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那轿子里便妇人做声,唤道:“休与贵人冲撞,左右赔个不是,莫要耽搁了行程,倘若那四处的反贼乱糟糟寻来,荒郊野外如何是好?”
便那使女,笑吟吟将这一行千人的伙瞧了两眼,往黄信赔了罪,拐回轿边,一行让开官道,放眼将这凤辇车仗瞧半晌,待渐渐过了,轿内方探出个女子来,往内里笑道:“倘若这镇三山果然见了,定教他瞧出个端倪来。”
原来那轿内更有他人,一行说几句闲话,也不敢停留,卷了官道里黄土,簇拥著过了检查,径往青州府内而去。
那黄信,走马引着众人往岔道里上了,皱眉一边苦思,方才所过时,风吹轿帘,里头隐约闪烁一张年轻俏脸,似曾相识,却着实记不得是个谁来?
“真真奇哉怪也,莫非眼花?”左右不知竟是哪里见过,黄信只好摇首将这一段蹊跷按下,往岔道里,直走西北角半日,眼见一轮红日惨淡要落,算计形成,将将已过清风寨左近,众人暗暗放下心来。
那徐宁引来的一泼人马,虽十分精良,却是养尊处优的,惯是个能看的不中用架势,行这半日,又兼提心吊胆,眼看那金乌坠地,便生了懒惰的心。
贵妃哪里不知这一路机会难得,眼看将士困顿,便教那皮内侍来问徐宁,道:“一路困顿,又有那一泼反贼作乱,不可贪路失了力气,不如便扎了营寨,暂且歇息,天明赶路不迟?”
徐宁乃使人往请先锋黄信,问道:“前路可有村寨客栈?”
黄信道:“这一路里,往前须进六十里方有个村寨集市。”
徐宁道:“这般的路,只怕不甚好走——你我想是无事,倘若将士贪路疲惫,反教那反贼惊扰銮驾,十分不能分说。且慢看此处风景,若有险要所在,便可安营扎寨,果然天明赶路不迟。”
黄信心道:“倘若师傅引军,当一日恨不能百里,早早赶回京师要紧。依我的见,这清风寨里一伙反贼,既有花荣那厮,当有他白马轻骑,远近百里如何不知这銮驾往过?这京师里的军,惯是娇养的,怎敌那如狼似虎一伙?只是毕竟贵妃要收揽这伙人的心,这徐宁又不是个善事做主的人,俺只是个副的,如何悖他两个的话?只索仔细便是,姑妄听之,姑且从之。”
便笑道:“都依指挥——往前头不远,那里本是二龙山一处延展,想如今有张太守把手著那厢,反贼轻易不得下山来,又远远有个庇佑处,最好扎下营寨。”
徐宁喜道:“善,可往彼处,再行歇息不迟。只要劳烦将军,可遣快马往张太守处报知,倘若此处事发,但凡当有援手,不可教銮驾惊了,天子面前不好说话,也教朝廷里的上下尽看山东好汉的不是。”
黄信怒道:“一般儿为国家出力,指挥何必拿话激来?”
当时安排快马,只等过了前头山岗便要飞奔。
当此时,那一轮残阳,颈子里热血一般喷涌,抹出些微光亮,妖异缓缓似将那山岗作了坟墓,渐渐要消弭不见。偶有寒鸦昏雀,林中起落,春雾如朦,近似月色,又渐渐迫来地面,众军里,哪里有许多见识,只看此处不同往常所见,惊奇莫名。
倒是那徐宁,毕竟好有手段,目视此处时候,尾骨处寒意汹涌,遽然抨在心头,继而撞上额头,那手腕里的汗毛,也似将个钢针刺就著,蓦然挺立而起。
黄信也觉不妙,但看处,道:“此处本非是险恶,如何这般古怪?”
又有山风过岗,不闻腥恶,却自那岗后,缓缓地,似夜狼一般,轻轻转出一骑,甚不能瞧分明怎生个模样,只看那残日之下,遍地血红,巍巍山岗处,草木满是将开未开的凶煞,似要将这日头,就此凋零。倒是那一骑,不见颜色,十分雄骏高大,缓缓踏上高出来,便与那天地同色,待缓缓立足,睥睨往下望来,又似高崖里雄鹰。
徐宁那一股寒意,俱都化作恐惧喷涌而出,厉声大喝,教众军急忙护驾,镇三山黄信毕竟不信,走马便要上岗来,嘴里笑道:“作弄甚么,好汉子岂惧区区一骑哉?”
话音未落,又听那马蹄滴答,轻轻自岗后,又转出三两骑来,暮色渐沉,那岗上数骑,渐渐又与那暗青的如墨般颜色化为一体。
又片刻,再复转出三五骑,这后来几个,也不走马下山来,只有的骑手下马,有的扯住一杆大纛,将那先来的一骑拱在当中。
自山下望来,恍如群狼,将个王者烘托一般。
徐宁睁睛细看半晌,不识来者是谁,那黄信眼见诡异,不敢轻往,自来问计。
徐宁道:“这数骑,十分诡异,你我军心,早为他借著这天时地利夺了,且遣快马,往张太守处告知,你我但死命看护銮驾,不可轻动。”
那岗上数骑,只是默然俯瞰这众军,片刻,那金乌一跃落入善后,再不复可见,竟有两骑,轻轻催马,往岗下缓缓走了三五步,众军哗然,轰然倒退。
那两骑呵呵作声而笑,声音呕哑,譬如金铁交鸣。
只那官军里快马,及待飞奔而出,这两骑里奔出一个,猛虎一般,催马疾奔数步,一声大喝,那残光余曦中,这骑骤然勒马,前蹄腾空,半空里将一把弯弓扯成个满月,弓弦振处,那快马探子一声大叫,落地而亡。
官军忙抢来,视之,这一箭正中要紧处,自后颈入,由咽喉出,一箭毙命。
至此,这娇惯的京师官军,果然将军心已是乱了,黄信喝令青州军马往前,那青州的劲旅,早教秦明统往南去,这所余的,半是黄信旧部,又多寻常军士,眼见京师的兀自不肯卖命,哪个原作马前先死的?
这贵妃,先一番心头哀伤,又行半日,困倦不能忍,眼见昏昏沉沉的,惊起那皮内侍慌忙来报,将些常随,调拨车辇两侧,贵妃急忙问他,那皮内侍道:“可恨那贼人,杀不尽的汉子,前头挡住了去路,眼见往张太守处快马也教他断了,徐宁黄信束手无策,宁不教小底早行安排?”
唬地这贵妃,急忙揭帘来瞧,只看那沉沉暮色里岗上数骑,并不有千军万马威势,却在这荒野里,最是教人胆寒。
乃问那皮内侍,道:“何不教军士奋勇向前?”
皮内侍道:“这军心,早教那贼们夺了,向前也肯,奋勇只怕未必。”
贵妃怒道:“放着朝廷的供养,莫非通了贼寇不成?”
皮内侍慌忙劝道:“贵人何必与他些腌臜粗陋的计较?常言道,人在屋檐下,如今要仰仗他些泼才手里,倘若将这不同书礼的怒起,小底纵是一死难免,不惜,只怕冲撞贵人,死难瞑目。”
贵妃也知古来情势不由人,便叹道:“如何竟不知忠义也。”
皮内侍哀告道:“小底只说个杀头的话,想前朝马嵬坡前,那军们如何不知忠义?我朝这武夫愈发粗鄙,安可求他果然知忠义?尽管驱之如牛马,他如何消停这等闲气?不是小底多话,倘若贵人入了禁中,这等话儿,万千莫提,休教那天下四起的贼寇,将个造反的由头,又在贵人头上落了。”
说罢,皮内侍叩头如捣蒜,那贵妃目视良久,喟然叹道:“本位在禁中里,贴心的也几无,如今天下,放眼也唯唯眼前这一个,死也不惧一心教好。我如何不知?且在一厢,待看这贼,休教辱没天下气节。”
当时喝止了皮内侍的劝,掀开辇帘儿,贵妃使人唤来徐宁二人,谓道:“贼人既敢轻身来劫,当知这一行里缘故,休教将士作难,且去教他等知了,乃是天家奴婢,倘若果然有好汉子气节,管来说话。”
骇得两人匍匐尘埃里,忙道:“放着小人们性命不在,当保取贵人安然,待小人安排厮杀便是。”
那贵妃一番做来,竟觉心里十分安宁,举动间,果然有三分贵气,缓缓道:“看众家将士,一路劳顿不堪,何必妄自与他动刀兵?休得慌张,莫教天家威严坠地,快往通他,本位只在此处,倘若有见教,只管都来便是。”
乃令常随,撑起了辇帘,支著了车仗,贵妃整束行装,端坐高处,分明计较尽量的妇人,却这一时,竟将那满地的须眉,俱都比将下去。
徐宁二人,满面通红,愧然无地,奋勇喝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但在一战,搏命而已,诸君何不死战?”
当时一呼百诺,那山东汉子,俱都有血勇的,眼见一介妇人竟不惧贼人威势,登时鼓噪,各执刀枪,纷纷叫嚷,士气凛然。
正是:
枝头奋起钗头怒,羞煞世上许多英。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剪国 第六十七回 从长计议让独岗
诗赞:
万夫莫当力开山,斗酒无非诗万篇;勤将一腔分明血,洒与轩辕祭天元。
只说那贵妃,也有须眉不及的豪强,眼见那残阳影里,山岗处九骑如虎当住去路,将个车辇支起,要逞天家的威风。
那九骑何来?
又道是那独岗之上,乱军奔走,打虎将棍杀小霸王,纵有关胜神威,莫能抵挡。毕竟力有未逮,赵楚眼见一片都是乱,趁势叫道:“有我今日断头兄弟在此,官贼安敢抵挡?杀破宗太守,打破青州城,只为天下好汉,好将吼出一口恶气!”
当时应者如麻,啸聚麾下,三五百人马,有那孙二,前头舍命力并,官军里好手,只看快马如飞,远近不敢抵挡,一路杀出,那里舍了数十将校,宗泽心惊,关胜三人又教赵楚亲身断后纠缠,只好看这一伙人马杀透了重围,仗着马快,渐渐遁入山林小道里去。
霹雳火本有不便,偏生性子莽撞,走马追来,赵楚立马当路,持刀喝道:“安敢舍命来追?让你是一条好汉,不便折却性命,只看赵楚手段!”
当时骤马一刀,暴风骤雨一般,眼见那刀锋森森,秦明自知闪躲不过,闭目只待一死,心下叹道:“奈何这许多军马,竟挡不住几个反贼?莫非苍天果然已死?”
却不防,赵楚半空里掉转刀口,将那刀背正中秦明后心,趁势杀近身来,刀里加了一鞭,秦明伏鞍一口逆血不能掩饰,半时仰面倒落尘埃,自有心腹死命来救,哪里知赵楚本无心害这一条好汉性命,大笑飞马而去。
关胜于军里,眼见渐渐走远,那郝思文问道:“将军何不追赶?”
关胜手指后山处绰绰人影,叹道:“你且看这一伙好汉子,临乱而不肯乱,彼此舍命相救,譬如手足,如何追赶得手?想这般好汉,如何甘愿做贼?”
郝思文二人不能答话,各自怀了心思,此处不提。
单说赵楚,走马赶上众人,毕竟李忠奋起一时勇气,手段总不及关胜等众,早已动荡心腑,眼见大仇得报,一时心里畅快,倒吸了冷气入怀,登时一口气回转不来,若非众人相救,倒入乱蹄之下。
便在山间,略略歇息片刻,孙二来问道:“如今既决意要做好大事,二龙山里一处弟兄,清风寨里又一泼弟兄,只是倘若不能呼应,难免落了往昔三山的果,这里也不是好事。但请大哥做个主,彼此各自会和,声势浩大,正好打下青州府,那官军纵然势大,能奈我何?”
赵楚却心中有了计较,暗道:“本当这大宋,早已失了生气,如今有这一伙人手,原本只当取经略之地不是难,叵料虽如今看似节节得胜,实则流寇一般?彼此会和,正是我心所愿,只倘若果然取青州府,民情并非果然沸腾,兵马钱粮何处来?”
只不可伤了这一泼弟兄心头的热,赵楚笑道:“正是计较,且看明仔细,先往清风寨里去,会和彼处,再复呼应出二龙山里弟兄,取青州府,不在话下。”
孙二依了,又疑道:“时迁哥哥,多日不见,不知竟往何处去了?”
赵楚道:“我料时迁兄弟自有肝胆,必非小人,他一番手段,非是冲阵厮杀的勾当,想是往僻静处,只等你我兄弟有甚么万一,方趁官府不备作就大事来援。”
孙二将信将疑,乃传令众军,看明仔细,逶迤往清风寨而来。
半路里,李忠昏迷不醒,他那喽啰,哪里能及这九骑?委顿不堪,赵楚便教选个僻静处,将伤者安放,自引九骑,赶往清风寨里来。
又待到了外头,官府探子不绝,更多官军斥候游走,赵楚疑道:“便是寨中弟兄聚义,放着张叔夜在,当遣大军来围,怎生这般小心只是戒备?必定有缘故!”
乃令打探,片刻孙二来告,道:“原是慕容彦达的妹子,朝廷里的贵妃,正在今日返京,官军好歹松懈,只为此事,但怕寨中弟兄杀出惊动銮驾,因此如此。”
再复教探,却是琼英出马,不片刻又回,报道:“青州差遣著镇三山黄信,京师里又来个金枪手徐宁,各引数百人马,一行足有千余,不敢过清风寨处,要自北头里而去。”
孙二问道:“放着这天下,那官家昏聩,全赖一众奸臣并着这妇人,大哥可有计较?”
赵楚沉吟片刻,遽然道:“休管这许多,既是朝廷里的,且见他一见最好。”
乃命一行,抄了小道,正在前头必经之路上,唤作独关岗的所在,出岗数十里方有个巡检寨,这九骑便在此等候,果然天色方晚,人喊马嘶,远远开来这贵妃的车驾。
一番惊变,赵楚不禁讶然,环顾左右道:“不意禁中,竟有这等奇女子,休辱没你我弟兄好汉名声,待俺会她一会。”
于是孙二引众骑扎住山岗,赵楚匹马下山来,缓缓而近,这数日的征战,他一身都是血腥,迎面数丈之内,腥风扑面,那京师里的精贵军们,哪里有这等见过?只看那刀锋森寒,方起的些许勇气,又消散小半。
再复近时,青州军马面有怒色,徐宁黄信二人持器械当住车驾,喝道:“休冲撞贵人,遍诛三族。”
赵楚荷荷做声大笑,道:“自京师里火烧翠云楼,打杀了高衙内,俺一伙弟兄,早作了断头之约,死且不惧,何必拿大话欺压?想宗泽麾下,精兵数千,名将有关秦宣郝,不能阻挡,放着你两个,何足道哉?”
黄信大怒,挥剑来杀,赵楚道:“尔非好汉,换你师傅来。”
黄信更添三分恼怒,骂道:“虽不及师傅手段,报效朝廷的心,俱是一般,拿你反贼,何必劳动他人?且看黄信手段!”
至此近了,徐宁方辨出来人竟是赵楚,骇然吃惊,急忙叫道:“将军当心,此人非人力可敌。”
又不敢让开去路,生恐赵楚冲在贵妃车辇前头,一时束手无策。
赵楚看这黄信,倒也有秦明三分勇气,舍命并来,也敬他原是个汉子,拨马走开,横刀叫道:“且慢动手,只问着车辇里,果然便是赵佶那厮贵妃?”
徐宁道:“正是,你待如何?”
赵楚笑道:“赵佶这厮,不惟并无太祖血勇,更不复太宗厚颜,只是个酸腐文人,不想竟有这等奇女子长于深宫,颇教俺好奇。”
但听那车辇上,隐约一绰影子淡然道:“反贼何言也?天子自有明威,非你等所能知,文治武功,岂是贼寇所能断者?”
赵楚佯怒道:“想赵佶只为一己之私,将俺一条好汉,牛马也似一路发配来,教那腌臜小人,几将我妻害却性命,正好教赵佶这厮,也知恩怨只在朝夕的报。”
黄信只看那拨马一让,自然知晓非是敌手,眼见面目也留了许多,不在逞勇,返身与徐宁并作一处,又见这大虫大怒,骇然要来阻挡。
那贵妃,瞧不甚清晰面目,音调不闻变故,又道:“官与贼,从来誓不两立,本位只在此处,倘若命里不由,强求无用,只管放马来杀便是,何必以口舌之快堕你三分汉子血勇?”
赵楚大奇,回顾山岗处,笑问道:“自开国来,禁中天子,俱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早将汉人血勇,俱都阉割消散不见,倒是这一个妇人,将那太祖之下一并的天子,俱都比将下去也,众家弟兄可曾料到?”
琼英笑道:“倒是不曾,这一个好大架子的妇人,倒合作军阵里的马前卒,何必沆瀣与那没勇气的赵家老官儿一气?”
将那慕容贵妃,大怒喝道:“且住口舌之快——历来天子,俱各明清,太宗一统天下,雄才大略,岂非贼寇所能言者?本位纵死,不饶你这等贼徒。”
赵楚嗤笑道:“好一个雄才大略,不见复燕云祖宗之地,亦不闻马踏河朔威汉人风采大漠之中,倒是厚颜无耻,将个强迫妇人掠夺美人作幸事画影图形教后人不齿。俺不闻汉唐雄风,不知汉家遗脉,只听今日也纳贡,明日也岁币,这等祸事,起自赵炅,如此欺男霸女以耻为荣志大才疏小儿,也敢称雄才大略?更有其兄,阉割汉人血勇,只为一家之私,可怜崖山之后,不复浩荡中华。某堂堂好男儿,竟与此等泼贼同姓,恨不能生逢彼时彼处,将二贼,一刀两断,了却华夷百年遗恨。”
这一席说辞,旁人怎能听个分明?不说徐宁二人面面相觑,那山岗上众骑,一头雾水。
贵妃讷然,不知所辩,赵楚又道:“想如今,历代天子,既无汉唐明皇之志,又不复知耻后勇之能,百年沉沦,生将几多好男儿,教那阉贼打磨了志气?看你是个出奇的女子,多分辨几句。”
回身问道:“如今,他既许彼此官贼分明,我当如何处之?”
孙二道:“既分敌我,一刀杀之!”
赵楚骤然冲马,一刀砍了黄信下马,又复一刀,拖了徐宁,飞马来了车辇之前,那刀锋,倘若轻轻一落,将个可怜红粉,与那銮驾俱都作了尘埃。
直此时,那贵妃方果然骇怕,遽然睁目,非是不肯落了天家的威风,有口舌,不能言耳。
不防赵楚将她上下打量,忽然大笑,那山岗上,八骑飞奔而下,孙二叫道:“何必迟延,眼见张叔夜那厮便在左近,哥哥何必与个妇人支吾?想那皇帝老儿,既昏聩无能,当有这善媚妇人好事,正好杀之,也为天下英雄,吐却一口恶气。”
官军纷乱,毕竟那京师里来的,都是些依仗,瞧去甚是雄壮,搏命却是无能,四下大乱,却正好教青州军里几个小校,趁乱往州府里求援去了。
当时赵楚喝道:“众家弟兄,且听我一言!”
乃大声喝道:“如今天下,既分了纲常,只说有个夫纲君纲,这世道,便都是皇帝家的,他既不上心,怨着谁人来?你我弟兄,恩怨分明,是非了断,当知这天下祸乱,不使英雄出头的,只在皇帝一人身上。看这妇人,诚然有节气,纵然魅惑,倘若皇帝有个本性,区区一言,济得甚事?但凡为皇帝卖命,果然能害你我兄弟性命者,但杀无妨。只这妇人,手无寸铁,力不能缚鸡,便是一刀杀了,你我俱与那皇帝甚么分别?如今我为砧板,她乃鱼肉,杀之无益,无非多添一个冤魂。倘若依我,不肯坏胸中一段节气,自这妇人始,不可将世道差池,教那皇帝多个替罪的籍口。”
众人默然,冲破围阻,聚来赵楚身边,目视那车辇,倒颇有小内侍,虽两股战战面如土色,不肯远离。看那垂帘帷幕之下妇人,骇然却不知落魂,便是琼英,也多看她两眼,道:“果然与旁的不同。”
便这九骑,拨马而出,官军里不敢抵挡,只看他九骑,各自又上那山岗,一骑,又一骑,三五骑,直至九骑,渐渐匿入夜色里,渐渐不见踪影。
官军彼此触摸颈项,都觉侥幸,暗自道:“头尚在。”
便那车辇里贵妃,本当今日难逃一死,叵料这九骑,来如夜风,去如明月,那贼寇口内的杀头夷族地话,她并不在心上敢多留片刻,只这不肯坏妇人性命行事,便她自诩知事,平生未闻,那九骑已远远去了,却觉有豪光,刀光一般斩在心头。
至此,天下只怕再不复有一人能知赵楚心思,毕竟甚么说头?
便是琼英半路里问起,赵楚拿些担当的话头递过,不肯多言。
只是心内却道:“甚么奸贼误国,甚么瓦釜钟吕,人治之时,大错只在一人耳。想梁山泊里聚义,这番念头倘若众人共识,谁敢再议替天行道?休管甚么宋三郎吴学究,有这一番生了根的念,招安招安,招甚么鸟安,敢复再言?”
当时叹道:
可怜忠义宋公明,蓼儿洼里葬恩情;至今一马断退路,谁记元夜探东京?
又道:
总是书生恁多情,古来官贼早分明;拼就断却咏叹曲,不教江南葬英雄。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剪国 第六十八回 股掌之内赚秦明
诗赞:
龙种女儿不爱俏,只手擘天逞强豪;放眼九州定奇计,不让青史遗娇娆。
又叹:
八尺凛凛持铁枪,半生飘摇半生凉;一朝妙计却后路,方教须眉吐张扬。
赵楚自那山岗里让了路来,一路望定清风寨飞马直走,心内汹涌澎湃,暗道:“楚楚大好中原,先有五胡乱华,又遭金人铁蹄,百年而后,倒教蛮夷,将个神州荼毒祸害。想那慕容贵妃,看也是个奇女子,可怜京师里万千好儿女,都教那如狼似虎金人掳掠,大好男儿,生此一世,本当个碌碌庸人,前世里敢怒不敢言,纵有一腔报效的志气,不得用。天可怜见,倒教这世道里来,倘若果然只将个白头富家翁做来,徒然走这里一遭。”
转眼望这神州大地,恍如一尾苍龙扫出,夜风里星曦点点,说不出可爱,心潮如怒,又看那半弯残月之下,山河如聚,层峦乱映,飒飒有声,忍不住心头激荡,长啸出声,将个之前的没奈何,如今都作了血脉里的冲奋,手指大好山河,扬声道:“大好河山,何必教小人使之蒙尘?好男儿世间里走一遭,不该甚么值当不值,但凡心里想了,我便要做,不为做大英雄,只将这一条性命,只当苍天垂怜舍来,心头的念,正值最合做来,自此心坚如铁,刀斧加身,死也不改此志。”
众人不知究竟,那孙二笑道:“小弟总是个惫懒身,不知史书春秋,只为快活,哥哥们前头里走,俺自跟随。不敢问哥哥心里怎生个念,只是这般的说话,小弟听著只觉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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