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他跟侯爷说起梁霄在外的桃色流言,他跟属下当着侯爷面前浑说那明氏的面容身段,他在凤城茶楼顶上陪侯爷盯着夏家的马车,他喊对方梁少夫人而后侯爷一再提示对方姓明,他在侯爷跟前口无遮拦地好几回说起明氏腰细……
此刻他头昏脑胀,很想找个凉快的去处,最好是结了冰碴的湖,他要一头扎进里头,给自己好好醒醒脑子。
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跟在侯爷身边十年,他竟从没发觉,侯爷心里有个女人。
陆筠起身负手走到窗边,外头月色很亮,银光铺地如霜,他心里很平静,平静且坦然。
“皇上倒是没提,不过明儿进宫,兴许要问您。”郭逊叹气道。明夫人就是不想掺合进来,如今也来不及了,皇上忌讳灵武堂的事,就是不赐死,心里也难免有些疙瘩。“您这次回来,皇上本就有收回兵权的意思,虽说面上还是君慈臣敬,背地里猜疑声不小,起初您不应婚事,卑职还以为,您就是为此考量,本就有拥兵自重之嫌,再配一门有实权和地位的姻亲……皇后娘娘属意您尚主,这里头,未必没有皇上的意思……”
陆筠没吭声。摆了摆手,命郭逊去了。
乾清宫西次间内,皇帝和颜悦色地命陆筠免礼,招手道:“修竹,你来瞧。”
案上呈一长卷,上头绘着个美人儿,瞧样貌,与丽嫔有七、八成相似,皇帝笑道:“梅成勇昨儿连夜入京,清早在宫外跪了三四个时辰,又走路子,命柳大伴将这图呈进来,你觉得,朕当如何?”
陆筠神色疏淡地道:“梅氏错犯宫规,惹恼皇上,梅家为此惶恐,也是寻常。”
皇帝含笑道:“修竹你坐。”
柳隽派人上前敬了茶,陆筠端茶在手,听皇帝温笑道:“近来听闻一些传言,朕觉着有些意思,说与修竹一并听听,权当搏个乐子。”他半眯起眼眸,似笑非笑打量着陆筠神色,“宫里头传言,说修竹你跟梁家那前少夫人有些来往……明梁关系破裂,多半与你有干。”
陆筠闻言哂笑,“三人成虎,流言伤人,明氏一届女流,承不起如此污蔑。明思海大人家风端严,诗礼之门,又岂养得出败德丧行之辈。”
皇帝道:“既如此说来,尽是讹传?”
“倒也不是。”陆筠缓缓站起身来,铿然跪立,“微臣心怀龌龊,有意明氏,具已多年。仗势施压,百样筹谋,以图面见。宫中传言半虚半实,皇上无谓忧心,即是臣之所为,臣必不矫饰。”
皇帝露出惊讶神色,“修竹,你这是……”
陆筠拜道:“不敢瞒骗皇上。昨日事,皆因臣一人而起,与明氏并无干系,求皇上明鉴,恳请皇上降罪于臣。”
皇帝摇头笑道:“朕与你舅甥之间,还说这些疏离话作甚。倒是你,心思藏的忒深。不瞒你,上回慈宁宫一见,朕已觉出几分,只是未敢相信,修竹心系之人,竟当真是旁人家的媳妇。”
他拊掌大笑,打趣陆筠,“怪道一个二个闺秀许与你,总是不肯。瞒得朕好苦,枉朕还跟太后日夜商量,要替你寻个可心的人。”
陆筠抿唇不语,皇上打趣自己,唯有苦笑的份。不过适才几句问答,包括昨日之事,包括他与梁家、明家的关系,包括他与梅嫔有无往来,这梅二姑娘与他是不是有些首尾……一件件试探,掩在和睦慈爱的重雾之中,最终散尽迷蒙,皆有答案。
伴君如伴虎,从来都不简单。
陆筠自乾清宫告辞离去,先回卫指挥衙门处理了几件公务,而后命人正式送上嘉远侯的拜帖至明家。
他要求见明思海,正式将自己介绍给对方。坦露心迹,求娶明筝,一日都不能再等。
皇后懿旨是下午到达的明家。明菀被正式选为沁和公主伴读,其后需每晨入宫,日暮还家,赐女官冠服,领月俸,十日一次休沐。
明菀原以为此事已与自己无关,怎奈这事突然又砸到了自己头上来。传旨的太监目视明筝,含笑道:“明三姑奶奶是福厚之人,我们娘娘说了,往后等您得闲,还请坤宁宫里头坐坐。”
明筝客气了两句,转过脸来,不免忧心。如今明菀被牵扯进来,对家里,对明菀,不知是好是坏。父亲无心朝堂,已经多年不问政事,明菀参选伴读,是因太后旨意不可回转,懵然被推到这个境地,一切都源于她,源于陆筠。
夜深了,明思海望着面前的蓝地烫金拜帖,出神许久。
他多年不朝,刻意避着朝中的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据他所知,嘉远侯并不是个喜欢出风头、拉派系的人,回京后一直本本分分做着差事,处事公允,从不偏颇。多少人想拉拢他,走他的路子,他一概没有应承过。明思海对他是有些欣赏的,知道此人个性独,少言语,是勤谨,也孤傲,出身和能力摆在这里,本就不需要讨好或笼络任何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主动把拜帖送到他面前来,说有事相叙。
他不认为明家的实力能被对方瞧得上眼。更不认为自己能向嘉远侯许诺什么。
于此同时,在乾清宫东次间榻上,梅茵身上朱红色簇新宫装散落了一地。
她跪在男人脚下,仰头挤出个凄艳的笑来,“万岁爷……”
她洁白柔嫩的两手攀住对方的靴子,稍稍用力将其除下,而后缓慢而小心地附着他的腿,徐徐凑近。
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恍如审视着一个罪人。那目光压迫感十足,令她恐惧得不敢去瞧他的眼睛。她也确实不可直视天颜,哪怕是此时此刻正做着这样的事。男人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在床沿。
“做得不错,梅家果然会调理人。”他笑着,没因为她是初次就加以怜惜,“进了宫,心里头可有怨?朕听闻,你原有个心上人?”
梅茵蹙眉咬紧唇,疼得眼泪直流,皇上问话,却不能不答,她像片飘摇在风中的叶子随风乱摆着,低声地道:“贱妾不敢……贱妾心里只有皇上,只有皇上……能伺候皇上,是贱妾的福分……”
什么心上人,什么脸面身份,她不过是家里送进来固宠的工具,是用来哄皇上开心的玩意儿。
过往她盼过惦念过可以和美一生的婚姻,心里短暂地藏过一个人的影子。姐姐当时发誓,说一定会让她如愿……结果呢,什么都没有做到,姐姐失势,她也沦为了家族的牺牲品。
她忽然有些羡慕明菀。那个跟她一块儿献过艺,笑起来光风霁月的女孩儿,往后做了沁和公主的伴读,婚事上更能有挑选的余地,她定然能嫁个可心的郎君,去过本应属于她的日子吧?那才是她曾幻想过的一生。
“卿卿……”皇帝发出一声呢喃,格外温柔,格外动人。他闭上眼,仿佛面前的不是梅茵,而是那个雪般冰冷又无比瑰艳的妇人。
是他终其一生,即便执掌江山,成为天下之主,都没能得到过的心上人……
夜风幽凉,将墙头艳放的栀子花吹落了一瓣。
城郊某座小院里,哈萨图踯躅着,紧抿唇,攥着两手呆立在门前。
屋中,传来女人压低的说话声。
“姨娘……真要这么做?图爷是外族人,就算真能怀上,到时候生了下来,二爷岂会发现不了?”
安如雪抱着枕头,伏在床头冷笑道:“难道我真生下来不成?若不是梁霄无用,又怕瞒不过老太太,我用得着这样委屈自己?你去瞧瞧,那蛮人死哪儿去了,这么久还不来,要我在此苦等!”
晚庭春 第 53 章
第 53 章
窗格轻响, 哈萨图苦笑步入。
安如雪转过脸来,见着他, 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哈萨图不是不知这妇人是何等冷血残忍, 可他没法子,他已经逃不脱,她像条千年成精的蔓藤, 早就将他紧紧缚住, 饮食他的血肉为生。他已习惯去瞧她的眼色行事,隐藏自己的情绪去讨她的欢心,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大漠黄沙里不可一世的英雄, 他如今就只是个渺小的、陷入悲情单恋中的可怜人。
仰望着她倾城绝美的容颜, 渴望她偶尔投以的一顾。
好比此刻。
她挥手命梨菽退下, 门从外面关紧, 她朝他招手, 嫣然笑道:“呆子,过来呀。”
他木然走向她,努力克制心底那份热烈到无处安放的情感。
她抬手点了点他领口, 细嫩的指尖像发着光的美玉。“阿图, 你恨我么?”
她声音又柔又轻, 羽毛般撩拨着他, “怪我没有随你留在大漠么?”
他摇摇头, 声音艰涩地道:“不恨。”
他恨过的,也曾想一刀杀了她, 结束一切她带给他的苦痛。
也曾想过杀了梁霄, 强掳她回西北去。
可他又怎忍心她疼, 怎忍心她落泪。
“我知道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欠你许多许多,多到一生一世都偿还不完。阿图,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不得已。我家人都在他手上,我不能只顾自己……”她垂下头,伤心地靠在他肩上,“阿图,若你不是西人就好了,要是我们早点遇见就好了……”
她声音低下去,紧紧贴抱着他的腰,“阿图,要我吧……我除了自己,再没什么能抵偿给你了……也许有一天,我真正的自由了,到时候我随你回大漠去,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可以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都可以不要,有你就够了,为你生儿育女,随你浪迹天涯……你说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阿图,你别愣着,抱着我啊……”
他闭了闭眼,逼迫自己将适才在外听过的话全部忘掉。被利用被欺骗又如何,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爱上她是他自己选的。
他俯身抱起她,将她丢在榻上,撕去袍子,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第一缕晨光照入,女人香汗淋漓的陷入沉睡当中。哈萨图坐在床边凝望着她,将她每一缕发丝,每一处肌理都深深印入脑海,随着他在中原日子渐久,他越发觉着,也许自己能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关心她的机会不多了。
昨晚他不要命的抱她,要她,几乎把他这一世的力气都用尽了,她会知道他有多么深爱她,会明白他为这份爱付出的到底是怎样的代价吗?
哈萨图踏着晨曦静悄悄离开了小院,夏末的山上百花颓靡,晨雾下天地看来是那般苍凉,这半年多,他已习惯了昼伏夜行,乍见天光,竟觉着不适起来。他苦涩笑了笑,沿着来时的路往暂居的小屋走去。
门扉虚掩,一路逃亡,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早没什么值得小心藏好的身外物。
正中椅上歪歪扭扭地坐着个人,正在大口吞食着他昨日在山上采来的果子。
“哟,这不是西国北路大帅哈啥图大人吗?”吐出一粒果核,郭逊吊儿郎当地转过头来,“许久不见,您老人家清减不少,可是咱们中原的食物不合胃口?也是,您过去在荒漠,除了吃羊就是吃人,咱们中原不兴这个。行了,闲话少说,自打上回西边一别,我们陆侯爷想您得紧呢,劳您移个步,跟咱走一趟吧?”
郭逊站起身,环顾四周,“住这儿多委屈您,咱们嘉远侯府的地牢条件都比这儿强,您要是舍不得山顶那美人儿,过几日,把她给您送过去……”
哈萨图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咬了咬牙,道:“别动她。”
郭逊笑道:“真想不到,您还是个情种。得,不废话了,走吧!”
哈萨图朝后退了一步,郭逊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您省省,外头埋伏的二十多个弓箭手为了您老人家安心风流快活,可熬着夜候一晚上了,您当投桃报李,少折腾折腾大伙,行不?”
哈萨图眼底的戒备散尽,他垂眼苦笑一声,知道郭逊说的都是实情,对方追踪他非一两日,今日既落到他们手里,定然不可能再给他机会逃离,偷得这些日子,他也没什么好遗憾了,只是……没能帮她达成心愿,毁了那姓明的女人,她终究不能如愿快活……以后她因那人而头疼之时,想到他的无能,她会气得流泪么?
朝阳升起,光线透过窗格照在地上,映下斑驳的光点。平素并不经常使用的正厅今日坐了两人,隔着茶香四溢的水雾,明思海打量着对面的人。
他还活跃在朝堂上那些年,对方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纵有好的出身,也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十年前入伍从军,他走上陆家大多数男人都选了的那条路,守卫西疆,抵抗实力最彪悍的西夷铁骑。
九年前他祖父虢国公和二叔威远将军战死,执掌陆家军的权力落到他手,从那一年起,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青涩热血、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少年,自此后,也有越来越多关于他的传说在世上流传开来。
行伍出身之人大多粗鄙,明思海是儒林领袖般的人物,过往并不如何与武官往来。但他对陆筠的印象还不错,对方斯文儒雅,样貌也俊逸清和……想到这里,陆筠抬眼望了过来。
旋即明思海就在心内轻叹了一声——到底是手染鲜血杀人如麻的武将,那双眼底掩不住的冷寂肃杀,若他是个寻常文官,在这样绝对的威压之下,怕是连话也说不分明。
“明大人。”陆筠咳了声。他不大适应这种场合,过往与官员相处,对方自会想尽办法找话题和他寒暄,自然也有话不投机半句多之辈,疏远就是,他绝不会主动凑上。可如今他有求于人,对方是他心上人的父亲,只得矮下几分身段,“本侯今日前来,是想与明大人谈一谈令媛明筝。”
明思海眉头拧得极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要与自己说的竟是这个。决定见面之前,他想过许多,或是谈论朝中大局,或是商议军事大计,堂堂嘉远侯回京后初次求见他,说的是什么?明筝?女儿的闺名,那是他能直呼的?
陆筠耐着对方疑惑中带着愤怒不满的凝视,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淡然道:“明大人的心情本侯明白,按理,该求了皇太后慈谕,邀明夫人等进宫询问意见,抑或求了圣旨,请皇上出面赐婚,但事关明筝,本侯不愿强令其应允,本侯想亲自上门,求请您、求请明夫人、求请明筝本人的意见。若当前拿不定主意,本侯可以等,只是……还望大人莫要因防备本侯,而匆匆为其另指婚事。”
他指尖敲了敲桌案,波澜不惊的面上不见半点尴尬,而耳尖实则早已爬上了几点可疑的粉色。
“未知明大人可否应承……”
明筝走入上院的百景阁,已有几名来客等候在那,明太太见是她,含笑招了招手,“三丫头过来,这是你周伯母,从东洲刚回京,特意给咱们送土产来。”
这周伯母明筝知道,是母亲闺中时的手帕交,出嫁后多年没回过京城,这次上京,是陪独子科考,顺便……明筝抿抿唇,上前见礼,察觉到对方热烈不加掩饰的打量,她心底微叹。
“筝儿生得真俊,跟小时候没两样。你可还记着你诚怀阿弟?小时候你们一块在这院子里玩,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呢。”
明筝点点头,温笑道:“伯母说得是,一转眼,我们都这么大了。不过无论时间怎么久远,咱们两家的情分还是一样深厚未变,我当诚怀是亲弟弟一般,这些年也不时跟我娘问起他的事呢,将来成婚弄瓦,可记着叫人来报喜,好叫我也跟着乐呵。”
她亲捧了茶,递到周夫人手里,“周伯母喝茶。”
周夫人听她强调“亲弟弟”几个字,心里就已凉了半截,待听到后面,越发明白她的意思。周夫人勉强一笑,“可不是,诚怀也念着你们几个儿时伙伴呢……”
明筝陪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告辞,出得上院,迎面遇上匆匆走来的明轸,“三姐,爹喊你去呢。嘉远侯在前院刚走,爹好像很生气,脸色很差,你是闯什么祸了?难不成嘉远侯来告状的?”
明筝微怔了怔,陆筠上门?
他不会是……什么都说了吧?
明筝没心情再与明轸多说,快步去了前院。
进了正堂,一盏茶从里头飞出来,瓷片碎裂一地,传出明思海冷冷的声音。
“孽障!”
明筝抿唇,瞬间窘得无地自容。虽然她根本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但她自知,她早就丢尽了父亲的脸。
世人瞧来,一个没了夫家的女人,就该安心守在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还想光鲜磊落的活着,还想有滋有味的过日子,……跟礼教里写满的那些规条比起来,终究是太出格。
明思海凝眉望着她,想到陆筠用平淡缓慢的语调复述的十年,“你可知道嘉远侯的心意?”
明筝没吭声,她觉得窘迫难言,儿女私情之事,要怎么跟父亲解释。
“你可是明知道他有心,还多次与他独处?明筝,过往我教你的,你可是全都忘了?礼义廉耻,你还懂吗?为妇为女的本分,可还记得?”
这话说的极重,被父亲当面指责德行有亏,明筝满腹委屈,可又辩无可辩,她双膝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头,微微仰头,望着神色愤懑的父亲,摇头道:“女儿没有忘,女儿一生规行矩步,谨记着父亲教诲。与嘉远侯清清白白,并无龌龊往来。但女儿并非全无瑕疵,昔年为护名声,隐瞒了受他相助脱困一事;前月事故突发,险些受辱,嘉远侯救了女儿,也……也有所相触……女儿承认,并非事事遵从父亲所望,若女儿更贞烈些,当一死全节,可是……父亲,女儿生于世上,并不是为了活在别人制订的标尺里,女儿是活生生的人,女儿也会怕死,也会怕痛,父亲……女儿做不到您要求的……女儿终究不是圣人。”
明思海沉默着,他目光沉沉的望着明筝,透过她妍丽的面容,仿佛望到二十多年前,还年幼的她。
明太太那时还很年轻,前头生养了明辙和两个闺女,明筝是第三个女儿,落地时身体虚弱,他们倾注了许多怜爱给她。有一回她发高热,明太太在佛前边祷祝边哭,他站在角落里,也偷偷向佛祖许了愿。
“只求三女阿筝平安和乐,愿用思海性命前程换取……”
光阴流转,她在他严厉的教养下长成今天这个端庄娴淑的女人。
她总是懂事沉稳的模样,她在他面前总是恭敬服从,有多久她没有对他说过心里话。
此刻她用平静的语调与他争论名声和性命哪个更要紧。其实不必争,他又怎么舍得她为了些莫须有的罪名丧了命去?短暂的恼恨和震惊过后,他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过往又有哪回,他不是一边板着脸说教,一边为她铺平了前路?
明思海垂眼拨弄着茶沫子,悠悠道:“嘉远侯向我提了亲,官媒不日便至,届时满城风雨,要如何面对,你心里该有个章程。”
说完这句,他拂袖而去。明筝垂下头,眼望聊下沉青色的石砖,陆筠他要提亲……他认真的……他喜欢她,想娶她,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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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傍晚,陆筠从卫指挥使司衙门走出来,迎面看见一辆熟悉的青色穗子马车停在道边。
赵嬷嬷上前打了个千,恭敬道:“侯爷,烦请您随车走两步,我们家姑奶奶有话,想与您说。”
陆筠眉头扬起,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来找他。
凑近车厢,他低声道:“明筝,前头有家茶楼,要坐坐么?”
晚庭春 第 54 章
第 54 章
车中, 明筝窘得脸上一红。
“侯爷。”她顿了顿,声音听起来不太愉悦, “就这么说吧。”
陆筠抿唇笑了下, “依你。”
他这话说得极坦然平淡,像是说“今天吃饭了吗”那般自然。可是听在明筝耳中,意味就不一样了, 好像她是个撒娇耍赖的孩子, 跟他提了什么无礼要求,他好脾气好气度地容让着她。
侧旁赵嬷嬷听着二人对话, 原本严肃的面容浮上隐隐的担忧。
这嘉远侯她并不熟悉, 听外头的传言, 似乎是个打仗杀人的狠角色, 但见了本人又觉着温润十足, 待姑奶奶的态度也和缓, 她摸不清对方脾性,怕又是梁霄那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品。
姑奶奶才从上段婚姻里头逃脱出来,依她的意思, 是不愿姑奶奶立刻又投入下一段婚姻的, 总得长久考验着, 确信对方的为人品行, 慢慢掂量着, 才好再下决心。
就听车里头传出明筝清冷的嗓音,“侯爷昨日行事, 我不赞成。家中不会答允, 我亦不会答允, 如今我才出樊笼,不愿自缚如前, 盼侯爷体察我的心情,尊重我的选择。这些话说来未免自私自大,诚如世人所见,侯爷位高权重,尊贵不凡,原该是我这种身份,想攀也攀不上的人物。可我信侯爷并非俗庸之辈,更不会强人所难,所以才斗胆有今日所请。”
一顶高帽子扣上,若他执意求娶,便是俗庸了么?陆筠抿唇笑了笑,这种局面他料想过,她不是寻常女人,不是一个只要他招招手示示好,就会不顾一切扑上来的人。
他做好了被回绝的准备,也打算拉长战线,努力争取。求亲只是他作出的一种姿态,他希望她相信,自己是认真的。
马车缓缓而行,街上喧闹如故,陆筠身穿三品卫指挥使金鳞鱼纹服制,玄色妆花锦地,在日光下照射出隐隐的光辉。身边不带随侍,行在心上人车马旁,他没觉得自降身份,被拒绝后也没有觉得窘迫,那是他心头的明月,本就是遥不可及不能擅触的人物。他侧过头,目视飘摇不定的帘幕,偶然一丝风拂来,她侧颜便在涌动的边角处透出。
“不必担心。”他声音轻缓,一字一顿的对她说,“我没打算强来。我尊重你,也愿意等待。”
明筝摇头:“侯爷,感谢您抬爱,可我真的没有那种心情。您不要等,请您一定不要等,这世间值得您眷顾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不想每每看到您,就想起我欠了您,就想起您如今孑然一身,令太后娘娘牵肠挂肚放心不下,是为了……是为了我。我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侯爷,您到底要我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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