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御井烹香
她脸上也一样烧烫成了一片,甚至还有些微微的昏眩,七娘子甩了甩头,将凌乱的簪环扯下,轻声问许凤佳,“还气不气?”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么亲密的运动之后,恐怕也决不会再保持着愤怒了。
许凤佳举起一只手掩住了眉眼,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呻吟,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还在平复着激昂的意绪,半天都没有说话。
七娘子不禁有些担心,她俯下身子,仔细地审视着许凤佳的表情,深恐此人心胸实在太过狭窄,居然在这一场情事之后,还生着她的气。
在她视野边角,许凤佳唇边似乎掠过了一抹笑,但那速度太快,在她所能捕捉到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那男人又摆出了一脸抑郁低沉的表情,半坐起了身子。
七娘子顿时就狐疑地眯起了眼,心底一点一滴的不对劲,渐渐汇聚成了洪流。
许凤佳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太小的男人,心胸太小,又怎么可能接受她开出的条件,怎么能在一次又一次不快的对峙后,重新冷静下来审时度势?
她在许太妃一事上自作主张,当然可能令他不快,但这份不快,在她诚心道歉之后,怎么也都该消散了。更别说言语上的道歉不算,在这之后,她还……
所有线索推论汇聚下来,只可能有一个解释。而这个若有若无的怀疑,也就在刚才,被许凤佳唇角的证实了。
“你——讹我?”
她的声调略微带起了尖锐,七娘子话一出口,就直觉肯定了这必定是正确答案——许凤佳虽然面无表情,但正是他的面无表情出卖了他。
“你讹我!”她轻呼起来,语调中满是惊愕与挫败:知道许凤佳没有那么生气,当然是件好事,但七娘子一向自负聪明,前后两次,她哪里在这么简单的伎俩上栽过?
许凤佳再也忍不住,他放声大笑。
“杨棋啊杨棋,”他一把搂住七娘子,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鼻尖亲昵地努上了她的脸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有被我算计的时候?”
七娘子气得双颊嫣红,一阵踢打,但却被许先生仗着自己的身量,轻轻松松地压了下去,她只好用言语表达心中的不满。“诡诈!小人!”
“我要带兵打仗的人,怎么能不诡诈?”许凤佳朗声长笑,一脸的抑郁,一扫而空。“这,可是我第一次赢你!”
“不算,不算!”七娘子愤懑地捶打着他的肩膀,难得地现出了小儿女态。“可恶,你还骗得我,我……”
许凤佳的眸色就深沉了起来。“我骗得你怎么着?大不了,还你就是。”
他的手也滑下了七娘子腿间,七娘子头晕目眩,死命并着腿回绝,“马上就要吃饭了!儿子们还要来请安……”
她早该知道,把口活儿教给许凤佳,简直就是作茧自缚!
少将军好歹依然有一丝理智,听到七娘子的推诿,他不情愿地住了手,却还是忍不住窃笑。“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就这么一回事,又是你有理,还真以为我会气成这个样子?还真被我给唬住了!”
“你再说——”七娘子猛捶了他胸口一下,终于无计可施,祭出了最终绝招。“我、我就不理你了!”
屋内顿时又响起了许凤佳畅快的笑声。
庶女生存手册 第二百二十六章 爱俏
第二百二十六章 爱俏
第二天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七娘子唇角不由得就带上了丝丝的笑意。
太夫人看在眼里,不禁一怔。
一时间,思绪就飘得远了,五少爷口中的话,她没有听得很清楚,反而情不自禁地望了五少夫人一眼。
五少夫人眉宇沉静,似乎并没有一点心事,反而等着五少爷口中的京师趣事说完了,就主动开口问太夫人。“听说昨儿个,范家来信了……”
众人的眼神一下全聚集到了于翘身上,几个兄长嫂子眼中,顿时多出了无数的笑意。就连于平、于安,都不禁微微露出笑容。
范家来信,当然说的是亲事了。
太夫人一时间也就把烦心事搁在了一边,望着于翘慈祥地一笑,点头道,“信是写给你父亲的,他昨晚进来见我,和我说了说这门亲事,你母亲也觉得好。祖母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于翘浑身一颤,死死地咬着下唇,望了五少夫人一眼,又垂下头去,睫毛颤动着,再不肯抬起头来。众人都笑道,“平时倒是牙尖嘴利的,这时候反而懂得害臊了!”
家有重堂在帏,几个女儿家的婚事,做哥嫂的的确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七娘子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于翘的婚事已经定下,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望了于翘一眼,便又挪回了眼神,看着眼前的金砖地,收敛了唇边的笑意。
她不是救世主,很多事,也不是她能够帮得上忙的,在这世上有无数的人,因为社会的不公而痛苦,于翘其实已经算是较为幸运的一个了。
话虽如此,但七娘子的心情却依然沉重了下来。脑海中似乎又响起了五娘子的声音,“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嫁,不嫁不嫁,我就是不嫁!”
还有六娘子冷静的分析,“嫁到李家也是受气!倒不如……”
太夫人又望了七娘子一眼,才笑着用手虚按了按,“好啦,你们也不要调侃了,到底女孩子年纪小,给她留几分颜面。”
就转了话题问七娘子,“怎么样,账看得如何了?”
她语调慈和,似乎只是在关心七娘子接手家务的进度,也就只有七娘子这样心细如发,惯看眼色的人,才听得出太夫人话语中的一丝犹豫。
她哂然一笑,深深地看了五少夫人一眼,才轻快地回道,“小七也不懂得这些,就是随便看看,熟悉一下家里的账到底是怎么记的。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请家里的账房妈妈来盘一盘。”
当时的大家闺秀,谁要是真的能看懂一本账,那是要被人笑话的,像七娘子这样,想要搞明白账本到底是怎么写的贵妇人,都已经是凤毛麟角。四少夫人神色中顿时现出了少许讥诮,却是一闪而逝,就被亲热的打趣替代了。“这做主母的人就是不一样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事都得操心,六弟媳多么出尘的人,说到管家,也是眼见着就俗起来。”
这话虽然是在村七娘子,但却村得亲热,透着那么俏皮的打趣,从大少爷起,五少爷、许凤佳、七少爷八少爷并几个庶女都笑起来,七娘子也笑着道,“我本来就是个大俗人,就是不看账,也俗!”
这句话连太夫人都逗笑了,就连大少夫人唇边都现出了丝丝的笑意。这些眼高于顶的京城贵妇,似乎在这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遗忘了自己素日里的高贵,放过了七娘子的把柄,没有在这个俗字上,多讥刺她什么。
五少夫人看了四少夫人一眼,又瞟了瞟大少夫人,也露出了应和的笑意。
这个七娘子,不到一年的时间,和大嫂亲亲热热的不说,连四嫂这个眼高于顶的棒槌,都对她另眼相看……
她不禁就向七娘子投去了一瞥:七娘子正低声和许凤佳说些什么,小夫妻的头亲亲热热的靠在一起,透着那么的亲昵。平日里最严肃的六弟,眼角眉梢,竟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不到一年,就这样名正言顺地接过了家务,清平苑里的婆婆对她另眼相看,紫禁城里的姑姑对她另眼相看,几个嫂子对她另眼相看。
就连夫君都对她另眼相看,宠得这么利害……
也就是祖母还站在自己这边了!
想到方才太夫人发问时,那含而不露的一点试探,和七娘子眼中闪过的一点光华,五少夫人垂下眼,轻声笑道,“也就是六弟妹这样不俗的人,说起自己俗来,才逗人发笑。要是我们这样通身本来就俗的人呢,就越发要躲着这个字,连提都不敢提,唯恐招惹得人家想起来:‘噢,说的不错,原来她竟是个大俗人!’”
屋内顿时又响起了一波新的笑声,太夫人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五少夫人大笑,“这个张氏,好一张利口,竟是一点都不输莫氏!”
四少夫人也不甘人后,她嘟起嘴,“老太太好偏心!人家本来就没有多少本事,也就是靠着这张嘴混饭吃,您竟一点都不赏识,把利口的夸奖,给了张氏!”
太夫人好一阵大笑,“傻孩子,利口是夸人的?你看你五弟妹可曾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众人顿时又欢声笑语,接二连三地说起了俏皮话,逗起了太夫人的开心。
因为许夫人今日要动身去小汤山小住,大少爷和许凤佳、五少爷三个儿子,都要出面护送,从乐山居里出来,五少夫人就忙着去安排许夫人出门的事,几个妯娌们也自然要到清平苑去,帮着许夫人收拾行囊——这也是做人儿媳该尽的规矩。
或许是因为经年难得出门,这一次度假,许夫人的情绪是很高的,常年蜡黄的脸颊上,也带上了一丝红晕,她笑着抱着手,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几个媳妇们带着丫鬟里里外外地为自己收拾衣裳,一边吩咐七娘子,“大毛衣裳也带两件,虽说不住到那时候就回来了,可以防万一不是?听说小汤山的温泉最是养人的,钟大夫听说我要去那里疗养,连声叫好……可惜庄子收拾起来十多年,平时也就是男人们招待客人,我们女眷是谁都没有去泡过!”
于安倒是很有几分恋恋不舍,站在许夫人身边,轻声细语,“虽说母亲是去疗养的,但家下可离不得您的照看……”
她扫了七娘子一眼,咬着下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夫人和七娘子都是一怔,两人对了个眼神,都不禁一笑。
于安这是担心七娘子一个人在府里镇不住场子,才变着方儿地挽留许夫人,又不敢把话说透,怕七娘子误认为她在质疑自己的能力——这个小庶女,对七娘子倒是有几分真心的。
四少夫人进了屋子,请示许夫人,“母亲平时常枕的那个香玉枕,是不是也带到小汤山去……”
几个女眷就又若无其事地压下了这个话头,许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那个是夏天用的,倒是那两个荞麦皮绿豆玫瑰的枕头要带过去。”
一时间忙忙乱乱的,几个媳妇内外组织人手为许夫人收拾了几大箱子的东西,又将她送到了门外,大少夫人犹自道,“很该我跟着过去,照看母亲的。”
这话说出来,四少夫人的脸色先有了几分不对:大少夫人要照顾几个孩子,当然走不开,可她没有孩子,丈夫也不在京,这话头一提起来,似乎就显得她应该自告奋勇,跟去小汤山服侍许夫人了。
她还没有开口,于翘就站出来笑着说,“大嫂这句话倒提醒我了——”
七娘子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头,“二妹不知道,母亲这个病是最怕睡不好的,谁跟着过去服侍,反倒不方便,晨昏定省又要早起……倒不如独个儿住着,什么时候起也是由着自己。”
许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道,“这话就对了,你们都不必跟来。我就是去躲清静的!”
这句话说出来,终于是把于安、四少夫人的表忠心给堵了回去,众人又客气了一番,许凤佳过来请许夫人上轿,几个媳妇犹自跟在轿后亲自送到了二门口,等许夫人的轿子看不见了,这才回身各自散去。
七娘子就拉于安到明德堂吃茶,“好久没有上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恼了我呢。今儿你哥哥不在家,你陪我一起吃饭吧。”
于安一脸的红晕,“想着嫂嫂这一向忙……”到底还是跟着七娘子进明德堂西次间里,一道绣花。
小汤山虽然不远,但是几个少爷肯定不是把许夫人送到地头就打道回府,怎么都要在小汤山住上一晚,为许夫人把下处安顿好了再赶回来,明德堂里少了男主人的说话声,顿时就显出了几分幽静。一整个上午,都没有什么人进出回事。
于安是越看越有些心慌,等到吃中饭前,两个人歇下手喝茶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七娘子。“还以为嫂嫂现在一定是忙得脚不沾地——”
七娘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以后你出门做了主母,也一定记住。我们这样的人家,事必躬亲,会累死人的,做主母的,还是要学晓用人之道,能让你信得过的人为你忙碌,你不就清闲下来了?”
她虽然没有高声大气,但言行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股胸有成竹,也让于安若有所悟,点头吃茶不语。倒是七娘子借着这个话头,笑着问她,“于翘对范家的亲事,还是很不情愿?”
三个庶女共住绿天隐,即使彼此间往来得不大频密,鸡犬之声相闻,于安对于翘的事当然也是了解的。她微微苦笑起来,低声道,“于翘自小就爱俏,范家的少爷就算样样都好,长得那样,她怎么也都是委屈的。”
于翘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七娘子却是不再挂怀了,她嗯了一声,盯着于安问,“那……你呢?五妹你爱的是人才,还是钱财,或者门第,还是长相?”
于安唬了一跳,脸上顿时遍布红霞,呢喃着说不出话,垂下头葳蕤了一会,才乍着胆子抬起头来,望了七娘子一眼,声若蚊蚋,“嫂嫂,我……”
“你不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更不好向娘提起了。”七娘子索性就为她将话点得再明了一点。
像于安这样的庶女,本来做人就小心,心思是再没有不重的,和她暧暧昧昧的说话,她回去不知道要用几个不眠之夜来琢磨这对话里的细节——七娘子自己都是这样过来的,又怎么不知道体谅于安的难处?
果然,这话一点明,虽然小女孩脸上的红霞,顿时又绽放出了几朵,但于安却没有低下头去,而是勇敢地望着七娘子,眼底溢满了感激。“嫂嫂……”
“于平于翘都有亲生的哥嫂。”七娘子轻声道。“她们的亲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唯独你是个命苦的,我也是庶女出身,能照看一个,就是一个了。”
于安眼底顿时蕴起了泪花。“嫂嫂是个慈悲人!”
她哽咽了片刻,才偏头擦了擦眼圈,“于安,和姐姐们想的都不大一样。”
她含泪笑了,“二姐爱俏,只盼着嫁个俊朗的郎君,三姐呢自小就爱财,一心想过痛快用钱的日子。我……我想的只是找个简单的人家,没有这么多姨娘呀、丫鬟呀,安安稳稳,守着自己的家业过一辈子,也就是了。”
七娘子一下居然有些窒息。
这不就是她曾经梦想的日子?这不就是她曾经一度魂萦梦绕,却终于还是不可得的桃花源生活?一个简单的家庭,一个老实的丈夫,平淡到近乎无聊的生活……
“好。”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虽然你的亲事,还是要母亲和祖母来定,但是你的意思,我是一定会为你带到的。”
怎么嫁不是嫁?有个人为于安传个话,许夫人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以后这家事交到七娘子手里,她出面为于安物色一门亲事,也是顺理成章。七娘子话虽然说得不满,但这个承诺的坚实,却是谁都能感觉得到的。
于安的眼泪一下又上来了,她一边擦,晶莹的泪水,一边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嫂嫂!”她轻呼,“我……我……我一辈子感您的情!”
七娘子笑了,“哭什么,从明德堂里红着眼眶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于安于是含着眼泪,绽放出了一个楚楚的笑。
吃过午饭,于安就告辞回去,“平时有午睡的习惯。”
她对七娘子的态度,无形间就更亲热得多了,虽然还是谨小慎微,但不再步步当心,什么事,都听凭七娘子的安排,唯恐一句话一件事犯错,就惹来她的反感。
七娘子送走于安,自己也睡了午觉,告慰今早起来就隐隐作疼的腰骨,等到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她懒怠做事,甚至连思考都懒,只是歪在枕边,和立夏聊天。
“婆婆也算是放得干脆,说不操心,就一点心都不操。还好呢,也舍得把老妈妈留给我。”
许夫人特地挑在接手家务的几天出去疗养,就是为了躲麻烦的,她要是在家,再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女主人,很多事七娘子、五少夫人都要告诉她一声,是以许夫人特地回避出去,就是为了躲一个耳根清净。
立夏浅笑,“也是要您有这个本事,夫人才能安心放权。”她站起身透过窗子,看了看东厢里的景象,才道,“两位女先生像是已经看完了!”
家用几本账,落在盐商家里出来的女账房手中,还有什么不能看的?这几年来的账本虽然多,但两人看得也快,七娘子派人问过,说是今日一定可以看完,没想到连晚饭都没吃,果然就快扫尾了。七娘子不禁精神一振,抬起身笑道,“好,你留心着,等他们看完了,就请进来和我说话。”
她回想着太夫人今早的那一句问话,又微微笑了。“我就不信了,这本账里,总不会一个错漏都查不出吧。”
立夏应了一声,又站起身来,笑道,“噢,说话间呢,就已经看完了,现在锁柜子,恐怕一会儿就进来请见了——少夫人换件衣服?”
七娘子直起身子,又武装起了全副精神,她点了点头。“就请进来吧!”
庶女生存手册 第二百二十七章 面面
第二百二十七章 面面
这两个女账房都是四十来岁年纪,进退之间举止有度,即使到了这把年纪,看着也是眉清目秀,颇有几分风韵。两人规规矩矩地给七娘子见了礼,就由其中一人捧了一本新账上来,送到七娘子跟前,轻声道,“回少夫人,这是我等二人以扬州规矩,为少夫人写的账本。一式二份,一份苏州码子,一份官用简字,请少夫人过目。”
当时官方民间,凡是记账都用苏州码子,一般人是很难看懂的,高门大户的小娘子,更是没有必要和这样卑下的算筹文字打交道,七娘子虽然从小有主意,但却也没能接触到苏州码子。更别说古代的账本不像现代表格,进出一目了然,还可以做各种图表帮助理解。这一本账册拿起来,格式繁复,字体花花绿绿如天书,不是专业账房很难看出其中门道,自然也就给了有心人很多做手脚的机会。
七娘子揭开账册看时,却是眼前一亮:这两个账房,倒真有些不凡之处。
她们别出心裁,没有采用竖式记账法,而是和后世一样,从左到右列出表格横写,一律以汉字简体代表数字,支出使用红色誊出,收入用的是孔雀蓝颜料,这样看来,除了数字不是阿拉伯数字之外,支出收入一目了然。采购的、金银器皿的……各项栏目也都分别整理出了几本账相对的部分,采购手上的小细账和账房里的大帐对比,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有出入的地方,格外用黑笔打勾,就是七娘子这样的外行人看这一本账,都说不上吃力。
“果然是盐商府里出身,就是单单说这做帐的工夫,都难得了!”她没有吝惜自己的夸奖——像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专门人才,即使是高门大户,在她们跟前也没有太多的架子。
两个女账房对视一眼,都微微一笑,其中一个道,“我等容貌平平,自小学会记账,才有容身之地。这一点本领,让少夫人见笑了。”
七娘子听她口气,已经知道这是扬州瘦马中的中等货色,因为容貌不大好,是以从小学了记账本事,长大后进商人家中服侍,签的是死契,又是女子不能随意出门,使用起来要比外头的账房先生更方便得多,那些个盐商巨富身边,有的甚至有十多二十个这样的女先生。这两个人能被挑选出来献给阁老,想必也是女账房中的佼佼者了。
她心下倒是一动:这样说来,以后往账房里填充人手,倒可以去扬州采买些这样的年轻女儿回来调教……
七娘子很快又把这想法推到了一边,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翻了翻账册,又合上了这沉重的本子,吩咐立夏,“给两位先生泡茶——先生们坐。”
两位女账房就大大方方地在绣墩上坐了下来,又和七娘子通过了姓名,这两人一个姓庄一个姓纪,果然都是四十岁往上的年纪。说话间,几个丫鬟又送上了茶水,便由立夏带头,鱼贯退出了西次间。
七娘子浅浅啜了一口热茶,又打量了两个账房一眼,才笑道,“两位先生在扬州的时候,想必手上也是做着账的……只是不知道都做的是什么账?”
做家用账有家用账的做法,生意账也有生意账的做法,熟练度不同,当然眼力也就不同。两个女账房交换了一个眼色,庄账房道,“我们都是为高家做家用账的。”
盐商高家可以说是淮扬首富,名头连七娘子都是听说过的,她点了点头。“想必家里的派系也不少了!”
“光是姨太太就有二十多房,不要说有脸面的二房太太。”纪账房顿时笑了。“也不是我和少夫人自夸,家里的这一本账,多亏是我和庄家姐姐把得稳,不然一年光是家用,就要多淘噔出去几万两银子。”
高家金山银山,身家何止百万,生活奢侈之处更胜王公贵族,家里的派系斗争当然就很激烈,姨太太们也没有别的本事,虚报支出攒私房,却都是学得会的,两个账房能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管好内帐,经验之丰富,那是不用说的了。七娘子终于下定决心,她点了点头,笑道,“好,那两位先生告诉我,我们许家的这本账,有没有猫腻。”
把她们两个从扬州要过来,为的其实就是这一句答话,两位账房也不会不明白。如果许家内部平静和睦,七娘子又何必辗转从江南寻人,她们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却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还是纪账房先开了口。
“回少夫人的话,这人世间,也没有一本挑不出毛病的账。尤其您这样的世家大族,平时的开销多如牛毛,再能干的账房,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七娘子明白她的顾虑,她微笑着摆了摆手。
“你们就放心吧——此间事了,我预备着还让你们回江南去,为我管一管江南几处田庄的账,不会让你们在江南久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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