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花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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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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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敏出生的那天,恰逢老郎中外出就诊。 大姐耀慧打发耀民去请幺娭毑,等幺娭毑赶到时,耀敏已经生下来,但姆妈却大出血。幺娭毑急得没办法,只晓得要耀民不停地用柴灰盖住淌在地上一滩滩的血。耀慧与耀民守在姆妈的床边哭了一夜,姆妈躺在床上也叫唤了一夜。第二天朦朦亮时,姆妈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郑郎中想起姆妈临死时样子,禁不住潸然泪下。
耀敏是大姐一手带大的,虽说大姐当时只有十三岁,却承担了一个家的重担。后来,听村里人隐若说姆妈死的时候,爹爹住在离家十来里地塘湾一个相好的那里。虽然这事没有得到证实,但姊妹三人对爹爹越来越冷淡,尤其是耀敏,年头到年尾,很少与爹说一句话。
耀敏到镇上念书后,就干脆住在大姐家,她把大姐当姆妈一样。老郎中看到儿女对他的态度,或许是感到心里有愧,也就一直没找人填房。
那年八月,十六岁的耀敏从就读的县城赶回镇上,她与姐姐说了一夜的话,流了一夜的泪,第二天天一亮就回了县城,随南方来的军队走了。她没回家里看爹爹一眼,她恨爹爹。
难道她真的参加了赤党?郑郎中想到“赤党”这两个字,浑身打冷颤。
郑郎中跌跌撞撞、一脚低一脚高地回到家里,感觉身子发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她爹,你病哒?”桂芝发现郑郎中脸色不对。
“你哪里不舒服啊?”桂芝继续问他,伸出手背去贴他额头。
郑郎中晚饭没吃,桂芝端来一盆热水,他随便洗了一下手脚,就倒在床上睡了。
婆娘把身子朝他偎过来,郑郎中忍不住将回家路上听到的事全盘告诉了桂芝,桂芝半晌没吭声,侧过身子叹着气。
这一夜,俩人是背靠着背、睁着眼睛睡的。
雪花铺天盖地的飘落下来。天已经冷了很久,兰子半月前就小棉袄套大棉袄穿着,脚上穿的也是姆妈做的新棉鞋。兰子很爱惜新棉鞋,不像再福,总喜欢与一群小把戏在田埂上、稻田里疯跑,把棉鞋弄得没鼻子没眼的。
这天早上兰子醒来,发现窗户上的黄裱纸与平时不一样。感到窗外明晃晃、亮堂堂的。她穿好棉衣棉裤,还来不及将双脚完全塞进棉鞋里,一颠一跛地拉开房门。
大门开了半扇,兰子跑到门口看见外面一片银白。这白,覆盖了原野,覆盖了河面,覆盖了远山,也覆盖了整个天空。兰子忽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这白色,它干净、纯粹、亮堂,不带半点杂色。
“啊,下雪啦!”兰子高兴地叫唤。
郑郎中正在禾场里用宽锄头扒出一条路来。他看见兰子站在大门口,说:“来,拿扫帚帮爹爹扫雪!”
兰子一脚跨出大门,又退了回去。她回到屋里,见桃子脸朝里睡着,就飞快地脱掉棉鞋,一双脚伸进了桃子那双齐脚踝的圆口套鞋里。套鞋大了,脚伸去还可塞进两根手指,但套鞋里面铺垫了厚厚的棉花,兰子穿着依然觉得很舒服。
她抱起靠在大门门凳旁的竹扫帚,左一下右一下扫着郑郎中用宽锄头扒不干尽的碎雪。兰子有意用扫帚将碎雪往空中扫,她喜欢看到雪花再一次在自己眼前飘飞,并融入自己嘴里哈出的那团白雾里。
“兰子,快把我的套鞋拿来!”屋里传来桃子的喊声。
“来哒!来哒!”兰子答应得急,但没有马上送还套鞋的意思。
郑郎中清理出一条近三尺宽的路,回头看见兰子把扫帚丢在雪堆上。
“哪么了兰子,看你嘴巴上可以挂油瓶哒?”郑郎中说着,用手摸了摸兰子冻得红红的小脸蛋。
兰子扭动着小脑袋,一只松散的小辫子摔在脸上。“爹爹,我也要买套鞋!”兰子用一种央求的目光望着郑郎中。
见兰子不高兴的样子,郑郎中答应了:“等你念书了就买,好啵?”
“好,过完年我就去念书!”兰子捡起脚边的扫帚。
“兰子!兰子!”不等桃子喊出后面几个字,兰子接住话音:“套鞋来哒!”
她双脚在雪堆上磳了磳,跑进屋去。
桃子穿着兰子温热了的套鞋,没再说什么。她把兰子按坐在椅子上,站着用木梳帮兰子梳头发。扎好兰子的辫子后,又开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看着镜子里留着刘海、剪着短发、白白净净的脸和一对杏桃似的大眼睛。瞬间,那鹅蛋形的脸上多了一丝少女的羞涩。
桂芝在灶屋里喊呷早饭,桃子应了一声,兰子闻到了茶油煎糍粑的味道,感觉从喉咙里伸出了一只手似的,跳跃着跟在桃子后面闪了进去。
桌上大青瓷花碗里装着煎得金黄金黄的糍粑。郑郎中正用筷子夹着一块糍粑,咬一口就在装着红糖的小碗里粘一下。
兰子从桃子舀来热水的木盆里洗了手脸,抓起一块糍粑。糍粑烫手,她两只手轮换地抓着,一边使劲用嘴往糍粑上吹气。她用筷子在糍粑侧面掏出一个洞,再用勺子将红糖一点点灌进去。
再福在隔壁床上闻到了糍粑的香味,喊着要起床,却又要姆妈帮他把棉裤先烘热。桂芝提着再福的小棉裤在松毛柴燃起的火苗上抖动。
“看你这个呷相,还不如兰子。”桂芝抖动手中的小棉裤,对郑郎中说。
“呵,呵!”郑郎中咽下口里嚼着的糍粑,“男子呷饭如虎,女子呷饭才粒粒数。”
郑郎中望着细嚼慢咽的两个女儿,有点得意地说:“我屋里的女伢虽谈不上是大家小姐,也算是小家碧玉,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呢!”
“爹爹,么哩是小姐呀?”兰子问。
“小姐就是大官、有钱人家的女伢。像镇上麻子镇长的女伢,出门都是坐轿子的。”桃子帮郑郎中回答。
麻子镇长的女伢兰子是见过的。去年跟姆妈上云连山朝庙,她看见两个人抬着一顶轿子稳稳地停放在庙门前。兰子没看清从轿子里下来的那女伢的脸,却看见那双徐缓迈动的脚和脚上那双绣着花草、雪白边底的鞋。
兰子并不羡慕镇长女伢的爹爹是镇长,也不羡慕她出门有轿子坐,只羡慕她那脚上极好看的、不沾一点灰尘和泥土的绣花鞋。
兰子蹦出一句话:“我以后也要当小姐!”
等再福吃饱肚子,姐弟三人就开始在禾场堆雪人了。太阳藏在白蒙蒙的雾气中,没有一缕光线渗透出来,可是他们仍然觉得很刺眼。
桂芝在屋里与郑郎中商量了一会置办年货的事,出门提着半桶加热了的猪潲去喂猪。前天请姐夫杀了那头两百多斤重的猪,肉已腌在缸里,栏里还有一头三十来斤的小猪崽养着,待明年九、十月间再请姐夫杀了卖肉。
喂完猪出来,桂芝见桃子他们在禾场里堆起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堆的是么哩呀?”桂芝问。
“堆的是雪菩萨!”再福回了姆妈的话。
“要不得!要不得!”桂芝放下空潲桶,跳下台阶急忙阻止:“不能堆菩萨!”
桃子意识到桂芝的这种惊慌是有某种忌讳,马上纠正说:“我们堆的是只猴子呢!”
桃子用手指挖出猴子的小眼睛、扁鼻子、阔嘴巴,兰子在猴子眼睛和鼻孔的地方嵌上黑石子,并用一片大大的、干枯了的栗树叶粘在雪猴子嘴巴处;再福围着雪猴子转圈,将淡红的、针刺样的松树叶分别插在它的头上和身上。
天上的太阳完完全全被雪冻僵了。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兰子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坐着,各自将双脚搁在三面挡柴灰的木框上,烤得脚板发热。红红的火苗窜起半尺高,映在每个人油光发亮的脸上。
再福握着火钳在燃烧的火塘中扒拉,并不断将燃烧未尽炭头往自个脚边凸起的灰堆上扒。他偷偷地在灰堆里煨着一个大红薯。
燃烧着的柴块被再福给扒拉垮了,一股浓烟直奔兰子而来,熏出了她的眼泪。
兰子一把抢过再福手中的火钳,眯着眼睛重新架好冒烟的柴块,用吹火筒吹了几下也没吹燃,除了继续冒烟,还有一片腾起的白尘。
桂芝从兰子手中拿过火钳,将架着的柴块下的柴灰掏空,再用吹火筒轻轻一吹,火“呼”地一下燃烧起来。
“人要忠心,火要空心呢!”桂芝放下火钳对兰子说。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粘贴在窗棂上的黄裱纸像抽风似的鼓进鼓出。挂在墙上的油灯几次被从门逢钻进来的寒风吹熄。
郑郎中坐在离火塘稍远点的地方,洗完脚后卷起的裤腿未放下,趿着一双旧布鞋,自言自语地说:“这天是越来越冷哒,不晓得她现在哪么样……”
桃子和兰子莫名地望着爹爹,再福在拍打刚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红薯。只有桂芝能听懂丈夫的话,但她也只能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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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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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要过年了,但郑郎中心里却少了往年那份兴致。晴了两天,冰雪渐渐融化。太阳下,浓淡均匀的雾气在雪堆的四周散发、升腾,雪堆像一块刚刚端出蒸锅的大发糕。
“你这个婆娘,做个卵事,竹篙中间不系绳,到时肉拖到地上好喂狗啊?”郑郎中一手提着一块十来斤重的圆尾肉,站在阶级前发脾气。他打算把缸里腌制的鱼肉拿出来晾干后,再挂到灶屋的房梁上,让柴火把它们熏成腊黄。
桃子从屋里跑出来,接过一块肉,提着。
郑郎中一只手也无法系好竹篙中间的那根绳子,正要再次发作,跟在桃子后面出来的兰子伸出双手,想替爹爹提一块肉。郑郎中看着兰子:“乖崽,你提不起,莫把衣服弄邋遢哒。”
桂芝将提着的那块肉挂在竹篙前端,帮忙系好绳子。她见郑郎中一脸的霜,就招呼桃子、兰子帮忙把缸里的鱼肉提出来晾晒。
不大一会,三根长竹篙上整整齐齐挂满了腊鱼腊肉。
只有再福拿把柴刀在堂屋一侧剖竹子,准备做灯笼的材料。
再福早就盼着过年,过年不但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还有戏看。舞龙、玩竹马、耍灯笼、放鞭炮都是他最喜欢的。兰子盼过年,是因为过完年后她就可以上学堂念书了,可以让爹爹兑现给她买套鞋的承诺。她看见有人穿了双红颜色的套鞋,她想买红颜色的套鞋,要比桃子的黑套鞋好看。桃子却想两个年加在一起过,她想念完高小后能进县城念中学。先生曾夸她聪明,将来一定能念大学呢。
郑郎中往手心哈了一口气,两手反复地搓着。他盼望一直到春上都有这么暖和的太阳。
窗户纸才呈现灰白,再福就在被窝里呆不住了。他从这头拱到那头,吵着要起床。整个冬天,再福都跟爹爹姆妈睡一张床上,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嫩毛毛。
桂芝用脚在郑郎中屁股上踹了一下:“他爹,起来啵?”
“起来吧,起来吧,这小崽子闹着也睡不安稳。”郑郎中翻身坐起,披上棉衣走到门角,对着尿桶足足地屙了半袋烟功夫的尿。
“爹爹屙的是牛尿!”再福在桂芝耳边说完,哈哈地笑。
郑郎中掀开被子一角,在再福圆圆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你又长大一岁了,过完年就和兰子一起念书,要乖点哈!”
桂芝也跟着起了床。她端着油灯到灶屋里把柴火点燃,架锅煮鸡蛋,再添满铜壶里的水,放在火塘边预热。
这时郑郎中已将阶级和禾场扫了一遍,走到桃子和兰子的睡房外敲门。
见没有动静,就喊了起来:“起床啰,过年啰!”
话声未落,门“咣”的一声打开,桃子兰子齐刷刷站在门前,亲亲热热地叫了声“爹爹!”,一齐跟着郑郎中进了灶屋。
桂芝把火烧得很旺,眨眼功夫,锅里的水烧开了。兰子坐在小椅子上,不停地往火塘里添柴,等着烧开铜壶里的水就可以吃红糖鸡蛋。
吃完早点,郑郎中和桂芝开始准备年饭。桃子跑过来:“对联还冇写呢!”
郑郎中一拍脑壳:“噢,我就来写,你先去磨墨。”近来,他总有点魂不守舍丢三落四。
“今年的对联我来写,好不?”桃子说。
“好哇,我们家出了个女秀才啰!”郑郎中显出少有的笑容。桃子好久没见爹爹这么开心过。
“啊,等下哪个去周裁缝家拿衣服呀?”桃子走到门口被桂芝叫住。
“那叫兰子去吧!”郑郎中说。
再福蹦了进来,说:“我去!”
“就让乖崽去,乖崽比姐姐跑得快!”桂芝又补充一句:“工钱我已经付哒,你进门要叫伯伯呀!”
整个平塘村加上河对面的贺家畈就只有一个半载缝。以往请裁缝做衣的人不多,大多农户都能缝制自家纺织的大布衣服。近两年镇上布店里进了各色各样的洋布,手工缝制不了,逼着做了几十年的裁缝师傅进城里学艺。周裁缝的伢崽就是进城学会用脚踏机缝衣的,所以他只算半个裁缝。
再福想到有新衣服穿了,一溜烟跑到周裁缝家。当他将抱着叠好的新衣服
跑回家里,看见爹爹正帮着桃子用米汤贴门联,看对联上写着:
杏林逢春门再福
桃艳兰香携瑞来
再福字认不全,但他发现贴在门楣上的那个字有问题:“爹爹,春倒哒!”
“是呢,春到哒!”郑郎中应着,却没更正。
关上大门放鞭炮。吃完年饭,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喝芝麻红糖茶。
穿上新做的洋布衣服,再福就一心想出门。他觉得这身洋布衣服是值得好好地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的。
郑郎中把一个红纸糊的大灯笼吊在大门口,并点亮了灯笼里的豆油灯。兰子他们也在张罗着自己的灯笼,里安放的是从镇上买回来的蜡烛。
桂芝用圆篾箕和茶盘准备了花生、豆子、红薯片、炒米糕,还有从镇上买来的发饼和糯米糖,等待那帮打着灯笼串门走户道喜拜年的小把戏们。
小把戏年年三十晚上集中的地方都在兰子家。她家住在最东面,她家吃的东西要比其他人家做要好、要丰盛。
天刚黑,门外就是一片喧哗。禾场上聚集了二、三十盏灯笼,一片亮堂,还伴有“噼噼叭叭”的鞭炮声。
桂芝端出吃的招待这些小把戏。一番哄抢之后,桃子、兰子和再福也随着一帮小把戏出发了。
郑郎中站在门前,看着灯的长龙在田埂上游动,鞭炮不断在长龙的两边炸起火星。他想起了耀敏,他觉得这弯弯曲曲的长龙里有妹妹的身影。
“她爹,你也累哒,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去爹妈坟上拜年呢!”桂芝对郑郎中说。
虽然与岳父家同住一个村子,郑郎中这几年却不常去,桂芝不晓得是何缘故,也就随他。
大年初二,郑郎中带着一家人上岳父岳母家拜了年,也顺便到两个舅子家串了一下门。去年秋后,两舅子与岳父分家过日子了。岳母要留他们吃中饭,郑郎中推辞说,等会姐姐姐夫他们要来。
桃子他们疯似的玩,从初一到十五,除了吃饭,其余时间不落屋。郑郎中不像往年那样四处拜年了,只在家招呼着前来串门的四邻乡亲。他感到今年这年过特别的累。
一病不起张老先生在得知儿子砍头的第二天,就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村里没有了先生,必定会去镇上念书,郑郎中担心镇上的学堂挤不下,所以他老早已到学堂里与管事的先生说妥。开学的那天,他亲自领着兰子和再福去了学堂。
三个细伢子都上了学堂,屋里很冷清,这种冷清更让郑郎中的心里感到郁闷与烦乱。
这正是蛇出洞的时候,蛰伏了一冬的蛇毒性最大。近一段时间,村里有几个人被蛇咬伤,郑郎中忙着给他们敷药治疗。治蛇伤的草药要新鲜,白天好找,到了晚上去田沟地头找草药很是麻烦,所以,郑郎中每次外出,总要寻些草药,顺手放在偏屋后面靠土坎阴湿的地沟里,防止晚上有人被蛇咬伤后急用。毒蛇咬了人,是耽误不得的。
郑郎中又扯了大把蛇药,直接放到地沟里。他走进堂屋,听见灶屋里有人说话,心想不会又是哪个被蛇咬了吧?他快步进屋,见是桂芝和桂柏坐在火塘边。
“桂柏来哒!”郑郎中给桂柏打了声招呼。
“嗯。”桂柏蚊子似应了声。歪着脑壳用火钳拨弄火塘里的柴灰。
郑郎中发现桂柏左脸紫了一大块,已经肿起来了,就问:“你脸上哪么搞的?”
桂柏没有吱声。桂芝瞟了桂柏一眼,站起身往睡房走。
郑郎中跟着进了睡房,小声地问桂芝:“桂柏脸上哪么搞的?”
“爹爹打的!”桂芝坐在床沿说。
桂柏自从分家后,还是改不了赌博的恶习,婆娘管不了,老爹也懒得管。他趁婆娘不在家时,偷偷地把今春的种谷卖了。眼看到了要育种的时节,他想找姆妈要钱买谷种,被爹爹晓得后,打了他一顿。
桂芝越说越气,就放大了嗓门:“都三十四、五哒,还这么不争气!”
桂柏听到姐姐的骂声,丢下火钳冲出灶屋。郑郎中追到大门口将他拦住:“先到我这里挑两担谷去吧!”
桂柏低头站着,感激又羞愧。
桂柏将第二担谷快挑到家门口时,听见有小伢崽的哭声。他顺着哭声望去,只见再福在官道上边哭边往家的方向跑。桂柏丢下扁担,从田埂上抄近路朝官道上跑去。在官道边犁田的几个族人也跑过来截住再福:“出么哩事哒?”
“兰子姐被蛇咬了!”再福哭着说完,继续往家里跑。
桂柏追上来,再福哭得眼泪鼻涕快流到嘴巴里了,见是桂柏,“大舅,兰子姐在枫树湾汊口里被蛇咬了,走不得路!”
桂柏二话没说,撒开腿往再福说的地方跑。
郑郎中和桂芝在屋里听到再福的哭声,走出大门,刚好看到再福一身泥水摔倒在禾场上。
桂柏跑出四、五里地,看见桃子背上驮着兰子,两个书包挂在脖子上,低着头一摇一晃地走着。桂柏上前一把抱起兰子就往回跑。跟在后面跑来的两个族人,一个托住兰子悬着的脚,一个背起满脸汗水、累得瘫坐在地上的桃子。
郑郎中从家里跑上官道,看见桂柏他们抱着兰子来了,转身往家里跑。
“桂芝,桂芝,快舀盆水来!”郑郎中抓起一把放在地沟里的草药,丢在桂芝端在手中的盆里:“快把它洗干净!”
“兰子呢?”端着木盆的桂芝手有点发抖。
“桂柏他们抱着,在后面!”郑郎中说完,快步进药房去另配几味药。
碾碎几味药,刚把干净的白布条铺开,就听见禾场一阵零乱的脚步和桂芝喊“兰子”的声音。郑郎中赶紧招呼将兰子放在她睡的床上。
此时的兰子已经不省人事了。郑郎中脱掉兰子脚上的布鞋,再福挤在人缝里说:“是左脚。”
郑郎中托起兰子红肿的左腿,一看牙印晓得是扇头风咬的。(注:扇头风即眼镜王蛇)他吩咐桂芝拿根纳鞋底的针来,桂芝急急忙忙找来一根缝衣服的针。郑郎中将针尖在油灯火上燎了燎,就往蛇咬的牙印四周扎,扎得兰子左脚血糊糊的。桂芝不忍心去看,扭过脸抱住再福流眼泪。
郑郎中用针扎完,双手使劲地从兰子的膝关节处往下挤压,将一汩汩乌黑的血从针扎的小孔里挤出来。直到挤出来的血慢慢变红了,郑郎中才伸手找桂芝要草药。他将草药放在嘴里嚼碎,然后用嚼碎的草药在兰子伤口处反复擦拭。等擦完第三坨草药,兰子的小腿开始有些消肿。郑郎中拿过碾碎的药粉撒在伤口上,用一条白布缠好后,再侧转身,用手指去掐兰子的人中。
兰子“哇”地哭出声来。大伙这才出了一口粗气。
郑郎中用衣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对桂柏和另外两位邻里说:“好了,冇事哒!”
桃子端着茶罐给舅舅他们一人倒了杯凉茶。
见兰子没事了,桂柏弯着腰,用手摸了摸兰子的脸,对坐在床边的桂芝说:“那我们先回去哒!”
郑郎中将他们送到大门口,连声道谢。
桃子一个人在灶屋里煮饭,郑郎中提起火塘边煨着的铜壶往洗脸盆里注水,感觉有点烫,又舀了冷水倒进去,边洗脸边问桃子:“兰子是在哪里被蛇咬的?“在枫树湾汊口的斜坡上。”桃子回答。“放学走大路,跑到汊口搞么哩?”郑郎中又问。“我也不晓得,他们先放学,等我走到枫树湾时,看见兰子坐在那里哭,我才晓得她被蛇咬了。我先要再福跑回来报信。我实在背不动了,大舅他们来了。”桃子一口气把自己晓得的都说了出来。
郑郎中来到兰子的屋里,桂芝正坐在床头哄着兰子。再福耷着脑壳坐在门角的椅子上。
“兰子,好些了吗?”郑郎中走到床前,用手抚摸兰子的头。
“好些了,冇开始那么痛。”兰子眼角还有泪水,郑郎中顺手抹去。望着再福那样子,郑郎中猜想兰子被蛇咬肯定与他有关系,但此时又不好责骂他。
“再福,还不快去洗澡?”再福鼻子里“嗯”了一声,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出去了。
煮好饭,桃子又将菜洗好切好,这才叫桂芝过去炒菜。桂芝问兰子:“你想呷么哩?”
“我想呷荷包蛋!”兰子说。
“乖崽,蛋是带腥的,呷了不好,等你脚好了再呷,好啵?”郑郎中说。
兰子吃了几片腊肉,扒了半碗饭,说不想吃了。桂芝抱起兰子:“到姆妈床上去睡。”兰子心里很高兴,双手勾住桂芝的脖子,脸贴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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