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为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顾雪柔
游淼起身,两手揣着袖子,李治烽把吃到一半的碗搁到一旁起身,游淼道“你继续吃。”
李治烽道“不吃了。”
游淼笑嘻嘻道“吃罢,吃饱了才好陪我。”
李治烽又拿过碗,吃了起来,游淼躬身,摸了摸他头上的狼头帽子,李治烽抬头看他一眼,游淼笑了。
游淼带着李治烽,穿过泥泞遍地的市集去买衣服,此处蜀绢苏锦繁杂,价格也比江北一地要贵,但成衣款式繁多,不拘一格。再朝南走,天气就要暖和些了,锦裘不用总穿着,李治烽这身狼皮狼头,夹袄后还拖着条狼尾巴,不能穿着带回自己家里去,须得给他换一身。
“就这件罢。”游淼看中一件靛蓝色的天青云纹袍,俱以秘针绣法,看上去不显,穿起来也精神,游淼自己锦衣玉袍的,跟的人也不可太寒碜了去。
李治烽二话不说,将战裙折起来,脱了夹袄,现出古铜色健壮的肌肤,一身肌肉瘦削坚硬,犹如铁打的一般,围上单衣,系上腰带,引得周围女子纷纷注目。
“奴隶”有人发现了李治烽脖畔的刺青,小声议论。
“是胡人”
“这胆子可真够大的,把胡奴朝塞内带,手脚也不拴着”
“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游淼充耳不闻,伸手为李治烽整理衣领,将他的刺青遮住,说“到了我家里,千万不能说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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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李治烽点头。
游淼“到时候咱俩串通好,告诉他你是李延送我的,别的不可胡说八道。”
“知道了。”李治烽乖乖道。
游淼又说“问你是什么人,你就说是汉人。”
李治烽没有说话,游淼忽地想到一事,连汉人都说不可数典忘祖,认贼作父,对犬戎人来说,似乎也是如此罢。
李治烽应当不愿意把自己说成汉人,毕竟他的身上流淌着犬戎人的血,况且他的眉他的眼,也实在不像汉人。
游淼正要说点别的时候,李治烽却道“好的。”
“算了。”游淼道“你就说实话罢,我爹那里我再去想法子。”
游淼牵着李治烽的食中二指,一晃一晃,离了成衣店,回商队去。在大梁城内花用,一律记商队的账上,如此数日,商队再度启程,前往此次冬商的最后一站江北。
江南江北分流州,扬州,苏州等地,临近长江,天便渐渐暖和起来,这一路又是十来天,虽说还会时不时地下点小雪,却是雪里夹着雨,在丘陵与翠绿的山野间纷纷扬扬,较之塞外那种一下起来就铺天盖地,寒风如刀的怒雪,江北的冬天简直是人间胜景。
“到了家里,见我爹要叫老爷,懂吗”
“嗯。”
“只住上一个月,你可别和下人们吵起来了”
“唔。”
“游府不像京师那间,有的下人不能进房,你是我的人,能进我的房,可不能进厅堂,也不能在别的地方随便乱走”
“知道了。”
游淼一路上反复耳提面命李治烽,期间又说了不少家里的事,对着京城那帮子纨绔哥们不能炫耀,须得藏富,但对着自己家仆,炫耀炫耀总归是可以的。
“总之。”游淼总结道“吃穿用度,就算是当朝天子,也是见不到的,跟了我,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嗯。”李治烽的嘴角微微一牵,欣然看着车外。
“来过流州么”游淼又问。
李治烽摇了摇头。
卷一 摸鱼儿
商队驻留于江城府内,郝三钱又特地派了辆马车,将游淼送去沛县游府。
沿途茶山一片墨绿色,茶农正赶在大寒前摘这最后一波冬茶苗,良田万顷,茶庄上千,窗户大开,游淼倚在窗前,朝李治烽得意地说“你看这山,这地,这河。”
“山上栽的树,河里养的鱼,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游淼笑嘻嘻道“都是我家的产业,都是我的。”
李治烽眼中不禁现出惊诧之色,缓缓点头,游淼一脚搭在李治烽大腿上,马车行行停停,茶山中雾气初升,刚下过雨的道路十分湿润,呼吸一口山野间的清气,较之人声嘈杂的京畿,黄沙滚滚的塞北,此处直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中午时分,马车在路边停下,车夫请游淼下去用饭,蒸茶四样,二色炒饭,又有油炸活虾,片成蝉翼的冬雪鱼裹着蛋与面粉以滚油炸至七成金黄三成酥,入口即化,一顿饭吃得游淼心情大好。
离家三年,太久未吃过流州的好菜了,游淼又朝李治烽说“待得到了家,吃的还比这好得多。”
李治烽点点头,捧着个海碗,蹲在食肆门口吃鱼丸面,鲜味十足。
老板娘给游淼上了茶,笑道“游少爷可是好几年没回家了。”
“可不是么”游淼笑着接过茶杯,碧雨天晴毛尖在碎花瓷杯里载浮载沉,满盏茶水香气四溢,游淼从前素来平易近人,又长得俊,附近一带的茶农在给游家当长工,见了他都疼他。
但今日老板娘又有点欲言又止的神色,游淼归家心切,只是未察,指着李治烽说“这是我京城的伙计,人可实诚。”
老板娘笑着点头,问“游老爷让少爷回家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少爷知道么”
游淼想了想,说“不是让我娶媳妇,就是让我接手这碧雨茶庄罢,还能有甚么事”
父亲虽执着于送他去京城读书,谋个一官半职,若说半路改了主意,想留他在江北也是未必不可知,游淼又笑嘻嘻道“来日待我接了茶庄,该如何还如何,绝不会涨你们一分钱的租,放心就好。”
老板娘道“少爷自然是个念旧的人,能跟着少爷,也是我们的福气。”
游淼点点头,老板娘出去晾衣服,叹了口气,正在吃面的李治烽神色一动,抬眼看她。
吃毕午饭,游淼便吩咐那马车回去,距离碧雨山庄只有不到十里路了,近乡时游子之思满溢于心怀,打算就这么一路走回去。
路面湿漉漉的,李治烽说“少爷,我背你。”
游淼也不客气,跃上他背,李治烽背着他慢慢地走,沿途有人赶着牛车过,游淼便喊他,路人看到游淼,都说“是游少爷啊。”
“游少爷回来了”
“怎的不坐车”
游淼笑着说“回家看看。”
游淼包袱全被劫了,东西也没了,唯一的财产就只有李治烽,沿途说说笑笑,直到碧雨山庄于半山腰上现出全貌,方跃下地来。
时近傍晚,两名小厮在扫地,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一名小厮要进去通报,另一名小厮却拉住他,摆了摆手。
游淼终于感觉到不对了,忽然就想到许多先前未曾细想的事来这是怎么个说法自己都到沛县了,家里怎的也没人来接
“少爷。”
“少爷回来了。”
两名小厮拱袖行礼,游淼道“回来了,怎么也没个人来接胡叔呢”
游淼朝大门里走,一名正打盹的小厮儿见是游淼回来,登时就醒了,另两名小厮上前踹他,说“睡昏你了这是少爷回家了呢”说着又朝游淼笑道“这新来的。”
游淼道“无妨,轿子呢怎的也没预备下轿子”
那小厮朝另两名同伴使眼色,数人神色迟疑,一人答道“回少爷的话,老爷今天和大大和出去了一趟,小轿在山庄里,这就去吩咐人送下来。”
“胡叔在吗”游淼道“让他制个牌子给这人。”
说着指指李治烽,说“他叫李治烽,天太冷,就没让石棋儿跟回来了。有他跟着我呢。”
“是是。”小厮们一头,一小厮又道“少爷这也没行李”
游淼笑道“路上被劫啦,有惊无险的。”
三名小厮互相看看,一人忽道“少爷,胡叔回家去了。”
游淼道“回家去了”
“是。”那小厮答道“告老回去了,府上换了个管家,名唤林四的就是,二管家王叔也走了,现下是新请的账房先生管着银钱,马姨娘请来的。”
怎的换管家也没见来信说一声,连账房都换了。游淼拂袖道“罢了,轿子还没下来,我自己上去罢。”
山庄大门前竖着一道影壁,李治烽负着个包袱,跟在游淼身后,开始爬山,偶尔锻炼锻炼也是好的,薄暮时分,远方的雾气都散了,现出卷云间隙的一道夕阳染的金边,群山中成千上万的茶树沐浴于暮色之中,令游淼起了对故乡的眷恋之心。
进了山庄二门,游淼笑道“我回来啦。”
几个在泉井旁打水的丫鬟看了游淼一眼,竟是都有点惴惴,许久后,一名丫鬟福了一福,小声道“少爷回来了。”
游淼心中一沉,终于知道不对了。
“哎哟,这可回来了”女子人未到,声先到,顷刻间一女人走了出来,身穿藕色长裙,簪着一朵粉花,脸上胭脂色抹得厚厚的。
这人是游淼之父游德川的小妾马氏,小厮口中称“马姨娘”的就是她。游淼之母过世后,未见马姨娘给游德川生过一男半女,而游淼身为嫡子,平日见了她也只是客客气气,不多闲聊。
但这时马姨娘身前,却站了另一个女人,笼着身淡色天青锦绣围,脖系一袭狐裘领,拢了个堕马髻,簪着一枚碧玉簪,坠子上金镶玉在夕阳下摇摇晃晃,折射着流光。
观那女人容貌,当有五十岁上下了,眼角带着鱼尾纹,不施唇红,自有股凌人的气势,游淼只道是家里来了女亲,却未见过这女人,要开口见礼,那女人却先一步开了口。
那女人丝毫没有半分客气,朝马姨娘问“这就是游淼”
游淼眉毛一扬,还未出声,马姨娘却抢在游淼之前说话了。
马姨娘望向那女人,说“这是咱们家夫人,游淼,按规矩,你得叫她太太。”说着又笑吟吟地看游淼,观察他脸色。
夫人
游淼简直是莫名其妙,他娘才是明媒正娶的游夫人,怎么离家三年,又冒出来个夫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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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游淼简直是难以置信,电光石火间,他倏然想起了一个人,那是尚在很小之时,于父母争执之时听到的人王氏。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女人沉稳的声音略透露出紧张的意味,缓缓道“是乔珂儿,啧啧,这眼睛这眉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那女人略抬下巴,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一抹厌恶,游淼比她略高了些,居高临下地审视她。
“王夫人。”游淼淡淡道“幸会幸会,怎么跑我家来了现在该唤你作乔姨娘了”
王氏登时色变,重重哼了一声,马姨娘道“现在可是太太了,游淼,你可”
王氏拦住马姨娘,冷冷道“算了,待他爹回来,让亲口跟他说。”
游淼也不耐烦与王氏多啰嗦,朝跟她的丫鬟问道“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丫鬟惴惴一福,抬眼看王氏,马姨娘插口答道“你爹和大少爷到扬州查账去了”
一句话未完,游淼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霎时天旋地转。
大少爷
游淼冷笑一声,马姨娘那句话简直是攻人攻心,游淼一瞬间就明白了家中异常因何而起,在自己上京读书的这三年里,父亲不仅续了弦,还把王氏扶了正。
家里更多了个儿子
这意味着什么
游淼转身就做,留下马姨娘掩嘴而笑,王氏却不容他这么轻巧就走了,又道“站住。”
游淼脸色又一变,问“怎”
王氏说“这人是跟着你的怎的半点不识礼数听说石棋儿跟了你上京”
游淼答道“李治烽没进过家门,夫人还想把他杖责一通,杀杀我威风不成”
王氏确是抱着这心思,治不了游淼,将跟着他的下人拿住一顿打,游淼却先一步料到了她的意思,笑吟吟道“李治烽,说说,你以前杀过多少人”
李治烽看着院里的一口青瓷大缸,缸中色彩鲜艳的金鱼游来游去,倒映着天际晴空白云。
许久后,李治烽说“一百一十五个。十六个汉人,七十一个鞑靼人,一个犬戎人,两个乌狄人,十二个羌人,一个鲜卑人,四个羯人,七个匈奴人,一个小孩。”说毕抬眼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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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
数人都没有说话,马姨娘现出那神情,明显的心下在嘀咕。
游淼也被吓到了,他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道这些人应该以为李治烽在骗人,但以李治烽这人,应该不会骗他。
“你不是十五六岁就到中原来了么”游淼道。
李治烽说“都是出关前杀的。”
游淼笑了起来,朝着王氏一扬眉毛,看着她的表情,嘴上却朝李治烽说。
“在家里住的时候,要是有人想打你,拿你,除非我点了头,否则你一律可以不管,有人敢对你动手,你还手就是,别把人打死了就成。”
“知道了。”李治烽说。
“走罢。”游淼笑着说。
王氏脸色阴晴不定,不敢贸然再说什么,游淼与李治烽循着二门走廊离开,刚一过走廊,游淼脸上笑容便倏然全消失了,一张脸黑了下来。
李治烽依旧是那模样,跟在游淼身后。
游淼走了一小段路,倚在廊柱旁,喘了会气,脑子里所有念头都是一团乱麻,得先歇歇,把所有事都理清楚。
“走。”游淼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带李治烽穿过花园,一名丫鬟抱着猫,张了张嘴。游淼停下脚步。
“少爷,您住东厢。”一名丫鬟说。
“嘿。”游淼不气反笑“连房间都给我改了”
嫡长子住堂屋,次子住东厢,女儿与小妾住西厢,没有游德川的命令,谁敢动游淼的房趁着他不在,将他的物事都挪到东厢去,也就是说,自己已经被降格为次子了。
但游淼没有发火,也没有走,父亲不在家,现在闹也没有用,只是让人看笑话。他循路穿过堂屋花园,朝自己曾经的房前看了一眼,只见三年前养的,挂在屋檐下的鹩哥,种的花,琉璃缸里的金鱼,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凤尾竹,挡着屋门。
游淼到了东厢前,这处似乎翻修过一次,假山前的池塘垒了新石,柱栏,廊檐都漆了新漆,鸟笼一字排开,挂在屋檐下。
父亲多少还是上了心的,然而游淼却觉心里窝火更甚,院里一名小厮正扫地,是从前伺候游淼的,名唤木棋,此刻忙扔了笤帚,叫道“少爷”
游淼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连话也不说,进房去,随手摔上了房门。
李治烽与木棋站在院子里,互相看看,半晌无语。
房中摆设依旧,游淼在床上趴着,翻来覆去地想,实在不相信自己会碰上这等事。
凭空就多出来个王氏,还有个素未谋面的长子简直是变了天,嫡长子说换就换,这是等闲能换的游淼忽然气冲冲地起身,要去堂屋质问个清楚,在房里转了两圈,却又颓然坐下,就像一场噩梦一样。
月出时,木棋在外敲了敲门,说“少爷,吃饭了。”
游淼睡得昏昏沉沉,起来时头疼欲裂,木棋端着食盒过来,游淼反而不气了,只是淡淡道“其他的人呢春香,茗叶她们呢”
木棋说“都拨去伺候大少爷了,本没想着少爷这么快回来,东厢里还没派几个人,明儿小的去催催林管家,看何时”
“算了。”游淼道“等爹回来再说罢,你们也自吃去,不用伺候了。”
木棋在里屋摆好饭菜,生了火盆,菜依旧是和从前差不多,没敢短了游淼半分,游淼想也知道,王氏犯不着在吃上面克扣他的,否则等游德川回来了问起反倒不好说。
李治烽则简单地收拾了包袱,和木棋在外屋坐着吃了。游淼吃得喉咙里全是苦的,也不知是怎生个况味儿,只动了几筷子便回床上躺着,满脑子都是挥之不去的事,二更时木棋进来剪了烛花,熄灯睡觉,死气沉沉的东厢里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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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游淼起来,连个能吩咐的人都没有,昔年在家里住时四个丫鬟,两个小厮,院中总是叽叽咋咋有说不完的话,现下剩个木棋与李治烽,却是说不出的冷清。早起时木棋进来伺候,游淼道“让李治烽过来罢,你也别出去,把门关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李治烽过来给游淼穿衣服,游淼边换衣服边吩咐木棋。
“夫人和那劳什子大少爷,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游淼问道。
木棋十二岁便进来服侍游淼了,主仆相伴也有五年,不比家中其他的下人,游淼被降为次子的事他是知道的,现在还派他在东厢里干活,自知这辈子若没别的念想,终究与这游淼少爷是一条船上的人,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遂答道“两年前就住进来了。”
游淼又问“什么时候立的嫡长子”
木棋答道“去年。”
游淼问“请族伯族叔,太公他们吃过酒了不曾”
木棋点了点头,游淼的怒气又蓦然起来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游淼又问“大少爷叫什么名字”
木棋答道“大少爷名讳上汉下戈。”
游汉戈游淼一听就明白,家中这辈排行第二个字都带水,他又问“是我爹生的我怎的就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这事”
木棋听到这话,似乎有点愤怒,想了想,说“谁知道呢那女人一来就将家里给占了,王叔也告老回家去了,还换了个账房先生”
游淼缓缓点头,至少他知道了两件事,一另立长子这事是游家大族中认可的。二这长子,确实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
游淼十二岁上京,小时在家时也听过不少关于父亲的风流事,母舅家更给他吹过风,告诉过他,游德川在外头还有人。但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何况游德川这等富甲一方的商贾本来游德川要续弦,凡事也轮不到游淼说了算,但忽然来了这么一下,不免游淼负气。
游德川数年前想送他入朝为官,说不定就是提前布下了这一手。
游淼心不在焉地吃早饭,饭后外头来报,孙嬷嬷来看他了。
那孙嬷嬷本是游淼的奶妈,照顾他到七岁才归家去,游淼一口气正憋着没地方出,见孙嬷嬷呼天抢地的进来,登时眼眶就红了。
“我苦命的小淼子哎”孙嬷嬷一进来就搂着游淼哭。
游淼忙大声道“别哭嬷嬷,你别哭”
游淼的话里带着哭腔,不敢多看孙嬷嬷一眼,孙嬷嬷已哭得老泪纵横,捂着肝一把鼻涕一把泪,“心肝”“祖宗”地叫,房内老少二人哀叹半晌,游淼方亲手给她煮了壶茶,让孙嬷嬷堪堪坐定。
“都是命,嬷嬷,别伤了身。”游淼勉强安慰道,又长叹了口气。
孙嬷嬷说“小舅爷听到少爷家里这事就气得快不好了,上了两次扬州,都被那边挡在门外头,回头和少源茶庄当家的大舅爷商量了一下,大家也帮不了甚么忙,让我这老不死的带个口信,少爷要是在这边呆不下去了,就回苏州去罢。”
游淼道“罢了罢了,我娘死了,爹还在,怎么能回母舅家你刚从苏州过来,听到那边说啥了没有”
孙嬷嬷道“当年的事哎,都没想到压了这么多年,现在还不得消停”
游淼昨夜想了一晚上,颇有些想不通的东西,如今听孙嬷嬷一说,登时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父母之间的关系,母舅家平时也没少提醒过,当年母亲嫁给父亲时,双方也并非郎情妾意,而是游德川的一个堂伯说了算。让游家迎娶少源茶庄的乔珂儿。那年游德川还对长辈安排颇有一番怨词,更听说父亲在外面有相好的,只是母亲嫁过来后太会为人处世,这些年里才相安无事,父亲没有再讨小妾,母亲也从不在幼年的游淼面前提起过这些。
母亲辞世几年后,游家的长辈老的老,去的去,也死得差不多了。
于是父亲把成婚前就已经定下一桩亲事扶了正,也真难为那王氏忍辱负重,早已生下一男丁,竟是能苦苦等候游德川十余年。待得游德川产业办稳了,方登堂入室,明媒正娶地进了游家。
游淼听到这话时,不是没有动过回母舅家的念头,但少源茶庄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一个败家子大舅,终日挥霍祖上积蓄。一个空有志向,却苦无钱财的小舅,这些年里少源茶庄也是入不敷出,回去又能做什么
孙嬷嬷还在这房中用茶,外头木棋儿却忙不迭地进来,朝游淼连打眼色,游淼微一蹙眉,吩咐道“有话就说,嬷嬷不是外人。”
“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木棋儿颤声道。
孙嬷嬷听到这话,嘴巴略略张着,老脸皱了皱,又哭了起来。
游淼道“我去见爹一面,李治烽,你跟着我,木棋儿,你吩咐辆车,送嬷嬷回家去。”
游淼深呼吸,整理了衣袍,坐在外屋的李治烽一直听着房内交谈,此刻起身跟着游淼出去,孙嬷嬷颤巍巍地出来,又反复朝李治烽说“你是哪儿来的人,怎地没见过,我们少爷命苦,你可得好好照看着”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又好言安慰一番,穿过走廊,站在东厢院里,听到堂屋外传来的交谈声,正是自己父亲在吩咐人。
雨过天晴,游德川的靴头还沾了些泥,背着手,带着儿子游汉戈一路上山庄里来,抬轿子的家丁远远跟在两人后头。
游淼长得像母舅,而游汉戈则长得十分像游德川自己,一样的一字浓眉,多年随母过养成了一身少年老成的气质,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宽额大耳,肤色黝黑,皮肤粗糙,一双眼睛炯炯逼人,透出算计与思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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