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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花亦草
桂芝脱衣上床时,兰子已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郑郎中吹熄灯盏也随即上床睡觉,他在想:今天治兰子的蛇伤,自己哪么那样紧张?
“喂,我问你,兰子开始都晕死过去哒,你哪么不掐她的人中,把我都吓死哒。”桂芝用脚碰了一下郑郎中的后背,问。
“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郑郎中不想搭理婆娘,将身子平躺,压住婆娘碰他的那只脚。
桂芝见丈夫有意买“关子”,就将脚抽出来,再一伸,正好顶住郑郎中的那个地方。
“说不说?说不说?”桂芝嬉笑着用脚尖慢慢用力。
郑郎中怕弄醒兰子,用手挪开婆娘那只顶得自己有些胀痛的脚。
“你个蠢婆娘,兰子中蛇毒有这么久了,不先排毒哪么行?如果一开始就弄得她又哭又闹,那蛇毒进入心腔不就麻烦哒?”
桂芝的“哦”声刚落,郑郎中就打起了呼噜。
兰子在床上躺了一天,可能是惊吓所至,有些低烧和出虚汗。她一闭上眼睛,就觉得那条扇头风张开大口向她扑来。桂芝斜坐在床边,把兰子抱在怀里,说:“乖崽,莫怕,等会我叫你舅舅去把那条蛇打死哈!”
郑郎中做田里的功夫去了,桂芝在家守了兰子一天。兰子一惊一乍,让桂芝心里惶恐不安。傍晚时分,桂芝点燃三柱香,插在神龛观音菩萨前的香炉里,双手合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祈求菩萨保佑兰子平安。
吃完晚饭,桂芝吩附再福同桃子一起写作业。她叫上郑郎中,在屋前小路的拐弯处,对着西北镇子方向点了三柱香,烧了三斤三两黄纸。郑郎中不以为然,但没有说半句闲话。
这一夜兰子睡得很安稳,第二天她就可以下床坐在灶旁帮桂芝烧火煮饭了。
郑郎中家共有十五亩水田,其中十亩租给别人,剩下的五亩留给自己种。因为缺少劳力,又要赶节气,所以每年一到耙田插秧的时候,他总要请上三、五个短工。村里人都很乐意去郑郎中家帮工,因为给他家帮工不但有好饭好菜,还有红薯酒喝。常有人主动问郑郎中:要帮工就喊我啊!
被一些七七八八的事耽搁,别人家的田都已经犁耙平整,只等秧苗长齐就插田了,可郑郎中的田还有一半没犁。他平时很少牵牛喂草,牛也就极不配合,不是歪着头去嚼田边的青草,就是干脆躺在稀泥里不起来,把郑郎中气得举起麻绳鞭照着牛屁股上猛抽。两天下来,田才犁两块,倒将他举鞭子的右手肌肉弄痛了。
在郑郎中忙着田里的这两天,兰子学着爹爹的样子,将那草药放在口里嚼碎后,擦拭蛇咬的地方,再到放药的屋里找那几味碾成粉末的药敷在伤处,自己将伤口包得妥妥贴贴的。这让郑郎中感到很意外。
从这以后,只要有空闲时间,郑郎中就带着兰子到山边地头采摘一些常见草药,如蛤蟆草、半边莲、半夏、通筋草、天青地白之类,并告诉它们基本的药性和用途。有时兰子也帮郑郎中选药、碾药,如碰巧有病人上门问诊时,兰子总喜欢站在一旁认真地观察爹爹看病的过程。
兰子从一只木箱子里找到了好多厚厚的医药书,有的书封面破损了。兰子轻手拿出几本放在书案上,像《金匮悬解》、《痢科》、《伤寒论翼》,她认不全书名,就拿了两本能认识书名的《王孟英书案》和《叶天士书案》去问郑郎中。
“爹爹,你认得王孟英和叶天士吗?”
郑郎中先是一愣,看到兰子手拿两本药书才回过神来:“爹爹不认得他们人,可认得他们的书!”
“他们和你一样,也是郎中吧?”兰子问。
“嗯呢。”郑郎中想不出兰子还要问什么。
“爹爹,那你哪么不写本医案呀?”
兰子问得郑郎中有点不自在,只好说:“爹爹冇他们那么有本事呢!”
“那我长大了写本医案,好啵?”兰子仰望着,郑郎中发现兰子的眼睛里闪出两道亮光。
郑郎中半晌没说话,心想:未必我真要打破传男不传女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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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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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后的风越来越柔,柔得像小女人扭动的腰肢。田里的禾苗长得有尺多高,完全遮掩了曾经裸露而丰腴的泥土。柔风拂过,整个田野犹如一块巨大的、绿油油的绒毯,一直连到目光的尽头。
第一次薅完禾,要等十天半月再薅一次。趁着农忙空隙,村里那帮青皮后生着手准备参加端午节划龙舟的事。他们把闲置了一年的龙舟抬出来,抹洗干净,再重新涂上桐油。在阳光的照射下,龙舟翘首以待,通体油光发亮,熠熠生辉。
一年一度的龙舟赛是新平河上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各村各祠堂显示实力、争得荣誉的时候,所以各村都是由德高望重的长者牵头,挑选出精壮、灵泛,舍得出力的后生组成龙舟队。
平塘村的后生们已下河练了三天。春水缓缓地涨起,原来河滩上大大小小红褐的、橙黄的、银白的鹅卵石,被淹没在清粼粼的水中,只是河面的绿波让它们改变了原本的仪态。成群结队的小鱼在后生们荡起珍珠似的浪花下面穿梭追逐。
端午节这天,兰子醒得很早。她用手推了一把桃子:“起来,姐!”桃子被她推醒了,却装着还在梦里,心里有些怨兰子: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你喊魂啊!
兰子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股艾香交杂着浓重的雄黄味扑鼻而来。见兰子出来,再福拿起几个雄黄炮和一根燃着的柴棍跑进来:“兰子姐,你屋里还冇放雄黄炮呢!”
再福将几个点燃的雄黄炮分别丢在床和柜底下,顿时,一股股发黄的浓烟猛地窜出来,迅速弥漫整个房间。
浓烟熏得桃子无法再呆在被子里,她披件罩衣赤着脚跑了出来,抓住再福一顿好骂。再福既不挣脱也不回嘴,任由桃子左搡右拽。自从上次他执意要到汊口水潭去捉上水鯽鱼,惹得兰子被蛇咬伤后,再福乖巧老实了许多。
桂芝提着装满猪潲的桶子从灶屋里出来,见这情景,赶忙给再福解围。
“桃子,放开老弟,老弟是叫你起来呷油炸芝麻糯米砣呢!”
再福望着桃子,像鸡啄米样一个劲地点头。
当兰子一家子收拾好、锁上门赶到村中牌坊边的地坪时,正赶上安装龙头仪式。
龙头用一块大红布遮盖住,两个后生抬着,在七十多岁的张三爷护送下从他家堂屋走出来。随即四杆三眼铳“轰、轰、轰”炸得山响,接着鞭炮、春雷炮响成一片。这场面庄严又热烈。再福人矮,被人墙挡着,看不到热闹,郑郎中只好将他架在脖子上。兰子从人缝里看见舅舅在里面扶着龙头,就用劲往前面挤。桃子则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兰子回头看到桃子一脸的严肃,又退了回来。这毕竟是张家祠堂的龙舟呢,不姓郑!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三眼铳和鞭炮的鸣响中上路了。平塘村除了走不动的老人和躺在床上刚生下嫩毛毛的婆娘,几乎是倾巢出动。
沿途的屋场里都事先准备了鞭炮接龙舟。这既是表示对龙的崇拜,接龙降福,图个吉利,也是对张姓家族的礼数和尊重。
龙舟在离镇子三里多远的地方就下了水。十五、六丈宽的河面上已经有七、八条龙舟并排排列着。一根大拇指粗的绳索从北岸牵到南岸,绳子两头各缠在岸边大柳树的树干上,绳子之间隔丈把远就悬吊着一块砖头,距离水面一、两尺高,做为龙舟的起点线。绳子由两个人掌控着,单等“开始”的铳响,绳索即放入水中。
离开赛还很早,两岸的河堤边、大路上却已是人山人海。兰子一家子没有停顿,继续往镇上赶。他们既是来看龙舟赛,也是去走亲戚。
桂芝将装有十个鸡蛋和一只芦花大母鸡的竹提篮交到郑郎中手里,自己进到杂货店里称了两斤面条和一斤红糖,一家五口乐呵呵往耀慧家去。
快到耀慧家的屋角时,迎面碰上火急火燎的天龙。十七、八岁的天龙长得虎背熊腰,对襟短褂外露出双臂结实的肌肉。他除了比他爹略高之外,长相、神态和他爹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舅舅,舅妈,你们来哒!”天龙立住脚同他们打招呼。
“天龙,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郑郎中问。
“才帮爹爹卖完肉,我要去划龙船呢!”天龙说完就跑了。
还在门前禾场里,兰子就喊“姑妈!”
耀慧听到外面有人喊,晓得是弟弟一家子来了,笑盈盈地到大门口迎接。
“姐夫呢?”郑郎中先开腔。
“才回来,在屋里呷早饭呢。”耀慧接过弟弟和弟媳手上的东西,招呼他们进屋。
“姐呀,你哪么包条黑头巾呢,才三十七、八,打扮得像个老娭毑样。”桂芝半说半笑地对耀慧说。
耀慧用手拍了一下桂芝的肩膀:“我是老哒呢,有几个像我弟媳妇,生了三个伢崽还这么标致!?”
胡昌吉放下饭碗,笑着端来两把椅子,让郑郎中和桂芝坐在火塘边。虽然到五月了,如果闲着不做事,身上还是有些寒意。
耀慧忙着添水烧茶。她娘家现在就这么一个弟弟,她把弟弟一家看得很起。
天虎、天豹带着兰子他们到屋后菜园边打青皮李子。天虎比桃子大三岁,天豹则比兰子大三岁。天虎像哥哥天龙,顽皮捣蛋,唯有天豹本份老实。天豹扛根竹杆往李子树上扫,天虎却三下两下爬上了树。
树枝上的李子被天豹的竹杆扫得纷纷落在地上,兰子双手护着头退到远处,可再福急着捡那颗最大的李子,却被上面掉下的李子把脑壳打得“剥剥”响。兰子捡起一个李子,在手心擦了擦,放在嘴里一咬,嘴巴就立刻酸歪了。
耀慧给仨外甥一人端了一碗甜酒冲蛋,他们喝完又继续往口袋里装李子。
郑郎中和桂芝喝完甜酒冲蛋,又喝了杯川芎茶,估计快到龙船赛的时候了。
胡昌吉换件干净衣服,耀慧解下围在胸前的布兜兜,洗了把手脸。桂芝帮她重新挽了一条白色头巾,再把火塘燃着的柴棍在灰里闷熄,这才喊那帮小把戏一起去看划龙舟。
五个小把戏衣荷包里都是鼓鼓囊囊的。兰子从荷包里掏出几个溜青的李子递到郑郎中和桂芝面前:“你们呷啵?”郑郎中和桂芝一看,牙齿马上酸得“咕咕”叫。
河堤已经变成人堤,黑压压的人群只差没把河水挤得溢出来。郑郎中他们找到一块能落脚看见河面的地方站住,桂芝四下张望也不见兰子他们的影子,心里有点着急,尤其是担心再福。当她看到好多人脑壳倒映在水面时,更是不安。
“不晓得他们钻到哪里去哒?”桂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目光到处搜寻。
耀慧见弟媳焦急的神态,安慰桂芝道:“冇事的,冇事的,天虎带着他们呢。”
离桂芝他们不远处搭了个台子。台子是用几根大木桩插在河堤上顺势搭建的,上面铺着厚门板,门板上坐着十来个人。胡昌吉认得上面坐着的人有个是麻子镇长,心想,其他的肯定都是县上的官爷吧。在他准备移开目光时,发现天虎趴胯坐在台子下面一根横梁上。
“这个小畜牲,爬在那上面坐着呢。”胡昌吉不温不火地骂了一句。
桂芝踮起脚,顺着姐夫的目光望去,桃子、天豹、兰子、再福四个齐刷刷站在看台下面,这才落了心。
看台边燃放的两挂万子鞭突然在兰子他们头上“霹雳叭啦”炸响,吓得他们抱着头往看台下面钻。
放完鞭炮,十支三眼铳同时点响,“轰”的一声巨响让人堤与河水都为之一震。那边的龙舟上的锣鼔也随之敲响。
十几条龙舟像十几支离弦的箭,在河面上飞驶。木桨掀起的浪花形成一道壮观的水幕,舟身和划舟的后生们都被“淹没”在这道水幕里,唯有龙头在水面上昂首挺立。
两岸沸腾了。吆喝声、叫喊声狂风般席卷两岸,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高过一阵。随着龙舟的飞驶,两岸那黑鸦鸦的人潮里开始骚动。追逐龙船的人潮从两岸向龙舟赛的终点涌了过来,随即,吆喝声、叫喊声中交杂着骂娘声、哄笑声。被挤到浅水里的人爬上岸,又将前面的人挤了下去。一些被人踩掉鞋带的,扭伤脚脚腕子的,也一走一跛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往前撵。
龙舟离看台越来越近,兰子拍着手掌边跳边叫。她想看清小舅和天龙哥在哪条舟上,她揉着眼睛,还是无法看清。河面是一片腾起的白雾。
从上游起点一路追赶龙舟的人潮,已被停滞在看台左侧一里之外,他们再也冲不动码头这边早已聚集的、密不透风的人墙了。
龙舟马上就要冲到终点,此时两岸观众的热情也已达到最**。所有的人都伸着鹭鸶样的颈脖,扯起叫鸡公嗓子呼喊,他们都希望是自己族里的龙舟夺魁。
天虎像壁虎样粘在看台下的立柱上,真真切切地看到他哥哥天龙划的那条龙舟第一个冲到终点。他从立柱上弹跃了下来,冲着兰子他们喊:“是我们的龙舟,是我们的龙舟!”
兰子不相信,她心里希望平塘村的龙舟赢。
直到镇上的那条龙舟的龙头被缠上大红绣球时,兰子才不得不承认小舅舅划的龙舟没有赢。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划赢的龙舟上有她的大表哥天龙。
接下来的项目是捉鸭子。
一条大划子船划向河中央,船舱里有两只大竹篓,竹篓里装着四、五十只麻婆鸭。麻婆鸭全身羽毛都是麻麻点点的,这种鸭子游水特快,扎进水里能泅出两丈多远。
十几条龙舟离这划子四、五丈,围成一个圈。龙舟上的后生们放下手中的木桨,个个磨拳擦掌,单等划子上的人将竹篓里的鸭子掀进河里。
当大划子船上的人将鸭子倒入河里的同时,河水再次被鸭子掀起浪花。龙舟上的后生们纷纷丢掉手中的木桨,跳入有些凉意的河水中。顿时,河中央白浪翻滚,分不清哪是鸭子,哪是抓鸭子的。
鸭子被追得四处扑腾,抓到鸭子的人,提着鸭脖子爬上龙舟,没抓到的还在拚命地追鸭子,整个河里就像一锅烧开了的水。
几只鸭子扎入水中突破围堵,朝岸边游来,岸边的人也挽起衣袖跃跃欲试。天龙紧追着一只游往岸边的鸭子,当他在离岸不到三尺,潜水过来,一把抓住鸭子时,从岸上卷起裤腿的两个后生也伸手抓住了这只鸭子。天龙急了,一把将对方掀翻在水里。三人在齐腰深的水里厮打起来。天龙体力不支,鸭子终于落在那后生手里。鸭子没捞到,胸脯和脑壳上还挨了两拳,天龙气得火冒三丈,他弯腰从水底摸起一坨饭碗大的鹅卵石,照着抢到鸭子那后生的脑门心砸了下去,顿时,那后生栽倒在水中,鲜红的血飘浮出水面。
天龙看到情形不对,几步飞奔上岸。在人们的惊愕中,他钻进人缝里,跑了。
这一幕,天虎没看到,兰子也没看到。
郑郎中、桂芝与姐姐姐夫从退潮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挤出来,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回到家里,桂芝帮着姐姐准备饭菜,郑郎中和姐夫则坐在堂屋里抽烟说些闲话。天虎兴高采烈地领着四个小把戏进来,他们一人抱着一根嫩黄瓜在嘴里啃。
摆满一桌子菜,左等右等不见天龙的影子。
天豹从睡屋里发现了天龙换下的湿衣湿裤,连忙告诉爹爹:“哥哥早就回来哒,湿衣服都丢在床踏板上呢!”
“又晓得这个畜牲跑到哪里打平伙去哒,我们呷,不管他。”胡昌吉口里骂着,心里还想着要犒劳犒劳他呢。
回家的路上,兰子他们听路人说,今天在河里捉鸭子的时候,唐湾村有个后生伢崽被人打死了。郑郎中觉得这消息不可靠,往年龙舟赛为夺头魁,火爆的后生用木桨互击两下的倒是有之,但从没听说打死过人。
桂芝烧开一壶水给郑郎中泡了杯浓茶,还没等他喝上一口,天虎上气不接下气窜进屋里,差点被门槛绊倒。
“舅舅!舅舅!哥哥他打死人哒,地方上正在捉他……”郑郎中心里一惊,桂芝脸都变了色:“是真的啵?”
“是真的,那屋里的人都找到我家里来哒,姆妈在屋里哭。”
“这哪么搞,这哪么搞,闹出人命官司哒!”桂芝急得跺脚。
“走!”郑郎中拉着天虎,跨出了门。
“我跟你一起去!”桂芝急得乱了方寸,原地打转转,找刚才进门脱下的外套。
郑郎中冲着婆娘吼:“你去搞么哩?在屋里带好细伢崽!”
兰子听到声音都从自己房里跑出来,望着他们三个人的神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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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亦草 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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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深,郑郎中才从镇上姐姐家赶回来。 大门闩着,郑郎中以为桂芝睡了,用拳头使劲擂门。
“哪个?”坐在灶屋里的桂芝大声问。
“我!”是郑郎中的声音。
门一打开,桂芝就问:“么哩回事?”郑郎中没搭理,直接进了灶屋。桂芝闩好大门,跟着屁股后面问:“到底是么哩回事呀?”
郑郎中有些烦:“你让我先喘口气,好啵?”
桂芝正准备倒杯冷茶给郑郎中,后门响起了敲门声。
桂芝不敢作声,郑郎中提着灯盏走到堂屋,提高嗓子:“哪个?”
“舅舅,是我。”
打开后门,天龙闪了进来。只见他穿身单衣单裤,冷得双手抱在胸前直哆嗦。郑郎中将他引进灶屋,桂芝添柴将火烧旺,问也没问就架起锅子炒饭。
郑郎中望着闯了大祸的外甥,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
天龙坐在火塘边的椅子上烤嗳和了,双手捧着脑壳不再哆嗦。
“我下手可能是重哒点。”天龙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出一句。
“你也这么大了,真是太不懂事,为一只鸭子就要把人打死啊?”郑郎中强压着火气,他不想把兰子他们吵醒。
天龙一听打死了人,从椅子上弹起来,脸“刷”的一下变白了。他惊恐地望着郑郎中,全身发抖:“舅舅,人死哒?那我……”
桂芝在锅里放些猪油,煎了两个鸡蛋,将半鼎锅剩饭和半碗腊肉一齐倒进去炒热,用大碗盛着递到天龙的手里。
“家是不能回去哒,地方上正在捉你呢!”桂芝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快呷吧!”
“唉,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你也只有走哒,走得越远越好。”郑郎中又补一句:“你有地方去吗?”
天龙捧着饭碗,沉思片刻,说:“那我就到汉口去。去年有个开铁驳子船收桐油的人,在镇上客栈住哒半个月,我和他蛮合得来的,他说过想要我帮他做生意。”说到这里,天龙的惊恐似乎松缓了点。
“先呷饭,莫让它凉哒。”桂芝催他。
心情稍微松缓的天龙开始狼吞虎咽,不一会功夫,半锅子剩饭被他倒进了肚子。
“呷饱哒吗?”桂芝问。
“呷饱哒呢,舅妈。”天龙恢复了脸色。
“天龙,我跟你说,你这次祸闯大哒,要走就连夜走,不能走大路,走东乡的山路。过了县境再想办法去汉口,听见么?”郑郎中说完又吩咐桂芝去找几件衣服给天龙穿上,晚上山里冷。说完,自己提着灯盏进了堆放谷仓的屋里。
天龙的个子比郑郎中高大,找桂芝出丈夫两件罩棉衣的外套,又找了两条单裤让天龙穿在里面。郑郎中掀开天龙的外套,将十块银元放在他内衣兜里,桂芝也从大夹柜里摸出一块银元,一起放进去。
郑郎中站在堂屋,听听前后门都没有什么动静,打看后门:“天龙,走吧,在外面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到万不得已莫回来!”
天龙双膝跪在郑郎中和桂芝面前。
郑郎中扭头进屋,桂芝开始嘤嘤地哭出声来。
隔山传话,话不变,音变。
被天龙砸了一石头的后生当时栽倒在水里,同伴将他架起来时,他耷拉着脑壳,血流了一脸。
岸上一片惊呼:打死人哒!打死人哒!
天龙钻进人缝里跑脱时,有人认出他就是胡屠夫家的“大粪毒”
对方家人找到胡昌吉家里,声称胡天龙打死了人,要他们把凶手交出来。
最后才弄清楚,那后生头只是头皮被砸破,出了不少血。胡昌吉偕同婆娘剁了几斤肉上门赔理道歉,又多付了些药费,事就了了。只是天龙那晚从郑郎中家出走后,就音信全无。
虽然郑郎中当时是出于对外甥天龙的保护才催促他出走的,姐姐姐夫也没有责怪他意思,但他心中一直不安,甚至有亲自去趟汉口找回外甥天龙的念头。
田里禾苗长势很好,等到抽穗扬花,今年的收成就靠得住了。
郑郎中常常站在自家的田边,闻着拂过绿野夹带清香的风,心里才会感到一丝畅快。他有时不知不觉地走上官道,看到从东边山里过来的陌生人,就总想上前打听,但又不晓得该怎么说。
趁着农闲,郑郎中想请几个劳力到自家山上砍一天柴。去冬今春天冷的时间长,火塘的火没熄过,一堆柴火烧得差不多了。
“看样子明后天会落雨呢。”桂芝站在阶级边收衣服,感到风里的湿气很重。
“嗯,山那边好像又阴哒。”郑郎中抬头望望天,几只燕子从屋檐下掠过,这是有暴雨来的前兆。
果然,第二天下起了大雨。兰子穿上爹爹托人从县城里买回的绛红色浅口套鞋,舍不得往泥水里踩,巴不得提起脚走路。三姐弟结伴出门,一人戴顶大斗笠,像三个浮在雨幕里硕大的茅草菌。郑郎中披蓑戴笠扛把锄头跟在后面,他要到田里去看水,担心水太满淹坏了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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