾起来。
“姐夫回来了!”桂芝的二弟桂林正在推着石磨,见郑郎中采买家伙回来,回头打了声招呼。
“劳烦你了哈。桂柏呢?”郑郎中打趣地应了一句,问大舅佬。
坐在石磨边上用长把铜饭勺往磨眼里添黄豆的桂林婆娘云秀说:“只怕又是打骨牌去哒。”
话冷冷的。郑郎中看出桂林对云秀一脸的不高兴。
郑郎中没做声进了东屋,桂林横了云秀一眼:“你看见我哥打骨牌去哒?”
云秀听出丈夫话中带“冲”,未再做声,只是机械地往磨眼里添料。
推磨是个要耐力的活。桂林双手握着木把一仰一扑地推着,云秀手执铜勺半勺水半勺黄豆往磨眼里“喂”,只有磨盘转动和白白的豆浆从石磨四周滴落盆中的声音。气氛有些沉闷。
“搞这事还是女的舒服啊!”
云秀抬头看到丈夫一脸的诡笑,晓得他话里有话。
“你怕累就莫做男人唦!”云秀嘴巴往上翘了一下,说。她看到丈夫那张年轻的脸和强壮的身板及裸露在短衫外那两条粗壮的胳膊,脸颊飞出两片红云。
“水烧开哒,磨完哒么?”桂柏的婆娘在灶屋里冲堂屋里喊。
“快哒!快哒!”云秀答道。桂林听到婆娘的铜勺触及桶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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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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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斜坐在床边给兰子换尿布,听见门响,说了声:“快把门关上。 ”她熟练地将兰子瘦小的身子和发红的手脚用棉片包好,再用布带不紧不松扎牢,轻轻地放进被窝里。产妇是见不得一丝生风的,尤其是像桂枝这样刚生嫩毛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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