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这正是:
天骢云端落,不合一言平。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说。
剪国 第八十七回 黄泥岗
诗云:
本是禾田一泥塘,多经风雨已苍凉;好汉也恨自此过,为有纤手算八方。
且说这天寿口中一席话,那晁盖大喝一声,将内外涌出数人,将上下困住,俱是孔武汉子,虽未持刀枪,却有搏虎之势。
天寿心下警戒,面上一团笑容,烛光里荡漾璀璨,着实难见。
那使女将一手把住剑柄,正待发作时候,天寿笑道:“岂有已谋而无胆的晁天王?以我之见,必是使人布下筵宴,只怕多有叨扰,待事成时候,要少分些金银?”
晁盖愕然,那屋内却钻出吴用来,一团和笑,按住发作庄客,语与晁盖道:“哥哥莫非不记得梦里七星?既是敢来,必定有胆,何必动容?这等人物,看扈从个个雄扈,腿干大类常人,果然定是燕云之地出身的,如此岂不更好?待那金珠宝贝到手,倒也不惧出甚么差错,最好!”
燕云之地,汉人众多,契丹以汉儿呼之,广有手段者,不知千百,天寿仰慕汉家流韵,久在中原行走,身边随从,自是选自汉儿里本领高强者,她自身虽有些微胡人风貌,女扮男装之下终究明珠灿烂,使人望而自惭,不敢久视,倒也不虞旁人看出。
当时晁盖就了天寿的话势,大笑道:“都说北地产英豪,果然不假,某心里方有个主意,竟教一口道出。”当时命庄客们备好筵宴,款待天寿四人。
而后,一行九人避入内堂里,吴用有心考较,便问天寿道:“毕竟怎生取它生辰纲,正好请教?”天寿笑道,“我等乃是初来乍到的,于地形不知,于道路不知,先生广有谋略,隐然便是军师,只听先生便是。”
她也心内吃惊,那公孙胜虽不十分仙风道骨,一双眼眸极是灵动,自不必说,晁盖凶猛无惧,吴用智珠在握,便是那粗鄙刘唐,看似无脑武夫,话里总有些看留,几人中,无一不教她极是艳羡,中原人物,何其多也!
晁盖乃教刘唐细说勘察地形,刘唐笑道:“今岁这生辰纲,既是要走江湖里路,俺心内便有分寸——官道里人来人往,左近百十里方圆,教江湖中好汉三里一卡五里设哨困成一锅,休说他数十人,便是数百人不得有胆经过,只好有小道里行走。俺打问十数里之内,行走江湖的不计其数,都说要北上往京师,郓城县必定路过。因此,捡城外有一处小道,唤作黄泥岗处,当是下手地带。只是有一样不好,彼处并无人烟,行脚汉子时常路过,若要使江湖中手段赚它,只怕不易。”
天寿心内暗道:“这样人物,武艺精熟,心思缜密,倘若于我国里,成就不在一方镇守使之下,苍天垂爱汉人,何其不公!”
吴用乃以图纸,绘出郓城县方圆内地理,虽甚粗劣,却一目了然,细看之后,拊掌而笑:“彼必自黄泥岗过,刘唐兄弟所言丝毫不差,却不想,今岁山东降雨甚寡,正是六月天气,三五日之内,必定燥热干旱,这黄泥岗上,行脚人等虽有,定然不甚多,正是他这一伙脚夫最好行程,必自此处过。只是江湖里手段用不得,小生却不以为然,此一处,正好行那江湖里手段!”
天寿心内又道:“此人倒也是个清明的,堪作一军军师——只是不知,他怎知三五日里,定然不遇风雨?”当时问之,吴用手指公孙胜笑道,“公孙先生,可呼风唤雨,他若不愿,天奈之何?”
便是那使女,心内也道:“甚么呼风唤雨,倘若果然有这等人物,我国皇帝,怎生能教那奸邪小人迷惑,满朝文武也束手无策?必定是个能知天文地理的!”
这却不是她没了见识,天寿自幼聪慧伶俐,万事好求,行军作战里,也甚善知天文,三五日推算不得,一两日里风雨雷电,她却不曾有一时说错。
眼看天寿,果然她眼目里有钦服颜色,却不畏惧,心内知之。
吴用又道:“如此,倒有个好计较——扮作行路客商,可往岗上等候他来,前头撒下探子,远远望见一行健壮脚夫,即刻来报,我等推车上岗,前头等他,不愁不入彀中!”
一旁天寿道:“如此也甚好,便依学究先生!”
晁盖叹道:“梦里只见七星,如今已有九人之多,只怕违逆天意,不能佑我,如之奈何?”
天寿以目睇之,心道:“此人虽有雄心,肚量却甚小了些。所谓七星之说,想必大半都是托辞,倘若是他根底的人手,休说九个,便是十九个,他也必然决口不提。如此,想是生怕到时分赃,我方人多势众劳以蛮力——只是如今所在的,只有八人,又一个,那是谁人?”
当时计上心来,也不教这几人小觑自家,口内说道:“倒也不难——天意难违,本是合该。学究先生这计策,本是好的,何不多些计较,也有个好周全?”
众人忙问,天寿如此这般分说,一齐称赞,无不服者。
吴用又道:“既如此,只好请刘唐兄弟,往白日鼠那厢走一遭,教他几日里休要惫懒,时时听用!”
晁盖甚是不齿那白日鼠为人,挥手道:“教他知晓,哪里这般着急?明日里再去不迟,趁早最好能教他安稳些,今夜赶去说了,想是这厮也心不在焉,又往赌坊里走!”
吴用公孙胜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一夜无话,翌日起身,各人自有安排,陆续出得晁盖府上去,县城内鸡飞狗跳,原来董平引军已在内中,众人晚间相聚,说及时候,各自大喜。
又翌日,不及晌午时候,晁盖使人将众人取回,杨志押运生辰纲,已在东平府境内矣。
于是这一日傍晚,众人将大车里,藏好了朴刀,满满装足七车胶州大枣,早早歇息,天寿与那使女,将备好衣物枕边安置,又擦拭了兵刃,往马厩里看了晁盖安排好两匹骏马,十分温顺,天寿心内不屑,索性不多瞧一两眼,也自去歇了。
歇息饱足,众人一起起身,各备齐整,天寿与那使女扮作游学士子,褡裢中安置妥当,先往黄泥岗而来。随后自有晁盖四人,合着天寿两个扈从,将大车推动,绕开官道,擦黑也在黄泥岗下客店里歇了。
天不见大量,一行便已起身,又恐生等太久,自在安坐半晌,日头升起时候,方催促起身,推了车子,取小道往山岗深处来。
天寿两人冷笑,那使女往林里去,不片刻归来,当时又往山岗里行一两里路,树荫下闭目歇息。
待正午时分,那天气正热得紧,日头里的毒辣,烘出山岗林里的水气,将个岗子上下,罩得蒸笼一般,纵然树荫丛里,也觉一身黏糯,譬如贴著七八斤捣成的糯米饭般。
往远处看片刻,天寿双目难耐疼痛,那地里热气,腾腾袅袅,将黄泥道路也折成波澜里倒影一般,忙教使女警惕看了,斜倚树根上,正要歇息片刻。
蓦然,使女低声叫道:“莫不正是他这一行?”
急忙放眼去看,果然那黄泥路上,逶迤行来一伙挑夫,约莫十数个人,甚是健壮,袒露了双臂,将脖颈上压了挑担,前后挑子,晃悠悠似他些双腿,往那岗下小店前头方站住脚,人群里一阵怒叱,那一行人,又不得已挑起行程往岗子上来。
天寿大喜,自知定是杨志一行,忙与使女牵了衔环的马,悄然往岗上行了片刻,林影挡了背影时,方快加一鞭,飞驰上来。
晁盖一行,也正半路里等候,两厢分说,他七人当时大振精神,推动大车飞步往岗子深处而来,天寿与使女,也在日头下暴晒片刻,满身潮红时候,听岗下脚步声起,忙往道下林荫里闪来。
转眼间,那宿酒呕吐物般作呕天气里,涌上十数个挑夫来,一路走,浑然摇摇欲坠,前头几个,却尚有力气咒骂不止。
再往当中看时,果然有一条大汉,着红褐布衣,踏了薄底皂靴,腰间挎一把腰刀,手中又持一把三丫扣朴刀,一身力气,面容警惕,正生了半面青痧,天寿心道:“此人定是青面兽,他一行,便是那生辰纲押送的!”
那青面汉子,正是青面兽杨志,自江州以来,日夜警惕担心,如今岗下时候,生恐那店子乃是强人所在不敢久留,催促上岗,小道里又见马蹄印迹,愈发不敢大意,待见树荫下两人并坐歇息,先看那马匹,果然是出了汗的,又打眼将天寿两人上下打量,见她两个面容俊秀夺目灿烂,僮子打扮的滴溜溜一双笑容眸子将自家面貌打量,自惭形秽,当时打消探问的心,垂目黯然自她两人前头快步而过。
方上岗来,那一行健军,眼见这里林深影浓,十分凉爽,登时欢呼,杨志又待催促,奈何府中奶公讲情,眼见那军士果然已是宁死不肯行路,只好应允,鼾声起时,只好抱刀警戒。
陡然,马銮铃响,惊起杨志看去,却是方才那两个士子,骑马上岗,十分不爱惜坐骑,杨志心下长叹,又见他两个打马快奔,听言语十分欢喜,心道:“果然是两个吃不得苦头的,这些许路程,纵然酷热,飞马奔走,哪里生困?这里凉快干净,想他行不片刻又待歇息,当真富贵人家不知疾苦。”又念年少时候,他虽家教严苛,却也有如这两人一般时候,愈发潸然。
正这时,林里人影憧憧,鬼祟阴影一闪而过,杨志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拔步追去,将这健军们惊醒,俱各忐忑,慌忙聚集谢奶公身旁,不片刻,杨志怏怏而归,待问时,道是几个贩枣客人,不免又一通嗤笑,再行歇息,杨志忽觉略有疲惫,立时警醒,却知身心疲惫,自忖这十万贯金珠宝贝,倘若果真前头有强贼,别人依靠不得,只好一人拼命,当时也不提催促的话,微微合了双目,耳听那两个士子指点风景说笑见闻,又忽而埋怨天气酷热,主人般那个道:“若有一口水酒,也能解渴——都要怨你,山下那店子里也有买卖白酒的,你如何不肯随手打些带了?”
那年小的忙道:“这处人烟也无几个,谁知哪里甚么出身的安排?倘若是个黑店,郎子出门,带了百金,倘若教他见财起意,白酒里洒了药谋财害命,怎与员外分说?倘若是个谋财害命的,只怕早入他彀中。郎子是个读书的,不知人心险恶,却不知这些了。”
那两人便是一通争吵,杨志一笑,疲惫稍解。
便此时,那岗上深林里,蓦然一阵清风,寒彻入骨,日头之下,似有冰气冉冉,偶尔点点鸟鸣,虽是平稳,却似夜枭催魂,寒鸦啄骨,地心里也蔓延一股寒气,如有猛虎悄然窥伺。
杨志一个激灵,待跃起要叫赶路,只听来路处村歌一声,有人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王孙公子把扇摇。”一声落,又一声起,那歌者甚有中气,渐渐近来。
杨志持刀探看,渐渐显出个人来。
这正是:
莫道风波恶,更有蛟龙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说。
剪国 第八十八回 黄雀何足道(上)
诗云:
半池枯木盼逢春,鱼龙蹚水总爱浑;愿得抬头奉不喜,哪怕彤云补乾坤。
杨志侧耳听处,那山歌只是顺听,并不十分有味,正是当地口音。细看时,那渐渐近来歌者,身量并不甚高,脚步虽见轻巧,却是常年行走所致,并无许多武艺在身,比之军中健军略略强些,并不在杨志眼中。
杨志暗自警惕,又见那贩枣的客人自远处探头来看,愈发放心不下,然则那六人手大腿粗,便是自称记账的,也生出推车的身子骨,万分怀疑不得。
当时又看那歌者,眉目滑稽,两颗板牙压住下唇,滴溜溜眼目流转,着月白粗布短衣,枯黄一张面庞,十分不似江湖里人。只是心中毕竟存了十万贯金珠宝贝,杨志不敢大意,将这人双肩又看,担落两只圆桶,盖得严严实实,不知甚么买卖。
那健军里有好事者,看这汉子生的滑稽,当不住问道:“你这汉子,挑著甚么物价?”
那汉子将担卸在地上,撩了衣襟来扇风,板牙开阖间,笑嘻嘻道:“两桶白酒,村中自酿,手中少些花销,便挑了往邻村去卖。”
这白酒,本是村酿,并不十分发酵,性子冰冷,最是解暑的物事。
那健军一众,只听说是白酒,登时一拥而上,掰了担子来挑,纷纷叫道:“你这汉子,但有白酒,怎不早说?正好,休往邻村里干系,便就卖了给自家们,少不了你分文。”
那汉子并力抢过了担子,嗔怒道:“你这厮们,可是强贼?俺好端端白酒,安稳稳往邻村里卖,分文不少,也能多赚些脚钱,常言道钱不生脚人跑来,偏生你等,俺也不知甚么好歹,一发儿不卖,休要噜苏!”
健军们哪里肯依,将那汉揪住,一面凑钱来买。
杨志远处望见,大步走来劈手夺了人手,喝道:“作甚么闹?”
健军们笑道:“提辖多见,这暑气正浓得紧,俺们凑钱打发一桶白酒,也好吃过了上路。不怕提辖怪罪耽搁行程,十数个人,只消讨他一桶便是,甚么打紧。”
杨志喝道:“里等理会甚么?担负大事,只顾吃嘴,须不知这路途简单,多少好汉子,尽教麻药一副药翻,须吃洒家好打!”
健军们不敢忤逆,怒目往那谢奶公面前说情,倒将个卖酒的汉子恼起性来,冷笑道:“你这鸟汉,好不晓事,早知道这般言语,一发不卖于你便是。”
这厢里正闹,那松林中走出一泼儿客人,杨志识得,正是那贩枣子的一行,当头一个喝道:“俺几个只好养了力气好上路,你几个作甚么闹?”
挑酒那汉子忿然道:“俺自挑了白酒过岗去,十数里谁不知俺清白买卖?这客人好不是君子相,也不曾强迫他买俺酒吃,偏道是这里满是蒙汗药。你却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倒是俺,鼻子脸不是人!”
那客人六个笑道:“不是好!俺只当有强人来,原来如此。也无甚打紧,正好天热,有心讨白酒解渴,既是他疑心,须与俺无干,且卖一桶看俺吃。”
卖酒那汉只是要走:“不卖,不卖!”
过客们只道:“你这鸟汉,好不理事。俺们也须不说你,甚么理,算俺头上来?你左右将到前头村里卖,一般儿还你钱,便卖些给俺,作甚么打紧?又是你舍了茶汤,又是救了俺们热渴,却不是好?想那村里,自也有白酒吃,你这有甚么的好,他肯不饶你钱?也只俺们些行脚的客人,口渴难耐,方不少你赏钱才是。”
那汉子迟疑着,着实奈何他几个不过,只好道:“卖你也不争,只他说的难听,又没碗勺吃。”
那几人笑道:“你这汉子也忒认真,说你,有甚么好打紧?俺们自有瓢吃酒。”
只见两人往松林内枣子车取了两个瓢来,又一个捧出一大把枣子,几个站在桶边,就着枣子过嘴,轮流换着舀酒吃。
不一时,那一桶尽吃完,方那客人道:“又不曾问你价钱!”
挑酒汉子道:“俺一了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一担十贯,分文少不得。”
那客人几个笑道:“五贯便依你五贯,只消再饶俺一瓢吃。”
那汉道:“饶不得,做定的价钱!”
正争执间,笑燕燕往这厢里看的两个,舍了坐骑往近靠来,年小那个笑道:“看他几个,吃了也不见打紧,这一桶,须饶咱们吃了,正好解渴。”
另一个怪他:“你也只是贪嘴——也好依你,兀那汉子,五贯便依你五贯,这一桶,却饶我如何?”
那汉迟疑片刻,欣然道:“这两个相公,方是君子相,也不见那等荒唐话来说,也罢,便都饶你!”
那贩枣子的客人看这两个取了盖子,为难不知怎生吃酒,当时凑去一个,笑嘻嘻道:“这酒你两个也须吃不得,不如饶俺们些,瓢便借你如何?”
那年长的蹙眉道:“你这厮十分贪嘴,好是惫懒,拿你吃过的瓢,教自家怎生咽得下?一瓢酒,饶你一个瓜瓢,可好?”
那客人笑道:“只顾贪嘴,有甚么打紧?”
只见他取两只瓢来,果然饶了两瓢酒去,这两个正吃,又一个客人,自后头转出,将手中一只瓢舀起,绕脚便走,却教那年长的看见,劈手夺来,往那桶里一扔,骂道:“你这贼汉,果然好不君子相,若要吃这糟酒,求来,自饶你些,左右吃不尽,你却要偷,这却一口也不给了。”
那客人回骂道:“饶俺一瓢,不少你分文,值甚么打紧?偏你作怪!”
争吵不休,倒将一众看客笑成一团,那两个愈发恼怒,叫道:“好怄气,也吃不得。却是这酒,还他五贯钱须吃大亏,丢了也省得糟心。”
年小的忙来解劝,好歹将那人劝住,却不忿那偷酒的,劈手取了瓢,满满灌了水囊里,眼见那客人们抱手笑嘻嘻只等他走了又吃便宜的酒,愈发恼火,索性将酒桶丢了给健军一众:“罢,罢,看你几个,也是热渴得紧,却与这贼汉几个不同,左右发付了他酒钱,这一桶,送了给你,就此告辞。”
两匹马呱哒哒下了岗去,那谢奶公口里早旱出一塘蛤蟆来,眼见这便宜的白酒,又经不住健军们央求,只好来与杨志说些好话,杨志心道:“那一拨汉子吃了这许久也不见有事,这两个士子,身量单薄,也饶他吃了这许多时候,纵马下山,颠簸不起反复,想是无事。”
当下只好点头应允,健军们欢呼一声,抢了酒桶便分,那客人里却有不知礼的,偏生又来抢夺,道:“这瓢,也是俺们手头的,若要用,却要饶些酒来换。”
里头那记账的忙来扯住,道:“你这厮,好不贪嘴。一路的客人,看他许多人,这一桶能分几个?休要惹他笑话,瓢只借他便是。”又道,“你若不肯,工钱里须有亏欠,回头往主人面前,分说你这厮不是个道理,早晚辞了,休要怨俺!”
那汉只好怏怏而去。
众军汉急忙道谢,各自先吃半瓢,又舀了一瓢来奉承杨志,杨志口干舌燥,又教他等勾起酒虫,心想他两拨也都吃了,也不见事发,当下也自饮了,果然凉快许多。
陡然又听马銮铃起,众人一时鸡飞狗跳,那客人们也卷起朴刀来看,只见前路里,飞马来两人,正是方才里去那两个士子,年少的十分惊惧,待见了众人,连道:“好不是道理,前头路上,坐卧几十个汉子,凶神恶煞,好不怕人,远远见了,只怕他是强人,不敢路过,只好回来。”
那年长的又道:“正是!看他行止样貌,与书里所说那强人,十分相近,领头的是两个凶汉,一个矮小精悍,一个金发阔额,备有数辆大车,都是空的。”
不说杨志闻声色变,那几个客人,面面相觑,倒是那卖酒的汉子,拊掌大笑,道:“亏得你这厮们一番话,俺也饶了酒钱,就此去也!”
哪里能及,杨志只觉头晕眼花,四肢全无半分力气,砰然倒在地面里,此时早知已中他的彀,勉力掣朴刀要行捉拿,那卖酒汉子倒是十分伶俐,转入松林,与那客人们拍手大笑,都叫倒也!
杨志心内苦涩,渐渐迷蒙,隐约只看那客人们一行,松林里推出枣车,颠倒翻了,装上金珠宝贝便走,倒头睡去。
此时,晁盖九人都笑:“事成矣!”
天寿道:“前头果然是一行强人,十分目的便是这金珠宝贝,快些转走开去,休教赶来。”
哪里想话音方落,前头路上发一声喊,数十人拔足杀来,领头两个,一个身量粗短,一个金发阔额,一齐叫道:“好大胆,俺们口里的食也敢来抢?不留珠宝,一个在的,一个杀!”
他人多势众,这九人却也不怕,仗着下坡的路,拔足便跑。
不料行不数步,林外喊杀声震天价响,少说也有一两千条汉子,俱作官军打扮,四面杀住,纷纷叫道:“休教走了反贼,拿住有赏!”
怒起晁盖诸人,各自心道:“何曾先作了反?怎生这等称呼?”
天寿陡然一惊,看住那矮汉两人怒道:“原是赵大郎的人手,如此藏头露尾,扮作甚么官军来,可笑只为十万贯金珠宝贝,不怕江湖里嗤笑?”
她已认出,这两人一个唤作矮脚虎王英,略略改换了头脑,一时方才不曾看出,倒是这厮那一双眼睛,总不能改换,待记起个金毛虎燕顺,当时便知。
岂料那两人更是愤怒,骂道:“贼娘皮,偏不是你这恶婆娘勾结董平那厮,要坏江湖里打算?不见外头官军,都是那厮手下?”
天寿慌忙去看,松林外闪出一骑,双枪烈马,不是董平又是谁人?
剪国 第八十九回 黄雀何足道(下)
诗云:
半池枯木盼逢春,鱼龙蹚水总爱浑;愿得抬头奉不喜,哪怕彤云补乾坤。
杨志侧耳听处,那山歌只是顺听,并不十分有味,正是当地口音。细看时,那渐渐近来歌者,身量并不甚高,脚步虽见轻巧,却是常年行走所致,并无许多武艺在身,比之军中健军略略强些,并不在杨志眼中。[]
杨志暗自警惕,又见那贩枣的客人自远处探头来看,愈发放心不下,然则那六人手大腿粗,便是自称记账的,也生出推车的身子骨,万分怀疑不得。
当时又看那歌者,眉目滑稽,两颗板牙压住下唇,滴溜溜眼目流转,着月白粗布短衣,枯黄一张面庞,十分不似江湖里人。只是心中毕竟存了十万贯金珠宝贝,杨志不敢大意,将这人双肩又看,担落两只圆桶,盖得严严实实,不知甚么买卖。
那健军里有好事者,看这汉子生的滑稽,当不住问道:“你这汉子,挑著甚么物价?”
那汉子将担卸在地上,撩了衣襟来扇风,板牙开阖间,笑嘻嘻道:“两桶白酒,村中自酿,手中少些花销,便挑了往邻村去卖。”
这白酒,本是村酿,并不十分发酵,性子冰冷,最是解暑的物事。
那健军一众,只听说是白酒,登时一拥而上,掰了担子来挑,纷纷叫道:“你这汉子,但有白酒,怎不早说?正好,休往邻村里干系,便就卖了给自家们,少不了你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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