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国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苍狼骑
山东大地,豪杰遍布,如扈三娘这般女儿家,常有意气相争者,那店火儿自是熟稔,又看扈三娘颇有劳顿色,乃告曰:“那一位娘子,也是一般儿作扮,只是手头器械,颇不寻常,当是又一个大家户出身的,只身一人,不携粮草,收拾颇是得当。”
扈三娘心喜,便赏他碎银,再问道:“可见村内有生人来往?”
店火儿笑道:“那梁山泊里正厮杀地紧,只说一伙好汉,好不凶狠,因此往日村里村外往来客商,至今也不见几个,便是有胆大的,匆匆来,要了酒水携带了便走,不见安身。自前番那一伙来了,便不见生人自村里村外过。看大娘子一副好身手,当是不怕他的!”
扈三娘听罢,心内好是欢喜,且喜这店火儿机灵,乃道:“便是说得好,也无赏钱给你。好生将些好处,送来暂且用了,正与那一个较量。造得好,更有赏的给你。”
自此处不提,酒饱饭足,将养片刻,扈三娘倒提绣鸾刀,逶迤往水畔而来,出村行不数里,果然有一处高台,上头覆以丛草,起伏草丛,掩映方圆,又正接了天空,远远不能见高处,却在高处,正好放眼。
扈三娘心内赞道:“果然是个机敏的,这等地带,休说设伏,旁人怎能知?却在高处,放眼四面,风吹草动尽入眼,赚之不得。”
细细看时,自高处而下,马蹄踩出一条碎路,蛇行往上,待高处看时,却不见琼英身影,乃冷笑道:“既约来见,如何这般鬼鬼祟祟,世间弃有怯敌引众以为援的一丈青?”
话音方落,高草堆里脆声有人笑道:“果然只是个一丈青,活脱脱不见这里么?”
当时那高台之上,远远十数丈外,两个女将,作扮极似一般,遥遥相望,那上头的喝问道:“既约来此,躲藏甚么?”
那一个便笑:“约既在此,并不曾定便在你足下,如何此处立不得?”
那扈三娘性子,如何能受琼英这般相待?高处纵马,便要交手。
琼英摇了手笑道:“慢来,非特为较量高低,家姐手书一封,愿以李应祝彪,与你做个买卖,待我处上得梁山,扎下脚跟,往后交手,时日自多,如今我自孤身一人,身在你大军榻旁,不容大意,倘若交手,难免分心,莫非时间更有趁人之危一丈青?”
一言不合,动不得手,那扈三娘拨马待要下坡来,琼英飞马而上,近得身畔,倒也不必相疑,将一封书信交由她手,走马正要回头,那扈三娘却收束了书信,落马笑道:“方才村里问人,知这半晌你,饶你也口渴饥饿,正好将些酒菜取来,可敢一坐?这书信么,倒也不必看它,只劳你说来,今日有一饮之情,往后相见,前番劳你军处抬手之恩,就此报过,正好全力拼杀,倒是十分痛快。”
琼英昂然下马,坦然就食,扈三娘讶然奇道:“不想他麾下,竟也有如你这般女子,奇哉!”
琼英冷笑道:“你却坐井观天,大郎麾下,多是慷慨之士。如家姐般仔细谨慎者,胸中大气,世人莫知。倒也怪不得,你这等家户出身,方圆十里内,人惧而颂之,因此沾沾自喜,以为天下尽如家奴,当世间女子俱不如你,可笑之余,倒也可悲。大郎每谓自当以为是,诚如此类。”
扈三娘竟不动怒,只是笑道:“便是你军上得水泊,无非困守一处,坐以待毙耳,口舌之争,一笑置之。我且问你,你此来,所为如何?”
琼英道:“以李应祝彪之类,买卖而已。”
方怒道:“人者,怎可较之货物贸易?”
笑道:“如祝彪之徒,诚然并无足价,果然值不得买卖。只是便如此类,也作你独龙岗上宝贝,我视之如草芥,你却待如瑰宝,你有所求,我欲有得,仅此而已。”
扈三娘动气欲走,道:“既是他两庄里人物,干扈家庄甚么要求?自与他商谈便是!”
琼英缓缓笑道:“都说你三庄同气连枝,如此推诿,休说利益,也非一丈青本性。如今张叔夜,视你这等土豪如仇雠,你竟不知?李应倒也有些本领,如祝彪小儿,一刀杀了,也嫌玷污净土,况倘若杀之,正合张叔夜心思,因此此番买卖,也合你三庄利益。一旦买定,你方多有托辞,我也不说出口,果真不好,明日你整军来,俱与张叔夜分说厉害,对阵厮杀,先将扑天雕祭旗,又将祝彪枭首,也是正好。”
言罢上马便走,扈三娘气恼无比,偏生拿捏不得,只好叫道:“欲以何物易之?”
琼英回头笑道:“我知你军里,畏家姐而恨,遍数大军,能堪敌崔念奴一人者,万中无一,因此你也不肯拆书一看,怎教你得意?我偏不说,欲留此二人性命,将书中所说,两日内调拨完毕,送来水泊相会,张叔夜若知风声,也能赚我?先杀祝彪李应,再杀关胜董平,此四人性命呜呼之间,尽丧在你三庄之内,往后三庄,若非内讧为曾头市并了,便是张叔夜遣散分拨天下,骨肉流离,平生团聚不得,你且自思。晚间此时,村头相会知情,我只一人,自随你意,千人万人,挡不住我匹马画戟!”
言罢昂然而去。
扈三娘当时发作不得,要看那书信,陡然又觉以那崔念奴心思,定然不至于只区区买卖便足,只怕这书信里更有算计,当时怀揣了往营寨而来,入内请李家庄几人,又请祝龙诸众聚来,开拆书信,详细遍看,竟言语利落,更无纠缠处。
上头只说,欲取李应以安李家庄,当以一百又二十工匠,千人精壮庄客来换。欲保祝彪以争独龙岗大势,当以三百工匠,一千又八百精壮庄客来换。此处更有吩咐,工匠不看年纪,精壮不要老迈,倘若人来,自有分教,倘若一个不实,便作两庄诚心绝无,哪一个有失,便以李应祝彪里一人相抵。
扈三娘看罢,不干扈家庄厉害,便不言语。
那李家庄情急,来者纷纷一口应承,道是本地土豪,豢养人口哪个不有数千?便是千余人,以李应事干大局,倒也易的。
祝龙当即大怒,叫道:“三百工匠,祝家庄哪里能出?莫非举庄娴熟工匠,尽都付贼?更休说千八庄客,便是农户里所出,以我肉,沃反贼筋骨,太过也!”
李家庄的乃冷笑道:“乃弟生死,你自不必管他,倘若以后,少却这一个对手,庄主落在你身,也多些保障。我庄里却不同,区区千余人手,也不伤筋动骨,以如今朝廷,厢军里谁人爱往?眼见又是个颠沛年景,只消入冬,不怕流民来投,贼既不爱金银,留以待彼时资官,趁势又纳一批人手,如何不好?”
祝龙跳将起来,拔拳便打,这般诛心的话,他何曾起意?祝家庄里,自祝太公下,人人均知祝龙祝彪非久谋之人,本领比之幼弟更是不如,这庄主之位,从来都在祝彪一人之身,祝龙祝虎,心悦诚服。
扈成颇是厚道,左右解劝,将两厢好生安抚了,那祝龙又道:“既是贼有信使来,不如趁势拿住,若有些分量,以他一人,换我一人,也少许多折损。”
李家庄的便问:“果真是个有分量的,却换谁来?”
祝龙道:“自是换我家兄弟,你那庄主,只需千人而已,我祝家庄,也可交付大半,以我祝家庄资材人手,换回你李家庄庄主,如何不好?”
李家庄的大笑,讥讽道:“你这厮,倒好算计。既拿了反贼弟兄人手,以那一伙义气,焉肯罢休?便是不得已以祝三易之,坏却我庄主性命,如何是好?倒若如此,倘若拿了那信使,先将我庄主换回,待见了他周全,你祝家庄人手,我庄愿以反贼所求,尽数付你,如此,也少你祝家庄一半折损,如何?”
扈三娘却顿起心思,祝龙这般说话,且不说坏了她与那一伙一段情谊,看他只为祝彪,宁肯李应教那一伙激怒杀死,必然欲图者,张叔夜大军去后独龙岗上三庄合并,此番算计,本非祝龙能知,如今却教他不意间表露,果然祝家庄所图匪浅。
当时道:“于我送信者,乃那一伙收买寻常渔汉,便是拿了,只怕他所挟更甚,倘若你两庄欲以折损,探看他那一伙杀心,我这便使人将那渔汉拿来,且教你得心如意。”
慌得个祝彪连连阻拦,李家庄自李应一下,心思城府本便深厚,冷眼看扈三娘喝令军士往头前渔村里去,分辨不得她心思,也自有些松动,也来解劝,说以利害道:“折损若如此之多,郓城县方圆,曾头市那般势大也再比不得反贼。倘若张叔夜又教所败如前番,梁山泊入他手里,旦夕之间。既贼安身梁山泊,往后必定与我独龙岗许多冲突,以人手易二人,倒颇是合算,只是贼所图甚贪,只怕果然肥他,不待入冬,下山争持。”
三方合议,终尔有定,那祝龙道:“既是同气连枝,这一回,祝家庄有些折损,倒也承担得起。扈家娘子既与贼信使已有所见,当请再复回信,将这般要挟,倘若对半来,李家庄出他五百人手五十工匠,我祝家庄,愿以千五精壮清白汉子,百五工匠,便是手艺娴熟些,这些许人手,济得甚事?倒也情愿就此交换。另有一事,张叔夜既有虎狼之心,不可不防,也不可教他将计就计,反将李家庄主与三弟性命,为他所害。”
扈三娘笑道:“自当如此。”
扈成乃是个生意人本性,心内自知这书信里所要,只消小半数他也满意,不想这两人竟以半数相付,待要阻拦,扈三娘目视而阻挡,心内不解,待他等退走时,问之,扈三娘叹道:“大兄不见祝龙已有吞并扈家庄之意?他多损一人,扈家庄弱小,便多一个生机,所谓同气连枝,无非祝老儿痴人说梦而已,怎可如此糊涂?”
扈成后怕不易,当时道:“妹子也不必多虑,我看那祝彪,怎能与妹子相比?一截莽夫而已,往后扈家庄里,有你做主,不怕他有豺狼之心!”
扈三娘方笑道:“做主自有父亲,也非我所长。因此,这一遭买卖,定要教得手。以我之见,那一伙人马,折损得,亡不得,他若坐镇梁山泊,上接独龙岗,下临曾头市,又是数败张叔夜威名,也与我有些情分,两厢略略有些走动,祝家庄那处,也多些忌惮,这般两头都有走动,便是这世道里弱小怯懦之例。”
语至此处,唏嘘慨叹,扈成一时无言。
计较既定,傍晚时分,扈三娘教扈家庄的看住营寨,又教机灵人手四面斥察,心知无人随踪跟来,方匹马往渔村里去,村头那村店里,琼英果然尚在,见面问她:“可有定议?”
扈三娘假意怒道:“所图太甚,独龙岗不比曾头市,又在郓城县管辖之下,何处得两千余人手付你?便是工匠,他两庄不比我扈家庄,总不有三五百,倘若全数为你所得,便是将两庄合盘托付,如何肯依?只是毕竟事关重大,当有商榷之处!”
琼英道:“都说你三庄同气连枝,既是你庄上有工匠无算,何不资他?”
扈三娘目视琼英,半晌道:“你当那祝龙并无此心么?扈家庄虽小,却不愿附骥他人之后。”
琼英会意,将她手处携来两庄计较瞧半晌,甚不满足,道:“两千五百余人,倒要对半来,休说念奴那里,便是我这厢,也自过不去。”
秉烛又说半夜,琼英方道:“也罢,看你在那两庄里,颇是为难,便为你劳苦面目,我自做主,教李家庄以五十工匠,六百汉子来抵。教祝家庄以一千汉子,一百工匠来抵。待他处人手到,李应祝彪二人便就放生,倘若教人作保,以大郎名声,只怕朝廷里皇帝老儿也比不得,更有异言?”
扈三娘怔然,道:“甚好,便依你,世间无不信赵大郎。”
当时回归,那两庄果然并无异议,至此,以人易人,已成矣。
只是不想,便是这等铁板上钉钉的计较,竟也个中另有波澜,便在下山与张叔夜决战那一日午夜时分,梁山泊与祝家庄生死大仇结定。毕竟此事详略如何,要看下回分说。
剪国 第八回 密约计(上)
诗云:
古来败业多相疑,几个雀儿啄黄鹂;总是无辜贪志者,谁把新枕换旧席!
又云:
破尊立出陀罗尼,拈花尚须迦叶悡;岗上路人自此过,当有弥陀说菩提。
更云:
算心算物算天齐,妇好平阳归沙泥;劣性本便分高下,分说胜败不说迷。
话说渔村里一唔,扈三娘只作传声,并不决议,将两厢计较,合拢在一,心也欢喜,归谓祝龙诸人道:“事已成,只休教朝廷里知晓,待你两处人手到时,当使人往水泊边上寻那一伙,自此你将人手予他,待离了时候,祝彪李应自归。”
那祝龙心生欢喜,也不作远处想,李家庄的十分焦灼,这数百人手,尽是自自家田户里出,将庄内叵测居心者只好瞒住,李应一日不归,李家庄前途未卜。
这琼英一路归来,三番五番依着赵楚所教授,避开耳目,也不见缀尾,又教来接应三阮水泊里撒开探子周密探察,直待天明时候,果然不见尾巴,方荡舟上山来,见了念奴,拊手而笑:“这等土豪,果然并不与张叔夜同心,祝李二庄,愿以人手千四有余工匠一百又五十来易,颇似他哪里颇得便宜。”
念奴持书卷正自雕琢,闻言笑道:“这等土豪,只求兼并内讧,欺上瞒下,哪里有甚么雄才大略者?这千余人手,便是山寨里往后根基,只你却不记得,这等清白人家,必然家室颇者颇众,将家室委于他手,只怕生变。”
琼英听罢,懊悔不住,瞥眼见念奴笑吟吟拿眼来看,恍然笑道:“便是你,又来捉弄,倘若果然要他庄户,下山之时,定告以诫我,便是彼时不曾念及,怎不见遣人来告?你这心思,都在千万里外,只怕梁山泊里安定,你便怂恿攻打这等土豪人家去也。”
念奴颔首:“正是!想那土豪之家,怎不知庄户们心连何处?宁肯以多数精壮委我,却留老弱妇孺,有甚算计?必当可以为接应耳。却不知世间有崔念奴也?定教损兵折将,将一段家底,渐渐往我山里而来。”
又发付教:“既如此,想必不敢来乱,待他到时,你且随去,这祝彪,性情偏狭,便是受缚,整日谩骂不绝,倘若汝关胜者,倒有些骨气,这厮左右不过恶毒诅咒,间或有所思,往后定为阻拦,虽此人天性不过尔尔,毕竟是个人物,倘若胆敢趁机乱我,可杀之。倘若祝家庄里敢来进犯,趁机杀之,但凡来的,休教走脱一个。他日败张叔夜之日,便是梁山征讨这等土豪之时。”
琼英犹豫道:“这李应,深沉不知端地,祝家庄平日便不是个良善,倒是扈家庄,那扈家娘子也是个人物,胸中倒有一段见地,虽待她有不忿处,却也惺惺相惜。另者,扈家庄百年基业,铸造甲胄之业数十年,虽为朝廷搜刮,家底比不得祝家庄,遑论曾头市,然此番大郎与阮氏三雄本与她有些情谊,因此放过,不曾拿得,倒若能诱她上山来,只那娴熟铸造工匠,非十年可得。”
念奴狡黠而笑,谓道:“这一番心思,你倒在我前头了。”而后正色道,“我固知扈家庄要紧,往后若能得,大郎手里,又多一利器助手,只是如今正是对敌,彼为清白人家,怎肯平白落草上山?不得不防!”
两个正计较间,众将聚来,见面欢欢喜喜各自见过,便有女军来请念奴,至聚义厅里,上下分明,时迁段景住将细作之探得一一道来,那张叔夜大军并不见异动,整日尽遣斥候教石宝诛杀,东平府里,一支水军也已抵达营寨,大船顺水不日便到。
又有各处把守众人,也道时时警惕不教官军探知,当时念奴教众人:“眼见张叔夜使者已上山两番,倘若所料不差,彼必于这几日间开拔动弹,处处不可大意。将原先三军,先作此分派,外出埋伏,一一俱应,当为时迁人手引发。”
是夜,使者上得山来,将张叔夜分付一一道来,又将官凭印信要交付,谓道:“倘若头领处有便宜,不日便可与反贼联络。”
那一番假意欲拒又迎,张叔夜果然以为王伦贪心不足,山里念奴只待时机,越两日后,遣琼英往山下而来,这琼英一路寻思,心里道:“念奴心里,算计甚深,如今既知张叔夜若败,东平府中各处土豪便是敌手,怎肯教他轻易便去?这一番以人易人,尚不足以激怒独龙岗。想那李家庄,李应虽称扑天雕,性情深沉,人不能测,这等人物,便是留来,既能擒他一次,便可拿百次千番,想必大郎若要与朝廷里久持,必当有万千人手,留之有益。那扈家庄,只说扈太公与那扈成胆小谨慎,祝家庄讹他,也忍气吞声,都说若非这三娘子,早教祝家庄兼去久矣,因此这扈三娘也动她不得。只一个祝彪,如今梁山泊,大败张叔夜暂且解了困,东平府里再无可抗衡者,小小祝家庄,甚么能耐敢来捋虎须?倘若他不来作衅,大郎既以义气号令这许多群雄,怎可轻易攻拮?必教其心中仇恨倍增,主动来打。”
转马寻思半晌不得法子,陡然一拍手笑道:“也是你这祝家庄,好好不作岗上土豪,偏生敢起号召,来寻不安。既如此,正合算计你头里!”
当时心出一策,眉宇飞舞,欢喜无限,心内暗道:“这祝家庄,倘若我山里安定,连败张叔夜,威胁东平府,便是朝廷,不敢正眼小觑,小小祝家庄,怎敢以一庄之力来犯?此番倘若寻个机缘,坏他庄内要紧人物,以祝彪偏狭,祝龙祝虎莽夫,不愁来打,彼时师出有名,兼取一庄,收缴粮草招纳人手,江湖里也不至于坏却大郎义气,此所谓一石数鸟。”
当时慢悠悠打马而走,神飞天外,暗暗又念:“这扑天雕,名头非浅,既能使祝家庄不敢小看,此人以乌合分散人心坐断独龙岗里一处,才干非一时之选。又这扈家庄,外人都说要与祝家庄联姻,却看这扈家三娘子,着实是个有主见的,祝彪虽当地有名俊杰,她一个大家出身的,怎见外头好大一片天地?这等人物,终非枯井能容、一山可挽,此番我这里这许多好汉,哪一个人间易见?不怕她果然不动争锋的心。这许多英雄好汉,便是王英这等人物,也有一段天然风骨,堪比祝彪之类,这娘子,以我忖度,焉能复加青眼?必然要以这好大一方水泊,将独龙岗上旧势打翻。如此一来,祝家庄既要报仇雪恨,便是广纳人手,粮草器械,莫非敢去劫掠官库?定加紧掠夺其余两庄,内讧骤起。以祝家庄势大,扈家庄与这李家庄,祖上便有怨怼,纵然联手,那李家庄里觊觎庄主之位而不得者,倘若祝家庄许以事后利益,怎不动心?世间多此见利忘义之徒耳!倘若如此,内讧以是柴下烈火,念奴心思莫测,世间能有几个匹敌?有如此势,必有良谋断定,至于怎生安抚扈李二庄,非我所虑。她这一番叮嘱,当是此思,且容探听扈三娘心思!”
乃往渔村来,那村头上,半路便有个黑影,耳听马蹄得得,忙忙迎来,细眼看得清楚,大喜道:“大娘子此来,可是与前番那扈家三娘子有约?小店里,扈家娘子久候半日矣。”
琼英失笑,道:“如何这般着急?”
下马入店,也不惧有后手,只看那狭隘店面里,当中扈三娘点了高烛,置办许多菜肴,下头坐著两个,便是她亲军,容貌竟如一人,一颦一笑里,恍如分影。
琼英暗暗称奇,将对面坐了,先取暖酒来吃两倍,笑道:“倒是劳你费心,这一路不甚易行,果然有些饥渴。”
扈三娘心思颇为不顺,冷笑道:“若非要教你代传口讯,这酒菜里,便送你半斤蒙汗药,恁地迟延。”
两个女军,按剑而起,冷眼观来。
琼英笑道:“何必作此姿态?那李家庄里,如今有求于你,必然恭恭敬敬,纵然祖上颇有怨怼,合着他庄内内讧甚重,那扑天雕心腹,焉敢吃罪于你?想是祝家庄,久以独龙岗上独大的一家自居,如今便是祝彪生死,小半在你手里,那祝太公急切之下,将你扈家庄逼迫如家奴一般。只是这般,无非不寻我来易人便是,何必这般吃气?大郎每谓扈家三娘子,好汉里也不见几个匹敌的,这般狭窄,宁不教人嗤笑?”
扈三娘自知独龙岗上一番情势定然不能隐瞒,却不觉这草莽里出身的女子,竟也这般见识,乃教女军退去,问道:“两庄人手,俱扮作押送辎重粮草者往水畔落定,何时相易?”
琼英不答反问她:“倘若人手相易,却要再复来战么?”
扈三娘哼道:“为朝廷卖命,却要相疑,张叔夜老儿,将宗泽一军分布周遭,曾头市人多势众,他自轻易不敢招惹,我这里三庄,如今两个为你所拿,无人做主,眼见为他剿杀,旦夕之间而已。”
当时见琼英只是笑,气结道:“都是江湖里交逢,便是冷眼旁观,不至这般奚落嗤笑罢?”
琼英道:“也有计较,这里上下两策,倘若愿知,告你也无妨。”
扈三娘立时惕然,目视琼英,沉吟不决,琼英大笑:“世间一丈青,豪杰冠群英,竟也为我一言所吓,也罢,只是这般作想,与你分辨甚么来!我处辎重耗费甚众,一路奔走,也无金银许多如你这等土豪家,为我取上房,正好歇息满足,明日回复大郎,两厢易手,便无瓜葛。往后战阵相逢,唯有厮杀而已!”
“早已备齐,倒是颇为大胆,卧榻之畔,便是官军,也能歇息得下?”扈三娘见她坦然豪迈,心里十分亲近,教那店火儿只管安排,回头道,“这里倒也颇有我处人手,并无外通之人,但凡安心。你道是有上下两策,愿闻愿闻其详。”
琼英道:“所谓下策,折你颜面。既是都为江湖里的,朝廷之心,想你也自知,既如此,何不联手,倘若你要上山,抛却一方土豪而已。大郎麾下,哪一个非是英雄好汉?原有贩夫走卒,哪一个青眼看他?到如今,名声传扬天下,无非多些刀口里舔血而已。”
扈三娘摇头断然拒绝:“非是落草有甚么不好,毕竟扈家庄百年清白,朝廷既不曾果然辜负,如今也有些家底,怎肯抛却?便是你那里的好汉,若非朝廷逼迫,只怕也不见一个宁愿如此。”
琼英哂然而笑:“只是世道如此,这朝廷,纲常不复,将生民视如刍狗。也罢,既这下策,我也不曾在意,只是略略一提。至于下策,十分得当,那祝彪在我处,折辱不浅,这一番为我所拿,且不说往后东平府内,除却曾头市便是你独龙岗上有与大郎一争之力,那祝彪心胸偏狭,也不必我来教你。倘若周全归去,必然倾一岗之力来报仇雪恨,你这扈家庄,虽有铁甲之利,只你与扈成两个,如何抵挡?堪堪安稳时候莫教吞并便已是不易,若祝家庄起虎狼之心,能挡得几日,尚是可计较处。”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