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清歌一片
善水被他的直白粗俗听得无言以对,两个人打滚儿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是我不在你边上呢?”
“你为什么不在我边上?”他慢条斯理地说,低头去凑她的嘴。
“我说,要是――我不在呢!”她强调着,用手挡住他的嘴,皱眉鄙夷地看着他。
“此一时,彼一时。到时候再说。”他不假思索,应得很是利落。
到时候再说――这实在是一句很玄妙的话。可以从中衍出许多种不同的意思。其中一种,比如就是,他可能不会再纳侧妃了,但并不表示他就不会不再碰别的女人。
自然,这样的回答,让善水觉得些微的不满,甚至生出一点的失落。当然,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她懂得如何去隐藏,绝不会叫这个男人看出来。反正,目前为止一切都挺顺利,顺利得她已经开始为怀孕做考虑了。
这其实是件很自然的事。现在两人几乎夜夜腻在一块儿做那种事,他也再没像第一次时那样,干出那种想气死她的事,怀孕的话,也是顺理成章。
善水自己自然滴酒不沾,这两个月,到她算好的造人那几天里,更是严令他不许喝酒。只是一直却都没动静。该做的都做了,该来的还是照常来。
霍世钧对此似乎不大在意,照旧早出晚归,回来只抱着她满口心肝儿宝贝地乱叫,这一叫,一晃眼就是三四个月过去,这片广袤的土地,终于有了解冻的迹象。层叠的冰层仍未化去,但冰层下的水流之声,却一天天地欢畅起来,不复严冬时的凝噎,连吹过人面的渐斜东风,也柔软了许多。
景佑十九年的春,终于到来了。
~~
与这个春一起到来的,还有洛京里的一纸圣意。关于先前霍世钧传递回去的与巴矢部联姻的请命有了回复。旨意里说,广平侯府世子张岱,尚未婚配,年纪与蓝珍珠相当,宜为联姻。
广平侯张赫便是永泰长公主的丈夫。世子年十七,是个聪俊的少年,蓝珍珠嫁他,也不算委屈。
巴矢部早投向霍世钧。但为了表示对他们的尊重,关于这个消息,霍世钧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他把善水也带了上路。
兴庆府整个漫长的冬天,因为严寒,她几乎就闷在节度使府邸的那座四方院里度过的。现在终于化春了,她看着有些蠢蠢欲动,这趟虽也算公事,但很是轻松,所以他也乐意带她一道出来四处走走。
上一年的冬来得特别早,相应的,一夜之间,大地仿佛受了感召,春也急急而至了。出发的那天,风清日丽,善水坐马车,霍世钧骑马,带了一队侍卫亲兵。出了凤翔卫,道路两旁人迹渐少,远处牛羊成群,像张毯子一样缓缓移动,带了化冻泥土腥味儿的风一阵阵扑来,打得马车的竹帘儿撞击着厢壁,叩叩直响。善水干脆把帘子卷了起来,任由风穿窗而过,人也趴在棂框上,看着远处的山峦与近前的莽原。
霍世钧心情也是很好,策马在前奔跑一阵后,忽然驱策回到她的马车近旁。
“想不想骑马?”
他提议道。
善水一怔,还没回答,他已经朝车夫叫了声停。他并未下马,只是弯腰下去,伸臂揽住她腰,将她抱上了自己身前的马背同坐鞍上,然后丢□后看得目瞪口呆的一干人,勒紧马腹,骏马便朝前飞奔而去。
善水坐过无数次马车,但这被马驮着跑,却是生平第一遭儿。身下的马又是一等一的雄骏,等撇□后那些人有段距离,被主人放开了蹄加速,自然便撒欢地跑。它跑得欢,可苦了马背上的善水,起先平稳时,还觉新鲜有趣,甚至有心情左顾右盼,现在口鼻耳边便只觉风呼呼地在往里灌,整个人被晃得头晕目眩,连五脏六腑都要颠倒错位,眼睛一看地,便似要扑过来一般,慌得立刻闭住了眼,一把抓住他正挽缰的臂,嚷道:“摔下去怎么办?我不骑了,你赶紧让我回去!”
霍世钧手一扬,马头被带着拉了上来,仰天扬蹄嘶鸣一声,善水身子立刻往后滑去,更是失了平衡,尖叫一声,扭身死死抱住他腰身不放。
霍世钧迎风大笑,“摔下去也有我给你垫背,你怕什么!我是见你总闷在屋里头,这才带你出来透气的。既然出来了,还坐什么劳什子的马车!”
“那你让它跑慢点,慢点……”
善水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胡乱嚷着。
霍世钧制住了身下坐骑,待它缓住了,腾出一只手,捏了下她的脸,嘲笑道:“平时对着我凶霸霸的,一言不合,上来就拳打脚踢,一上马居然成这样子,啧啧……”
善水觉到身下平稳了不少,这才心惊胆战地睁开了眼,一眼见到他讥笑的表情,心里顿时又来气了,松开巴住他腰的手,坐直了身,争辩道:“我又不像你,天天骑马,比我走的路还要多!不是你故意使坏的话,我自己也能骑!”
霍世钧扬眉,点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说完,足尖一点马蹬,人竟已经一跃而下,撇下她一个留在上头了。
善水起先吓了一跳,见他在地上负手而立,看着自己一副瞧好戏的模样,心中顿时又来气了,心想一定不能叫他趁愿,急忙抓住了马缰,两腿紧紧夹住马腹,慢慢地终于坐直了身。
她是想着这样能稳住平衡,不想身下那马却颇认主,见霍世钧在下面,身上却驮了个不认识的人,哪里肯被驾驭?没主人的令,又不好将马背上的人甩去,哕哕叫了两声,抬了蹄便在原地打旋。
身下马一动,高坐在上的善水哪里还能掌控得住平衡?没旋几下,人便晃悠起来,吓得丢开了马缰,俯身下去只死死抱住了马脖子。
霍世钧见她脸儿已经泛白,手却死死抱住马脖不肯求饶。玩笑归玩笑,怕她真的堕马,上前抓住坐骑口嚼边的调马索一拉,那马儿后臀一矮,嘶嘶鸣叫声中,善水以为这畜牲真发作了,手脚一软,整个人便往地上滑去,眼见就要跌个嘴啃泥,身子忽然一顿,已经落入了一双臂膀之中。
“不错,比我第一次时好多了。”
霍世钧一本正经地赞道。
善水惊魂未定,见他还落井下石,捏起拳头就敲他胸膛。
怀里接住一团香香软软的粉人儿,胸膛与她柔不可言的乳儿相触,她那粉拳落身上,更像是在打情骂俏。霍世钧只觉畅快无比,哈哈笑声中,将她再度送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而上,这回不再逗她的趣,一手箍住她腰,另手挽缰,喝马朝前疾驰而去。
风在耳畔呼呼地过,身后有他肩腹依托着,善水尽享驰骋之乐,整个人兴奋得微微冒汗,丝毫不觉料峭春寒。霍世钧忽然缓下了马,高举马鞭朝西,指着远处示意她看过去,道:“我去年曾到过此处。那里有片河滩,再过些时候,河滩边的刺柳和芦苇就会连成一片。从这里看去的话,红白相间,红的是刺柳,白的是芦苇,异常丰美。到时候我再带你来看?”
善水望去,见那里现在还是一片灰白,不过泛出浅绿而已。
“好,到时候你再带我来看!”
她回头看着他,兴致勃勃地应道。风扑动吹落在她鬓边的散发,点漆般的双眸,亮得像能映出远山峰顶上的白雪。
霍世钧凝视她片刻,箍住她腰的臂更紧了些。
“嗯,一定会带你来的。”
他顺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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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矢部前几日便得知洛京有圣命传来,也知道霍世钧今日要亲自过来,过了晌,巴矢王便带了人远远迎出二十里地。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抵达了部族——
步步莲华 第89章
天兴三年,七月,洛京国子监前的圣文庙里,正在举行一场庄严而神圣的祭祀大典。
时间往前回溯到两个月前的五月,实际掌控了洛京长达两年之久的大元虎师撤出这座城池,退往天门关外的兴庆府。六月,驻跸于金京的大元朝廷回迁完毕。七月,天兴皇帝诏天下,复礼固本,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故于修缮一新的圣文庙里,举行一场由皇帝降香并作初献的盛大祭祀典礼。
这一天的大成殿里,百官肃穆,伏地行三跪九叩首之礼,皇帝亲至圣先师香案之前,上香祭酒。此时,四周响起了悠扬的礼乐,舞生们则献上文烈舞蹈,意寓圣人先贤垂衣拱手即可治理天下,四方太平。
“道德渊源,斯文之宗。功名糠秕,素王之风。硕兮斯牲,芬兮斯酒。绥我无疆,与天为久……”
主祭官用肃穆而高亢的唱音,领着数百人酌献,齐整的声音穿过殿堂重檐与其间的古柏阴翳,仿佛随风送达天际的时候,几辆四驷的华盖马车正在一列士兵的护卫之下,悄无声息地经过文庙侧被重兵把守的街道,朝着北城门而去。
这一行车马,穿过了城门,终于踏上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桑榆官道。城卒下跪恭送,城门两侧围观的百姓们则用敬畏的目光送这一队车马离去,直到长长的马队背影与其后的漫卷黄尘融成了一体。
“娘,我们要去哪里?”
小海星终于放下竹卷帘的一角,回头问道。
他问的,也正是仰贤和小鸦儿想要问的话。他们齐齐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善水透过竹帘,看了一眼马队前丈夫影影绰绰的背影,笑道:“咱们去一个天很蓝,地很阔,牛羊在地上跑,能让你们无拘无束骑在马背上奔驰的地方,好不好?”
即使坐在摇摆不定的马车里,仰贤的身板也是坐得笔直。听到母亲的话,并没说什么,眼睛里却微微闪着光芒。
“好。爹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小鸦儿搂住了善水的腰,一张笑脸贴靠在了她的怀里。
“骑大马!骑大马!”
最快乐的,就要数小海星了。他从座椅上一跃而起,学着骑马的样子,口里不停叫嚷,马车一个颠簸,他扑倒在地,爬起来却还笑嘻嘻地嚷个不停。
霍世钧听着身后马车里隐隐传来的欢笑声,渐渐放缓马蹄,停在了路边,最后回望一眼已经在视线中淡成一团模糊影子的那道城墙。
“功名糠秕,素王之风。绥我无疆,与天为久……”
他的耳畔,似乎还隐隐回荡着随风送来的祭祀大典中的献唱。唇角渐渐勾起,闪出一丝似是讥嘲、又似自嘲的表情。终于霍然回头,收紧马腹,再次纵马赶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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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退出洛京,也会退出天门关外,不再入关内一步。”
“你的交换条件?”
“羌国已另扶新王,新王呈表,愿岁岁朝贡臣服于大元。关外的兴庆府括大小十五城,这十五城与它周边的所有藩属之地,它们从前隶属大元,无论何时,这一点不会改变。但从现在开始,我将自领兵马牧边于兴庆府,天门关外诸多事务,均由我自理。”
“你欲领藩天门关外?”
“朝廷可应,也可不应。只这是我最后底线,无商榷余地。应了,于朝廷并无实际损失。藩地该有的敬表岁贡不会短少。若是不应,则天下惟有再次布武。只是恕我直言,到时鹿死谁手,难以预料。今日你既然到此与我对话,想必也是费过一番思量了。天下乱久,人心思安。你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么为何不各退一步,你我从此各自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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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府的九月,热得那样泼辣辣浓情似火。从凤翔卫出来驰骋往西,大半天后,视野里渐渐便出现了一片蜿蜒河滩。远远望去,河滩边的刺柳和芦苇连成一片,红白相间里,红的是刺柳,白的是芦苇,在碧蓝如洗的天穹笼盖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幅颜色异常绚烂丰美的油画。
一匹黑色健马驮载了双人,纵驰于一片草场之上,惊得近处的一群牧养驼羊纷纷闪退,成了地毯之上缓慢游移的一团团白色棉花。
健马奔驰渐近,马上的男人吁停坐骑,纵身下庐后,将原本坐于自己身前的那女子抱了下来,牵了她手,往河滩边走去。
这男子便是霍世钧,而这女子,自然便是他的妻子善水了。
善水眺望这一片绚烂的河滩,记忆深处的某个场景,在这一刻,忽然毫无预兆地像被一把剪刀轻轻巧巧地裁剪了出来。
她啊了一声,猛地侧脸,看向身边的男人。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正微微闪动,仿佛带了点期待。
“柔儿,你想起来了?”
霍世钧笑问道。
善水用力点头,也是笑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忘记?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她也是和身边这个男人一道,同骑了一匹马,在经过这里的时候,他对她说,等到河滩边的刺柳红了,芦苇白了,他一定会再带她来看美景。
当年曾经说过的话,早就被光阴埋没得几乎尸骨无存。但在这一刻,仿佛不经意间,忽然就这样变成了现实。
当时的他们,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样简单的承诺与兑现,中间,竟也相隔了长长的十年。
他们并肩坐在了河滩边,任由带了太阳温度的流水濯过赤足,相依相偎。
“柔儿,在太庙里,最后他与我对着列祖英灵一道歃誓,说只要活着,此生绝不同室操戈。我自然不会先破誓言,至于他,我记得很早就对你说过,他是一个守成的君王。大元如今国库空虚,天下亟需休养。即便他欲破誓,我料定十年之内,他必定也无力举兵。至于十年之外……”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淡淡一笑,“离我上次许诺带你再来这里,竟已过了十年。人生会有多少个十年?世事本就无常,变数又有万千。到了那个十年之后,我若仍在这里守疆,而他也执意要与我一较高下,则我或奉陪,或与你归隐,就看造化,它如何命定你我了。”
“跟了这样的我,你可曾后悔?”
最后,他低头凝视着她,这样问道。
她卷高裤腿,赤足逆水踢起一泼高高溅起的水花,对他嫣然一笑:“天下最高的那张椅子,你没坐过,我却坐过。你说,还有什么可让我后悔?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死活在一起,就是了。”
霍世钧将她用力揽于臂中,纵声大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个交代配角去向的番外。更新的话,就更在这章的作者有话说里了,不再另外成章。还愿意看的话,点进来就行。
谢谢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们,我爱你们。(*^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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