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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她从没这样狼狈过。从没这样惶急过。
她自强自爱了一辈子,骄傲清高了一辈子……
猛然间,有人抓住了她的衣摆。
巨大的恐惧令她拼命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她尖叫,踢打着。
“放开我!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放开我!”
她再如何强大,也只是个身材娇弱的女人。
她要怎么逃,她要怎么逃过这厄运。
“放开我……放开,放开我!”
水流声几乎炸彻耳畔,她在纷乱中听到一个低沉而急切的男声。
“明筝,明筝!”
……
这把嗓音。
曾在十年前那个傍晚,在她耳畔轻唤。
就在几日前,也是这把声音,对她说“回京见”。
明明应当很陌生。
没甚瓜葛的两个人。
他是陆筠。她是明筝。
不该有交集,从来没关系。
可这一瞬……
她张开眼,透过迷蒙的视线望见他隐约的轮廓。
最最危险的一瞬,他有如天神般降临到她身边。
他是个好人……他不会伤害她……
虽她从未曾深入了解过这个人。
可莫名的,她就是如此相信着。
精疲力尽,她一生的惶恐都在适才用尽了。
她所有的狼狈被他瞧在眼里。
十年前那个十四岁的少女明三姑娘,气恼他不经同意就瞧了她脚踝上的伤势,她对他不假辞色,恶语相向,她见到他就难受,就窘迫不堪。
她十四年来最狼狈的姿态给他瞧去,她恨不得一辈子不要再见到这个讨厌鬼。
每每想起那晚,她就懊恼得睡不着。青葱岁月里最大的苦恼不过如此。从那以后她愈发循规蹈矩,绝不准许自己再犯错。
十年后,二十四岁和离后的妇人明筝,被个下贱的妾侍谋害,险些失了清白。她落了水,以比当年还更狼狈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用沉着的声音喊她的闺名。“明筝,明筝!”
她凝眉,无力又无措地推了他一把。
没能推开。
十年后的陆筠不再是那个单薄纤细的少年。
他孔武有力,健硕俊朗。他是带兵征战西陲的常胜将军,是守戍边疆护国护民的战神。
“陆……”
她声音嘶哑极了,嘴唇发颤,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他坚定地望着她。
“明筝,把手给我。”
她双眼模糊,不知是泪还是水。
耳畔一切喧嚣消退。
只闻他低沉的语声。
“没事了,别怕。把手给我。”
把手给我,明筝……





晚庭春 第 46 章
第 46 章
她伸出苍白的湿漉漉的手, 他曾细细注视过的纤细指尖,微微打着颤, 被他宽大的掌心稳稳接住。
圆润的石上, 她裹着他宽大的锦袍,他衣裳下摆也尽数湿透了,勉强能助她掩住身形, 不至太过狼狈。
他用匕首割断她手腕上紧系的绳索, 她肌肤娇嫩,上头早被粗麻磨破了皮, 渗着血水。
他动作缓慢而细致, 双眸微垂认真做着手上的事。她抬眼无言地注视他。
从没如此近距离的瞧过他, 西北大漠里十年征战, 他不似梁霄那般白皙文秀, 刀刻的轮廓是种有别于旁人的英武落拓, 周身的气度阳刚而凌厉,即便手上的动作是那样温柔,紧绷的下巴紧抿的唇也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今日如此, 往后当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他。明筝想到自己适才是怎么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扶到这块石上, 她瞥了眼他的修长的指头, 抿住唇移开了视线。
从极度恐惧失措到骤然得救而后沉默相对……千般思绪在心头纠结成乱糟糟的一团。
绳索割断, 再瞧她手上的伤势,陆筠眉头更锁紧了, 他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 啵地一声拔掉塞子, 伸出左手扣住她右腕。明筝下意识想躲,陆筠蹙眉睨她, 短促而不耐地道:“别动。”
明筝一时被他斥得怔住,陆筠按住她的手腕,将瓶中药粉均匀洒在她伤处。明筝力气松掉了,垂眼任他又扣住左手,将另一边也涂了药粉。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潮红,片刻那颜色漫开,窘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金疮药,愈合伤口,也能止痛。”他解释的语调是温和的,像是补救着适才的急切。“你也无需担忧家人,本侯瞧过了,你兄长和侍从他们不过中了迷、药,时辰到了自会醒转。”
她点点头,许久才回他,“谢谢。”
陆筠又道:“适才那几个人,你可认得?”
“不认得,但我知道布下这一切的,是哈萨图。”她说,“我与瑗华发觉大家被药倒后,立即骑马离开那儿,可他来得很快,应当是早就埋伏在左近。他眉上有道疤,眼睛是淡棕色的,鹰钩鼻,唇色很淡……”
“是他。”陆筠收拾那瓷瓶,盖好后又放回怀里,“西营右三路副帅,骁勇善战,身手很好,不过从去年冬天开始,西营里就没人再见过他。”
明筝瞥了眼四周,空旷的林中只有他们两个,“适才那几人?”
陆筠冷笑了下,“郭逊在处置。”他抬眼盯紧她的面容,郑重道,“你放心。”
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明筝可以预见到适才那几人将以何等惨烈的方式死去。她并非是非不分没有脾气的滥好人,若要她来动手,亦不会要那几人见到明天的太阳。
见她发梢滴着水,身上裹着的那件宽袍想必也很快就要给浸染透了,他迟疑问道,“车上有没有备用替换的衣裳,本侯命人去取了来?”
衣裙都在随车的箱笼里,也有些私密贴身的小衣,她只迟疑一瞬,便抿唇点了点头。陆筠扬手欲唤人,话到唇边,似乎想到什么,“你等一等。”他站起身,跨过圆石,片刻消失在她视线内。
林中阴翳,流水湍急,天光透过树隙缕缕洒下,在水面上留下斑驳的光点。她抱膝坐在石上,埋头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刚才,他急切喊她名字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
他回来得很快,手里提着只轻罗包袱,俯身放在她身边干燥处,“不知你想要哪件,看见这个,就一并都拿了来。”
“那边,”他抬手指着东边的林道,“往深处走一点,有个石洞,可以遮蔽,你在那儿换了衣衫。”
她没说话,抱着包袱沉默地跟随他走入林间。
足底踏在青草上,发出窸窣的响动声。一前一后两个人影,掠过树丛渐渐看不见了。
林深处,他将她带到石洞前,回转身,他垂眼嘱咐,“若有什么不妥,大声喊叫。”又顿了顿,说,“本侯姓陆,单名一个筠字。”
明筝心想我又岂会不识骁勇善战的西北战神嘉远候之名?再说,便是真有什么不妥,唤侯爷也好,只喊救命也罢,哪用得着……可一抬眼,见他郑重严肃,心底霎时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也许,——他不过想认认真真要她重新认识他这个人。
他转身踱开,走得足够远。靠在一棵苍老的榕树下,抱臂远远守护着她。
明筝俯身进入石洞,小心地将身上裹着的袍子除下。名贵的妆花云锦,金色云头中夹杂着银线螭纹,熏箱笼用的香许是外域来的,果木调中带着点蔓草香气。
她将他那件袍子折好抚平,然后缓缓将湿透的外裳除下,换了件雪青色软罗素裙。
头上的发钗饰物早就遗落掉了,她用指头梳顺了湿发,然后随手拾了段枯枝,当作发簪般把长发束起来……
一切停当后,她跨步从石洞走出来。他还站在适才的位置。挺直的腰背、从来不见松懈的双肩。他身量很高,身材也十足结实健朗,她见过的男人中很少有他这种程度……
许是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望见她头顶的枯枝时,怔了一瞬。但他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眼看就要走出林道,明筝听见他低低地喊她名字。
“明筝。”
她回过头,怔然望向他。
他靠近几步,在寸许间停步,头顶光线被覆住,她紧了紧怀抱包袱的两手。
眼前递来一只手,摊开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支女用的钗子。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声音带了几丝难耐的暗哑,“用这个……”
他咳了声,掩饰般补充道:“那日随手在山下买的,本侯留着亦是无用……”
既无用,又缘何要买呢?
彼此都知道那个答案,那个叫明筝胆战心惊不敢去揭示的答案。
他垂眸望着她,不错过她面上半丝表情。
经由今天这一切,他和她都明白,两个人不可能再当对方是陌生人。
明筝在心底轻叹一声,眼睛阖上,张开,目光越发清明。
“谢谢侯爷。”
再拒绝,未免矫情。
事到如今,他的人情,她不想欠也欠下了。
未来会怎样,没人清楚。瞧他的意思,没打算挟恩图报,也没趁人之危有任何不轨举动。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不止今日,还有从前,我欠侯爷一声谢。从前不知那人就是侯爷,后来佛堂问过那些小沙弥,都说不知,所以这声感谢,到今天才有机会说出口。除却谢,还要郑重向侯爷道个歉。请侯爷念在我当日年幼无知,原宥我的无礼……”
“无妨。”他答得很快,牵起的唇角有愉悦的弧度,“本侯也有错,一直未敢相告,其实当日那处陷阱,是本侯为猎狐狸叫人挖的……”
明筝愕然抬眼,正正撞上他幽深的眼眸。
四目相对,千般情绪在风中肆意流动。那她看见自己映在他眼底的倒影。她想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想问他,值得吗?
即便她嫁了人,即便这么多年连话也没机会说。她早就不是青葱少艾,他明知道她和别人曾躺在一张床上共度了八年。
她这颗千疮百孔被人伤透的心,还有机会重新拼凑起来,去全心投入一段感情么?
她没法回应,也没法答允,难道他就要一直这样等下去,蹉跎着年华?
仿佛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他垂下眼睫,轻声说:“你不用怕。”
他抬手,将她头顶的光线遮住,亲手将那支赤金打造的花钗戴在她鬓边。抽去那段丑陋的枯枝,扔到一旁。
她闭上眼。没有喝止,没有拒绝。
他动作轻柔,每一丝每一毫都是爱怜。她突然有种极度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冲动来得无端而可笑。她早就过了会为男人甜言蜜语或是假意温柔所迷惑的年岁。可终究太久太久一个人去面对生活的磨难了,她冷寂绝望的那颗心,也曾渴望过有人能这般给予珍重和怜爱,哪怕一星半点的温柔,也足叫人缅怀。
“好好的回去,忘掉今日发生过的一切。”他俯下身,认真地嘱咐,“你没有离开过马车,没有遇见过任何人,没落过水,……也没有见过我。”
他为她打算的何其周到,他怕她想不开么?
落了水,衣衫尽湿,身形被人看去。又被他救起,牵过手,上过药,肌肤几多接触。若她更执拗一点,也许也就没法活了。
可他要她好好的。
他要她忘记这份恩情。忘掉今天的一切。
一瞬间,她好像把他眼底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全都看懂了。
她懂得了这个人,就像他是如何懂得她。
她点了点头,将包袱上头平放着的那件妆花缎袍子递还。
然后转过身,一步步在他的注视下走远。
她走得很慢,转身的一瞬,眼前早已模糊了一片。
对着那三个恶人时,她没有吓哭。被救起来后,她也没有哭诉。
可这一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不绝地下坠着。




晚庭春 第 47 章
第 47 章
陆筠立在林道尽头, 直到那个影子走远,再也瞧不见了, 他才收回视线, 垂头摊开手掌。
那里仿佛还留有适才两手交握时的余温。
她的手很小很软,叫他不忍心太过用力去攥住。
今日一切早就远远超出他的期待。许多他不敢做,不敢奢望的事, 一件件成为现实。再叫他鼓起勇气去为她别上一枚发钗, 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
陆筠攥起手掌,提步走出了密林。
行至适才那块救她出水的圆石附近, 郭逊带着人上前行礼, “侯爷, 在四周追查过了, 哈萨图跑得很快, 起初怕给夏家一行人发觉行踪, 咱们只得远远跟着……”
意思是没抓到人。陆筠蹙了蹙眉,缓声道:“那三人呢?”
郭逊抱拳道:“先审讯了一番,这几个都是哈萨图在凤城附近找来的逃犯, 身上本就犯了命案, 如今有钱驱使, 更是什么都敢干, 适才审问毕, 便在林子里做掉了。依照侯爷之令,剁了双手, 挖了眼睛。”
陆筠点点头, 没再吭声。郭逊又道:“夏家一行人此刻还横七竖八倒在那儿, 既咱们遇上了,要不要帮……”
陆筠摆摆手, “不要现身,照原计划。”顿了顿又道,“着两个稳妥人,将夏吋身上的财物搜来,除却他,其余的人都不要惊动,去吧。”
郭逊怔了怔,到底没再多问。侯爷自有谋算,也许是不想太多人知道哈萨图混入中原这件事吧。他挥手点了两个人,吩咐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夏吋被人推搡了几下,幽幽醒转过来。入目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粗着嗓子道:“小爷,这儿可睡不得,眼见要黑天了,万一有豺狼虎豹出没,大伙儿可都没了命了。”
夏吋瞬时惊醒,翻身坐起来环视四周,有几个侍卫兴许中的药浅,抱着头也醒转了来,夏吋扬声道:“快都起来,查看一下瞧少了人不曾?”
他拖着还没缓过力气的双腿,跌跌撞撞凑近明筝坐着的马车,敲着车壁问道:“三表妹,你怎么样?”
车中传来瑗姿迟疑的声音,“吋大爷,姑奶奶睡着,您……咱们这是怎么了?”
夏吋撩帘一瞧,明筝披着薄毯,果然正歪头靠在车壁上睡着,她腿上还枕着个瑗华,主仆三人都是齐齐整整的模样,不像出了事的。他总算放下心来,见明筝幽幽睁开眼,他愧疚地道:“怪我,怪我经验不足,没听家里护卫的劝告,定然是外头的饮食出了问题了,你们快瞧瞧,短了什么没有?”
有个护卫上前,“大爷,点算了人手,二十四个护卫四个仆役都在。大伙儿没短什么东西,只不见了大爷随身的包袱。”
夏吋摆摆手:“罢了,看来这是盯上我了。”
护卫挠头道:“昨儿那小贼就夺了您银包,知道您是个财大气粗的……”
夏吋苦笑,“休整一下,眼见天黑了,别给留在这荒山野岭里头。”
他又想起适才那猎户,“刚才唤醒我那乡民呢?使几个钱,好好谢过他。”
一行人重新启程出发,车马走得很急。明筝坐在车中,目视还在昏睡着的瑗华,心中起伏澎湃,脑海中全是今日发生过的事。
入夜进了下一个县镇,远远就见城门前灯火通明,当先一个蓝衣青年,跨马快步迎了上来,“大表哥,我瞧你们比原定时间到得晚,是昨夜的雨耽搁了路程么?没出什么事吧?”
明轸原定在明日与他们汇合,这两日眼皮直跳,心下总是不安,因此快马加鞭,早一日就迎了上来。
夏吋不好意思地道:“没什么大碍,出了点小岔子,待会儿入了驿馆,我慢慢与你说。你三姐在后头呢,你先去打个招呼吧。”
明轸笑了笑,跳下马奔到车前,“三姐,突然提前回京,可叫弟弟好生一顿忙乱,娘还怪你沉不住气呢,说怎么不肯在凤城多住几天。”
寒暄了几句,车马入城。驿馆有明轸事先打点,又加倍小心检查了食物。子时前后,飘起细细密密的雨雾,城门前依旧火光如昼,几个地方官员冒雨翘首侯在城前,不知谁嚷了声“来了”,众人立时打醒精神堆出一脸笑容迎上前。
浓黑的天幕下,几点微弱的火光笼在白纱灯笼下。一行锦服官差,无声纵马驰骋过官道来到城前。
当先一人披着玄色大氅,神色端严。
因着这重威仪,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容颜。
“大人!”官员们分成两股,让开中间一条大路,不敢轻易喊破来人身份,只含糊恭敬地称呼大人。
陆筠点点头,没有下马,郭逊在后与几个地方官寒暄,“……大人们辛苦,事先送来的影画大人们收到了吧?城内外可认真查探过?……侯爷只是路过,不预备留宿,耽两个时辰就走,一切早有人打点好了,……大人们不必客气,行辕酒宴皆免了,大人们自去乐呵吧……”
平隆驿馆后街对面,一家名叫昶升棋室的小楼前,陆筠下马走入,内里早有官差等候着,将他请到楼上沐浴更衣。
换过一身浅青色的便袍,陆筠走到窗前,推开窗望向对面的驿馆。
那里住着他的心上人。
他一路护送,要把她平安送回京。
身上担子重,还记挂着那些差事,平时飞鸽传卷,白日里也有见不完的人应付不完的公务,每日里几乎睡不上几个时辰。可他是如此满足,心里最牵挂的人,就在咫尺。
不远处的一片窗内,明筝也还没有入眠。瑗华醒后没有多问,她也没有多说。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昨日曾见过那异域男人的事,日子照常过下去,那只是个意外的插曲。她好端端回了来,瑗华也平安,这便够了。
明筝烦扰的是另一件事。
回京后,少不得要出入见人,她如今身份尴尬,瞧热闹的眼光不会少。母亲为让她少去思量过去,也难免会再寻人给她相看。世俗眼光瞧来,女人唯有嫁了人有了夫家才算安定。
她得让母亲歇了这份心思,又不想家人太担心她。
另有梁家和安如雪,今日设下这一计,可见对她是怀了恨。她若出手惩治,给人知觉难免控诉她落井下石。可由其发展,终究是防备不完的手段。
她本不想再有瓜葛的,可偏有人瞧不得她好过。
辗转难眠,换了个姿势,抬眼看见床边的妆奁。
第一重匣子里,躺着他为她亲手戴上的那枚发钗。
回京后必是有机会再见的……宫里头太后那般抬举,会不会也是为他……
这到底太过惊世骇俗,先前她的身份还是旁人的妻。
明筝没有料错。
回京第三日,宫里便下旨传见。
她如今不是伯世子夫人,头一回没有穿着夫人朝服觐见。
太后见了便夸赞:“这么打扮很好,年纪轻轻的,何苦穿的老气横秋。你过来坐。”
明筝上前,敬嬷嬷自然地将美人捶递给她。她垂眼答了几句问话,话题自然地转到陆筠身上。
“本宫听说,前些日子你去了凤城,那边可好?怎么没多住两日?遇上了本宫那外孙不曾,真是凑巧了,他也奉旨去了凤城,回来递了好厚几本卷宗,查出来不少贪官污吏的罪证。”
明筝心道,原来是奉旨查案……
口中答道:“侯爷公务繁忙,明筝岂敢叨扰。”
太后笑道:“有什么不敢,你别瞧他板着脸吓人,其实就是个纸糊灯笼,你如今处处不便,有什么难处,不好进宫找本宫,尽管喊个人去知会他,你于他有恩,他敢敷衍你不成?”
见明筝目露疑惑,太后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他公务忙,少有机会来瞧本宫,有你在本宫跟前说话解闷儿,岂不替他担了担子?怎么不算有恩?”
说得明筝有些不自在,她捏着帕子点点唇角,将话题岔了过去,“我瞧娘娘这些日子气色好多了,可见病情有缓,平素还是少忧少思,多加休养……”
太后叹了声道:“本宫倒是不想多思,奈何有人不争气。你也知道本宫那外孙,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说他那个副将郭逊霸道,霸着他不准女人近前……”
明筝没忍住笑了出来。
太后拍着她的手背道:“换了你,你惦记不惦记?本宫塞了不知多少门第不差的姑娘给他,可一味都不肯,这孩子自小没了娘,他爹的情况你多半也听说过些,遇事没个商量倾诉的人,养成了这深沉性子……本宫是心疼他,不忍心瞧他这么自苦……”
一面说着话,一面湿了眼眶。越是年老,越是
眼浅起来,明筝想到曾听说过的那些旧事,惠文太后过去是个多刚强硬朗的人,到得年迈病重的如今,也如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一般,为儿孙牵挂难过。
她反手抚了抚太后的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太后抬起眼来,“不瞒你说,若是本宫当真熬不过这关,都不知该把他托付给谁……你心里可能觉着本宫大惊小怪,他这么大个人,又是侯爷,能有什么不妥……朝堂上头那些脏污事你不知道,后宫人的心思又哪里能全猜透了,他背着这一身功劳,每走一步都不容易……年幼时那些苦痛,也闷着没处说……这人再刚强,他也是血肉做的……本宫盼着能有人懂他,心疼他,真正跟他并肩站在一处,叫他别这么孤零零的……”
话音未落,外头传报说嘉远侯到了。太后忙擦了擦眼睛,推了把明筝:“我这样子,不便见他,你也去吧,告诉他,好生做他的差事,不必挂念着我。”
明筝站起身来,宽慰了几句,然后施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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