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阮小五心下错愕,暗道:“若非定有计较,何必梁山泊前一番安排?却为何故?”
终究不能明说,当时只管吃酒,心下定了主张,只看决意,不复多言。
石宝斟酌一时,道:“想江南既有个方腊,如何山东做不得大事?只说这江南起事,不过八百人手,看他攻府掠县,不是难事,待打破青州府,招兵买马,一路直取京师,也非难事,彼时哥哥上头坐了龙椅,也好众兄弟整日快活不提。”
赵楚笑道:“石宝兄弟此番计较,正显勇气。今日计较,不唯求路,也当开个先例,往后若有不决,当众兄弟商议才是,倘若只是一心厮杀,件件都依安排,却非来日之福,也非前途之福。”
这番话,便将几个无心计较的遮掩住,只好左右寻思,不得计较。
倒是秦明,闻听石宝一言,摇头道:“攻取青州府,非是难事,却非久居之地。自古,青州凶煞之地,易攻难守,倘若就此取了,好汉遍野,也不过三五万人马,朝廷里当知青州要紧,彼时舍却江南,只要取这要冲,如何抵挡?以俺之见,倘若不能有江南之势,我当为小不为大,为贼不为王,只图徐徐,不可急求之。”
石宝笑道:“愿听教。”
秦明忙道:“只敢作一家之言,姑且听了便是。俺看这青州,着实一家要紧地带,勾结江海,虎视京师,胁迫燕云,交结江南,自古便是个出兵马的所在。如今朝廷,既无河朔,也无燕云,唯独青州军马,些些堪用。更有四方干系,但凡经青州的,无一非要紧的,朝廷虽昏聩,也知这里容不得失却,贸然取之不难,久恒守之,只怕力有未逮。非是秦明胆小怕事,倘若误了大事,不愿亲见。”
赵楚笑道:“好是个霹雳火,这番见地,端得那官儿们里少有。”
石宝颇是赞同,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个真计较。只这天下,何处能作个为小不为大的好去处?”
孙安方道:“正是说法,江南起事,本有天时地利,山东做不得。官府既不曾教寻常人家果真过不得日月,想如你我好汉,能有几许?便有三五万,都说好汉难敌四手,猛虎端怕群狼,朝廷里有的是银钱,招募军马,一日数万可成,便是以一当百,能敌几时?倘若舍青州而取山高水长处,有个险峻,也不求作将为王,想如今江南事急,燕云大战在即,朝廷里一时奈何不得。且待三五年,兵精粮足,彼时趁乱杀出,大事可图。”
几番计较,这一席有了定计,赵楚乃道:“便依众兄弟计较,且寻个险峻处,也不求声张天下,徐徐图之。此所谓暂为人后,不作龙头,看这天下,三五十啸聚山林的便是个王,十数个穿街走巷的便是个将,将王何其多也?要图大事,何必计较些些虚名?最好!”
又道:“既有定计,当议何处是个好,但凡有所思,便可复言。”
当时众人,或莫名知之,也有知,不可言者,复复切切,不能尽说。
两厢里战罢,明知张叔夜必不肯罢休,定挥军复来,赵楚命斥候日夜警惕,洒开三百里远近探报,倒将个丑郡马宣赞,似遗忘一般。也亏秦明不愿害他性命,早晚招待,却不教去。
这一日,众人正计较往去,有斥候来报,道是张叔夜败退,却不曾伤了根底,又将京东两路里人马,选精壮的来,自西首里,便在百里之外。
又有东来探子,道是青州府里也选精兵三千,自东杀来。
又问南北两路,倒是不曾见着官军踪迹。
赵楚吩咐琼英,道:“清风寨,非是久持之地,张叔夜既再复来,必不能侥幸杀退,你当引寨内女眷,寻往僻静处不可声张,待有去处落脚,再遣人手来唤。”
又教郑天寿同往,密谓道:“琼英必不肯久留,我固知你谨慎,当仔细周全,三五月里,定有计较,彼时使人来搬取。”
郑天寿领命而去,正是夜间,逶迤一伙人等,大都老弱妇孺,自寨内后山,往外头跳脱出去。
又教花荣,道:“听闻朝廷军里,有劲弩如川,最是攻城拔寨无坚不摧,只怕清风寨虽好,不能久留,且往东首,如此这般,先开了通路,只待破关,直扑青州府。”
花荣沉吟片刻,问道:“哥哥所意者,却在梁山泊里?”
赵楚知他伶俐机警,自不肯隐瞒,叹道:“毕竟朝廷势大,州府虽好,攻取不难,守之不易,强作这等出头的,百无一用。梁山泊,八百里都是水,易守难攻,毕竟江南战火,燕云大战,小小一处水泊,朝廷攻伐无功,自当围而不打,却看时机,彼时方是纵横时候。”
花荣不见梁山泊,也不好计较毕竟,又不解,问说:“既有定计,哥哥何须教众兄弟作难?斗阵厮杀,众兄弟舍得力气,若教谋划,却非是所长。”
答道:“要图大事,则比成,倘若江南势定,燕云变起,众兄弟莫不要作引军将领,倘若只肯听从吩咐,不是个好。更有此番聚义,因义气而,一言而夺,长此以往,定生嫌隙。”
花荣笑道:“便是正好,哥哥保重,东来青州军马,俺自败之,倘若打破青州府,愿为先锋。”
赵楚乃道:“只可怜兄弟经营许多年清风寨,往后不复一处繁华。此处也有贤良人家,只盼张叔夜果有爱民之意,不行损害。”
两厢别过,赵楚又教一干人等,齐齐聚了,道:“官军既来,此番一场争斗,厮杀最紧,自入夜,教关门紧闭,进出须仔细盘查。众兄弟麾下人马,须精明器械铠甲,粮草马匹,倘若势不可守,不可损害贤良人家,杀出清风寨,直取青州城。”
越明日,琼英自远处归,果然有个妥当处,本是山庙,教一伙泼贼抢占作大,琼英引女军杀散,郑天寿自在安排,她心有清风寨里,转头归来。
不及分说,关头来报,隐绰里大军杀到,旗头大号,果然又是张叔夜。
众人登城来见,晴雨方过,道里不见尘埃,倒将遮天蔽日的锦旗大纛,显不出十分威风,远看这来军,少也有两三千人马,原来官军前军到了。
石宝眼看,口中道:“前军既来,想必中军不远,待俺引一支精干,一把火烧他辎重,最好。”
孙安劝道:“不可,前番,早教他知晓我处最善奔袭,如今既有辎重,只怕比之中军看护严密,倘若贸然杀出,教他勾了,反为不美。”
那前锋大军,远看大旗,并不显出将领姓名,只打著一个张叔夜帅旗,赵楚情知官军里规矩,禁不住讶道:“张叔夜倒果然有些气魄,提拔个无名小校作先锋,只不知竟是谁来?”
邓飞道:“休管是谁,正好杀出,看有甚么端地。”
孙安神色肃然,目视那三里之外安营扎寨的官军前锋,口中道:“这一番排阵森严,甚有法度,当是先番困守二龙山的小将,数日不见,这等手段,竟越发精进。”
赵楚神色阴沉,心有所思。教众人道:“既是森严有度,不可贸然贪功,且看张叔夜来时,有甚么手段使来。”
那前锋军,更不贪功,只在西首里,排开了拒马木桩,作下一处营寨,足供一支偏军将用。
又半夜时分,再复一军开来,也不掌大旗,共在一处。
至天明时,众人看的清楚,这两支军,合约万人,将个西路锁住,更不即刻攻打。远看辎重营里,也不见军士往来,火头军只在鼓时,方见踪影。
又一日,不见张叔夜亲来,众人心下讶疑,不知所以。
再复过一日,远处飞来一骑,撞入前锋营里,看似快报,又不见中军到来。
赵楚心下难免焦躁,待要冲杀往外探看,西路处连营都是拒马,往东出,却与绕路的斥候无异,纵然能有得,只怕不可用。
傍晚时分,又不见那前锋营有进退,正待往寨内去计较,本是寨内的老卒,忽而仰面讶道:“前日投林鸟便少,昨日又少,今日竟成倍于昨,甚么的说?”
赵楚心头乱跳,却也不知终究甚么不祥,只好教各处严密把守小心提防,入夜时分,不敢解了衣甲,和衣而卧。
夜半时分,有夜风拂来,倏忽间,燥烟入喉,赵楚惊奇而问:“何处失火?”
不及察看,只看四处民宅头上,燥物借了风,熊熊灼起,倦鸟寒鸦,不知几千几万,四处连落,声调凄惨,原来那一身的精羽,不知教甚么燃起,夜空里,都是拳大的火团,每有落,便是一处火势。
寨内众人,有不知究竟的,只看漫天的火团,早骇破了胆,那城外官军,便在此时,发一声大喊,奋勇往关杀来。
这一处,原本也有先做的,众人不查火鸦之计,一时间,这里先损了大事。
赵楚又惊又怒,一面喝令四下里聚拢,心中更不得安宁,城外卷杀来的,当只那前锋营里,张叔夜中军,又在何处?
剪国 第七十二回 青天白日满地红
诗云:
炎黄传道魂是龙,子孙多处就英雄;
平生不爱百家传,倾心汉武并唐宗。
初啼乳虎啸山冈,十五擎旗闭碧空;
飞步夺得大宛马,雪夜击胡骠骑从。
一怒天子失颜色,本愿居胥铭长功;
今朝回首艳阳里,青天白日满地红。
话说清风寨里,教那张叔夜使个火鸦之计,两日里四处搜寻关内鸦雀,足系圆筒,壮以火棉,待落内里,饥肠辘辘,便就四处屋头觅食,争夺间,将那圆筒开了,火棉就了硫磺,一处点燃,千万鸦雀,便是千万处火,一时熄灭不得,火借了风势,片刻灼烧,继而熊熊。
又那关外官军,两日里一番休整,兵精将悍,又有个功劳的贪婪心,一驱,辄如虎狼,眼见关头忙乱,有那骁勇的,口叼短刀,舍身杀上,片刻破开关门,蜂拥而入。
赵楚飞身上马,可怜手头却没个趁手兵刃,眼见大纛只在眼前,单手擎了,飞身上马,厉声喝道:“乃彼火鸦之计,休教乱了心神,且随死战,有何惧之?”
那战将,耳闻关已破了,团团聚来,赵楚情知只怕张叔夜一番安排,今日清风寨必不能保,当时悬了双鞭,一马当先,直往喊声处来。
远远只见官军蜂拥而入,这里放火,那厢捉人,人多势众,怕不能当,只好回马而走。
却教眼前一人挡住,睁眼看时,正是秦明那部将,排行三郎,俗名唤作个三宝的是。
这秦三宝,连日来得赵楚亲炙武艺,教授刀法,原有一身力气,如今更是个猛虎。但看他时,一匹健马上坐住,笑哈哈一手提了偃月刀,臂下却有一条大枪。
那枪,好是个宝贝,怎见得?
但看它:
映火如秋潭,寒芒尺寸闪;原是山神杵,今作杀人剑。
这大枪,通体熟铁铸就,长足丈二,刃有尺八,宽处比手掌,利刃似流星。上头一簇猩红的缨,风中动时,乱人的心胆。
秦三宝将大枪奉来,瓮声道:“只怕不能有合哥哥手的便利,山里有个破庙,俺自去玩耍,看它十分趁手,只管取来,正好杀敌。”
赵楚取在手中,怕有三五十斤重量,正是个妙用的。
心下不敢喜悦,一手持了,道:“最是个好!且随死战,休教众弟兄走脱,待俺杀出个路,报仇有时!”
石宝几个,毕竟坐骑不比火焰驹,眼看赵楚回身往东杀去,慌忙喝令随从,一声喊,泼刺刺而来。
却复来东门外时,前头一声号炮,火光四起,映出东方一片白,只看两个上将,万众簇拥了,那帅字旗下,张叔夜扬鞭笑道:“走投无路,反贼何不早降,徒教死战?”
赵楚眼见这里,密匝匝不下数万人马,情知冲突不得,回身又走,心道:“这两个老儿,果然早有安排。”
当时西门关外,军卒如麻,引头一个大将,正是井木犴郝思文,持枪拦住去路,喝道:“将宣赞又在何处?倘若不曾损害,留你全尸。”
恼起个邓飞,飞马而上,叫道:“有何本事,敢说大话?”
石宝叫道:“今危矣,休论征战,杀出最好!”
郝思文大笑道:“不意竟中鹏举妙计,看往哪里去?”
他知石宝本事,不敢接锋,避而不战,军中涌出刀斧手来,又教弓箭手攒射住阵脚,席卷滚滚,后头又添不绝的生兵,清风寨内,两头掐断了去路。
毕竟狭窄处,官军人多势众,那张叔夜又驱使大军一部杀入东门内,关头弓箭手射住阵脚,缓缓万军压杀而来。
赵楚心下大恨,张叔夜瞒天过海,分明自家已在清风寨外,偏生教那岳飞引军,他却自在中军帐里调拨大军两路围困,毕竟寨内人手不足,斥候不能探查明晰,这一夜,竟入了绝境之地。
只他也知,今日之事,若不战死,便就被擒,既有死心,哪里肯有半步退后?
一手擎住大旗,正有晨风,猎猎吹响,一手将着大枪,冲撞官军人手稀薄处,所过之地,尽是死人,厮杀盏茶功夫,不知身在何处。回首望时,只一个秦三宝紧随,不远之外,琼英渐渐不支,她那亲军,却竟不见折损。
细细看时,原来他在寨内几日,不以另眼待女子,当是言传身教,那好汉们,素来学他,舍命将这一支女军挡在内中,但有险峻,将身扑之。
赵楚心内,又喜又痛,拨马回身,大呼死战,有好汉叫道:“哥哥何必回头,眼前便是东门,杀出重围,留有用之身,自有报仇之日。待二十年后,小弟们再复来哥哥马前,依旧这般!”
赵楚道:“若有惜命赵楚,天地间无立足之地。宁愿同死,泉下并行!”
厮杀浓处,不觉旭日东升,果然是个万里无云,所困好汉,渐渐聚拢大纛之下,也有三五百人马,这一团,那秦三宝一身都是腥血,三步之外,扑鼻腥臭,只觉眼前一空,抬头看,大喜叫道:“哥哥且看,早在城外,待俺荡开出路,大好山东,多有驰骋之地!”
众人看时,果然眼前早无杀不尽的官军,只后头一彪人马,骁勇非常,几个将校,驱驰追来。
再听城内,杀声正酣,赵楚心道:“既许以义气,不可抛却,空有一身力气,留来何用?遑论倘若果然走却,要行大事,只怕无人!”
当下勒马而止,缓缓道:“既许同死,不可抛却,众兄弟只在外头歇息,待俺再杀路来,接应众家弟兄杀出重围!”
不待回应,一声闷响,琼英毕竟体力不支,倒落下马,乃命女军照看,一言不发,返身便走,身后得得蹄声,原来秦三宝自随他作了亲军,须臾不肯远离,此时舍命随来。
那官军,竟见他二人返身杀来,有悍勇的大喜,迎面绞来,只毕竟本事不及,马行五步,尸横遍地。
再复入关,城头投鼠忌器,乱箭不敢纷纷落下,倒教他两个往纵深里杀入,迎面撞见一人,快马纵横,披靡无敌,却是石宝。
三人会和,石宝心叫惭愧,又依了后头,奋勇杀入。
周圈走一遭,待将众人寻来,点看军士,折损大半,便是赵楚,一身创伤不下十数处。
不及絮叨,略略有一口气在,辨明东向,赵楚又复杀出,再出城时,回头只三五十骑跟随。便秦三宝有神力,双臂使刀,也失了七分力气。
赵楚乃命邓飞王英引众往前而行,邓飞待劝,厉声喝道:“百战,有死而已,何必复言?城内弟兄,俺自接应,脱困儿郎,尽在汝手!”
再复入城,官军纵有骁勇的,骇然而走,不敢接面。
又寻众人时候,人马再折小半,孙安心神大恸,悲声叫道:“可怜许多弟兄,如今尽都折了!”
不及叙话,那官军里有刀斧手,将畏战之将,砍杀数员,原来张叔夜看这一行势不能当,军心渐渐摇动,当时取了令箭在手,亲来督战。
复又上马,冲突再战,那张叔夜乱军外看得明白,一面骇然赵楚竟不见损力,心生一计,教东厢军将岳飞:“休拦他,这贼既许兄弟义气,断然不肯抛却手足,将那不能杀出的,休教走脱,死死困住,却看这大虫折了力气,正好拿他请功!”
又教观战关胜诸将:“但看有悍勇的,可截杀便休让脱!另须看得仔细,这贼倘若力怯,便就一起困他,生死无论!”
又复杀出时,外头一众人马,教些官军咬住追赶,秦三宝虽有勇力,毕竟无谋,即就邓飞,不能排兵布阵。
回头时,城内厮杀未歇,听那喊声,又点看人马,大半都留在里头。
乃命孙安,道:“接替邓飞,须教外头弟兄周全。”
再看石宝,这人平生不怕死,走马灯似城内走不知几多圈子,一身伤处,都在要紧地带,面容潮红,气喘如牛,又看王英等人,若无一口气在,早已昏死多时。
当时命道:“独我一人便可,休要折损!”
孙安劝道:“可引三五百弟兄,也好护卫周全。”
赵楚道:“平白折损性命,济得何用?”
不待回应,飞马入城,石宝几人,昏沉沉又要随从,孙安只得教人拽了他几个马头,咬牙切齿一横心,往外头杀来。
但说赵楚独骑入城,正合七进七出,那劈面官军,教他杀寒了胆,不敢阻拦,只好放开,却有伶俐将校,上下吩咐,道:“这次既又入城,合该我等贪天之功,何必将大好i性命,在他马前舍却?只管教弓箭手把守城门,待他再来,乱箭攒射便是!”
这里城门,本便不是坚实的,一番死战,早已轰然倒地,官军也无可凭守。倘若好端端有时,将那城门紧闭,困也困死里头。
再入战团时,便是张叔夜,手脚也冰凉,以手扶额道:“这厮莫非铁铸铜浇的身子,石磨火锻的心肝,如何这般悍勇?当真世间第一人也!”
看那赤马如火,艳阳之下,三丈之外,灼气便息人的气。大枪到处,不死既逃,刀斧手弹压不住。
张叔夜细细看之,看那红马红人,身被刀伤数十处,暗叫弓箭手里善射的:“但有时机,射杀便可,功劳薄上,记你第一!”
那弓箭手几个,跃然大喜,往锦旗影里掩住身形,快眼看地明白,觑个空闲,瞄地正准,一箭没入赵楚手臂,一箭再中胸膛,又复一箭,刺破甲绦,让过腰眼,寸许都进了腹中。
赵楚这来回决荡,四肢百脉早已麻木,灵台中却愈发空明,正这一箭,疼痛清醒,低头看时,嘿然吐气,迎住这最后一拨的好汉,将那大枪,掂在马鞍上,咬住箭簇,扬首吐处,落在尘埃里。
又将那腹间箭杆,一把劈手拽出,肝肠横流,粉色通明。
那好汉里,尽皆大哭,叫道:“哥哥有用之身,明情张叔夜老贼施毒计,何必为我等不恤身?但去,此生无憾,来世还当鞍马之下,以供驱驰!”
听闻此言,赵楚勃然大怒,厉声高叫道:“单你等有义气,偏生赵楚贪生怕死?勿复再言,但有一人在,不肯丢弃!有赵楚在,便有今日义气在!”
一时间,众人奋发十倍勇气,披头散发,跣足刺面,双手挥不得刀枪,便合身扑上,以口齿,吞噬般咬杀敌手,死战半时,方行三步,遍地残肢,大凡断耳失目地,血海里漂流而起,触目惊心。
这一番,那张叔夜只觉一身的肉皮里,生出坟丘,满心冰凉,只一个声调心内叫道:“放着这般仇视朝廷,践踏法度的,今日若不能杀死,必成国家之害!”
又看关门便在眼前,他也不敢舍身往上,远远喝道:“休论死活,乱箭攒射!”
那好汉里,一个满面血污的,早断了一臂,口中衔刀,腰悬三五首级,大声而笑,道:“老贼不知人命贵贱,只听旁日里说是爱兵如子,原来乱箭攒射,不怕你家犬子丧命?”
继而十人大笑,继而百人大笑,又继而,似千万人大笑,只将西天丝缕白云,无颜敢看,悄然隐匿山后去了。
这一群汉子,眼见生死在即,尽皆被伤遍体,浑然却不知,便在百倍千倍于己的敌阵里,口衔断刀,手挽人头,放生畅快大笑,有人高歌,道:“老爷落地泼皮身,恶名如雷骂山东,他人视俺作牛马,俺看朝廷似蝗虫。胸中有义气,颈血赠英雄,俺家哥哥看青眼,就保哥哥坐龙庭。”
张叔夜又气又怒,厉声连喝放箭,一时间,刀斧手砍瓜切菜一般凶神恶煞督战,那官军只好松开弓弦,这歌声,戛然而止,却又有一人,嘶声又歌。
复又死,却又歌。
赵楚心如刀搅,蓦然一声暴喝,再往前杀数步,正在门洞之内,城头弓箭不得落下,眼见脱困在即,众人一声大喊,赵楚回马断后,又复杀出重围。
此时,城内再无接应的,那官军衔尾追来,且战且退,忽又见前头厮杀处,花荣箭壶里空空如也,一身白衣,染作夕阳落冈,又有一将,死不恤身,正是打虎将李忠。
赵楚但觉一身力气缓缓消散,心下一狠,扯住流出的肝肠,巨痛又起三分力气,却那肝肠,甲绦勒不住,当时扯出一条布带来,便在甲外,将那肝肠盘住,歇缓出几分力气的石宝众人眼见这厢,即来接应。
那官军里,便那恶战的,方才也见了,有见识的,知赵楚强弩之末,却看他血火里煎熬的杀神一般,竟盘肠要战,双腿瑟瑟,不敢急迫杀来。
却有官军里,白甲小将持枪而出,挺枪刺死几个怯战的,厉声喝道:“倘若不肯为国家出力,军法不容!”
他既有勇力,又有威名,众军不敢不从,登时又将数十好汉困在内里。
赵楚看得清楚,那官军十分有心,并不即刻剿杀,只钝刀一般,将些好汉,分明虐杀,待要返身再救,异变突起。
只看那好汉里,挺身拥出一个,面色看不得是谁人,高声叫道:“哥哥有义气,只这贼人,着实太多,宁耐教哥哥千金之躯,为俺们平白害了轻重?如今既不能生,众兄弟何不死战,青天白日里,大好水土,正合葬着你我的身!”
一言既出,从者大笑,口呼杀贼,纵声高歌,飞身往那官军刀枪丛中一跃,不过眨眼一时,尽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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