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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春温一笑
陆芸声音温温柔柔,“前几日阿迟不是去过程家么,程家大小姐和庶出二小姐大概有些不睦,阿迟瞧瞧这个也难,那个也不容易,心里就不好受了。伯启,阿迟这孩子,心肠太软。咱家幸亏只有她一个,若是姐妹多了,阿迟准吃亏。”
徐郴微笑,“阿迟精着呢,不会吃亏。小丫头眼神儿又好,遇事又有决断,不过是娇养父母膝下,有些孩子气而已。阿芸,咱闺女心地虽善良,并不是没主意滥好人。”无论男子还是女子,总要心地善良方好。心地善良,却并不一定会吃亏上当。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家常,陆芸忽想起,“不知老家人到了京城没有?”继夫人寿辰是十月初三,可是到日子了。徐郴笑道:“算算行程,该是到了。”
徐郴和陆芸这回派进京老家人姓刘,叫刘平安,做事向来稳妥,是个可靠。这时节他果然已经到了京城,却没去位于正阳门大街徐府,先定阜街陆芸陪嫁宅子里住了下来。
这宅子虽不带花园,却是宽敞轩朗五进宅院,很显气派。刘平安带着小厮、仆役才一进门,陆芸陪房家人周荣便满脸笑容迎了出来,“刘大爷,辛苦您了。”客气寒暄行礼,让了进去。
刘平安定阜街歇够了,到十月初三这天,起了个绝早,收拾利落了,带着随行小厮、仆役,直奔正阳门徐府。刘平安来很巧,他到徐府时候,正值徐家诸人拜寿、呈寿礼。
徐次辅身穿金色暗纹蜀锦长袍,和殷夫人一左一右端坐上首,含笑看着满堂儿孙。他年少之时才华横溢,探花及第,善容止,善言辞,风度为一时之冠。如今虽已年近六旬,依旧翩然不群。
殷夫人穿着正红色遍绣折枝牡丹宫花锦褙子,高高挽着飞仙髻,髻上那只流光溢彩颤枝金步摇,耀人耳目。她眉清目秀,肤色白皙,虽已是五十多岁了,可一向养尊处优,看上去宛如四十许人。
徐家二爷徐阳率先出来送上寿礼,很喜庆吉利,是一盆红宝石做成梅花盆景。这盆梅花形象逼真,每朵梅花都是金托,嵌红宝石,十分豪华壮美。徐阳一身锦缎长袍,矜持笑着,这盆梅花盆景可算是价值了,这份寿礼,任是谁也比不过!
徐次辅、殷夫人脸上都有笑意,厅中诸人是频频投来艳羡眼神。红宝石盆景呢,可真难得。徐阳正得意着,刘平安到了。他是奉徐郴之命前来送寿礼,自然畅通无阻进到厅中。刘平安恭恭敬敬行过礼拜过寿,缓缓展开一幅卷轴,“老爷,夫人,这是大爷命老奴呈上寿礼。”
卷轴上龙飞凤舞十七个大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用墨饱满,笔迹飞扬,酣畅淋漓,气势磅礴。
徐阳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怎么着?我花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思,才弄来这盆红宝石梅花盆景,徐郴你可倒好,随手写幅字!有你这样么,虽说是继母,也不作兴如此怠慢。
满堂儿孙来给自己贺寿,殷夫人本是喜不自胜。亲生儿子送上珍贵至极红宝石盆景,让她笑逐颜开。刘平安偏偏赶到这时候来,徐郴还半咸不淡送了幅自己亲笔写字,殷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面沉似水。
徐次辅温和称赞,“遒劲有力,潇洒灵动,好书法!老大这是诚心诚意拜寿,祝福夫人寿比南山,孝心可嘉。”转头微笑看向殷夫人,“夫人,咱们郴儿真是孝顺,是不是?”
殷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极是,极是。”当着这么多人面,不管她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跟丈夫唱反调。何况,继母挑剔继子,从来是不能明着说。
刘平安又呈上陆芸亲手绣花开富贵绣屏,徐逊松鹤图,阿迟寿山福海图。就连年纪小小徐述、徐逸,也亲笔画了五福捧寿图、麻姑拜寿图,笔法稚嫩,颇有童趣。
厅中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爷一家真省事哎,或是亲笔书画,或是自做针线,横竖都是不花什么银钱,却又显得心意十足。成,这法子好,很好。
陆芸绣屏倒也罢了,孩子们书画徐次辅关切很,命人送上前来一一仔细看过,欣慰捋着胡须微笑,“好,好,极好!”不愧是徐家孩子,颇见功底。
呈完寿礼,刘平安算是交卸了差事,磕头告退。刘平安走了之后,殷夫人端坐上首,心中百味杂陈。走了,这厮总算是走了,好好寿辰,被他搅没了心绪。
以徐次辅如今地位,前来为殷夫人祝寿亲戚朋友自然极多,贺客盈门。自家人拜过寿,徐家便忙着招待老亲旧戚、朋旧友,直忙了一天。
寿宴过后,殷夫人命人设下大桌案,将寿礼中精巧有趣之物拿过来瞧着解闷。徐次辅自外回来,看着可乐,“好看么?”自己这夫人生于名门,长于名门,寻常金玉玩好向来不放眼里。今儿个兴致倒好,摆弄起寿礼了。
殷夫人轻柔笑笑,“猜猜我喜欢哪件?竟是素华寿山福海图。素华这孩子画出来画有灵气,定是位讨人喜欢小姑娘。”





素华映月 第7章
徐次辅舒心一笑,“夫人好眼光。”长子一家远南京,徐次辅自是心中牵挂。殷夫人说起素华有灵气,讨人喜欢,徐次辅这做祖父谍了,深有同感。
殷夫人命人托起寿山福海图,和丈夫一起欣赏,“看看,素华这孩子画,真是别致。”民间流行寿山福海图大多是绘以蝙蝠围绕海中寿石、灵芝飞翔,“蝠”与“福”谐音,有福。眼前这幅寿山福海图却是“茫茫一嬴海,渺渺三神山”,用笔劲峭,勾勒精细,意境清朗,风致自然,令人见之忘俗。
殷夫人频频称赞,徐次辅笑道:“夫人说是,这孩子确有几分巧思。”跟她父兄书、画一样,是花了不少心思。郴儿一家很好,孝顺知礼,敬重长辈。
殷夫人夸完寿山福海图,又夸起花开富贵绣屏,“郴儿媳妇心灵手巧,看看这活计,鲜亮很。”徐次辅随意瞅了一眼,微笑点头,“很不坏。”做公公夸儿媳妇,有这三个字也就不得了了。
夸完继儿媳、继孙女,殷夫人好似漫不经心问道:“不知素华女工如何?见过她书画,却不曾见过她女工。女孩儿家,针黹纺织方是本等,琴棋书画,原不是分内之事。”
徐次辅温和笑笑,并没说话。他是政客,冠冕堂皇话自然会说,道貌岸然事自然会做,至于冠冕堂皇和道貌岸然背后隐藏着什么,谁知道呢。自己这位夫人关心起素华“针黹纺织”,究竟意欲何为。
殷夫人见丈夫不大兜揽,心中有气,“郴儿媳妇不会教孩子!我为了素华,费了多少功夫,才寻了位规矩严整教养嬷嬷送到凤凰台。她可倒好,心又软,又没主意,让冯夫人三说两说,把教养嬷嬷拱手让给了冯府。她这幅模样,哪能教好素华?素华这么好孩子,生生要被她给耽搁了。”
殷夫人虽是生着气,说出来话还是很克制,只责怪陆芸,而不诋毁素华。毕竟陆芸算是外人,素华却是亲孙女,若是说素华坏话,徐次辅未必爱听。
“如何教养素华,郴儿夫妇自有道理,”徐次辅说话很慢,很清楚,很温和,“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父母,少操些心也罢。”
殷夫人才待要反驳,徐次辅已站起身,“首辅大人入值西苑,留下数份紧急公文。夫人,今晚我和幕僚书房议事,夫人早些歇息,不必等我。”走了。
殷夫人气肝儿疼。我还没说完呢,老大媳妇教不好素华,你让老大把素华送回来!有我调理她,有素敏这样名门贵女做样子,素华才能学好了,才配嫁到我殷家去!
门帘轻挑,一名明眸皓齿少女盈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名相貌清秀、神情恭谨丫头,手中托着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精致莹润定窑小瓷碗。少女轻走到殷夫人身边,巧笑嫣然,“祖母,用碗冰糖燕窝可好?”回身从盘中取过小瓷碗,恭敬又亲热递到殷夫人面前。
这名少女衣饰华贵,神采飞扬,正是徐阳嫡出女儿,京城徐府称“大小姐”徐素敏。徐素敏自小聪明敏捷,殷夫人跟前很受宠,殷夫人溺爱看看孙女,“还是我敏儿雄祖母。”接过瓷碗慢慢喝了,心中受用。
徐素敏接过空碗,放回到托盘中,周到体贴服侍殷夫人漱口、净手,殷夫人满意点头,“敏儿孝顺。”指指大条案,“好孩子,去拣两样喜欢,祖母赏你。”
徐素敏掩口而笑,“祖母,我哪里来孝敬您,竟是打劫来了。”送了碗冰糖燕窝,就能换回两样珍宝玩器,世上竟有这样好事。
珍宝玩器固然好,终身大事却重要。徐素敏且不急着挑拣礼物,坐殷夫人身边笑盈盈陪着说话,“祖母,素华妹妹很有才气呢,好不让人羡慕。”这会子,徐素敏恨不得把素华夸成一朵花,夸殷家人人喜欢素华,中意素华。
殷夫人父亲殷老大人已经致仕,如今西湖老家颐养天年。殷家子弟大多出仕,天南海北做着官,只有曾孙子殷雷陪侍侧。殷雷年方十五,殷老大人少不了要为他择配,寻思着要亲上加亲,想娶徐家女孩儿。
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嫁表哥殷雷,徐素敏吓脸都白了。殷雷只所以会老家,是因为他祖父、父亲皆已亡故,家中只有守寡祖母、母亲。没有祖父、父亲提携,家业单薄,又要服侍寡妇婆婆、寡妇太婆婆,想想都觉透不过气来。
这京城之中,有多少年富力强贵公子,哪个不比殷雷强?不拘是文官家少爷,还是公侯伯府公子哥儿,哪个不比殷雷有依靠、有前程?
只是,殷老大人什么样身份,他开了口,谁好意思回绝?不只不好意思回绝,也没脸拿徐素兰、徐素芳那样庶支女孩儿去充数,只能给个嫡支嫡女。如此,不是徐素敏,就是徐素华。
徐素敏言笑晏晏,“听郁嬷嬷说,素华妹妹是一等一人才,仙女下凡似。徐家嫡女,生又好,性子又好,又有才华,祖母,素华妹妹真是太难得了。”
殷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敏儿,祖母都知道。”亲孙女那点儿小心思,殷夫人能不明白么?只不过,徐郴那一房事,她说了不算。徐素华婚事,她当不了家。
徐素敏抿嘴笑笑,“素华妹妹一个人南京,何等孤单。还不如差丫头婆子接了她来,和姐妹们一处做伴儿,岂不是好?”她远南京,确是没什么好法子,把她接回来呀。等到了京城,搓圆揉扁,还不全咱们。
殷夫人慈爱拍拍孙女,“敏儿,祖母心里有数。这事啊,不急。”亲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定下,要来来回回商量。再说了,都还小呢,阿雷才十五,徐家女孩儿尚未及笄。
徐素敏见状,暂且放下心。陪殷夫人说了会子家常,起身拣了一件松花石山水人物插屏,一件青花缠枝敞口梅瓶,告辞离去。
徐素敏走后,殷夫人独自发了会儿呆。她自小顺风顺水,父母疼爱,夫婿敬重,子孙孝顺,唯一不顺心地方就是夫婿曾经娶过,前头人还留下了徐郴,占去嫡长子名份,挡了徐阳道。
依本朝《户令》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徐次辅这一房家财,将来是要徐郴、徐阳、徐际三兄弟均分。恩荫子弟,则要着嫡长子孙。依着云间徐氏家规,嫡长子有祭祀之责,分家业时要多分一份。故此,将来分家时候,徐郴能分到家产,是三兄弟中多。
殷夫人每每想到此处,心中便隐隐作痛。徐阳竟然比不上徐郴!自己宝贝儿子要落异母大哥后头,这让人情何以堪。
儿子这一辈,徐郴是嫡长;孙子这一辈,徐逊是嫡长。儿子,孙子,铁定都是落后一步,再也追不上。儿子、儿子都已经吃了亏,到了孙女这儿,不能让步,敏儿一定要处处强过素华。
敏儿人京城,结交都是达官贵人之女。素华人南京,来往是闲散官员家眷。一南一北,高下立分。天朝有权势官员,京城,不南京。殷夫人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南京凤凰台徐府,徐郴一袭青袍,舒服坐一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意态闲适。陆芸坐他对面,说着阿迟笑话,“到我书房转了转,看中一个紫檀小砚屏。今儿个可巴结我了,又给端茶又给捶背。”
徐郴嘴角微翘,“什么好东西到了她眼里,咱们还留得住?阿迟是咱们前世债主,这辈子讨债来。”她若看中了什么,爹娘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软磨硬泡,后总要如了愿。
陆芸忍不住笑,“你是没见着她那小模样,殷勤很,跑前跑后,就数她忙。伯启,今儿阿迟运气不好,我正打算给她呢,门上有人送来拜贴。这么一打岔,就岔过去了。”
徐郴笑道:“岂有此理!成心让我闺女睡不着觉么?”阿迟那性子,若想了却不到手,晚上睡觉也得惦记着。好好,何苦来呢,为难孩子。
陆芸佯装不舍,“小砚屏是我心爱之物,我也喜欢。”徐郴微笑相诱,“小砚屏有什么好,我拿幅美男图跟娘子换,如何?”两人言来语去玩了会儿,命人去给宝贝女儿送了信,“小砚屏明儿就送来,安生歇息。”
徐郴方想起来,“谁送拜贴?”陆芸笑道:“正要跟你说,是邻舍送来,魏国公府。”徐郴奇了奇,“是张劢么?他本事倒大,南京产业竟已拿到了。”
陆芸不解,“他是魏国公,魏国公府产业,不归他归谁?”魏国公府先祖是太祖开国时第一名将张季野,彼时太祖建都南京,魏国公府赏赐无数。邻舍名西园,只是魏国公府众多别院、庭园之一。
徐郴很职责做着老师,耐心教给妻子,“上一任魏国公,是张劢伯祖父张锟。张锟夫人林氏尚,一直把着魏国公府产业不放手。林氏是长辈,张劢能从她手中拿到这西园别院,必是不容易。”
陆芸不觉恻然,“林氏没了夫婿,又没有嫡子,何其可怜。”林氏若有嫡子,这爵位也落不到张劢身上。徐郴温柔拉着她手,“林氏有庶子,有庶子媳妇,魏国公府她威风着呢,并不可怜。”
徐郴手掌大而温暖,陆芸纤细白皙小手被他握着,有种踏实满足感觉,“嗯,不可怜。”两人手越握越紧,四目相对,柔情万千




素华映月 第8章
次日徐郴休沐,只家中安坐,并不出门。众人都知道添了位邻居,徐逊和阿迟不过是随意笑笑,“西园有主人了。”那么美庭园终年闲置,犹如美人被冷落一般,令人怜惜。如今好了,有人住过来,名园不寂寞,美景不辜负。徐述和徐逸小哥儿俩大为高兴,“有位将军邻居,甚好甚好。”打过仗呢,一定很神气。
男孩子天生崇拜英雄人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兴致勃勃想见见邻居。徐郴命人具贴到西园回拜了,西园主人早出晚归并不家,管事笑容满面接过贴子,“敝主人军务繁忙,一大早出城练兵去了。待敝主人回来,定要过府拜望。”礼数周到招待来人喝了茶,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不家?徐述、徐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下气。陆芸好笑看看幼子,“再怎么会打仗,他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又没有三头六臂。徐郴微笑安抚,“若功课好,等到西园主人来拜访时候,许你们做陪。”想见邻居,这个容易。
徐述很高兴,“见了西园主人,我要把他画下来。”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携主人同游西园图”。徐逸兴高采烈,“我要好好看看他,他肯定留着部大胡子,身材高大,威风凛凛。若他好说话,我要请他舞一回剑,一定很好看!”不用问,肯定是“一舞剑气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两个小弟弟眉飞色舞,阿迟心绪莫名愉悦,展颜而笑。徐逸转头看看她,一脸惋惜,“姐,可惜你是女孩子,养深闺,西园主人这般英雄人物,不得相见。”这么英雄人物住邻舍,可是你都不能见。
徐述很设身处地垫阿迟着想,“姐,不必可惜,我们会把西园主人画出来,会画很传神。”徐逸很好心补充,“我们还会很绘声绘色讲给你听。”两人目光中满是同情,姐姐你是女孩子,实是太不方便了。
阿迟莞尔。徐逊站起身,一手拎起一个,“阿述,阿逸,跟哥哥读书去。”甭这儿胡扯了。徐述、徐逸听话跟着大哥走了,临出门前还回过头殷勤嘱咐,“爹爹,您要早日宴请西园主人,千万莫忘了。”
徐郴和陆芸含笑答应过幼子,相互看了一眼,神色复杂。阿迟笑吟吟道:“我虽是女孩子,也要用功读书。爹,娘,我去藏书阁。”坐阁中,手执一册好书,身畔是一盏香茗,一室清幽,何等惬意。
阿迟走后,陆芸摒退侍女,面有忧色,“伯启,看样子阿逊还是那般心思,没有改变。”听到“养深闺”“不得相见”,阿逊神色黯然,定是触动心事了。徐郴沉默片刻,“由他罢。”孩子心意已定,做父母难道忍心勉强他。
徐郴现任南京礼部右侍郎,算是闲职。其实南京也是有些实权官员,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税粮,南京户部侍郎常兼任总理粮储,职责重大。如今南京户部侍郎姓季,名焘,是宁晋季氏嫡支子弟,为人沉稳凝重,官声甚佳。
季侍郎和徐郴一样,儿子有三个,闺女却只有一个,宝贝很。季家女儿闺名季瑶,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无尘,是位难得一见美女。徐郴和季侍郎同南京六部为官,自然有些来往。徐逊偶然荷花池畔见过季瑶一回,惊鸿一瞥,从此难忘。
徐逊喜欢了季家女孩儿,着实令爹娘苦恼。宁晋季氏家风清正,家族显赫,是本朝屈指可数望族之一。可宁晋季氏家规有些奇怪,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季瑶比徐逊要小三岁,如果真要说成了亲事,岂不是二十三岁才能娶亲?
徐郴面带思索,“二十三岁,也不算晚。”阿逊今年十八岁,再等五年而已。陆芸苦笑,“若是咱俩当家,自然要依着儿女心意,可……”就算没有继夫人,公公也不会允许长孙二十三岁才成亲。徐家男子,没有成亲那么晚,何况阿逊是嫡长孙。
徐郴想要说什么,陆芸轻轻提醒他,“伯启,咱们是十九岁成亲。”阿逊亲事,公公来信已是一催再催,没法再拖。若不然,公公做主定下亲事,可如何是好。
“人伦有五,夫妇为先。”徐郴缓缓说道:“婚姻谓之嘉礼,琴瑟贵乎和谐,阿逊要过一辈子人,总要他喜悦接纳方好。”
陆芸着实有些犯愁,秀眉微蹙。徐郴指指邻舍,安慰道:“不只咱们愁,为婚事烦恼人多了。娘子,他是躲避出京,京城呆不住。”比咱们还惨呢。
陆芸怔了怔,“此话怎讲?”他又没有祖父祖母管着,听说他爹娘宠溺子女无度,还能威逼他娶妻不成?徐郴不厚道笑笑,“娘子,他年纪轻轻,已有一等国公爵位,又是手握实权佥书。娘子知道么?将来林氏太夫人一过世,整个魏国公府都是他。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太祖皇帝对季野公赏赐甚多,只南京便有十几处私家园林。”想想吧,魏国公府有多豪富。
“他是平北侯亲生子,却住魏国公府。做他夫人,并不需要每天服侍婆婆。”徐郴嘴角勾了勾,“这么好事,谁不想?魏国公府七大姑八大姨也好,平北侯府亲眷也好,能让他消停了?娘子,旁人家不说,单单他外家便有七八位表妹呢。”
陆芸想了想,也觉好笑,“于是他便避到南京来了?”徐郴粲然,“岂止,他又从南京城里避到凤凰台来了。”来南京后他本是住镇淮桥,好似也不得清净。
陆芸摇头叹息,对邻居表示非常同情。正叹息着,陆芸忽想起来,“这么位金龟婿就住邻舍,咱们不能免俗,也相看相看?”咱家阿迟,再过一两年也要及笄了。徐郴大摇其头,“不成,不成。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尚,我闺女可不受那个难为。”自己这一房丢了爵位,林氏能甘心么?不定怎么折腾呢。谁家娇生惯养宝贝女儿去跟林氏斗智斗勇去,闲。
接下来几天阿迟忙碌起来,天天有客来访。程希、冯姝是常来常往就不说了,兵部古老尚书孙女、南京国子监监正大小姐、武乡侯嫡长女等素日不大热络也登了门,让阿迟应接不睱。
程帛也跟着来过,还很有兴致登上徐府位置高退思亭,弹过一曲高山流水。“看来西园主人喜音乐。”根据程帛表现,阿迟这么推断。
少女们貌似无意滇及,“徐大小姐,听说你家邻舍住了位将军?”阿迟一脸诚恳,“素无往来。听说这位将军自打搬来后,便出城练兵了,至今未回。”
好容易闲下来,阿迟约来程希、冯姝、冯婉,湖畔亭中自说话。因阿迟大冷天也不爱闷屋里,喜户外,喜看风景,所以徐府这亭子栏杆是黄铜包就,内置炭火,亭中暖和很。坐亭中眼界宽广,心境也跟着宽广。冯婉坐不住,大冷天出去钓了回鱼,结果空着手灰溜溜回来了,坐一旁随意抚琴。
冯婉琴艺平平,音韵既不优美,谈不上什么格调。阿迟和程希、冯姝都溺爱看看她,任由她信手胡弹,并没有出言指点。冯姝是心中想着,回家后定要跟教琴师傅说了,好生管教婉儿。
远处传来轻琴声,似有嘲弄之意。冯姝微晒,“婉儿别丢人了。”冯婉涨红了小脸,“谁这么没风度?”哪有这么笑话人。琴艺高超人,不是该襟怀冲远,气量过人么?
程希微笑,“我不擅此道。”冯姝于古琴上也不怎么行,两人齐齐看向阿迟。阿迟盈盈一笑,众望所归啊,没法子,只好献丑献丑。
命侍女抱过古琴,阿迟信手抚来,琴声高亢激昂,大有斥责之意。冯婉大乐,一旁鼓掌叫好。这没风度人,活该被阿迟教训!
远处嘲弄琴声早停了,仿佛自知理亏似。过了片刻,远处传来和平中正琴声,好像道歉,又好像温和打招呼。阿迟并没有得理不饶人,轻抚琴弦,琴声叮咚,表示“原谅你了”。
远处传来琴声愈加和醇,似有答谢之意。阿迟是个讲礼貌好孩子,自然也好言好语应和,双方以琴声致意,客气了好一会子。后,琴声渐低,渐消,而余韵袅袅。
冯婉大为解气,“程姐姐,多谢你替我找回场子。”冯姝狠狠瞪了她一眼,“往后看你还胡乱卖弄!”不是你信手胡弹,也惹不出这场事。程希和阿迟都笑,“这可怪不着婉儿。”婉儿只是抚琴罢了,没招谁没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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