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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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慌乱,天很快就亮了。
陆筠处理过伤势后,就立即换了官服进宫。
早朝罢,随皇帝一道前往慈宁宫探望惠文太后。
太后今日情形比昨夜好得多,就着陆筠的手喝了小半盏茶。太医说,能吃喝东西,就是好转的迹象,众人都十分欢喜。
可太后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过为着安他们的心,强迫着自己饮水。她还得撑着这口气,瞧筠哥儿成家,她得努力撑着。
陆筠陪她说了会儿话,就从宫里出来,纵马前去卫指挥使司。昨晚的刺客活捉了两个,此刻关在大牢,尚没审出什么,他决定亲自去探探。
迎面遇上郭逊搂着个属下出来,一见他,就嚷起来,“侯爷您怎么就起来了?褚太医说好歹得歇几天儿,您还佩刀?上臂伤得那般狠,可不能乱用力。”
“聒噪。”陆筠轻斥,跨步朝里走去。
听见身后郭逊吩咐那属下,“去了明家,说话客气些,平时那些爱带脏字的毛病改改,明思海那老东西最看不惯这个,仔细给他逮着错处捉着你教训。”
陆筠回过头来,蹙眉道:“你要他去哪儿?”
郭逊笑嘻嘻道:“昨儿明夫人吩咐了,说等您醒了,叫告诉她一声。过了一晚没消息,说不准她也睡不着正盼着呢。”
陆筠默了片刻。
郭逊推搡那属下,“你别愣着,早去早回。”
“慢着。”陆筠招招手,道,“郭大人如此得闲,昨儿的刺客想必已审了出来?”
郭逊脸色一变,“侯爷我……”
“继续审。”陆筠从内折返,来到那属下面前,“你也去。”
他径直朝外走,那属下一脸茫然望着他问,“郭大人,侯爷这是干啥去了?才来就走?”
郭逊笑了笑,“傻子,不关你事别瞎问。”他啧啧两声,心道这铁树开花,醋劲儿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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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清元寺禅院中,明筝遇见了陆筠一回。
如今这种“巧遇”,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陆筠理由正当,说是奉太后命,送佛经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朝山下走,瑗华瑗姿隔在中间。陆筠沉默地望着她的影子,他有好些天没见她了,上回又在明家吃了闭门羹,他喉咙发涩,艰难地道:“明筝,我能与你单独说两句话吗?”
明筝没回头,听他续道:“上回的事,我想跟你道……”
“停。”她猛然回身,俏脸微红,当着瑗姿瑗华的面,他这是要说什么?
走到一旁石罅边,明筝脸色微沉,看起来不大高兴。陆筠心下沉重,靠近些,见她的侍婢没有跟上来,大着胆子又走近了一点。
“我怕你担心,所以来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明筝抬眼望过来,见他一脸认真对着自己。
一霎那,她忽然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
是说,她担心他的伤势……
明筝扭过头,咬唇道:“陆侯爷,您再这样……再这样我就……”
“明筝,我向皇上求旨,为我们赐婚好吗?”
他没容她说完,一个字一个字坚定又温柔地道。
明筝讶然望向他。
他磊落地注视着她,眼底是温柔是浓情是化不开的留恋。
“我原本以为我很有耐心,我以为我可以等,可是……现在好像不能了,明筝,你知道我的心,也许我早就藏不住,心里这份太沉重的感情。”
“心悦你,想和你共度余生的渴望,折磨了我许多年。今天我想把自己的心事都说与你听。”
“我知道做这样的决定对你来说不容易。不是今时今日就一定要你答复,但你能不能认真考虑考虑,我做你丈夫的可能性?”
“过去浪费了太多光阴,我不想我们再蹉跎下去。”
“我失去过一次重要的机会,我不想再次眼睁睁瞧着你嫁给别人。”
“明筝,至少先别推开我,好吗?”
“上次受伤之后,我有想过,世事无常,我们根本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踏近一步,指尖轻轻牵住她的袖子。
“我们试试……试一试好吗?如果你觉得不满意,不喜欢,我可以回西疆去,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打扰。可若是……”
“你心里也有我呢?明筝?”
“那晚,我亲你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躲?”
明筝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像看着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陆侯爷,您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凑近一步,越来越近。
他开口,用轻缓的声音说出让她心悸的语句。——“我问你,为什么你明明走了又回来?为什么破例让我与你同车?你最知规矩,孤男寡女一车同乘,会发生什么,世人会怎么说?你爱清誉如命,为什么没为自己着想?”
他攥住她的手腕,盯视着她的眼睛,“我昏迷当中,你为什么落泪了?为什么哭?我发了狂,你为什么顾不上避嫌,抓住我的手?明筝……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不是真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你……”明筝脸上布满羞愤的红,她用力挣着,头顶光线全然被他遮去,他问得她无法答话,他怎么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她没挣开,懊恼地挥起另一只手捶打着他的肩膀,“你胡说,你……”
听得他低嘶了一声,她愕然停住动作,左臂……他的左臂受了伤的……
明筝眼底的情绪复杂极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难堪和窘迫过。
恍如被人除尽了衣裳,羞耻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陆筠松开她,退后两步,垂眸望着她的脸。
“明天慈宁宫花园,见一面,行吗?”
“我会等你。”
“晴也好,阴也罢,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晚庭春 第 56 章
第 56 章
想与她相处试试, 看她能不能接受自己。
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不敢贸然请婚。
他希望她是出于自己的甘愿, 而不是被家里或被皇权左右选择。
他们的开始应当与她上一段婚姻全然不同。
不是为了条件般配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单单只为他爱她, 她也愿意尝试欣赏他。
他觉得每再蹉跎一日,都是种令人抓心挠肺的折磨。
他想试着剖开他的心,直白的给她瞧。
对他来说, 走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他一向谨慎, 一向沉稳。但谨慎沉稳无法让她对自己产生感情,在竞争者颇多的情境下, 他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且以他对明筝的了解, 有些事不揭破, 她宁愿装一辈子糊涂。
明显她对他的态度是有所变化的, 他不能让她在此时还更退一步。
明筝脸色由红转白, 她心目中那个谦谦君子, 突然如此咄咄逼人,他每靠近一步,压迫感就更强一点, 头顶上光线全被遮住, 她抬起眼, 只看得到他越来越近的容颜。
望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 狼狈的, 无措的……
她甩开他的手,重重将他推开。
“不必等, 我不会去。”她果断拒绝, 大步从他身边走开。
陆筠没有追上来。
该说的他已经说尽。该做的也都做了。
他目送她飞快走向下山的那条路, 露出一抹苦笑来。
他猜的对么?
她对他,也许是有那么一丝好感的吧?这是一场赌约。赌赢了, 抱得美人归。赌输了,兴许又是十年。
深秋,梧桐叶子黄了,巴掌大的叶片随风打着旋儿,悠悠落在临溪亭畔的水面上。
陆筠靠坐在亭栏上,自己与自己下了两局棋。阳光照在身上,他一丝不乱的领口衣摆看上去有如铜塑,手中捏着棋子,凝眉沉思着布局,这一步棋久未落下。远看挺拔的山根,轻抿的唇,有种细细雕琢出的美感。
可便是高贵俊逸如他,也有思慕而不可得的人。
夕阳西下,天边笼罩了一重橙红的霞光,敬嬷嬷第三回来催促了,“侯爷,宫门眼看落钥,明夫人多半不会来了。”
其实答案他早已知晓。昨日她气恼不已,说过绝不会来。今日一早宫里传旨,她推说病了,没有答允入宫。
陆筠已在一次次的挫败中,学会如何宽慰自己。
他结束这局棋,缓缓站起身来。
随后数日,陆筠忙于公务,再没有出现在明筝身边。
她去了趟城南的田庄,为了散心,也为了躲他。
其实心里明知,自己并不讨厌他。可要说感情,毕竟相处时日浅,又能有几多?感激之情或是欣赏之义,到底不是爱情。
她从那樊笼里逃出来,她太清楚,如果感情不够深厚,根本没办法熬过婚后那些鸡零狗碎的日子。
好在陆筠没有勉强。九月初,他前往南阳公干,一去就是四十余日。也是从他离京那日起,明筝的桌前,开始多了各色大大小小的信笺。
他在淡红色的笺纸上留下洒脱的字迹。
行军打仗的人,写得一手漂亮俊逸的行草。
笔势陡峭,锋芒毕露。独具风格。
他却用这样的字迹写着缠绵温情的话。
“明筝,余至南阳数日,查探夷人余党,小有所获。除却公务,日夜所思所念,唯太后与你二人耳。……偶经乡间,忆起当日白桦庄一见,……千万人中得此重遇,天命耶?缘定耶……”
“明筝女史见字如晤,……途经小镇,其女梳遐迩所闻,慎择慢选,得黄杨木镂梨蕊样一枚……随信凭寄,祈博一顾。……余有生二十六载,进退失据如斯,回顾亦赧然愧极……”
“大雨阻路,暂歇荒山,凄清冷然,……围炉温酒,颇有醉意,信笔此书,字字句句行行,分分寸寸点点,皆为卿故……”
还有那些随之寄来的小物件,小玩意。
乡民亲手做的鲜花点心,觉得清新可口,要送来与她尝尝。
偶得的一壶酒,因醇香甘美,也想与她同醉。
那枚黄杨木雕成的梳子,实在粗朴至极,不比她匣中任何一把梳篦更好用,可他觉得梨花洁净如她,一厢情愿的买来送到她案上。
乘舟在湖,星河鹭起……诸般美景,也想与她一一分享。盼着她在身边,可共游山川。
野寺外借宿,饮酒独醉,那么清冷高大的男人,像个受困于相思之情的可怜人,用潇洒自如的笔迹,一笔一笔勾画深沉的爱慕。
他爱她,爱得不肯掩饰。
他要她知道,在那朗月清风般的明媚背后,在那清傲孤绝的冷淡背后,他除了是个令人生畏生羡的侯爷,更是个爱慕她、思渴她,想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他用自己笨拙的,生涩的手段,妄图打动一个早已看透情爱,看透姻缘的女人。
这般热烈。
这般赤忱。
那些信,一字一句写满了他炽热的情感。
一开始明筝不肯收,可一日一日,信笺准时出现。实在送得太多了,起初她连看也不敢看,一并烧毁在香炉中。
后来偶然瞧了一封,当夜辗转了半宿。
她没试过,人生中第一回被人这样惦念。被人这样不加掩饰的追求。
她与梁霄从婚姻状态开始,相处的头一天,她的身份就是他的妻子。
她从前没有享受过被人如此思慕的滋味。是在陆筠这里,她头一次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知道,这世上有个出众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见到什么,都会想起她。
她知道,不论她多么无情,多么纠结,多么不勇敢,都有那么一个人,在缓缓的跟着她的脚步,等她回过头去,等她愿意与他并肩同行。
她真的可以,再尝试一次吗?
她真的能,再接受一次失败吗?
虽然她很清楚,他不是梁霄。可她与梁霄的最初,也是美好如梦般的甜蜜,所有开始都是华丽令人迷醉的,可久而久之,日子变得庸俗乏味,感情会变,人也会变,从相爱到彼此厌憎,甚至用不了多少年。
她回忆起第一次与梁霄起争执的时候,还是在新婚的头一个月,从轻怜蜜爱到相互伤害,也就一个月。人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她连自己都不敢信,又如何去信别人承诺的永世不变?
毕竟与梁霄的这段路上,是她先决定独自撤出的啊。
比起爱一个男人,她更爱的永远是她自己。
她想要幸福美满的活着,想要不费力气的活着。
陆筠走的时候,还是点点丝丝落雨的深秋。等他处置完哈萨图余党,揪出所有的幕后官宦,回到京师那日,雪花已在四九城半空飘了两三日了。
他本就是个大忙人。从前在西疆一日离不得,如今回京,亦是身负重担。
入宫禀明了这些日子的公务情况,午间留在慈宁宫与太后用了午膳,下午还有不少衙门的事等他裁断,走了一个来月,公务堆成了山。
信笺断了一日,连瑗华都有些不习惯,“姑奶奶,是不是下雪封了路,车马进不来北京城?”
明筝没说话,把昨日收到的那封信从枕下取出,投入火盆。
陆筠的来信有专人递给明筝。以他的能力,凭空令信笺出现在她案头并非难事。十年来许多事不是他做不到,是为了尊重她,才选择走远。
一连数日,案头都没再出现信笺。
立冬前后,明太太因着了凉,咳嗽数日,暂停了家里的迎来送往,明筝帮她理账目,清算一年庄子上的收成。明筝自己手里的铺子田庄也有不少,在家清闲了数月,如今既重新理事,少不得点算一番,一忙起来,冬月甚快便过了。
转眼就是年关。
去岁除夕,她还孤苦伶仃在梁家的明净堂盼着丈夫平安归来。
今年却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明轸年后就要亲迎,为他张罗布置院落,等待新媳妇儿进门。明菀也要开始备嫁,明筝已经叫人做了不少绣品,等待她成亲时用。倒是她自己,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下坦然的忙碌着。
腊月初八,虢国公府送腊八粥来,恰逢几家夫人在百景阁,正正遇见。
消息传开来,猜测明陆两家要联手走政途的有,猜测明思海要借机重返朝堂的有,猜测陆筠想要联合京城势力巩固自己地位的有,猜测皇上是不是有所布局的也有。唯独没人猜到是嘉远侯瞧上了明家那位和离的姑奶奶。
没过几日,陆二太太上了门。
距离上回求亲,已过了近四个月。
明筝得知消息时,正在为明菀裁衣裳。
他公干回来两个来月,倒没如何再骚扰她。倒是她自己不自在,有时候想到那些信,还有他送来的那些小物件,不知该怎么找他还回去,也不知该不该还回去。
傍晚,明思海夫妇在百景阁,单独喊来明筝。
明太太有些欣慰地道:“我就说,咱们丫头不愁嫁。自打回了家,登门求娶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虢国公府也抢着要请咱们三丫头去当主子奶奶。不过我听说那陆侯爷,为人凶神恶煞的,拿刀使剑的人,怕是脾气不好……”
明思海瞥了眼明筝,没有说话。
明筝有些窘。为人子女,总是羞于在爹娘面前议论起终身大事,何况她和陆筠几番私下接触,当日父亲质问她时,她尚能用“不得已”的托词,可其后种种,难道全是不得已吗?
陆筠说的没错。是她自愿将马车折返,自愿与他同车,是她看了那些信,留下那些礼物……
她好像已经没法用任何借口去欺骗自己。
她动了心。
她被这样一份热烈的感情打动了。
她想再尝试一次,能不能去抓住自己的幸福。
晚庭春 第 57 章
第 57 章
明思海沉默不语, 在旁端茶慢慢饮着,明太太心急推了他一把, “老爷, 您怎么不说话?嘉远候为人如何,您当比我们清楚,若真是那等残暴之徒, 还是远远避着才好。”
明筝垂眼没吭声, 听明思海声音低沉地道:“传言岂可作真,至于为人……”
他顿了顿, 明筝就察觉到一束凛冽的视线投到自己面上。她心中发虚, 没敢抬眼去瞧父亲神色。
“日子尚浅”明思海咳了声, 收回视线, “一时哪里分明, 若要识人, 还需长观久探,经风着雨,再三验实, ……”
明太太嫌他说得慢, 白了他一眼, “说句话非得绕三绕, 您直说您不清楚就是。改明儿我喊熟识陆家的人问问。单瞧陆二夫人今儿的态度, 对咱们三丫头是上赶着不尽的喜爱,到底俩孩子合不合得来, 还得往后慢慢瞧着。”她见明筝一直没说话, 转过脸来, 奇怪地道,“平时但凡提个婚字, 你就要张牙舞爪不高兴,今儿怎么一句话没有?”
说得明筝心里一惊,下意识抬起脸,对上明太太慈爱的眼,她知道母亲未必有意奚落,可她心里实在有鬼,背着家人,她已经与陆筠见过太多太多回。
“是不是嘉远候几个字把你吓着了?”明太太含笑抚了抚她手背,“连我也吓了一跳,前些日子还听外头传言,说宫里头那位正替他广寻闺秀,这些日子没动静,还以为最后那嘉远候夫人会落到个什么天仙头上去,不成想这位好心思好眼光,瞧上咱们筝丫头,算他慧眼识珠。”
明太太絮絮叨叨,说着欣慰又自傲的话,把自家闺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明筝指尖扣在袖子上,心中赧然,“阿娘,我并没有那么好,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又有几个是冲着我这个人,多是瞧咱们家风严谨,是父亲兄长们在外积攒来的声名。”大抵,只有陆筠不是。
明太太抿嘴笑道:“你也别自谦,过去你在梁家掌着中馈,京里太太们哪个没跟你打过交道,谁不知你人品样貌如何。”
明筝苦笑,就是梁家少夫人的名头太响,才会令众家多有顾忌。她和离后自知情境,也没想过要再嫁,总不是过日子嘛,就一直留在娘家也不是不能。
从上院回来,没多久,就被请去了父亲的书房。明思海端坐在案后,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明日一早,此事便会传开,将要面对什么,你心里应当有数。”
明筝抿了抿唇,缓缓屈膝跪下,“父亲,女儿有违家训,多有忤逆,心中羞愧难当。”
明思海叹了声,“起来。既选了这条路,便永远不要后悔。”
“明家三代屹立朝堂,几经风雨飘摇,这点挫折,还算不得什么。今日在你母亲面前过了明路,陆筠总算磊落之辈,我瞧你适才未曾严辞,大抵……”他顾及着她的脸面,没将这话说完。
明筝面颊如火灼,心中更是煎熬。她幼时在家便享承了双亲太多的慈爱,如今年逾双十,竟还令他们为自己百般忧心。
明思海将面前茶盏推了过来,板着的脸仍是不见和缓,那声音却温和得很,“过两日得闲,叫你兄长引他家来坐坐。”
话音一落,明筝两行清泪就随着落了下来。
她当真好生羞愧,好生恼恨。是她不争气,没能把一切处理好。最后为她收拾烂摊子的人,总是爹娘。
“往后好自为之,和离,只容这一回。”
他硬起心肠敲打她,心里何尝不知,一切并非她的错。可世人总对女人太严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又如何忍心瞧她再经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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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间的内宅是消息流转最快的一环。
往往前朝的大人们还不知底细,各家消息灵通的内宅主母们,就已经掌握了不少关键私隐。
“听说了么?陆二夫人央韩太太做中人,去明家探口风去了。”
“探的什么口风?总不会是陆侯爷想娶明六姑娘?明六不是早定了外县的夫家了吗?”
“错了,问的不是六姑娘,是那和离回家的三姑奶奶,前承宁伯府世子夫人明筝!”
得了消息的人一脸震惊,掩着嘴不敢置信,“陆侯爷瞎了不成?”
风声一路传进宫,慈宁宫东暖阁里太后含笑吃了碗里的药,敬嬷嬷用帕角替她抹拭着唇,“消息确实,奴婢叫人问过了。二夫人还递了牌子进来,想明儿来给太后请安,多半就是为这事。”
太后倚靠在身后枕上,“我筠哥儿出息了,知道不能再木着端着,知道哄媳妇儿了。”
说得敬嬷嬷直笑,“瞧您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咱们侯爷是稳重,不是木讷。再说,带兵打仗的人,心里哪能没点成算?之前是娘娘您太心急了些。”
太后笑得欣慰,“本宫知道,这孩子多半也是为了安本宫的心。”她抬手掸了掸衣领,哑声道,“若非本宫病这一场,筠哥儿不见得这般心急。他最是有耐心的孩子,最是能容能忍。他娘走那年他才多大啊?为了怕本宫伤心,从没在本宫跟前提过璧君。别的孩子哭着喊着要亲娘,你见他当着人闹过叫过没有?”
敬嬷嬷跟着一叹,“侯爷自小就是最温柔体贴不过的人,知道疼外祖母,将来成了婚,也必然疼爱夫人。”
这话说得太后愈发高兴,仿佛已经可以预见到外孙美满的婚后生活,“去,把钦天监那刘乡志找来,叫他算个好时辰。”
敬嬷嬷忍不住笑,“娘娘,您太心急了,人家明家还没应呢。”
太后眯眼笑道:“这事儿八成稳。先准备着,总没错?回头跟皇上禀一声,慈宁宫这些日子不受后妃们定省,本宫要忙着给筠哥儿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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