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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剪国 第三回 走马出章台
京师艳妓,最以三人著名,而尤为者,李崔,赵元奴容貌出挑,只不善歌舞,纵有不输名家之书画绝技,比不得李崔。即便如此,她三个,隐隐便是行首,无人能及。
李师师最为出名,寻常难得一见。崔念奴性情乖遽,手段了得,若非自恃甚高者,不愿招惹,而赵元奴更是生人勿近,遑论她三个乃三处销魂所的招牌,平日不曾见有走动,聚于一处,更是难得。
那李邦彦上得楼来,年岁正是风流时候,模样颇是出众,自有文人风骨,笑吟吟与李师师拱手见了,大喇喇便寻上座,方似刚见内里更有一人,笑道:“此谁人也?唔,倒是一副昂扬气概。”
周美成哂道:“诚然昂扬,可为军中大将。”
此大将,非为领军将领,品阶也入不得老卒耳。
李邦彦与周美成似有瓜葛,斜眼道:“教授如何这般武断?前时拗相公,也有如牛姿态,倒是一手锦绣文章,后生小子颇觉了不起。”
周美成毕竟上了年纪,肝火消沉许多,避开这浪子相公讥诮,问赵楚道:“可能作诗?”
赵楚束手侍立一边,摇头道:“不曾识文断句,勉强认得姓名。”
周美成又问:“可工文?”
李邦彦大笑,道:“教授忒得糊涂,莫不是胜饮也多了——他只勉强认得姓名,忘悖父母行禽兽之事只是冤枉,论起载道本事,只怕教他难堪。”
周美成皱眉,不悦道:“舍人慎言,浪荡莫过如此。”顿一顿,又瞥一眼赵楚,道,“此等粗汉耳,安可道文明之事。”
这两人只顾说话,一旁气煞青鸾,便是脾性最好红萼,暗暗也怕赵楚暴起发难。
赵楚手段,她两个不甚明了,却也猜测八分,原本一条哨棒打遍京师拳馆,拳师闻名色变,又与军中好手以命相抵,不知哪里学来许多古怪手段,一双铁拳,镇将八十万禁军。后又往西军里,与西贼厮杀经年,若他起了杀心,这两人天涯海角也躲不开一命呜呼。纵然她两个也恨不能将这两个一把掐死,只若果真死了,只怕赵楚自此天下再无容身之处。
李师师满眼都是惊怒,本当这两个,一个号称苏学士而后天下第一人,一个更是社稷重臣,便是性情修养,也该与寻常瞧不上武夫的有些差别,谁知竟有过之。
转头去瞧赵楚,竟见他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只在二人脖颈扫一圈便低头,分毫瞧不出喜怒。然李师师与他十数年,知他性子激烈胸有火海,不动声色,心里早将两人视为尸体。
李邦彦取一盅酒,好整以暇细细饮了,挥手呼喝,道:“今日难得京师里你三个最有名的聚了,周美成名动天下,也算某有三分本领,正该慢饮浅唱,何必教无干人等扰了兴致。且教两个婢子快取笔墨,抵不住周美成一肚子词调。”
蓦然间,赵楚突地一声笑,微微摇头,似好生遗憾,道:“本当周邦彦与众不同,原来还是一丘之貉。与文人治天下么,嘿嘿,嘿嘿!”
李师师心内又惊又恐,赵楚志不在朝廷,十数年来也不与人漏上半分,便是自己,不知他究竟要作甚么打算,本他成年,自己便寻人走些门路,只盼能落个仕子归途,他倒是十分推辞,如今看来,学得一身千军万马里十荡十决的本领,又与泼皮厮混十分相得,原来早早便知此路无门。
然则他这一番话,李师师也听不出愤懑之意,倒是……似有讥诮,可谓“再看将来”,乃枭雄之心!
一念至此,李师师手心冰冷,非是有他,只是惧怕。
不待周邦彦回击,赵楚反手轻触李师师手背,低声道:“阿姐不必在意,我本非圣人走狗,何必与他等不肖之徒生龌龊之情。待有暇,再来寻阿姐说话。”
李师师更为惊心,别人不知,她怎听不出赵楚竟有离心,他要往何处去?
登时略有悔意,心道:“他性子慷慨激烈,也非朝堂工心算计之人,纵然逆着心思顺了我安排,不开心时候只怕十居八九,生生拽他与些文人来往应酬,生受这许多屈辱,真真何苦来哉?!”
赵楚心内知晓,大宋富庶,据说远超汉唐,然譬如后世之条约,便自宋代始,不过十年之后,金人铁骑南下,一片繁华,俱都作了一帘幽梦,这等文人,可谓祸根。后人所谓词宗周邦彦,不过如此。浪子宰相周邦彦,百死不足赎罪。
一念至此,心下便道:“管他作甚,只等数年之后,趁乱取个安稳所在,自此逍遥一生,有这一身本领,不愁寻不到安身之所,别人死活,干我甚事?!”
非是不愿做那一呼百诺的英雄,那等人物太过沉重,自己掂量不来!
唇角于是轻翘,陡然伸缩椎骨,只觉一身都是力气,呵呵笑道:“这等酸儒浪子,抵不过俺与泼皮斗狠角逐,你视我如尘土,我看你如泥沙,如此而已。”
一言至此,再不逗留,挺身下得楼来,方出门,却觉胸口一股恶怒滔天而生,拱手别了看门两个,往小厮处取了马匹,昂然往喧闹长街而来。
只他不知,两个门子,吐舌不止,都知赵楚一身好本领,堪称打遍京师无敌手,却不见他平日使来,如今懑怒之下,一步落下,门前青石猎猎作响,只怕那双足之上,早有百石力气,倘若三拳两脚,猛虎也须吃不消。
不提两个门子咬牙切齿,赵楚策马往热闹处来,胯下马匹,本是友朋所赠,他于西军里拼杀数年,倒也有些积蓄,往衙门里使些钱财,倒也不虞被收缴了去。
玉香楼门前,本便是繁华所在,然则此处达官贵人颇众,民众裹足,赵楚不御缰绳,泼刺刺糊涂奔出数里,满心怒火旺盛愈发不能收拾,抬头方知早出了内城,沿街又见士人如鱼,穿梭眼前,不禁越发恼恨,陡喝一声,催马又奔,待再驻马,已到酸枣门外,鼻端香火缭绕,士民肃穆执礼,竟到岳庙之前。
此岳庙,非后世岳庙,赵楚却是知晓。此处岳庙,本唤作个五岳庙,庙内祀奉尊神乃五岳大帝。自周秦以降,五岳便为国家祀典,以三公之位,天子亲临血祭。至唐武后、玄宗年间,加中岳为中天王,西岳为金天王,东岳为齐天王,南岳为司天王,北岳为安天王。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又加中岳中天崇圣帝,东岳天齐仁圣帝,南岳司天昭圣帝,西岳金天顺圣帝,北岳安天元圣帝,一时无两。是故,有宋一代,五岳庙遍布各地,民众趋之若鹜,香火旺盛。
此岳庙,有蔡河徐徐而过,河上十一桥,出岳庙后门,便是观桥,之北,则有宣泰桥,又有云骑桥等,岳庙南,便是太平桥。岳庙左近,一厢便有肃穆处,一则乃禁军营房所在曹门,一则,便是太平桥畔高殿前宅。
高殿前者,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也,此宅又可称高殿帅府。
思及高俅,赵楚不禁好笑,此人只怕后世不知者无几,可谓头顶流脓脚心生疮的,其人可谓如是。高俅发迹,与书中并无差异,本为学士苏轼小童,苏转赠曾布,布赠都太尉王珗,后为端王赵佶所召,并如潜宅。至端王继位承了大统,高俅便成从龙之臣,因其泼皮出身,文臣里断然不能上位,便以高俅付边将刘仲武,刘工心计,以功劳赠高俅,乃累积至殿帅。
“不知此僚有无螟蛉衙内,若是有个,便有热闹可瞧了!”赵楚止不住便笑,说来也怪,他数年前于禁军里挑战好手,倒也认得几个有名姓的,打探人物,总不能得到,只当书中杜撰,如今心情不爽,骤然又念及高俅,便是作怪心思,只是一笑罢了。
只是心内又是郁结,高俅这等人物,竟也能累功至殿前都指挥使,可怜自己一身本领,西军里征战数年,腰悬西贼首级怕不下三五百,至今竟求个大将而不得。
西军,有种家军号称,人称朝廷第一等的战力,本想以自己一身本领,总不济也能取些功劳,数年征战,拼命总在最前,功劳一个也无,非种家亲近之人,寸步不得高升。若非年前以不得不付的些许军功换取个自由身,只怕早未人算计,落入尘埃里枯骨一堆。
糜烂至此,如之奈何?!
将马落了栓,赵楚左右踱步,不知该当如何,忽想起穿越一时,实不知果真有鬼神,便去瞧那岳庙匾额,暗道:“管他有无,且去拜上一拜,只好落个心理安慰罢了!”
当下摸了褡裢,暗忖香火钱总是足够的,拔步便往内里要走,方来石阶,迎面碎步而下两人,当头乃是个秀丽少妇,当不得大家出身,却如秀水碧荷,自有动人之处。其人身畔,紧随十六七少女,丫鬟打扮,满面虔诚,只是毕竟年岁不长,最是玩闹性重时候,咕哝道:“娘子何必着急,官人性子,只怕又见了甚么好汉,一路子吃酒去也,些些待他片刻,瞧他可能想起娘子来?!”
赵楚哑然失笑,这少女,倒也不失可爱。
那少妇嗔道:“就你心眼儿不少,官人性情如此,没由来的,莫教他多时不见急忙忙赶来。”
丫鬟撇嘴道:“试他一试便怎了?恁地惯着官人,几个野男子,抵不得娘子要紧么!”
少妇白她一眼,微愠道:“锦儿!”
丫鬟俏然吐舌,白一眼笑吟吟瞧她的赵楚,快步随了少妇便走,不再执拗。
赵楚一皱眉,锦儿,好生耳熟!
骤然不能想起,正要进了庙门去,确却听士民噤声四散快走,正不解,便听身后一人,轻浮拊掌而笑,道:“娘子何处去?前次见了,念念不忘总是想,不意今日正巧撞到,倒是该寻个快活处,齐齐吃一盅最好。”
便听那少妇切声到:“衙内自重,岳庙庄重之地,休坏了太尉名声。”
赵楚回头,见那少妇两个,左近都是几条泼皮人物,笑嘻嘻负手困着,众星捧月般拖出一个青年,模样倒颇周正,鬓角簪花绸缎蔽体,没头没脑只在少妇身遭转悠。
那人闻言,甚不在意笑道:“无妨,无妨,林教头事忙,娘子代他吃杯酒也是好的!”
赵楚呼吸一滞,难怪这般熟悉,竟是书中所有,此大宋,竟不同于所知大宋?
不及想这许多,眼下怎地是好?




剪国 第四回、官贼
若以常人见来,高衙内有父权势滔天,便是个好汉子,明打明不能吃了暗亏,好歹绕远了去,休教他沾惹上便是。只大宋一朝,汉人血勇未销,自有一拍脖颈,要将一腔热血都卖了识货的。
赵楚却在其间徘徊,他知不过十年,狼烟烽火遍地,只盼能寻个僻静去处,有三五亩闲田,以一身本领消散许多波折,便在这世间浑浑噩噩过将下去。然则自身也有一腔汹涌烈火,每望能快活一回,这欺男霸女勾当,后世自是有心无力,三五个闲汉便能困他生死不得。自抵大宋,每时不忘砥砺本领,便是西军里好汉如林,知晓他赵大郎名声的,莫不赞一声好汉子,平日青皮闲汉作乱,总也管上一管,不防今日竟撞见林张氏,若无意外,定是水浒世界,又该如何?
不决间,那高衙内只是纠缠,锦儿早寻个由头往见林教头,林张氏左右闪避,众闲汉只是瞧个热闹,嘻嘻哈哈好不聒噪,那高衙内也不怕路人,竟越发放肆。
赵楚犹豫不决,心内又暗忖,一这一身拳脚,乱世里足够自保,眼见太平大厦将倾,若能寻个妥善法子,一面结交了动心不已几条好汉,一面不使高俅算计己身,可谓两全其美。
不防那高衙内洋洋环顾左近,大声叫道:“娘子休再推辞,风景正好,不如作就了美事,便是林教头有甚么能耐,父亲但凡说两句好话,保他个锦绣前程,岂不最好?你且看这路人里,求着俺瞧上眼的怕不有千万,心内情愿了,何必面子上拉不开?”
林娘子又羞又怒,毕竟也是武夫出身,平日来往的,见过不少好汉,瞥一眼低眉垂眼不敢正目来望众人,愤然道:“可惜中原,竟无男儿。”
高衙内嬉笑道:“正是,正是,林教头堂堂一表,论起这嬉戏手段,确是称不得男儿。”
一言未毕,庙前霹雳般陡然一声大喝,斜刺里飞扑出一人,饿虎一般将高衙内卷住往侧厢一让,众闲汉一声喊,死了爷娘般叫苦不迭,行人也有三五百,惊叫往两厢闪去。
那高衙内又惊又怕,他不知甚么干系,厉声叫道:“陆虞侯,看回了殿帅府,不教父亲扒你的皮!”
话音未落,庙前一声冷笑,有人道:“在西军里,把那强似你的英雄好汉,俺手上也不知杀过几千几百,倒要看高俅那厮手段,休走,纳命来!”
呜咽似幽幽作响,扑住高衙内的,正是林冲同乡,唤作陆谦的便是,在殿帅府里充作个虞侯,也有一副好拳脚。闻声,陆谦仰面去看,登时三魂七魄丧了一半,你道是怎的?
陆谦眼内,只见庙前阶上,山岳般立住一条大汉,并不洁白面容,午后日头一般燃燃灼烧,颌下无须,不过二十岁年纪,一只手,竟将庙前炉鼎把住,恍如三五斤石子一般,奋力直往此处丢来。
那炉鼎,本是一双,方才掷来一只,如今便有他手里那个。
此炉鼎,开国年间铸就,一只便有八百余斤,便是滚动,也有千钧力量,那人戏耍一般举重若轻,又狠狠砸来,便是铜浇铁铸的大佛,定然也要粉身碎骨才是。
骇然之下,陆谦不敢大意,掐住喋喋不休高衙内,用尽三十年来积攒力气,懒驴似连连滚动,只听可震三百里巨象,那青石板庙前大地,四碎纷纷扬扬化作一场细雨,碎石如雨,击在陆谦后背,血淋淋骨肉模糊。
不顾疼痛,陆谦忙忙一把掐了高衙内后颈教他安分,扬手呼道:“好汉可通性命,但饶衙内一命,责教之功,太尉定有厚报!”
那人本要拔步追来,闻言立定,扬声笑道:“便是天下第一等忘恩负义的陆谦罢?抑或便是吃了皇粮作走狗的富安?正好,索性杀个痛快,既是太尉要报,俺便教你几个黄泉路上打个前站才好!”
陆谦忙教众闲汉聚来,两股战战将高衙内挡在中央,挤些笑脸,赔笑道:“好汉哪里话,只管请教好汉性命,待将衙内送回,陆谦亲来赔罪。”
闲汉里有认得的,低声道:“虞侯不知,他……这厮在东京城里好大名声,几年前一对铁拳一条哨棒,号称打遍东京无敌手,又往西军与西贼厮杀几年,只看这一身力气,只怕比当年有过无不及!”
陆谦倒吸一口冷气,心惊道:“原来是他!”登时叫苦不迭。
那人呵呵笑道:“俺便是赵楚,管教高太尉差人来拿,走脱的不是好汉!”又怒目扫那闲汉等,戟指喝道,“西贼悍勇,三五千人俺也杀个七零八落,万军里取贼酋如探囊取物,你几个腌臜,若再教俺看着,一刀一个都躲了掐个馒头!”
赵楚自西军归来,有好事者见他一身横七竖八都是伤痕,传言曾生啖人肉,凶神恶煞一般,闻言哪里敢再耽搁,一声喊,俱都作鸟兽散,眨眼间不见一人,独将陆谦两个,并三五殿帅府里小厮供将出来。
路人里知晓当年的,悄然与后人道:“果然是他,江湖里友朋无算,一声喊,便有无数亡命徒与他亲厚,高衙内这厮,只怕动他不得!”
有人便道:“高衙内飞扬跋扈,无非有个高太尉撑腰,赵大郎纵有泼天本事,只怕也要吃些干系!”
那人横目哼道:“你知甚么,赵大郎不唯有三山五岳过命交情的好汉帮手,他自幼无父无母,都说山里猛虎抚养成人,世上便有玉香楼里那一个待他万千的好,有那一个,便能通天,高太尉年老体迈,那蹴鞠之能,想也丢下不少,官家面前,可比得上娇滴滴的美娘子说的来么?”
路人便吃吃地笑,陆谦听了,越发难安,心道只怕果真要掉了门牙吞进肚子里去,正要再说几句压场子的话,叵料赵楚闻听路人龌龊,怒发冲冠飞身而下,将那一双炉鼎,一手一个宛同捉铁锤一般,猛然碰击,瓮声直冲云霄,厉声喝道:“休忙走,看俺杀个血流成河方诚心如愿!”
他本便獬豸之身,岳庙之外,恰似个力士再世,金刚下凡,活脱脱杀神一般,路人哪敢再留着瞧热闹,一哄而散。
赵楚回头,将那炉鼎直直丢在陆谦脚前,冷眼睥睨,喝道:“管教高太尉知晓,今日忤逆者,赵楚。说得好,便好,说不好,定教你陆谦虞侯不得,阴司里先吃一碗馄饨面!”
陆谦精鬼,暗觉赵楚并无赶尽杀绝之心,虽心内叫苦不迭,也不敢再起心思,休道传言里那一遭,此人江湖里门路颇广,平素接济好汉无算,竟闯下仰视不得名头,若那万千亡命徒寻他不是,左右躲不过去,忙忙不敢吭声,命人抬了高衙内,丧家犬般脱身而去。
赵楚闷闷不乐,总觉怒火不能撒出,回头来于那林娘子略略一拱手,飞身上马飞奔而去,片刻不见踪影。
至此时,庙内几个道童,蹑手蹑脚方来查看,待见那炉鼎竟为他掷投出十数丈远,咬牙切齿不敢追究。
不多时,锦儿引了两人飞奔而来,当先一个,但见他:一顶头上青纱抓角耳头巾微乱,两个脑后白玉权连珠鬓环已斜,单绿罗团花战袍撩襟,双搭尾龟背银带扭缠,足下磕爪头朝样皂靴,密麻麻飞起一溜儿腿影,豹头虎须见了汗渍,正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威猛如张飞,人称豹子头的便是。
林教头赶来,只见遍地狼藉,并无一人环伺,一对青铜炉鼎,三足已少了一半,歪斜斜扑在路边,青石板碎裂,如千斤铁锤捣过,自家娘子虽有惊慌之色,却无凌乱之虞,忙搭手慰问,道:“竟是谁来?”
林娘子吐一口气,缓缓定了心神,道:“官人定是知晓的,正是城内好大名声的小香孩儿,若非仗义,妾不得见人。”
林教头愕然,继而点头,道:“尝闻赵大郎一身本领,不意竟有如此力气,端得好汉一条,待过些时日,定备些薄礼,多多谢他才是。”
与他同来的,一条胖大和尚,胡乱搭了衲衣,手持一条水磨禅杖,直有六七十斤分量,这和尚,面圆耳大,鼻端口方,腮边络须如林,身有八尺,腰过十围,正是三圈打了郑关西,醉酒大闹五台山的鲁智深,毋庸赘言。
智深细细看了那炉鼎,心内佩服,却道:“那厮也是个不利落的,那等腌臜泼才,只管三拳两脚打死,怎地没个担待!”
林教头叹道:“毕竟高太尉手下当差,小弟面上也须不好看。”
鲁智深怒道:“忒没担待,只管自受了委屈,待俺见那厮们,好歹一拳结果了性命,管教阿哥出气!”
林教头知是赵楚出手,心知高太尉三五天也不能奈何,只那高衙内,怎的也须禁足几日,于是宽下心来,请了软轿奉了娘子回家,迎面撞了丈人张教师引几个小厮,原是听闻女儿受气,也来作个帮手。
两厢汇合,闻知竟是高衙内作祟,张教师也是无奈,只盼从此绝了那厮们龌龊才好。
且说赵楚,林娘子一言激怒,本便按捺不住拳脚,至此也不觉后悔,心道:“高俅那厮,以蹴鞠上位,明打明手段俺却不怕,阿姐那里,想他也无胆冒犯,只那陆谦富安之徒,下作手段必不可少,须寻个周全!”
他拳脚精通,长短兵器都能使来,然则京师里,也只朴刀可用,本待买个防身,转念一想,高俅那厮掌管禁军,开封府与他龌龊不小,倘若胡乱以兵刃入罪,倒也麻烦。
散心心思没了,催马往铁铺里,寻上等匠人,重金买一柄解腕尖刀,想想又取了寻常牛耳刀子,暗暗在衣内藏了,胡乱又包些酒菜,闷闷不乐自寻热闹处去了。




剪国 第五回、抬举
且说陆谦命人抬了高衙内,一路只盼娘老子有阴德,快快将见了殿帅府,心下先松口气,取门子来问,道:“太尉可散朝么?”
陆谦行事干净,颇为高俅厚待,门子不敢得罪,只见高衙内人事不省,慌忙多问一声,转头来道:“虞侯休慌,太尉将将回来,正在后堂里吃茶,模样似甚喜。”
陆谦取了碎银塞将过去,勉强谢了,令人将高衙内取往后院来,左右一圈女眷,忙忙地不住递茶送水,将那上等补药流水似送来,正忙忙间,有高太尉亲随来传唤,寻了陆谦,道:“虞侯休要迟延,太尉唤你,正在大堂里等着。”
陆谦口内发苦,暗道这衙内,便是高太尉心尖上滴溜溜一块肉,今日竟在自己手里受气这般,只怕责骂小事,若将他一身富贵剥了,便是往后不再抬举,哪里寻人?!
心头细细思量,一边与那亲随说些体己话儿,竟有了主意,道是一双腿子走岔路,他两个莽货,只管使些手段,定教高太尉父子心生欢喜才是。
转了廊,越几处拱院,自后院里来,又走片刻方到前堂里,侧门处小心进了,只见大堂之上,样貌出奇一人,年岁虽高,不掩当年雄壮,换了软脚幞头,却未脱绯袍玉带,正是殿前都指挥使,人前皆呼高太尉的便是。
陆谦走去,叉手唱喏,道:“小人行事不周,致使衙内受累,太尉责罚,小人一干儿担待了,不免有个将功折罪,太尉宽手!”
说罢,捣头如蒜,一面小心来看高太尉脸色。
高俅心内,本不将此事作周全计较,今日朝堂里,与那清流之辈又是一番纠缠,蔡太师言辞含糊,童枢密虽有交好,抵不过文人一张嘴子,官家面前,分明落了不肯担待,闷悠悠归来,又闻螟蛉招惹事端竟为人所伤,只觉也是好事一桩,见这平日颇是利落陆谦说话,便和色令他细细道来。
陆谦暗暗欢喜,忙将事端道来,高俅陡然大怒。
他膝下本是无子,这衙内,原是他远亲里叔伯亲生,也算与他同辈,前日里那叔伯使人送了来,只说能承欢膝下也是好的,他面子上不能抹开,本待不受,耐不住亲邻劝说,方生生受了,怎料竟是个一无是处之辈,便是他博取官家欢心的蹴鞠之术,竟也学不来半分,倒是欺男霸女手段,十分了得。
又听今日竟恶了禁军里有十分手段的林教头,高俅先生起不快,正要寻个由头,好生取了这等手段了得之人的心,这般闹腾,只怕再也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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