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灵异

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时迁自袖内取一片锦囊,摇头笑道:“这等精细干作,俺哪里肯用心,都在大娘子心内计较。她有一策,教小弟这两日便在此处等候,只说待哥哥看这锦囊,自有主张。”
众人不由心奇,这时迁,不揽功推过,只看他容貌,谁知竟是个这等精细的人。
赵楚取那锦囊内片纸,看时,上头如此这般略略分说,后另有片纸又道:“如今事危急,大郎既已有冲阵斗将之名望,当再有惦念众家弟兄周全之计较。这一番说话,莫教外人得知非出于他人之手。江湖草莽,个个豪杰,叵料后日也有居心叵测之徒,若是大郎只一身本领,却无临危济难手段,必然生事。”
言辞之间,颇多转折,赵楚心下笑道:“便是念奴,方有这等心思。只她关心却乱,哪里用这功劳,累计俺江湖里声望。”
便将那主张入城的计策,教众人都看了,私房的说话,自然私藏。
众人传看已毕,只觉这崔念奴行事算无遗策,又深谙人心,当时心折。
石宝便道:“既有此计,眼见天明,不如依计而行,早些入城,也好心安。”
于是吩咐已毕,时迁道:“以大娘子计较,此处也是个险要地带,正好行事。只是张叔夜精细,倘若尽数入城,须骗不过他眼目,当使一精细弟兄,引一部人马,好在外头将养。”
孙二笑道:“此处俺颇熟知,便就俺去,只等几日后城内火起,一起杀出最好。”
赵楚便选了两百伤势不能痊愈的汉子,尽将战马交予孙二,有时迁引着,秘往一处藏了,回头又引这三百余人马,假作五百,山后点起火把,明火执仗往城门口来,迎面一通箭,射杀城头巡逻军士,放声叫道:“放着你这贪生怕死的,快将青州府拱手献上,若敢不依,打破城池,鸡犬不留。”
此时,赵楚引众人,都在黑暗里隐藏了,众人心下都道:“好是计策,只是不知这城内的官军,果然能依计出城迎战?”
不想这一头孙二搦战,城头一声号鼓,火光里汹涌出几个大将,往城下看的清楚,各自笑道:“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时候,这等残贼,也敢打城,休要教走脱!”
毕竟清风寨一战,山东大地遍传悍勇名声,城内官军虽知自家人多势众,不敢大意,细细查看果然不曾有埋伏,有一将笑道:“张太守处,传讯这反贼只五百余众,如今看他,尽在此处,只管紧闭城门,待俺引军厮杀,擒拿反贼,都有功劳,休要争夺!”
余者不忿,却不敢驳他,这将本是知州府里的出身,原本并无许多功劳升迁,谁知这几日里,不知使甚么手段,那知州府内文案长吏,都言他的好,因着青州将领一番征战死伤无算,倒将这防御使的职差在他头上着落,进出知州府十分便捷。
当时这防御使点起五千人马,看那孙二城外不曾走开,暗暗大开城门一涌而出,火光里人头汹涌,都要建功立业,又教孙二一通乱箭乱了阵脚,不分上下,彼此不顾,一起杀出。
孙二呵呵大笑,引众并不接战,又射杀数十人后,唿哨一声转身便走,一面叫道:“休说你这厮们,便是张叔夜敢来,倘若有胆来追,定教尸骨无存!”
官军本知他人少,这五百余影影幢幢都在马背上,那防御使冷笑道:“张叔夜老迈昏聩,因此教反贼趁虚,这等手段,又敢来使?”
遂命众军:“看他手段,无非掉头奔走,而后突然杀出,不必担忧。教上下一体,不可肆意争功,周全严密,他也无机可乘。”
于是折损上百的官军,团聚如一人,聒噪呐喊而上,也不见有人掉队,渐渐竟远离城门处,方在一片山前,坡上不曾点有火把,黑暗里隐约见有人影,因风而立。
防御使大吃一惊,急忙喝令弓箭手出阵,箭雨过后,分明那数百人影中箭无数,却不见有掉落着,依旧直挺挺坡上凝立。
又教前锋试探攻击,方接触时,防御使气炸了肝胆,你倒怎地?原来这坡上人影,竟是匆忙间扎起的草人,如今满身羽箭,黑暗里恍如一团刺猬。
正这时,迎头又一拨箭雨,那孙二引军返身杀回,都是骑军,劈波斩浪般掠过,这一拨冲杀,官军又折三五百人手。
这防御使本是一腔建功立业的心思,眼见孙二肆虐猖獗,凭着他人多势众如何肯依?又教回身来杀,便是那满地的尸体,也顾不得详查了。
待他掉头走后,黑暗里撞出二百余人来,倒拖了这许多尸体,山林里早掘出土坑,拽下衣甲换了,又扯几把污血面目上涂抹着,将那尸体坑内掩埋,又取些树木上头载了,石宝笑道:“这番安排,张叔夜几日里只怕思虑不得,只是青州府中军马,明日点检时候不见人手,往外寻不见尸首,定然生疑。”
赵楚道:“便是要他生疑,生疑方好行事!如今情势,譬如小儿牵牛,官军人多势众,他若不疑,阵脚不乱,三五日将养过后,好解他等疑窦。莫要闲话,快些整作,孙二过后,趁机混入官军里,莫教走散最好。”
略略已定,孙二又转身杀出,便在这城门外,斗牛似牵引官军来回奔走,再复冲杀,遍地尸体伤者,那尸体倒也罢了,这伤者,要紧时候反乱官军阵脚,那防御使视来大怒,喝道:“一处功劳,何必相争?教伤者入城,再遣三千人马助战,前后彼此接应,不愁不能擒得反贼。”
伤者里有人叫道:“都是一处功劳,你等莫非独吞?偏是不走,能奈我何?”
防御使大怒,一面调令城内官军接应,喝叱军令,动辄以要害说之,这伤者数百人,无可奈何,只好依了他,步步往城内挪去。
复入了城,赵楚暗教点查人数,不见有差,方与他真个的伤者道:“那厮处事,何其不公。你等自先去,俺们一身的伤,总说也与知州有些故旧,待往说之!”
当时离了这些,众人闪身黑暗里躲藏,不多时,城外杀声渐落,孙二等人,近乎一人双骑,远远要走,官军如何能拦?时迁觑个空子,趁机摸进城来。
左右寻着,众人各自欢喜,时迁笑道:“大娘子早知今日之事,城内备有一处院子,如今城外厮杀,当她早知,那院内,本也有百余人在,正好调包,且做如今休养。”
赵楚奇道:“只这数日工夫,念奴竟有这等计较?”
时迁只是不说,引着这一行人,似他熟门熟路般,左右拐折,不片刻,正是东门内能见城头一处大宅,十分宽阔周正,高门大院,正是芬芳时候,内里不知繁花甚么名目,只在外头,便闻清香。
此处乃是后院小门,时迁手指笑道:“这一处宅院,倒是大有来头,本是前一个执宰的私邸,大娘子使个手段,这宅内主人家,也颇有趣,眼见不能抵挡,只好顺水推舟。倒是他这里女主家,似与大娘子十分相得,诗词唱和,大娘子每谓‘别具一格,冠绝古今’。”
赵楚讶然,崔念奴一生,见过果然诗词唱和的不知几多,她若果然青眼,当是个杰出人物,青州竟有这般女子?
乃问时迁,时迁也不知究竟,只说这主人家早教崔念奴软禁困住,书房内踏足院中也不得,众人又增钦服,公私分明,这般奇女子,教好男儿也自惭。
时迁又道:“这主人家,也与哥哥一家,十分是个读书人,整日忠君报答,若非大娘子,小弟几个,看他如腐儒朽木一般,早教他有口难言。”
竟教时迁也生了怒气,赵楚越发惊讶,不知这主人家又是个甚么模样。
那时迁再复叹道:“却他那内宅的妇人,十分教人叹服,自大娘子引许多弟兄入宅,这妇人不动声色,更不见慌乱之心,临兵刃加身而不惧,整日里点看书籍古物,行动自如,人所不能及。”
这正是:至今乌江尤犹在,金石可吟无古风。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剪国 第七十五回 李清照
诗赞:
花屏锦绣年十八,扫眉怎知落天涯;踏莎漂泊成金石,分词断代别一家。
话说时迁引了一行众人,眼见那高门大院,各自慨叹,不多时,里头闪出清秀似画中般一人,年不过十五六,清瞳修目,打了双丫鬟,着着水凌衫,打目一望,面有惧色,不敢多言,让出半条门缝来,示意请入。
赵楚将个女童多看两眼,时迁道:“便是那女主家周遭侍奉的,大娘子看她机敏灵秀,十分厚爱。”
那女童微开了唇齿,却不敢辩言,赵楚心道:“想我等如今,所为尽是杀头灭族的勾当,这家户出身气派,自然不惧天灾人祸,怎肯真心待好?”
倒是那女童,好奇将悄然往内里挤入的众人瞧了半晌,见有清朗如花荣者,也有恶煞如阮小五石宝的,待再见了秦明,心下惊讶,暗道:“看这一伙反贼,各自古怪,来历不同,崔娘子那样人物,怎与这些莽汉一处?想必无非逼迫而已,只是倘若他也来逼迫大官人,如之奈何?”
正无措间,便看那形容昂扬青年大汉望定她眼目嘿然一笑,这人本一身的血,三步之外便有腥气扑鼻,不知更是怎样个凶恶,登时将这女童,低呼一声啊呀,若非背后门框抵挡,软脚跌落地上去了。
便见这一行好汉,有几个冲她古怪地笑,这女童飞快跳将起来,拔腿便往里头飞奔,浑似追赶一般。
只是心里却道:“看这时迁待他与别的不同,想是这反贼里带头的,只是不好,莫教坏了家里的物事,此事当求在崔娘子头上,想来,她也是有几分薄面的罢。”
当时二百人,将兵刃也自持了,往门内而入,赵楚眼见并无一人遗漏,方问时迁:“念奴怎生安排?”
时迁道:“大娘子早有吩咐,城内多有兄弟,将这宅内官眷私属,尽在后院里看押,前头开阔院子,只留这里老管家一个,不怕不尽心。”
正说间,那女童自后头里请来个苍头老者,老态龙钟,步履颤微,勉强开眼将众人看个分明,那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味,教这名门书香人家熏陶的苍头十分不悦,他也不惜老迈残躯,但有不忿,便在脸上。
石宝大怒,道:“强似你的好汉,俺手里不知杀过多少,甚么能耐,敢小觑俺们?”
赵楚止住石宝,将那全然一副要以一躯换得不太平的苍头上下打量,突然命时迁道:“年老体衰,难免有昏聩之时,且记他姓名,但有平日亲近的,勾连在手,倘若敢有不意之处,你可往慕容彦达处,休论好歹,尽管斩杀,留书这厮姓名,都教青州府里上下得知,你我能入城来,多劳他手脚。”
那苍头大怒,骂道:“放着好好的一身清名,谁能信你?叛国反贼,只管动手,何必复言?!”
赵楚浑然不在意,瞥他两眼:“垂垂老朽,杀你何益?如今既反了这天下,何必在意你一家之言?最恨者,便是这等空谈清名,于国无益的,形同贼寇,匹夫之见而已。”
便有阮小七自内里钻来,见面欢喜,慨然叹道:“众家弟兄清风寨前一番厮杀,天下惊心,小弟于这里闻之,只恨不能为战死弟兄报仇雪恨。这老儿,十分是个糊涂的,赵家老官儿不教弟兄们活计,反他又甚么差错处?若非嫂嫂教导,一刀戳杀这厮,管有千百个说法,倒教他身败名裂。”
赵楚笑道:“七哥是个有主见的,这等匿贼,一身名声,沽名钓誉得来,最是珍重,如今既是反贼,谁看他世人怎生个说法。这厮但有恶意,七哥只与时迁兄弟分说,教他黄泉路上,怎生哭哭啼啼个法儿去守君臣父子。”
阮小七在此处也有些时日,便教各处弟兄,彼此照看,又教那女童往后厢里取人手,上下侍奉不提。
那女童引了众人,不敢教那苍头面前触怒,眼看教阮小七并了时迁两个挟持而去,越发谨慎,见赵楚问崔念奴,斟酌再三,抬眼将前头路看一眼,方吞吐道:“我家娘子早已歇息,崔娘子正在内里等候。”
这宅邸十分宽广,占地不下数十亩,过了前院影壁,又穿花廊,再复有池塘杨柳,过了假山,便看偏房林立,不下数十间,正对内门,前头正厅之前,灯光绰约,一人倚门而里,眉目憔悴,非是崔念奴,又是哪个?
两厢见过,各自欢喜,早有人手,不见女使,倒是面目寻常汉子居多,崔念奴低谓赵楚,道:“都是自京师来的,平日使唤颇得应手,这赵氏宅内,总不好教安心。”
赵楚讶然,看这行走默然汉子们,少说也有百余人,崔念奴何处得来?
问时,崔念奴嗔道:“便是你大意,行军打仗,斥候固然足够,若坐拥水泊,徐图山东,哪里少得了这等人?待周全时,奴早妥当备好了名簿,都是大郎麾下。”
又道:“这里一处,一双两个,都是清白读书的,俗事不通,本有广阔家财,散作零碎,平日只好金石,做得一手好词,十分是个风流人家。唯独这内宅妇人赵李氏,奴看她虽稚稚可叹,却在文墨这头,堪比东坡,别有一家,便是奴不喜文墨,忍不住十分心服。”
以崔念奴之才,只怕周邦彦之流,也当不得她这般称赞,赵楚素来胸无点墨,闻言十分好奇,讶然道:“念奴本便是世间第一等的胸怀,居然这般青眼,倒要见她一见,怎样个人物,莫非天上女文曲,人家班婕妤?”
崔念奴笑道:“天色尚早,略略说她便是。本乃前时执宰家出身,奴年幼时,闻她姓名如雷贯耳,不意今时相逢,若非大郎大事嘱托,倒十分欢喜与她论诗说词,每尝说时,大有耳目一新之觉。这女郎,也倒是个淡薄的,出身清白高雅,素负才名,只是膝下无出,不得公婆青眼看待,生逢家难,避祸青州,至今已十年矣。倒是她性子淡薄,若非如此,以一腔慷慨,只怕这赵家宅内,不得安生。”
赵楚愕然,怎生似曾相知?
左右计较,不得而知,只好笑道:“左右明日便知,似是何处得知,偏生不得而知。如今青州府中,怎生个计较?”
崔念奴道:“慕容彦达左膀右臂,如今一番征战,死伤大半,奴这里几个机灵的,堪作平步青云,不必报知便可见这人。另有城内几家破败生意场,奴也吩咐机灵人手接手,花费无算。”
赵楚道:“自当如此,外头处处厮杀征战,劳苦念奴呕心沥血,不亚萧曹,功莫大焉。”
崔念奴失笑,道:“大郎遣词,怎地这般夸大,奴在这里,朝也安康,夕也安康,可见削减些么?呕心沥血,十分不妥。”
又道:“另,清风寨战事不决,张叔夜处处催促,这慕容彦达得了分说,只好将牢城营里有血勇的放出,刺配面颊,名曰死军,另作一人勾连,只等张叔夜支撑不得,要抢功劳。想那牢城营里死囚,颇有见识的几个,奴使人分说,情愿来助大郎,如今都在这宅里等候。他等公推里一人,性情凶悍,只是憨直,本是个私盐贩,花石纲教他家破人亡,因此本要出得牢笼便挥刀造反,奴分说厉害,这等人物,非大郎,奴不能教他归心。”
赵楚怪她多心,道:“你我又有甚么分别,偏生多心。”
崔念奴只笑不语,教人道:“请那壮士几人来。”
这里痛饮饱腹,赵楚内腑重伤,若非当众面前,崔念奴早疼快心胆,哪里肯教他贪杯,只好略略浅尝,不多时,门外涌入几人来,当先一个,白面绣袍,虽有精壮身子,看来并无高明身手在身。
崔念奴手指而道:“相州张锁,颇通拳脚,本是盐铁私贩,因不满朝廷与胡虏结好,一怒之下帅众攻取朝廷使者,不防贼人通官,无奈被俘。”
赵楚赞道:“真好汉也!可善饮?”
张锁犹豫半晌,也不分说,只是道:“世道不容,只求活命,不论好歹。只是家小尽在,如今尽为官府拿锁,不能得安康,心里难安。愿求百金,俺自往相州一行,三五月但知落脚,取家小并许多生铁来归。”
赵楚道:“可!”
便命取钱财赠他,道:“事不宜迟,倘若可行,平明便出城。”
张锁大喜,拜谢又点来人里两个,出门而去。
崔念奴待又分说一人,却见赵楚手指其中一个,面目黝黑,身量宏大,眼似青龙,眉如貔貅,粗布麻衣,腰间悬两柄铁锤,怕不有百余斤重量,正是年少时候,十分好酒,眼望众人痛饮,后头滚动,滴溜溜四下里乱看。
“兄弟且来共饮如何?”赵楚走将下去,手携这少年,指了自家筵上酒肉笑道。
那少年茫然四顾,而后陡然问道:“俺知你寻俺,便是要俺做事,这也不难。只是有一件事,你若能应俺,俺便从你。”
赵楚失笑,这人倒也憨实,便问:“只管说来?”
那少年道:“俺自小孤零,也无甚么挂念,只是许多日子来,饿煞也痛了,你若每日管俺吃饱,俺便卖命给你。”
众人大笑,赵楚却叹道:“好是一条汉子,一身本领,倘若国家有幸,临阵杀敌,怎有流落江湖这般时候?!”乃问那少年姓名,答道,“俺本是个江湖里流落的身,至今不知祖先,只落得个姓名,唤作何元庆。”
赵楚一惊,看他那一双镔铁滚银大锤,又问年纪,答曰十八,心里道:“莫非便是八锤里那一个,冲阵中头一名?”
只是也无法求证,只好念念便已,请了这何元庆往上头去坐了,道:“自可安心,倘若你一时不得饱,我便以自家的饭菜付你。”
何元庆大喜,抢了先位,据案而坐,高呼添酒。
众人又笑,问过余者,也是走投无路的草莽汉子,便请共席,此时,天色已大放光明。
这一行人,大都遍体鳞伤,如赵楚,内腑也不曾安置妥当,自有人延请众人往厢房里去,那何元庆酒饱饭足,秦三宝颇喜他性子,似十分投缘,两人共去不提。
却说崔念奴眼见四处没了众人,便看赵楚伤势,入目惊心处,虽知如今他便在眼前,免不了后怕,急令取医者探查,待敷药,便要往僻静处将养,厅后有人到来。
尚未见面,那妇人声便在:“念奴昨日也说大英雄,今日也说好汉子,倒是十分向往,能得如念奴青眼者,竟是怎生个人物?”
赵楚抬眼去看,崔念奴似待她好生敬重,起身往来迎去。
渐渐那厅后,转出青莲裙下半幅莲步来,而后又见随风的褙子,绕了裙带飞扬,便似张扬间,要自枝头勾下翠绿来。
而后,便见那一张微微有苍白之色的面颊。
赵楚心头恍惚,他不知这世间该有怎样一种并无万种风情的女子,竟能与可夺万紫千红的崔念奴并立而分毫不显逊色。这妇人,总有三十许年纪,脸颊稍嫌狭长,修眉也嫌单薄,鼻翼微夹,便是唇齿,也只称得上柔皓而已。她虽有绫罗绸缎衣衫在身,却似不修边幅的嫌,又那不修边幅的衣衫,却与她并了戏谑,又并了淡漠,更并了无限似是万卷发黄枯页地书,与这般起色,这般气度,并不显格格不入。
赵楚自是知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妇人容貌不及念奴,然则纵然万人里,崔念奴做不得她陪衬,她也绝非他人陪衬,总有一种莫名的气质支撑着这个颜色中上又明显饮酒过度的妇人。
恍似她便是她,不作得谁来,谁也作不得她来。
无疑,念奴是极知她的,开言便道:“大郎,此是易安居里漱玉人,你可知焉?”
赵楚苦思,终不知竟是谁人,那妇人漠然横他一眼,不知心中怎生个算,淡然道:“你便是念奴知意人么?我名不值一提,纵然说来,你未必能知。”
而后手指身后一人:“便是外子赵明诚。”
赵楚大吃一惊,倘若此时他尚不知这妇人,真真愧煞,原来她便是李清照,原来也只她方可是李清照。
至于那赵明诚者谁?赵楚并不在意,放眼将这一位毁者毁千年,誉者誉百代的易安居士细眼打量,这般气度,方是那人比黄花瘦的卷帘西风李清照,这般眼里只金石诗词别无它有的生当作人杰的李清照,原来这般奇女子,竟也在眼前了么?
正紧眼看处,那李清照不悦又迟疑问道:“莫非你竟知我喜金石?可有以赠?”
赵楚哑然失笑,横一眼那满心恼怒的赵明诚,更不打问。
他知赵明诚所恼者,只那一句“外子赵明诚”,这等书香门第的小脚男子,一生所图的,便是酸腐才名,赵楚只知奇女子李清照,蝇营官道的赵明诚者谁?
他不知。
“前途莫知生死,百战而后余生,金石能教我百千人活命?此物于我见来,不如一斤生铁可亲爱。”李清照的淡淡期待,只换来此一番答,当时拂袖便走,不忘以一句相赠,“俗人。”
崔念奴忙示意赵楚不必恼怒,哪里知赵楚只是摇头而笑,若非有这般性子,便不能有那万紫千红的李清照。
李清照移步厅门时,又回头来盯了赵楚冷眼相看,似警告般道:“你要行事,我也当不得管着。只若看念奴情分,烦请约束贵部,前院肆意随心,休坏我居里金石,可否?”
赵楚不见恼怒,只有这片刻的欢喜,他自是知晓与这食宋廷禄米的非是同路人,能得见一面,此生便足。
待李清照转身而去,赵楚睨将赵明诚一眼,此人虽有才名,此时色厉内荏,万千比不得李清照气度,何其不公耶!
至此,暂且安定,赵楚将那朝阳花露细眼看去,心内想道:“自此,方始图大事,成败谁可来做?江南方腊,京师朝廷,西夏辽金,区区以梁山一隅,怎图大事?倘若梁山泊里已定,山东虽险要,毕竟非成就王业之根基,须趁宋辽金三国征战将毕未毕时候,陡然下手,何处最佳?又,念奴既已布局青州,距梁山泊尚有数百里之遥,其间属地,何处得人安排?”
一时间,事如乱麻,赵楚怔然。




剪国 第七十六回 六分天下
诗云:
高皇开业传两家,文治武功不如他;生来本无百通者,上位哪个不豁达?
赵楚每常觉着,他便似垂垂老者,笑眼将往来的看惯,每有华灯上时,便如守巢老猫,眯眼昏暗之下,譬如一曲轻吟漫叹曲歌。如今大宋,只怕如张叔夜之流,纵然能知金兵必定南叩,却不想数年之间便能吞了中原。河山沦陷,故土远离,以富庶远超汉唐大宋,铁蹄过后,再无汉人。
1...4647484950...6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