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我……所以我准备今晚就跟爹娘明说……爹他应当有法子……”
“我不赞成,阿筝,陆筠去的是战场,回不回得来还两说。你为了他放弃这么好的婚事,甚至可能要得罪了梁贵妃,到底值不值得?”
明筝叹了声,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得罪谁,她都不可能答应跟梁家结亲。她心里有陆筠,只有他,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晚庭春 结局
结局
明府上院, 明太太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
“你说什么?谁?”
“娘,您小点声。”林氏朝窗外瞥了眼, 走到门前将门闭紧, 又将窗子都关严实。
明太太犹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
隐隐有些头痛。
她的三丫头,是几个孩子里最让她省心的一个,自小就聪慧懂事。不像二丫头, 打小是个药罐子, 也不像明辙明轸,皮的要命, 更不像六丫头, 动不动就哭鼻子。她原想着多留她两年, 好生替她相看个人家, 不求选个什么样的高门大户, 要替她择个会疼人的。
如今这是什么情况?三丫头自个儿相中了人?还瞒着家里, 许了终身?
明太太坐回椅子里,抬手抵住了突突跳动的额角,勉强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时候的事?”
“前段时日, 在清元寺……”明筝跪在地上, 老实答话。
明太太神色变了又变, “你当日失踪, 是跟他在一起?”
眼见母亲面容灰败,她知道对方想歪到哪里去了, 她涨红了脸解释道:“是……不过不是娘您想的那样, 我在后山跌入了捕兽陷阱, 是他找到我,替我包扎……”
“他碰了你, 看了你的身子?”明太太满腔怒火又压不住了。
“没有、没有的!”明筝简直臊得不行,她和陆筠确实有一点小小的未守礼,可太过出格的却没有,他还怕误触,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来给她盖住,他替她处理脚上的伤,也是隔着帕子,不过……仔细追究起来,女子的脚给人瞧见,也算是德行有损……
明太太又道:“除了那回,还有没有?”
“两个月前他出征前一晚,我在后头的阳春巷,单独跟他说了几句话……因为他要出征,来不及提亲,就是那会儿,说好要彼此等……”
明太太重重拍了下桌案,“什么彼此等,还不是你一个人傻等?他在外头做过什么,你去哪里能知道?他若是回京后翻脸不认人,你岂非白白蹉跎了自个儿?不能提亲,难道不能叫家里的长辈来打声招呼?哪怕流露个意思,彼此心里有底,也好过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跟人私定终身。明筝,我看你是糊涂了!”
母亲责骂的没错,明筝不敢辩。她垂头跪在那里,两手交互绞着指头。
明太太气得头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到陆家家境特殊些,陆筠亲娘死的早,爹又闹出家不理事,老太君性子不好,老太爷更是只顾打仗顾不上家里,想必也没个人教过陆筠要怎么对待女孩子,他一向独来独往远离人群,待人接物上也许确实差些考虑。“罢了,你先起来。”
自己的闺女自己心疼,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跪上一小会儿膝盖都得红一阵。
林氏把明筝搀起来,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了,打圆场道:“娘,阿筝自己瞧上的人,定是错不了,陆家是出了名的家风严,从上到下除了老太爷年轻时有个通房生下了陆三爷,再旁的花花事儿一件都没有。小辈里头只有陆筠一根独苗儿,也没见把他宠坏了,听说是个能文能武的,人品也不坏。”
明筝小声道:“娘,他为人稳重,不会骗我的。”
“你还敢说?”明太太就是听不得女儿为情郎说话,在她心目中,已经认定了是陆筠花言巧语哄骗女儿,就算说到天上去,私定终身这一条,也足够抹杀他所有的好。
“娘,他是真的来不及跟家里商量,谁想到战事这么突然……”
“三丫头,你能不能别老替他说话?你们拢共才见几回面?你就那么笃定,他是个好的?男人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他们要是想骗女孩子,必是千百种法子叫你服服帖帖。”
“娘……”
“三丫头,你回去好好想想。这事儿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更不能为了他一句不值钱的承诺,白白蹉跎了你的好年华。”
“不,娘,我不会嫁给梁霄的。再有任何相看都不会去。陆筠跟别人不一样,我知道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了解也不深,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明太太强忍心里的不满,压低声音劝道:“傻孩子,你才见过几个男人?我也不是一定不准你跟他的事,只是你得给我些时间,让我先了解了解这个人吧?”
明筝知道自己的争取,其实是在伤明太太的心,她被父母当成掌上明珠细细呵宠到大,如今她却为了个男人忤逆他们。
可她怕自己一旦犹豫就来不及了。她不想冒险,一旦梁家正式派了媒人上门,或是宫里传了旨意下来,她跟陆筠就只能错过。
明筝被林氏送回院子,上院只留明太太一个人长吁短叹。
夜里明太太将事情与明大人说了,“……都怪我,带孩子去了几趟清元寺,二丫头头回相看时,陆家人也在,当时怎么也没想到,阿筝会遇见他。两人接触时日不长,哪能了解得多深?老爷出面打探打探,瞧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若是也像他那出家的爹一样离经叛道……还是趁早断了孩子的念想,淮阴公主年纪轻轻就去了,我不想阿筝步她的后尘。”
明思海没言语,只是将眉头锁得很深。
窗前点着灯,明筝铺开信笺提笔给陆筠写信。
他半个多月没来消息了,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想她。
提笔写了一张又一张,总觉得词不达意。将纸揉成团放在灯下烧了,灰屑落在铜炉里,连同那些欲说还休的少女心思,一并沉落去。
她翻开箱笼,又把他前番寄来的信读了一遍。
她没去过战场,只听他描述就知动人心弦,哪怕只是寥寥几句,也十分令她担心。她还记得梦中瞧见他那一身伤,……深深浅浅,是多少次搏命厮杀留下的。她只想到就已心疼得不行。
千里之外,陆筠在大帐中瞧她给的那册舆图。
山谷后有个村落,如果绕路那一头,突袭敌军左翼……想到这里,他起身在桌前写写画画,片刻,有了清明的思路,他快步冲出营帐,来到陆二爷帐前。
“二叔,我有个主意。”
“报——”他这话刚说完,身后营地就起了波澜,“大将军、少将军,抓到一名细作,发现时,这厮已在粮仓四周倒了火油!”
陆二爷大惊,“起火不曾?”
“……”来不及听完,陆二爷一把推开亲卫,提剑冲了过去。
陆筠紧跟着走出大帐,静谧的营地一片纷乱,处处喧嚣。
火光冲天,粮仓处的大火已经收拾不住,兵卫们提水救火的速度远不及火势蔓延的速度快。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马匹的鸣嘶声,马圈的木栅栏被人砍断,数不清的战马被驱赶而来。
哨声尖利地响起,半空爆开一团绿色的火焰。“有敌袭,有敌袭!”
陆二爷顺势扣住一匹冲来的骏马,翻身而上,马匹前蹄腾空,长长的鸣嘶一声。
陆筠听见风中传来二叔的嘱托,“看顾好大营,我带人前去迎战。”
“点算两个分营将士,随我来!其余人等原地留待救火,追回战马!”
紧急布下命令,陆二爷纵马狂奔而去。
黑夜被火光照彻,亮如白昼。陆筠凝眉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祖父带兵支援永城迟迟未还,营中出了细作,烧粮草,放马,夜袭……接二连三的变故根本来不及细细琢磨应对之策,二叔带着两成人手去御敌,可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们根本还不清楚……
陆筠沉声道:“郭逊、赵诚!你们留在营中平乱,给我两成人手,分成三路,一路去北边接应祖父,一路支援二叔,余下一路随我走,包抄山谷后的万险峡。”
各小队人马快速集结而成,各领军令,按照陆筠指示行动。
**
明筝做了个噩梦。
梦里陆筠浑身染血,铁甲残破,在烽火里背着一具死尸攀越山谷而来。
惨烈的修罗场,堆成山的死尸和残肢,烽烟滚滚,他踏在荒芜的草地上头,举目茫然四顾。
他在原地大转,找不到回来的方向了。
他没办法按时回京,也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回来向她提亲,留下过安稳的生活。他满心悲怆,仇恨需要以血来偿还……他持剑跪倒在血流成河的荒原之上,仰天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睡梦中的明筝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珠,然后醒了过来。
这段时间她养成了给他写信的习惯。
哪怕她的生活并没什么值得讨论,也津津有味的向他汇报自己的情况。
上次陆筠来信,还是一个多月前。
他一直没有消息,她寝食难安。
这个梦实在不祥,她想再去清元寺去为他求个平安。
天亮后下了一场小雨,明太太劝她不要外出,但明筝还是执意去了。
她在佛前祷祝后,一回身就望见上回见过的主持大师立在她身后。
“施主心中怨结,可解了?”
明筝点头,“多谢大师,我已经许久不曾再重复那些梦境,只是昨晚……”昨晚到底是因她太过担心而有所梦,还是前世也发生过那样的场景?
“施主莫忧烦太过,反错过眼前最重要的,……与其纠结昨日,不若把握今朝,拭目以待,安候来日。”
语毕,主持大师转身离开。明筝想还想追问几句,大师走得很快,转眼便没了踪影。
她回身又在佛前坐了半晌,等时过正午,雨也住了,才带着胭脂缓缓走下山去。
马车行至城门外,远远看见一队骑兵快马冲入城内。
“是八百里加急!又出什么事了?”
人群议论纷纷,明筝听得心里一沉。
没消息反倒是好消息,她好怕,怕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陆筠的事。
傍晚,明大人回府,命把明筝喊到了书房。
桌案上排着一叠信,信封上盖着火漆,并没有拆开。
明筝瞥了眼上头的字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爹,您截留了陆筠的来信?”
明大人端坐在案后,面上波澜不兴,叫人瞧不出是喜是怒。
明筝会意过来,又有些发窘,“爹,我知道错了……”私相授受,是闺中大忌。她跟陆筠偷偷摸摸往来,实在很大逆不道。
明大人没说重话,只叹了声,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丢在桌上。
这封是拆开过的,封上写着“明君思海大人亲启”。
明筝疑惑地将信展开,看到第二段时,整张脸倏地红了起来。
写信的人是陆二爷,以陆筠长辈的身份,正式向她父亲说明了两个孩子彼此有意一事,跟父亲致歉,说是家里没处理好,失礼至极,险些坏了明姑娘清誉。又正式提议婚事,说如果明家也同意,回来后就会寻官媒上门提亲。他还说了班师回朝的日子,大概就在本月下旬。
明筝心里有些激动,可在父亲面前,又实在窘的慌,一时呐呐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思海深深看了她一眼,早已想好的那些斥责的话不知为何并没有脱口而出,他敲了敲桌案,指着那一叠没拆开的信道:“拿回去。”
明筝连忙答应,将信收拢在袖子里,快步从父亲房中溜了出来。
她脸颊发烫,窘迫极了,出来后背靠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
陆筠给她写信,父亲早就知道了。他知道她脸皮薄,没有出言斥责她,只把信都收了起来,叫她担心了两个多月。
跟着她又想到,陆筠他就要回来了。
他跟二叔禀明了他们俩的事。她没信错他,他不是母亲担忧的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
**
七月底,陆老将军率众回京,距离出征,足足用时四个半月。
与大军凯旋一道传来的还有陆明两家即将结亲的好消息。
梁老太君入宫跟贵妃说起梁霄这阵子的不如意,气得贵妃砸了一只玉盏,“明家丫头简直不识抬举!霄儿这样的人品才情,错过了他,是她的损失!”
然而不管梁霄多伤心,贵妃多生气,陆筠和明筝的婚期还是如约而至。
次年二月,正月刚过,春寒料峭,枝头还挂着些许冰凌。花轿在鼓乐声中从明府抬到陆家正门。
陆老太爷这回征战受了重伤,半身瘫痪不能行走,好在捡回了一条命,经过安养,也恢复了六七成。陆家许久没有喜事,是多年来的头一桩,皇上太后也很高兴,赏赐了许多东西。
一系列繁琐的仪程结束,明筝总算松了口气,陪嫁的赵嬷嬷偷偷塞给她一块点心叫她垫垫肚子,她忙不迭吃了两口,就听外头高唱新郎官到了。
她嘴角还沾了些点心渣,却来不及擦了。忙忙遮好盖头,坐回床沿等着他走入。
喜娘说了好些吉祥话,陆筠摆摆手命人退了出去。
喧闹的声音一瞬消失,耳旁静极了,明筝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忽然面前一亮,盖头被人揭了去。
明筝撞上一双满是温柔的眸子。
“明筝。”
“……”她哽咽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筠。”
他抬手,指尖轻轻捻过她的唇瓣,将她嘴角的点心渣抹了去。
明筝窘得垂了垂眼,再抬头,却见他将指头放在唇间,吮了一下。
她脸颊腾地红透了,这动作……怎么瞧怎么暧昧。
陆筠却不满足,他等待了好久了,虽只是几个月,可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眼前这对小巧的朱红色唇瓣,他早就想……
尝一尝了。
他拥着她倒入帐子里,一挥手,朱红色轻纱落了下来。
“陆、陆筠……灯还没吹……”
“陆筠……没饮合卺酒呢。”
“嘘。”他食指抵在她唇上,将她声音堵了回去,“明筝,我好像等不了了……”
垂下头,两唇触在一起。
她的唇很软,也很甜,没办法浅尝辄止,只能不断加深了去。
明筝望着面前男人晒黑了的、更显刚毅的脸,越发深邃硬朗的五官,眼前的他和梦中那个成熟威严的男人重叠在一处。
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他总是在的。
在她身边,一直都未曾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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