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掌柜的善于察颜观色,一瞧他通身气度便知此人定是身份不凡的高官。
郭逊握着腰刀,笑嘻嘻在屋里打个转,似乎刚注意到明筝一般,讶然笑道:“哟,这不是梁少夫人吗?真巧了,没想到卑职在凤城办差也能遇着您,对不住,底下人粗蛮了些,没吓着您吧?”
明筝点了点头,福身行了一礼,“郭大人,真巧。”
上回梁芷薇跳车胡闹,郭逊曾上前询问,有意出手相帮,她知道此人为人不坏,说话之时便带了三分客气。也并没有去纠正“梁少夫人”这样的称呼。
却在此时,听得郭逊身后传来淡淡的说话声。
“明夫人。”
明筝朝他看过去,她和陆筠近几个月碰面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未脱离梁家前,他便以她本姓相称,如今……倒正合时宜。
陆筠没多注视她,侧过脸去,半眯着眉眼望向一旁的男人。
那青年对上他的目光明显一怔。
郭逊会意,扬了扬手掌喝道:“带走!”
侯爷认为此人有可疑,自然是要抓回去慢慢审。话音一落,先前那黑脸官差便上前一把扭住青年的胳膊,青年惊得脸都白了,扬声道:“小可功名在身,岂是……岂是你们这些官差能胡乱抓的?”
那官差根本不理会,将他手臂一扭别到背后,疼的青年额头上汗水立时渗了出来,一时只顾惨叫,完全顾不上为自己分辩了。
明筝抿了抿唇,见官差就要将人带出去了,她走出两步,低声道:“侯爷,我能不能失礼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犯了什么事吗?”
陆筠没料到她竟来关心那男人,下意识朝门前那人瞥了一眼,目中寒光如刃,“明夫人识得此人?”
明筝迟疑地点了点头,“若没认错,这位公子应当是城南许家二爷许麓辰……其父是凤城同知许丙恩大人。”
门前那青年听到明筝这句,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她,一时都忘了呼痛。她明明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难道……
没人知道许二爷在想些什么,只听陆筠声音微冷,“看来,还是明夫人的熟人?”
明筝面容微窘,她会站出来多嘴一问,不过瞧在表姐夏绫面上,毕竟表姐乃是许家长媳,是这许二爷的嫂子。
“算不上……”
明筝话音未落,郭逊便开了口,“既然认得,为甚这许二爷鬼鬼祟祟的一路跟着梁少夫人您们的马车,还跟那车把式眉来眼去,瞧模样,像是防着车里人知晓似的?侯爷与我在楼上瞧见,还以为这是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买通了车把式想干什么……”
“郭逊。”陆筠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什么楼上瞧见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他一时有些窘迫,微垂着眸子,没敢去瞧明筝的表情,冷肃的面容依然紧绷,不过耳尖微微泛了点可疑的红。
那边厢那许二爷比他还更窘,“我……我没鬼鬼祟祟,我只是、只是想瞧瞧明姑……”
“侯爷。”明筝不敢让许二爷把真实意图说出来,讲了出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侯爷办差,我本不该叨扰,不过母家与许家有些渊源,故而多说了两句。若侯爷已有证据,证明许二爷当真犯了错事,您公事公办,我自不会横加阻拦。”
陆筠沉默良久,他每每见到明筝,对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言语有些吞吐,与那许二爷之间的气氛也有点奇怪,适才那男人话没说完,她便急急给打断了,种种情状,都说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我没犯事,这位、这位官爷,您可不要冤枉好人。”许二爷得到明筝相助,这会儿头脑也清明了起来,“我许家一向门风清正,循规蹈矩,许家男儿更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在他激昂的辩论声中,明筝抬腕扶了扶额角,——这位爷的性子,不仅单纯,还挺啰嗦……
郭逊听明白了,原来这许二爷是明筝绕着弯的亲戚,亲戚之间,就没什么“鬼鬼祟祟”好说了,许丙恩不过是个地方官员,勾结哈萨图这种钦犯,着实没什么必要。
“侯爷,那咱们?”
陆筠扣住腰刀,沉吟片刻,抬手随意挥了挥指头,郭逊便下令将许二爷放了。
许二爷扶着伤臂上前来,想向明筝致谢。
只见陆筠跨上一步,高大健朗的身型将文弱纤细的他全然遮住。
明筝面前一暗,被他遮住大片光线,整个人落入他身影之间。
“既明夫人为其求情作证,本侯姑且放人。”
明筝心道哪里就“求了情、作了证”了?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距离,他说话之时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察觉到她有些懊恼,他狭长的眼尾明显带了几分愉悦。适才姓许的慷慨陈词,她便是涵养好,眼底也有几分不耐。他心头石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转过身,他简短地下令,“走。”
郭逊挥退随行官差,亲自掀开帘子,等候陆筠跟上来。
他走得很慢。
她就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如今她是自由身,他也一样。
错过的那些日子,他会一点一点的补回来。
眼见就要与许麓辰擦肩而过,他威严太过,令对方不由自主侧了侧身。
陆筠没有看他,昂首阔步跨出了店子,后者抹掉适才疼得滴出来的一头汗,上前给明筝行了大礼,“多谢明三姑奶奶……”
又觉得这称呼实在拗口,他局促不安地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我就、也不跟您装不认识了,往后,我喊你声明三姐姐行吗?”按年岁,她比他大些,两家关系不远,便是没有相看这重意思,喊声姐姐也不为过吧?
明筝回了半礼,微微蹙眉,“对不住,男女有别,遑论与许二公子更是初回面见,一无亲长引荐,二来有违礼法,许二公子见谅,恕明氏先行告辞了。”
明筝明显是不悦的,适才在许家后墙,她蹬车之时,就注意到角门处一片竹青色的衣角,等他走入店中,不住向她打量的时候,她就从他眼角眉梢瞧出了几分肖似许老太太的模样。她在许家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表姐为她撮合的好意,他当时就在家中,如何会不知晓她是怎样答复?但他偏就又跟上来,刻意接近。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便是这许二公子再好,她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往来。
回程车中,明筝一言不发。
她心中有些纷乱,某些找不到头绪又似乎正在萌芽的念头,已经烦扰了她许久。
陆筠……这么多回相见,若说不是刻意,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若是刻意……难道真像她想的那样?
晚庭春 第 43 章
第 43 章
自打那日许家的赏花宴变成了相看宴后, 明筝就不再去参加各家的宴请了。
便是夏家治宴请了人来,她也推说身体不适一一拒绝掉了。
她何尝不知, 这些人是真心盼着她好, 希望她能再遇良人,希望有人能开解她、照顾她,让她重新开始, 也怕她有太多时间去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这日得知许家太太将携夏绫上门, 明筝早早地避开了。
城东五里的横波寺素来香火极旺,听说这里求来的平安符最是灵验, 明筝索性带着瑗姿等人去烧香拜佛。
她本不是个喜欢向神佛祷祝之人, 生活中遇到挫折, 往往她自己就解决掉了, 何须寄望神佛?但过去一段时日她曾替惠文太后抄写经书, 那时她住在娘家, 婚姻正处在迷茫绝望的阶段,每日焚起一支线香,坐落在金丝楠木书案之后, 运笔将《大藏经》《华严经》誊抄纸上, 奇怪的是, 心里却得到了难得的抚慰和平静。
她想, 也许神佛当真有灵。
开阔的宝殿之上, 金漆大佛宝相庄严。明筝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夏日的风透过穿堂轻轻拂过, 将她面纱一角卷起一点, 莹润的肌肤如上好的美玉, 鬓角发丝微动,是那样丰茂柔软。陆筠目视周围那些或是纠结于苦难, 或是有所祈求的善男信女们,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过,可有零星几人,曾目睹这一瞬的风流么。
所幸所叹,他见过她的容颜。说缘浅,却也不浅。命运兜兜转转,终究将她送到他面前。
明筝俯拜而起,似乎察觉到周围静下来,她猛地转过头去,见自己身侧两步之外立着个高大的男人。
他仰头目视着佛像,在众多虔诚跪拜的信众中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一丝不苟的玉带锦服,不染纤尘的云头官靴,微扬的下巴线条分明如刀削笔刻,俊美深沉,清傲而威严。
她好像已经不再意外他会出现在此地。
她听到自己心内怅然而无奈地一叹。
虽瞥见他,不等同于一定要与他搭话。
从前宫中碍于身份情面,不得不与周旋。
可实在不是多么熟识的关系,明家与他更从来没有什么交情。
空旷的殿中人潮往来,交谈声和祷祝声都压得很低,佛祖威严庄重,自不容喧哗僭越。檀香泛着轻烟,以至于整个大殿都笼着一重薄雾。
她安然跪拜完,伸出手去,等待侍婢上前将她搀起来。
陆筠注视那只手。
柔嫩莹光,不染蔻丹,不饰金玉,简单干净,姿态婆娑。什么人有幸握住它,将它紧紧攥住压向心口。
他喉结滚了滚,将视线移开。
举目望着那佛头宝相,万千思绪愈发纷乱。他没试过纠缠一个人,一向墨守陈规,有些事便在更年轻的时候也未敢尝试。
如今他却是要抛却一切礼法去追逐心爱的女人。
明筝没等到瑗华瑗姿前来搀扶,她骤然回首,发觉人潮正一拥朝外涌去。
“发钱粮了,发钱粮了!”
适才还宁静的殿宇,涌起奇异的喧嚣。瑗华等人被隔绝在外,靠近不得。
明筝下意识瞥了眼陆筠,她心中不定,这种事无论怎么瞧都不像是陆筠这样的人会做的。
“明夫人。”
他没有回头,目视那佛像,似笑非笑地开口。
明筝缓了一息,垂眼哂道:“侯爷好兴致,没想到您也有兴礼佛,想必是为太后娘娘的病情祷祝来的?”
她话里讥讽之意分明,陆筠又怎听不出。
他默了一会,点燃一支香,缓缓地供到龛前。
“娘娘沉疴不愈,本侯确是时刻忧心。不过……”
他转过脸来,一步步走向她,“本侯奉命前来查探私逃的钦犯下落,斩获些微踪迹,与明夫人有关。”
他说得流畅又正经,倒令明筝一时疑惑起来。
陆筠抱臂靠在身后的朱红柱上,低眉道:“今年四月下旬,明夫人府上或是身边,可曾出现过可疑之人?身量颇高……”
他比了个高度,与他身量相近,“汉话口音有些怪异,左眉有道疤痕,双瞳颜色比寻常人浅些,还有……”
明筝下意识想说“没见过”,可转念,她陡然想到当日审讯梁家那几个冤她的下人,“……是个陌生男人,眼睛颜色有点怪……”
她面色一变,陆筠眉头蹙了起来,“明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哈萨图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若曾在她身边出现,若当真与承宁伯府有些勾连,她作为梁霄上任夫人,若被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明筝犹疑道:“但我不是十分确定,此人是否侯爷正在追查的人。”
陆筠点头:“无碍,将你所知,尽数细说与本侯。”
余光忽而瞥见门前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的瑗华瑗姿,陆筠方意识到不妥。
“明夫人,可否移步……”
他话没说完,明筝打断了他,“瑗姿,上回安姨娘小产后,承宁伯府夜审几个下人,审出来的证词你可记得?”
瑗姿点点头,不知明筝如何突然说起这个。
“侯爷见谅,明氏不便久留,为不耽搁侯爷正事,留下婢女瑗姿,有什么话,您只管向她了解。”
她施了一礼,抬手招瑗华至近前,没再多说任何话语,无言地告辞去了。
陆筠没有勉强。他抬抬手,外头便涌进来几个官差,打头的便是郭逊,听他漠然道:“把这位姑娘带回去,她知道哈萨图的线索。”
郭逊吃了一惊,看向陆筠的目光更多了几丝佩服。
原来侯爷追查梁少夫人,当真是掌握了证据的?
这些日子他跟着侯爷盯梢对方,他怎么就全无发现?侯爷不愧是侯爷。
明筝拾级而下,见道外挤满了抢钱粮的百姓。有人在旁感叹着,“这方大人就是仁善啊,这都是第几回派发钱粮了?不止这一处,听说东边照日大街也摆着摊子呢。”
另一个笑道:“可不是?也亏得他这样大方,百姓都记着他们家的好,上半年涝灾就发了五万石粮食救助百姓,如今他夫人的病大好了,他又这般舍财,换做是我,我也乐意替他烧个香祈个福呀。”
明筝心中一时复杂起来。适才她当真以为这一切都是陆筠设计好的,为着私下里说几句话……是她小人之心,错怪了他么?也许正像他所说那般,他只是为了查案……
她回想他端方持重的样子,倒真不像会做这种事……一时赧然,她脸颊都火热的烧了起来。
**
夜深人静,几声犬吠打破了巷子里的安宁。
有人在外来来去去,这是一座宽敞的院落,不是官府,住的却都是官差。
此刻陆筠坐在一扇屏风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动过。
郭逊不知要不要再来催问一回如何继续查探,见陆筠摆摆手,意思是不想多说,他只得从内退出来。
门从外阖上,陆筠终于有了动作。
他站起身,垂眼握紧刀柄,然后一挥手,将面前一座漆木雕刻的屏风生生从中劈开。
瑗姿说得很详细。
梁霄那妾侍如何买通人栽赃陷害,那些下人如何冤枉诬赖,梁霄又是如何糊涂混账。
他虽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情状,可他足以想象得到,她在梁家是何等的孤立无援。
得到这样好的女子,缘何会有人不珍惜?
梁霄该死,那安氏该死,梁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该死!
他又是无比的懊悔,无比的自责。为了守着不值一钱的信念,他容她在这狼窝虎穴里挣扎了八年。
他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心疼。
郭逊在外听到响动,知道侯爷正在生气,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侯爷如此动怒过。他不敢轻易闯进去,侯爷心思一向深沉,他只能自行去猜想,莫非与适才那婢子的证言有关?
梁家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惹出了多大乱子,才把侯爷气成了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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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夏绫又独自回了一趟娘家。昨日明筝有意相避,很明显是不赞成她和二叔所行之事。当日她为撮合,确实太过心急了些,没有事先问过明筝的意愿,就贸然把人先藏在了左近。二叔后来一路追随,刻意搭话,也确实显得太过轻佻,不怪明筝生气。
“好妹子,你心里怪我,我也无话可说,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实实在在没想到二叔这般鲁莽,唐突了你……回去后我跟婆母都说过他了,他想给你赔罪,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见他,唯有我上门来,替我自己跟二叔向你致歉,往后绝不会如此了……”
夏绫心急不已,生怕明筝心里落了痕迹,往后姐妹相处,彼此有了心结,不免损伤情分。
明筝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表姐是为我好,想我尽快走出阴影,才着急为我相看。我并没有怪罪表姐的意思,只是不知如何应对长辈们如此关怀……”
彼此把话说开,一切不快便散了。只是夏绫忧心的另有一件,这边明筝明显是毫无进一步的意思,可家里的许二爷,却隐隐有些非明筝不娶的意愿……昨日她与婆母好劝歹劝,二叔根本没听得进去,口口声声说与明筝有缘。
但这些话她不敢告诉明筝,只盼待等她回去京城后,慢慢劝二叔歇了心思……
又过了两天,明筝启程在即,临行前想为家里捎些土产,才又和夏绫等人相约出了趟门。
隆盛茶馆楼上,推开窗即可俯瞰整个长街,几个青年男子簇拥着一个白衣公子,远远看到楼下一个影子,便哄然道:“快看快看,就是那个,东边走着的,那个苗条的!”
白衣公子恼道:“不许看!关你们什么事?今儿都得闲不用上值?去去去,别耽搁我的正事儿!”
“你有什么正事?偷偷摸摸包了雅间儿,鬼鬼祟祟在这儿偷瞧妇人。我说许二爷,您这口味可是越来越怪了,黄花大闺女您不爱,专挑这比自个儿还大好些的妇人?怎么,贪妇人家懂得疼人儿啊?”
那白衣公子正是许家二爷许麓辰,闻言他恼恨极了,跳起来一把把那出言不逊的推开,“滚你的!我明三姐正经官家嫡出,闭上你的嘴,什么脏污话也敢安在她头上?”
被推搡的青年也动了怒,“怎么,做得出怕人说?打量我不知道?那女人不就是京城明家那个被夫君休回去的前承宁伯世子夫人吗?八年无所出,你也敢要?不怕你许家二房绝了后?”
许麓辰被他气的倒仰,冲上前与他厮打起来。
那青年犹在高呼,“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偷偷摸摸瞧人,没一点胆色,换做是小爷,早叫她服服帖帖……”
与此同时,隔间雅室内,陆筠抿唇不言。
郭逊从窗前扭头道:“这孙子说话真难听,也不知是谁家养出来的纨绔。这姓许的也窝囊,上回鬼鬼祟祟跟车,这回偷偷摸摸楼上瞧人……”
“……”陆筠默然。
郭逊又道:“好像打得很激烈,要不要劝劝?”
一刻钟后,五六个青年面上挂彩,被官兵押送着,排成队依次从楼上走出来。
百姓们指指点点,许麓辰难堪得抬不起头来。
“二叔?”
侧旁一声细柔的女音,令许麓辰浑身一僵。
他扭过头去,见对面店铺门前,夏绫挽着明筝,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发生了什么事?”夏绫急切追问,上前几步,拦住了一个官差,“这是许家二公子,你凭什么抓他?”
那黑脸官差冷笑一声,“嘉远侯办差,用得着跟你交代?”
明筝下意识抬眸,见陆筠身着玄色金螭纹束腰窄袍,一步步走下楼梯。
郭逊当先见着明筝,别有意味地挑了挑眉头,“梁少夫人,又见面了。这几个人适才聚众斗殴,辱骂朝廷命官……及其家眷,侯爷跟我正巧撞上,依据国法,可不能不管。”
夏绫闻言回过头来,“我家二叔斗殴?这怎么可能?”
她又对明筝道:“表妹,你认得这位侯爷?快帮忙说说话啊。”
晚庭春 第 44 章
第 44 章
仿佛旧事重演。
上回也是遇着许麓辰, 遇着他。
他说既她“求情作证”,便放那人一马。
今日……街上这么多行人旁观, 许麓辰又犯在他手上。
上回证据不足, 这回却是抓到了他的把柄。
那几个年轻公子伤的伤,嚎的嚎,一个个狼狈非常, 瞧模样打扮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少主子, 却为什么弄成了这幅模样。
夏绫扯了明筝一把,“阿筝, 你说句话吧, 我家二叔胆子小, 抓去牢里, 仔细吓坏了他。又是我公爹婆母的命根子, 少一毫毛都够他们老两口心疼的, 你帮忙说说话。”
她身份摆在这,一个地方小吏之妻,在堂堂超品侯爵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明筝不一样, 她从京城来, 家世摆在这, 自来就有底气, 过去又是伯世子的妻房, 打交道的本就是这些勋贵之家……
明筝瞥了眼陆筠,他已行至门前, 距他极近了, 听得郭逊哼笑了声, 道:“卑职劝明夫人一句,今儿事您还是甭管了, 这几个哥儿明显欠人教,关大狱里伺弄两天也就知规矩了。您只管放心,只要审出他没干过作奸犯科的事儿,人死不了,保准活着给您提拎出来。”一堆大男人,背后作践妇人家,眼前还有人逼着这被作践的妇人给他们求情?这些人怕是都疯了吧?
夏绫一听说还要审别的事,官府审犯怎么审,她多少知道些,不打剩半条人命,典刑官都不会罢手。她越发惶急起来,顾不得旁的,冲上前就要去拜陆筠,“侯爷,您行行好,我二叔本性不坏,他若是做错了什么,您跟我说,回头家里头定会教训他,这几个都是他知交好友,便是吵闹打架,也是闹着玩儿罢了,若是没仔细伤了谁,我们许家愿赔银票。”
周围嘈嘈杂杂,百姓议论纷纷,明筝怕表姐一时情急说出太多不利许家的话,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夏绫回过头来,一把扣住明筝手腕,“侯爷,您再不济瞧在我妹子份上,容我们给家里报个信再拿人,成不成呐?”
明筝蹙起长眉,按住夏绫手臂低声呵斥:“表姐慎言!”
嘉远侯瞧她脸面?她有什么脸面?跟他有何交情?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表姐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不成?
那边许麓辰也觉不妥,今日事是他理亏,适才见着明筝他都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这会儿还要明筝替他求情,等对方要问来龙去脉,他可怎么答?“嫂子,您甭管了,我自个儿认栽,您别为难明、明……”
他明了半天,终究不好当众喊出那声姐姐,夏绫见官兵推搡着将他带走,边喊他的名字边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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