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第十二只兔
药丸似乎是可以止疼的,周景黎含了后慢慢地能平稳呼吸了,他撑着坐起来,对周君泽道:“让小叔见笑了。”
暴戾的念头被周君泽强压着,他面容僵硬:“受伤了?我看伤得挺重,怎么不好好躺着?”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我去年凤凰山平匪时也曾受伤,随军大夫用了山野草药熬汤内服外敷,不出一月痊愈,随军大夫最会治疗这种跌打损伤,不如我将那大夫带来,给你开药。”他一字一句,语气凌厉:“保证你,药到病除。”
周景黎被他气得脑子发蒙,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姑娘蠢蠢欲动:“真的有这种药吗?”
周君泽正眼看了她第三次,仔仔细细观察她,眉头微微皱起。
周景黎万分狼狈,他自然能听出周君泽话中隐含的意思,只有身边这蠢货当真。他在桌下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出去,没叫你别进来。”
从东宫出来,周君泽觉得自己有所长进,他心里都恨不能撕了周景黎了,还能让他好好的坐在那里跟自己说话,他的脾气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日头还早,他不想去兵马司了,索性直接回了王府。
薛嘉萝没想到他这么早能回家,愣了好一会才欢天喜地扑过来,她刚从秋千上下来,细软的头发被汗湿粘在额头上,仰着脸看他:“真的是你呀。”
“还能是谁?”他摸了摸薛嘉萝滚烫的脸颊,“晒成这样了还不愿意进屋?”
薛嘉萝指着秋千:“很高,飞起来了,我看见那边有人走过去,叫他也不理我,为什么有人?”
“墙外面当然有人。”他揽着薛嘉萝,随意看了一眼月河,“以后不要荡的太高,危险。”
月河恭敬回道:“是。”
“天气太热不要出来,不要让她晒着了。”
月河没料到他说得这么细,“是,奴婢明白。”
周君泽进屋,脱下外袍随手盖在薛嘉萝脑袋上,薛嘉萝被他衣服蒙头也不知道自己掀起来,晕头转向到处摸索:“看不见了……”
周君泽解开里衣衣领,松了松透气,“过来。”
薛嘉萝循着他声音抓到他,声音细细的:“热。”
周君泽掀起衣物,用衣服给薛嘉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薛嘉萝睫毛沉静地垂着,像是黑鸦收拢的翅膀,微微仰着脸,贴在他手掌心,是一副等待亲吻的姿态。
周君泽低头下去,在毫厘之间倏然停住。
他忽然明白自己在东宫,为什么会连着看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三次了。
因为她长得有些像薛嘉萝。
这一刻暴怒再也无法压制,随着夏末的热度在他体内爆发,被冒犯、被侮辱的感觉让他脑子轰然作响。
多年前,周景黎还在以年长他两岁的哥哥自居时曾对他说:“不要看我父皇纵容你,那是因为你生来无用,不用挑起大梁。而我是你的君王,现在对我下跪一个看看。”
那时周君玟初登基,他脾气已经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听完那话将周景黎打得好几天不能下床,从那之后周景黎才知道收敛。
这一次他所作所为远比口头上的挑衅更能激怒他。
他用力攥着不明所以的薛嘉萝肩膀弯腰搂住她,额头青筋暴出,面色紧绷,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找——死——”
蔡遥独自在屋里绣荷包,这里的侍女用的荷包都比她手上这个好看,绣成了也无人会用,可除了绣荷包她也找不到别的事情能做了。
她把线头打结,用牙齿咬断,左右看了看,正要把身上的荷包换下来,门外忽然有人叫她:“小遥姑娘,殿下叫您呢。”
她名义上是太子侍妾,可她从未近过周景黎的身,他也没有让她做过侍妾该做的事,拿她当侍女一般使唤。下面的人都称她为“蔡姑娘”,亲近一些的就叫她“小遥姑娘”。
蔡遥放了手中荷包,理了理衣服,答道:“我就来。”
方才那个英俊又阴沉的男人不在了,周景黎躺回了床上,见她进门有气无力地招手:“过来。”
蔡遥自己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刚才那个人说的那种药,你问了吗?”
“问什么问,他巴不得我这辈子躺在床上。”
“那他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蔡遥想了想,一脸恍然大悟:“逗你玩?”
周景黎想生气又没有力气生气:“你闭嘴。”
蔡遥安静了片刻,又说:“你真的不放我走吗?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跟太子妃不一样,应该会放我走的。”
周景黎简直服了她这片刻不能停的嘴,要不是为她那双眼睛,他不可能留她多看一眼。
“我说过,现在你回去会被人当做失了清白,终身活在别人唾沫下,你愿意?”
蔡遥很肯定地说:“不会的,我的贤哥哥肯定会信我,只要他信我,别人怎么想我才不管。”
周景黎见不得她用薛嘉萝的眼神说出这种话,他心头烦躁:“打个赌。”
“什么?”
“如果有媒婆给你的那个贤哥哥提亲,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蔡遥跳起来:“才不会!”
“哼。”周景黎闭上眼,似笑非笑,“你输定了。”
阿萝 第49章 变故(一)
跟蔡遥有婚约的男人还算是个有操守的君子,周景黎安排媒婆介绍了比蔡遥家境更优渥的姑娘也没有答应,还没等周景黎再使坏,男人的父母却忍不住了。
他们听说蔡遥被大官迎进门做了小妾,连她的弟弟都受了无妄之灾,知道与蔡家的婚事算是打了水漂,背着他们儿子答应了媒婆。蔡遥的贤哥哥抗争了半个月不到,妥协了。
蔡遥起初听说一点都不肯信,翻来覆去说周景黎骗人,直到周景黎派人带她去亲眼瞧了。
蔡遥在他床前大哭不止,眼泪落得又凶又急,“混账!坏蛋!”
周景黎半靠在床头上,嘴角含笑:“你脾气还挺大,听下人回报,说你见了那男的上去就要打他,多亏随从拦下来了。”
“他说过只会娶我一个人的……我惹了母亲生气,才让家里同意我们……”蔡遥抹着泪,“为了他,我看着弟弟被打……都不愿意来这里……我真是个坏姐姐……”
周景黎心情从没有这么舒爽过,蔡遥哭得越厉害他越开心。
蔡遥哭得打嗝:“你们……你们都坏……我好好的要嫁人了,没招谁没惹谁……”
眼见她恨上自己了,周景黎开口道:“既然你不开心,那你的贤哥哥也过不上好日子,有的是办法让他吃苦。”
蔡遥怔怔:“……什么?”
“他娶的女人说不定哪天就跑了呢。”他说的十分轻松,他自己的婚姻都如同儿戏一般,更别说插手别人的婚姻大事了。
蔡遥下意识地说:“不会吧,那他怎么办……”
“让他去死啊,以后……”
他话没说完,门外侍女急匆匆说道:“殿下,太子妃来了。”
话音刚落,门被乔馨打开。
她面色焦虑惊慌,头发散乱,衣服也不怎么平整,这在她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周景黎从没见过她这样。
周景黎的脸沉了下去,皱着眉:“你怎么舍得来看我?”
蔡遥不巧打了个嗝。
乔馨看也不看她:“滚出去!”
蔡遥被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看了周景黎一眼,在他眼神示意下连忙夹着尾巴出门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周景黎掀开被子,把腿挪动到床边:“你发什么疯?”
乔馨捂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母后派给我的叶嬷嬷……”她声音颤抖,牙齿打颤:“在我吃食中下了落胎药……”
周景黎倏地抬头:“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胡说!”乔馨红着眼睛:“我自怀孕后事事小心,可前几日我肚子隐隐作痛,我不敢张扬,把我的嬷嬷连夜叫到别院中,是她抓住的。”
周景黎还是不信:“抓住了什么?她屋子里藏了药?难道不是别人陷害……”
“抓住她正往我的汤里放药!”
周景黎止住了声。
乔馨愤怒又惊慌:“母后不喜欢我,不愿意我给你生孩子吗?可四年了,她如果不喜欢我,大可以让你迎别的女人做侧室,生了孩子我也会养……”
周景黎扶着床沿站起来,乔馨心里感受如何对他并不重要,他只问:“叶嬷嬷在哪儿?”
乔馨就算是慌了神事情也安排的妥当,她拿捏不好对待叶嬷嬷的态度,自从发现叶嬷嬷投药后没有询问过她一句,什么话也不说只把人关在屋子里,用软绳子束缚在桌子旁,杜绝一切自杀的可能。
周景黎不许乔馨随他一起进去,他独自进屋,关了门,一边给叶嬷嬷松绑一边说:“说吧,怎么回事。”
叶嬷嬷很平静:“都是老奴不好,是老奴该死。”
这跟周景黎想象的不一样,他手上动作停了:“真的是你?”
“是奴婢。”
周景黎想要笑,但面容僵硬没笑出来:“母后让你来东宫,是因为你看着我长大,最了解我。太子妃与我如何只有你看得清楚,可就算我不喜她,也不代表有人能伤了我的子嗣。”
叶嬷嬷闭了闭眼:“奴婢愧对殿下,只求一死。”
周景黎看她良久,出其不意地问:“母后让你来东宫做什么?监视我?”
叶嬷嬷一愣,正要开口说不,周景黎接着问:“是不是母后本就没有想让我来到这世上?”
他的母亲并不喜欢他,这是他从小隐藏在心里的怀疑。
他从没有得到过母亲的温柔呵护,一年见一次也是冷淡疏离。他年龄到了要娶妻,她从不过问,对她说了也无动于衷,根本不在乎他的太子妃是谁,不存在讨厌乔馨的可能。
那么,她讨厌的只有自己,厌恶到不想看见他的孩子出生。
“小时候父皇说,母后在与他负气时有了我,怀我时吃了很多苦,所以疏忽我……”周景黎问:“真的是这样吗?”
叶嬷嬷脸部轻微抖动,很久之后才说:“殿下出生时奴婢当时就在屋里,当时娘娘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快要不行了,奴婢记得娘娘当时说她不想生了,也不想活了,就让她这么去吧……后来,医女说殿下快要出来了,让娘娘千万撑住,无论如何让小殿下见一见母亲……娘娘听了后泪流不止,使了最后一把劲……”她轻轻说:“如果不是医女那句话,娘娘当时真的要放弃了。”
周景黎心中毫无波动,胡皇后忽视他太久了,这么一个谁都能随口编出来的故事打动不了他,他求的,不是别人口中的回答,他求的是自己心里明白。
叶嬷嬷怎么说也是他的乳母,他不会对她太冷酷。
周景黎出了门,对守在门外的乔馨说:“她不能留,给个痛快吧。”
乔馨压低声音问:“真的是母后?我该怎么办?”
他捂着胸口,平复着疼痛:“老实待着,在东宫我保你平安。”
乔馨见他行动缓慢想去扶他,周景黎一下打开了她的手,“别碰我。”
周景黎把自己关了起来,谁都不见,到了这个时候他仍试图逃避。
小时不敢闹,不敢直接去问胡皇后为什么不疼爱他,到了现在,胡皇后要害他的子嗣了,他依旧不敢面对。他隐约觉得,胡皇后不喜欢作为儿子的他一定是自己的错。
只是他还没有勇气问个明白。
他预备着装聋作哑度过这段时间,把乔馨敷衍过去,等他登基有底气后再去质问胡皇后,可是还没等到他说服自己,变故发生了。
他难以置信,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回报的太监瑟瑟发抖,结结巴巴道:“陛、陛下突然间大怒……召了太医……皇后……后宫现由静贵妃掌管……”
周景黎恨他说话不清,一气之下给了他两个耳光:“混账!皇后如何了?!”
太监捂着脸,豁出去带着哭腔说:“皇后娘娘自从昨日进了前殿就再也没有出来……有人说陛下失手将皇后娘娘打死了——”
周景黎胸口肋骨仿佛又断裂开了,疼得他冷汗直冒,他强撑着说:“我现在就进宫……”
与此同时,一顶轿子抬进了熙王府后门。
孙除手中拐杖敲着地面“咚咚”响,他心急如焚,甚至比领路的侍卫还要走得快。
一进门,他看不见书桌边拿着毛笔画画的薛嘉萝,眼中只有周君泽,压着声音愤怒道:“敢问殿下,您做了什么?!”
周君泽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我等不及了。”
孙除脸涨得通红:“宫中大乱,御林军严防密守,从昨日起不许任何人出入,听闻东宫也被封了……您怎可如此胡来?”
“先前太后曾说我疯起来,不管是谁都咬,我想你现在该领教到了。”周君泽放下手里的书,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举止斯文,而他的眼睛幽暗锐利,仿佛蓄势待发的野兽,“别人欺我,我必定会百倍奉还,更不要说他周景黎接连辱我三次,他必须死。”
“他到底做了什么?”
“无可奉告。”
孙除深深呼吸,冷静了下来:“要他死可以有千万种方法,您为何要选择动静最大,后果最难以预料的?”
周君泽轻轻皱眉,似乎是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下黑手弄死他还要日夜担心是不是漏了马脚,再者,我看皇兄身体好得很,就算周景黎死了他也不会有事,这江山该交到谁手里,让他自己决定吧,我反正没有兴趣。”
孙除听他又是“皇帝谁爱当谁当”的语气,忍住了说教的冲动,眼下要紧的不是这个。他沉浸朝堂官场已久,变故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做了就做了,如何应对才更重要。
“殿下是如何捅破周景黎身世的?又找了谁帮忙让陛下相信的?”
周君泽回道:“孙阁老想一想,是谁在陛下身边,又能知道皇后往事呢?”
孙除在书房走了不过五六步他心里就有人选了,叹气道:“殿下真的太大胆了……也罢,事已至此,稳妥收尾才是要紧,老臣会托人联系上她,商量好后事……”
“孙阁老不是说御林军守着宫门吗?”
孙除咳了一声:“家中小儿是御林军左统领。”
周君泽从不在意朝中官员变动,这才明白了他为何能次次及时得到消息。
孙除七个儿子,个个身居要职,再加上薛嘉萝父亲那样出息的学生,他就算致仕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朝廷。
周君泽慢慢点头:“原来如此。”
一旁的薛嘉萝见他们谈话似乎是要停了,连忙把自己画了半天的纸张放到周君泽面前,仰着脸示意他夸奖。周君泽提笔在杂乱无章的圆圈上添了两三笔,正是一个简易的小狗模样,然后留了薛嘉萝的名字。
孙除看了名字才知道身旁的人是谁,转头端详许久,面容放松说:“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他记着薛嘉萝与他三孙女差不了几个月出生,他的孙女去年定亲今年出嫁,上次回娘家已经是个行事有度的掌家小太太了。而薛嘉萝天生不足还遇到这种飞来横祸,被迫离家至今,也不知熙王待她究竟如何。
他心中带着怜悯愧疚,想要摸一摸薛嘉萝的脑袋:“到下月侧妃入王府整整一年了,也该让她回家看看,家里人都很想她,薛大人也跟我提过多次。”
薛嘉萝后退了一步,不让他碰,她绕到周君泽另一边去抱着他胳膊,脸贴在他肩膀上只露出眼睛偷偷看向孙除。
周君泽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漫不经心道:“好啊。”
嘴上敷衍而已,他最会这个了。
阿萝 第50章 变故(二)
前殿门扇紧闭,廊下只有郑庸一人守着,他面色仓皇来回踱步,忍不住跪下朝着老天拜了拜:“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保佑谁,保佑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
女人压低声音的哭泣中,忽然出来皇帝暴怒的声音:“贱人!”
郑庸被吓得后背一僵,又开始朝天磕头。
屋内狼藉一片,周君玟发狂一般把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全扫落在地,他神情可怕,望着瘫软在地的胡皇后:“你竟敢如此辜负朕!”
压在胡皇后肩膀上二十多年的担子终于放下了,她觉得解脱,同时又难以言说的悲伤,她的末路终于来了。
“那时静贵妃的孩子没了,母后怀疑是我所为,你我争吵不休……我看出母后厌烦我,你也倦了,所以才主动离开东宫……”
周君玟居高临下看着她:“就是那之后你怀了孕?”
“是……”
周君玟忍了又忍:“是谁?”
胡皇后闭上眼:“我的侍卫……”
周君玟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不等她爬起来又扇了一耳光。
虽说他体弱多病,但也是个男人,胡皇后被那两巴掌打得嘴角开裂,一边耳朵嗡嗡响听不见声音。
“你们何时有了苟且?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胡皇后费力支撑起上半身,慌张摇头:“没有……只是那一次……我不知……他那么胆大……有那种心思……”
周君玟眼神冷酷:“继续说!”
“当时只有我的两个宫女知道,她们……不敢说……我不敢再独身在外,回了东宫后发现我有了身孕……”说到这里她眼中终于有了泪,薄薄的一层水光闪烁着:“可那时我发现你心里已经有了静贵妃,我一时昏了头,就想赌一把……赌这个孩子是你的……”
周君玟替她补上后半句:“——结果不是。”他脸上肌肉抖动着,嘴角勾着,竟然是个笑着的模样:“朕放在手心里爱护养育,让他享尽荣华富贵,十岁就定下他为太子……二十多年,竟是养了一个野种……”
“他三岁时我就知道他不是陛下的孩子了,后来连乳母都看出来……我几次想在事情还能控制的时候解决了他,可我……我不能面对他,也不能面对你……”
“那你怎么不去死?躲进佛堂二十年,朕还当你一直在赌气,一次次低声下气的讨好,盼望你回心转意……”
胡皇后拉着他的手,让他的手掌卡在脖子上:“我罪孽至深……”她仰着头,眼泪从眼角流进发间。
他的手掌慢慢用力,胡皇后闭上眼睛。
眼前景物飞速后退,她看见年少时的自己,刚嫁给周君玟,与他彻夜读书品诗,弹琴下棋。她看见自己不足周岁的女儿断气在怀里,她撕心裂肺痛哭失声,而皇后却给东宫添了三个女人。她看见静贵妃温柔的侧脸,为周君玟低头整理衣裳。她看见那个男人撩起马车帘子露出的脸,与周景黎如出一辙的薄嘴唇开开合合,接着,他爬上马车,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眼前一片漆黑,脸颊火辣辣的疼,嗓子也是,甚至无法自主咽下唾沫。
胡皇后缓了很久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死,还好好地躺在床上。
已经天黑了吗?
她的身体不能动弹,她动了一下就放弃了,长久盯着黑暗中的一点。
一阵脚步声靠近她,接着眼前的黑帘被掀开,静贵妃端着烛台出现在她眼前。
“皇后娘娘。”
胡皇后看着她没有反应。
静贵妃放下烛台,从袖口里摸了把梳子出来,坐在床边拆了胡皇后的发髻,替她梳头。
“陛下真是长情……”她叹息一般说:“事已至此,还能让娘娘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胡皇后眼珠子转向她,嘴唇动了动。
“我知道娘娘想问什么,没错,是我告诉陛下的。不过不能怪我对不对?是娘娘犯错在先,我听闻太子身世不正常,自然要告诉陛下,不能让这江山落到别人手上。”静贵妃动作轻柔,一下一下梳理着胡皇后的长发,“难怪陛下先后四个孩子,只有周景黎活了下来,因为他根本不是陛下骨肉……陛下的身体,实际上是无法延续子嗣的……”
“其实我也怀疑过,因为您以前很好煽动,但凡陛下对我流露出一点点不同,娘娘都无法忍受大吵大闹,可自从娘娘负气离开东宫又怀了孕回来,就变得难以捉摸了。”
“可惜我当时胆小,认为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心中怀疑却不敢调查。如果当时稍微去查一查,抓住娘娘什么把柄,情况很可能不是现在这样了……”
静贵妃放下梳子,在烛光中侧过脸看着胡皇后:“我真是羡慕娘娘,陛下多么爱您,跟我交谈时也多数说的是娘娘的事情……陛下登基,娘娘进了佛堂,我还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呢,没想到您一出来陛下就把我给忘了……真是不甘心……”
最后三个字被她带着分量说出来,胡皇后眼睫一颤,捂着自己喉咙试图说话:“谁……”
静贵妃知道她在问什么,“我心中有顾忌不能多说,只能告诉娘娘,那人是我以后要看着脸色行事的人。”
胡皇后神态迷茫,想不出这么一个人。
“我今天能说这么多是因为陛下明确说过不会来见您了,等改日废后的圣旨下来,要送您入冷宫时我再来。”静贵妃掖了掖被子,在那把梳子上扫了一眼,起身离开。
屋子重回寂静黑暗,胡皇后摸到枕边的梳子,檀木梳的梳齿尖锐,没有被打磨过,用来自杀应该是可以的。
她明白静贵妃的意思。
但人总是贪心的,她还想再看一眼周君玟,想再看一眼她忽略半生的周景黎。
然后才能安心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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