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梦见稻谷
房门打开,贞良进来,灵眉勉强欲撑起身子,贞良却抢上来按住她,“我有话问你,你需好生回答。”
灵眉见她说得郑重,不明所以,往后看去,花嫂子也是一脸无知,再转过视线,贞良素白的一张脸上半是焦急半是期待,深深地望着她,轻点点头。
贞良在炕边坐下,摊开掌心中翡翠坠子问道,“我问你,这物件是甚么人给你的”
灵眉一看那坠子,伸手往颈边一摸,却是光秃秃的,抬眼道,“这是小妇人从小所戴,并没有甚么人给我。”
贞良道,“这坠子甚是贵重,你既然原说是管家之女,哪里来的这样物件佩戴”她问的疾,灵眉无言,便低下头。贞良又迫切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原先是甚么人”话到最后,语音已微微发颤。
灵眉沉默半晌,心道事已至此,也无甚好隐瞒的,勉强道,“不瞒奶奶,我原先正是咱们桐里镇子叶家的独生女儿,遭水难,家业父母俱失,堕入下流,为不污父母名姓这才予以隐瞒,请奶奶宽恕则个。”
那贞良闻言却是站起身,脸上似哭似笑,好半天没有说话,灵眉觉得奇怪,花嫂子也扶住她,“奶奶,你无事吧”贞良拂去她手,从怀里又掏出一件物事,颤颤捧到灵眉眼前,“你认识此物么”
灵眉一看大惊,上好的一件锁麟囊,大红描金底,不似寻常的绿线却是金银线绣就的麒麟,眼珠子活泼泼的似能转起来,她撑坐起身,惊异抬眼,碰上贞良含泪企盼的目光灵眉自个儿眼泪也掉下来,手颤抖地捉住囊儿一角,那贞良见状再不会错,扑通一声跪倒在炕前,“姐姐”
她二人四手交握,泪流不止,花嫂子一旁呆住了,一会儿还是灵眉先醒过来,抓住贞良手道,“奶奶快起来,我受不起”贞良摇头哭道,“姐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姐姐与我父女有再造大恩,若不是姐姐,我父女哪里来的济州,我那老父途中病重,多亏得姐姐施舍银钱”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对花嫂子道,“快将姐姐收拾收拾,扶到我屋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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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周奉骑着大马,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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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五儿,往各家巡查商铺。主仆三人衣着光鲜,皆挺胸抬头,好不神气,一路行来,有路边买菜做事的小媳妇儿大姑娘,或偷偷张望,或成团窃窃私语,公然打量,总是大都多看这边一眼。
五儿好不得意,把头抬得更高,挺着胸脯甩开袖子,大步紧跟。
拐过米市,正遇上一人,周奉略勒勒缰绳,那人打眼望到他,忙也走过来,叫了声二哥,原他不是别人,正是周家三公子、周奉的三弟周运是也。周奉见他神情倦怠,衣衫皱皱巴巴,前襟还沾着点点酒渍,便知他又是一夜未归,微微沉下脸色。
周运忙解释,“昨儿个京里头来人,我那泰山使人来的,确系陪他们玩耍。”
周奉问,“你两个小厮子呢”周运眼睛眨眨,“啊,我让他们先回了。”
周奉冷哼,“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凡事总得比以前略通顺些,再不要让我看到二次,不然定回过老爷,不轻饶了你”说罢仍旧驾马而去。
周运嘿嘿一笑,想你不过就比我大三两岁,端着哥哥架子教训我,谁不知道你荒唐的时候比我更胡来呢什么时候我下头也有一两个弟弟,我也得教训他们才好,转念又想,啊哟那可不成,太太现下都五十了,难不成还能老蚌生珠若再有弟弟,非得爹爹再讨小妾不可,那可大大不成
周运胡思乱想往家去的时候,周奉已到了自己负责的城西铺面,恰周成从金陵回来了,主仆两个厮见了,那周成此行受周奉指点,收获颇丰,周老爷已给过重赏,现下满心欢喜,问候起来又比平日多了三分殷勤,见周奉身长玉立,神采夺人,竖起大拇哥赞叹,“二爷好人物儿”
周奉喜人赞他俊俏,登时仰首大笑,扇子往老家仆身上轻拍,“你见过几个,知道什么人物”周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与他,“胡太守命家仆交给小的,带给二爷。”
周奉眼睛亮了,“哦”忙接过。读罢,但笑不语,周成问,“太守找二爷”
周成把信仍小心折好,封在皮里揣回怀中,起身道,“周成啊,不日或还得烦你随我跑一趟南边。”那周成眼睛一转明白了,也喜上眉梢,“是,全凭二爷差遣,”末了又加一句,“恭喜二爷”
这一日下来,事事尽皆顺遂,中午朋友宴请,周奉因着高兴,多吃了两盅,席罢已过未时,遂一步三摇,回到家中。
进了院子,除了应门的一个小丫头,空落落旁无一人,周奉嫌她粗陋,不让她扶,自己进了屋。谁知里面也是一片静寂,他此时头发昏沉,正是酒劲上涌的时候,口舌也焦渴,唤了两声碧烟、紫烟,却无一声应答,柱手片刻,仍无人前来伺问,气得将桌上茶壶扫到地上,“人都哪里去了,当我是死人吗”
一会子一个小丫头忙从门外跑进来,边收拾地下茶壶碎片边回道,“不知道二爷回来了,奶奶和碧烟、紫烟姐姐都在太太哪里,说是二奶奶一个娘家妹子来了,正与太太说话,原没想到二爷现下回来”
周奉狐疑,“甚么娘家妹子”
那丫头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哦,太太还说,晚上二爷回来,让一起吃饭。”说罢收拾完便下去了。
周奉想,贞良先时说家中兄弟姐妹俱无,哪里又冒出来个妹子难道我那酸腐老岳丈也来了不成心中好奇,左右现下待在屋里也无人侍奉,不如现在去见过了,晚上托个词儿出去,谁愿意陪他们便起身往太太见客的后山堂走去。
刚进后山堂院里,便听里间传来阵阵笑声,打帘的丫头望到他,忙往里头回,“二爷来了。”
王氏听见,环顾笑道,“他今天回的早,”吩咐丫头,“让进来吧,见见他媳妇的娘家人”
周奉打帘入内,先见到弟媳陈氏起身,给他让座儿,站到下首,大奶奶郝月君也迎上来,唤人给他拿面巾奉茶,周奉还有个妹子乳名玉芽的走过来,攀住他衣袖,“二哥哥,你快看看,嫂嫂的妹妹真是好看,你这回去江南,为什么没有给我也买那样的布匹做衣衫”
周奉被她晃得头晕,听话也不明所以,王氏见他面带潮红,想是有酒,忙命玉芽道,“快松了你哥哥,还没见客呢”
玉芽吐吐舌头,退到一边,王氏转过头,“亲家姑娘,这是你姐姐的相公,我那不肖的二儿子。”
周奉这才顾上,见太太下首早站了一人,此时听声略低着头儿款款过来,如云行燕走,姿态妙不可言。走到近前,却是盈盈一拜,“灵眉见过恩公。”
那周奉一听这声儿,身上立时一酥,心中疑惑,这声音魂牵梦绕,不知入过梦里几回,怎的这样熟悉,与我那美人儿一般的娇嫩糯人再定睛往下一看,对面人恰刚抬起脸儿,起身又对着他福了一福。
周奉见她身穿蛋壳白的上衫,藕丝碧纱裙,臂绕长帛,发堆云髻,乌云一样的发髻没簪多少饰物,只在鬓旁垂下一串粉莹莹珠子,更衬得她小脸儿素若清辉,那眼儿湿润透黑,似含情又似极单纯,唇边抿着半丝儿微笑,极端庄极秀雅地看着自己
周奉心中疑惑分明,加之酒意扰乱,此时不知梦里梦外,若在梦里,为何周围笑语宴宴,无比清晰,若在梦外,打发小厮去买的小寡妇怎的一身齐整,比以往又美上万分站在面前。
他拧起浓眉,心中越疑,脸上越淡,抬眼问贞良道,“这可是我去金陵给你带的布料”
贞良不妨他问到这里,红了满脸,但这里不得忸怩,忙大大方方回答,“是,前些日子刚拿它裁了两件衣衫,恰今日妹妹来了,便”
周奉略看看灵眉,“她怎么是你妹妹”
王氏道,“都坐下说话。”一边命灵眉重坐回原处,那贞良简单把来回说了,最后道,“今早花嫂子看到妹妹落在草里的坠子交给我,我一见,与我那囊儿里的恰是一对,这才去问,得亏它落下了,不然险些误了恩人”说到这里,禁不住又哭了,一屋子女眷莫不重拿帕子拭泪。
那周奉听到这里,顿想到昨儿夜里将她剥去上衣抱在怀里抚弄,因看到她颈后红绳上一枚翡翠坠子,猜或是她死去的相公所留,醋火一热,随手扯下来甩了,未成想竟引出这么一出,心中登时大悔。
郝氏搀起灵眉,递给她一盅茶,灵眉双手捧了放在周奉案前,她见他态度颇为冷淡疏远,知道他不喜自己,或还疑惑一个奴仆摇身一变成为夫人恩人,是否有疑,将茶盅放下,怯生生唤了一声,“亲家哥哥。”
谁知周奉此时脑里半时悔,半是昨晚绮色,此时听她轻轻地一句“哥哥”,喉内大干,恨不能当场将她抱走,该做甚做甚。无奈造化弄人,此事已定,定定神,也站起来还礼,“多谢你救我娘子。”
王氏大悦,“好,好,她救了她,你又救了她,可见老天有道,我佛慈悲,终是行善积德必有善报,灵眉过来,你与我周家颇有善缘,从此便安心在我家住下,你本家夫家家大业大,未必就绝了所有,我明日唤人好生去找,或许还有希望”
灵眉感激至极,忙又回过重拜谢太太。
一屋子于是纷纷赞叹,那周奉窝了一肚子懊恼怒气,告了饶出来,四儿刚从人牙子那里得到消息,正候在外门口,见他出来,忙上前欲要告诉,“二爷,杜”
他正提到眼上,周奉气得踹了他一脚,“好奴才,这样做的事”恨恨出去。
非礼
周奉当天很晚方回,走进院子,四周房屋几乎都已熄了烛火,万籁俱寂,满院只闻得几声秋虫鸣叫,远空一轮明月,亮汪汪静静高悬,甚解人意。
快近主屋廊下时,他脚下一顿,侧转身,狐疑向东厢望去,明明月色,那里也是一片祥静,但房门口新挂了一幅丝帘,再一看,无有错,廊底下尚添了几盆花草,一只竹凳支在那里,上面小小一面架子,疏疏摆着像是丝线团儿等物。
周奉眉间轻聚,心里头乍喜乍恼,臆涌胸口,后头跟着的应门丫头见他停住了,循着他目光也往东厢望去,轻回道,“是杜夫人,太太吩咐的。”
周奉冷哼一声,那丫环忙住嘴,躬手看他进屋。
贞良并未入睡,一直等候,见他归来态度却冷淡,略带愧疚解释道,“本来上午发现,要先告诉你的,没有想到中午太太就听说了,先打发人来问,这才”
周奉瓮瓮的,“怎么住在这里”
贞良忙又解释,“太太已命大嫂子收拾婷婷居,之前先住咱们这里,太太说,自家姊妹,没有甚么不方便的,约估不到一月就能搬去那里。”
周奉听到这里,反笑了,“你一口一个太太,唯恐我撵她走。”贞良见他笑了,方放下心来,“妹妹是好人,我与她再相遇也是上天造化,报答她是应当的,你不要不喜。”
不料周奉却颇不以为然,“刚出了桃色事的可也是她虽说最后查明不是她,但无风不起浪,总也有她交友不慎的过,不然怎地那春巧不去害别人,偏害她”边说边往门外走去,“我劝你也别太好心肠,为一桩善不等于桩桩都会为善,既然做了我家主妇,凡事总要小心些好。”
贞良万不料他会这样说,将回过神,他已出了卧室门,脱口问道,“你去哪里”话刚一出,她忙掩上嘴,呆坐了一回,翻身躺下。秋夜里已颇有凉意,床梁上雕的龙凤行游在黑暗中渐渐变得分明,她没有一下子睡着,今日一天内发生这么些事,现下静下来脑子里反乱哄哄的,她想到了灵眉,顺带着还有出嫁时、到这里的一路际遇,心道我还是有造化的,又想到太太今日夸赞,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周奉起得有些晚了,走出房门时天已大光。碧烟跟在后头,脚步轻盈,眼角眉梢皆勾描出几许春意。
谁知东厢那里门声响动,灵眉带着花嫂子也出了来,望见周奉,那叶灵眉微站了一下子,行上前问安。说来,这也合该他两个一大早就遇上,周奉是晚起了的,灵眉这厢却是原打算故意候他出门后再出来,没想到两下里错不过,偏偏撞到一块。
闲话少语,既遇上了,灵眉大大方方走过来,双手扶腰微微欠身,抬起头,略藏羞涩唤道,“周家哥哥,”周奉脸上清淡,一双利眼早将她衣着体态打量清楚,有那灵眉着实清婉,仙草绿曳地罗裙,裙尾一剪扫地梅星星点点,清隽秀丽,半长袖过腰短褂,纯白底子,上绣凸枝绿梅,皆花骨朵儿含苞欲放的模样儿,周奉简直惊奇,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一夜之间变出这许多美丽衣衫,他抬起眼,眸色晦暗,心中暗云,你是仙子么
或是周奉目光过于严厉,面色也僵郁不耐的样子,灵眉转向他身后的碧烟问好,“碧烟姐姐。”
碧烟忙欠身回礼,有些不好意思的,“杜夫人早,夫人快别这么叫,”偷望望周奉,“奴当不起。”
灵眉微笑,“不知道姐姐起身没有。”
碧烟点头,“奶奶已经起来了,刚用过早膳。”
灵眉道,“那,我去看看姐姐,”说着转向周奉,再一欠身,“你,您慢走。”那花嫂子也随他笨拙行了一礼,跟着她往主屋走去。
她知道碧烟是他的妾,二人间极温和平常的一段话语,周奉却不知怎的心情大糟,大太阳下黑了脸,那碧烟尚不察觉,边送他往外边还说,“杜夫人真是温柔,原她在这里做绣活时我们就看她不一般,真真是个贵夫人呢”
周奉不做声,但出门外,四儿昨日受了他排揎,两个缩手缩脚站在那里。周奉骑上马,更多是对自己心情陡然变糟感到不快,他对自己道,再不能,再不能让任何人这样子影响到他
却说灵眉来请早安,贞良忙站迎起来,“我刚说二爷走了去看妹妹,”一边拉她一起坐下,“妹妹吃了早饭没有,我这里刚才不好走开。”
灵眉忙道,“为我扰你夫妇二人,真好不过意。”贞良一笑,“自家姊妹,说甚么扰不扰的,”想到昨日周奉对她言论,越发觉得不过意。灵眉哪里知道这些,天降横福,除却最初的意外激动,一夜下来,她心中亦有些惶恐。两下里说话各带了点小心翼翼,一来二往,却是越说越投机。
本来,她二人一般的年纪,贞良略比灵眉大两月,都是十六岁的花般女子,那灵眉虽说娇气些,但并不骄纵,且历经这近一年,磨去许多任性,而贞良虽出身贫寒,但天资聪颖,很有悟性,两人又一心为着对方说话,一早将生疏磨去,竟都用上乡音,紫烟花嫂子旁边看着,面面相照,紫烟是一句听不懂的,悄悄问花嫂子,她却也摆手,“哈,我们金陵的方言,与平江那边差的太远,听不懂,听不懂哦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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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清亮女声,“二嫂,妹妹,快来接东西咯”
贞良站起,“是大嫂子。”
二人相互搀着来到外厅,郝月君笑道,“真是姊妹呢,走路都手拉着手儿”两个闻言忙松开,在二十多岁、比她们大上七八岁,又协管家务多年的郝氏面前,贞、灵二人均显稚嫩些,郝氏上前拉住她二人手,面向灵眉,“好妹子,你好大造化,太太一早吩咐我给你屋里添几件家什摆设,你随我去院里看看,若不中意,我再去换。”亲亲热热的,哪里还有半点两日前审讯时的凌人盛气。
灵眉惊讶至极,看向贞良,贞良惊奇之余更多高兴,未料此事这样受婆母重视,忙拉着她胳膊对郝氏道,“我们正说一会子去给太太请安,没想劳大嫂跑一趟,妹妹,快出去看看。”
三人欢欢喜喜出门,果见院子里几个丫头小厮子抬着五六样家什,大的有一扇双门衣帽柜子,紫木铜环,柜门上雕着仙鹤踏云图画,小的有一架玉面屏风,一樽冻绿冬青,绿油油的跟真的一样,还有三匹衣料锻子,不用说也是极好的。
那郝氏拉着灵眉一一指给她来看,末了道,“太太让我选两样好的,我也不知你喜欢哪样,不喜欢哪样,擅做主捡了这几件,你看看好不好,若不喜欢我们再去换来。”
灵眉忙深深欠身,摇首道,“真真折死奴家了,灵眉无才无德,飘零人一个,哪里受得起太太大奶奶这样恩典。”
郝氏扶起她,笑道,“妹妹快别这样,只不过,太太对我们三个也没这样过,所以说这都是妹妹的造化,与我们家的缘分”
灵眉还欲推却,身后又有一人脆生生笑道,“何止嫂嫂们,便是我,娘也没这样娇宠过呢”她转身一看,却是玉芽也来了,当下两人见礼,玉芽笑嘻嘻上前拉她另一手儿,“姐姐,你就收下吧谁让你这样美好,我娘见了也不免怜爱。”
灵眉握住她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郝氏冲玉芽假嗔道,“什么姐姐,应当叫夫人”玉芽索性扭到灵眉肩上撒娇儿,一脸娇憨,“我喜欢叫姐姐么,姐姐这衣衫上的绣样真好,也教我一教,可好”一时间这院子里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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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灵眉便暂随贞良于这院内东厢住下。太太王氏怜她年幼失业,命账房与她玉芽一般的份例,皆二两银子一月,那叶灵眉与银钱毫无计较,全交给花嫂子掌看,又她素来是个手里散漫的,喜爱搜集珍奇巧物,或自留赏玩,或赠于他人,因此花嫂子千般算、万般省,头一月下来仍不过将将抹平。她心中极为此担忧,灵眉却不以为然,“这些本就是他家之物,蒙太太怜赠,若我抠抠缩缩全留在自家,岂不让人背后说话,不如散回给他们。”花嫂子闻言只得作罢。
这一日,灵眉与玉芽约在花园赏花,周家的花园甚大,然时至晚秋,只有西南边的一从桂花开得还好,灵眉玉芽两个结伴而行,手里各执一小篓,捡那刚开的、花瓣完整洁净的,一朵朵搁到篓中,篓底铺着芭蕉叶,米粒大小微黄小花落在上头,煞是鲜亮好看。
玉芽落后一步,抬头一看,前面叶灵眉一袭青衣,因天凉,外面裹了贝壳白色垂绦纱罩,此刻半褪到肩头,臂下纱裹层层欲飞,她唯恐吹散篓中花瓣,低头抬手使一层纱护住,玉芽看得羡慕,不禁赞出声来
“欲乘风,却琼楼玉宇在此处。”
灵眉回眸轻嗔,她今日轻衣简饰,乌云一样的慵懒髻上只别了朵碧玉蝶儿,“你说什么”
玉芽上前攀住她一截衣袖,她自己穿了件粉桃红掐腰荷叶裙,头发扭成几股碎辫,再抓成双鬟,各用红宝石飞凤钗别住,也是眸如点漆,活泼可人。两人相视一笑,灵眉往她篮里望一眼,“懒东西,才只摘这么些。”
玉芽道,“我本就不会,只是听你说桂花糕儿、桂花粉的馋人,这才凑凑热闹罢了,自还要多烦劳姐姐。”
灵眉笑她,“啧,连粉儿也是吃的。”
周奉从里屋出来,四儿忙迎上去,周奉吩咐他,“备车回家。”四儿应一声,端上水盆搁在架上,一边道,“今日这样早。”回来,周奉刚洗净了手,正拿一块丝绵手巾擦呢,那四儿忍不住脱口问道,“二爷,那位杜夫人”
周奉抬头,手上仍自轻轻擦拭,面上平静,“她怎么着”
四儿奓着胆子迟疑道,“就这样算了”
“哦。”
四儿心里头嘀咕,什么叫“哦”,这就完了先前想的什么似的,为她还踹我一大脚,怎么这一月里突然就一字也不提了,混若无前些事一般。可他哪敢多言,眼见主子无任何吩咐,暗想自己也无须多事,遂把头一缩,出门牵马去了。
回到家中,周奉先去了养山堂,欲与父亲商量再赴金陵之事,不料父亲对此事并不大同意,可他半月之前已派周成去打前站,各处均已打点,原以为父亲一准会应,此时他若不应,款项就难跟进,款项难以跟进,带着后面诸事难行,搞不好前面投入的本钱也要落空,周奉思及此,不由忧心。
经过花园,恰遇到灵眉玉芽两人摘花出来,玉芽见到他,小鸟儿一样飞奔过来,缠上周奉手臂,“二哥,我与姐姐来采花做桂花糕儿,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是从爹爹那里回来么”灵眉也走过来,一旁浅笑站立。
“周家哥哥。”
周奉应付玉芽两句,微点头向她还礼,他如今对灵眉已如对其他人一般自然,不仅再没有过分生硬之处,连故意疏远冷淡都没有,端的是彬彬有礼,远近得宜,有如一枚谦谦君子,“有劳你了。”
“没有,”灵眉忙垂首回应。只是灵眉素来心思纤细,直觉上,总隐隐感到这位结义姊夫对自己的排斥与恶感,哪怕他从未表面流露过,但那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语气声调,总让人觉得不过是出于一种良好的教养和礼节罢了。因此下意识的,她亦有些刻意回避他,相处时无比恭谨。
玉芽对自己哥哥原无有这些猜测讲究,笑嘻嘻问道,“哥哥,刚我和姐姐还说呢,你不是打发了人去金陵,不知道叶姐姐家里人的情形打听到一二没有,”灵眉忙要拦她,“玉芽妹妹”
玉芽道,“怕甚么,今日正巧撞见二哥,难道你不想叶伯父叶伯母,不想我那姊夫”
灵眉本极也想由着玉芽代问的,待听她最后一句,不由面染飞红,生出窘色,遂忙低下头轻咳掩饰,周奉看她一眼,淡笑道,“周成还没有回来,前日收到的书信里,他已派人前去平江查探,只是现下还无有消息。”灵眉微微屈膝,轻声道,“有劳哥哥了。”
周奉自然别过眼,不再多看,对玉芽道,“我房内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玩吧。”
玉芽道,“也好,不如你们一道回去,我出来许久,再不回妈妈少不得又要啰嗦。”说着将手中小篓往周奉手中一塞,笑嘻嘻跑开。
周奉望她跑远,忽一只素白小手伸到面前。
“我来吧。”
那小手极白极细致,手背半罩在青色衣袖内,根根纤指像凉透了的玉管儿,周奉将小花篓往她手中一递,自己先走开。灵眉跟在他后头,并不敢与他并行,将两个花篓都挎在右手,她愈走愈慢,不一会儿便与前头落下一大段距离,周奉浑然不觉,头也不回,仿又沉到刚才思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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