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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春温一笑
过了两天,华山老叟气哇哇大叫,抓住张劢不依,“臭小子,被人捷足先登了吧?”徐府住进来一位“表少爷”陆琝,是徐太太娘家侄子,到南京国子监师从大儒蘧老先生。徐家大少爷徐逊也南京国子监就读,陆琝这一来,自然是住到徐家,和徐逊同进同出。
张劢何等机灵,笑着安慰白发苍苍老人家,“师公,命里有时终须有。”见华山老叟脸色稍霁,又微笑加上,“是你,终归会是你,跑不了。”哄华山老叟笑咪咪,“极是,极是。”那小丫头一准儿是我徒孙小媳妇儿,跑不了。
华山老叟又被徒孙哄了回去,乐呵呵上床睡觉。睡到半夜老人家醒了,左想右想,越想越不对劲。想娶小媳妇儿,该怎么做来着?没娶过,不知道呀。
对了,阿并小媳妇是他自己娶,怎么定媳妇儿娶媳妇儿,阿并一准是门儿清。得了,问他吧。华山老叟觉也不睡了,精神抖擞起了床,点着了蜡烛,琢磨着要给张并写信。
外头自有服侍小厮。见他屋里有了亮光,忙进来侍候,“老爷子,大晚上您不好生歇着,明儿个国公爷知道了准得骂我。”这小厮名叫青松,人倒也机灵,就是话多了点儿。一边唠唠叼叼,一边给老爷子披上披风,“老爷子,知道您功夫好,可您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得当心不是。”华山老叟冲他吹胡子,“谁上了年纪?”傻小子,不会说话!
青松满脸陪笑,“没有没有,老爷子您正当盛年,正当盛年!”忙听了老爷子吩咐,拿了笔墨进来。铺好宣纸,规规矩矩站一旁磨墨,“老爷子,您怎么大半夜想起给侯爷写信了?平时劝您动动笔,您都不肯。”
青松一向唠叼,华山老叟也不理他,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书信,“我给阿劢相了个小媳妇儿,长可好看了,又好玩有趣,胆子大。阿并,你想法子把我徒孙小媳妇儿娶回来!师父。”
华山老叟写完,看了两遍,笑咪咪封好了,递给青松,“小子,让信鸽带给阿并,要。”青松点头哈腰接过来,“老爷子您放心,我这就放信鸽。妥妥,侯爷后日便能收着。”服侍老爷子睡下,拿起书信,自去行事。
“阿并是个天才!他打架行,打仗行,娶小媳妇儿从头到尾自己张罗,这到了娶儿媳妇,肯定也不含糊啊。”华山老叟想着想着,脸上带着舒心笑容,睡着了。
徐府东侧一处幽静院落中,时值深夜,上房还亮着灯光。一名身穿家常半旧锦缎棉袍男子独自坐桌案旁,挑灯夜读。他十七八岁左右年纪,脸色白皙,唇红齿白,眼睛又细又长,看上去斯文中又透着几分张扬。
门帘挑起,一名穿着水红小袄妩媚丫头走了进来,脆生生说道:“少爷,已是子时了。”要用功,也没这个用功法。这深半夜不睡觉,能学出什么来?
男子从前自己家中时,一直是由这丫头贴身服侍,红袖添香,倒也有些意思。如今身凤凰台徐家,却觉着多有不便。徐家少爷们,莫说已经长大成人徐逊了,即便年纪尚小徐述、徐逸也是小厮们服侍,并不用侍女。跟徐家禀性高洁少爷们一比,男子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红袖,往后你只照顾我衣棠鞋袜便可。其余,交给小厮们去打点。”男子淡淡吩咐道。入乡随俗,既到了徐家,便依着徐家规矩。左右不过是客居,时日不久。
名叫红袖丫头咬了咬唇,满心满脑不服气。怎么着?这才到了徐家几天,就不要我了?是了,徐家大小姐相貌又美,身份又尊贵,跟徐家大小姐相比,自己这贴身丫头又算什么呢。
红袖一转身,摔帘子走了。回到房中,胡乱洗漱了躺下,怔怔流下泪来。我是丫头,不值什么,少爷你可是安庆陆氏大好男儿,做什么如此迁就徐大小姐?她徐家是名门望族,咱们陆家难道差到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经高人指点,把后台网址“y”改成””,问题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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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映月 第12章
这男子,便是陆芸娘家侄子陆琝。安庆陆氏是大家族,陆琝自小也是见惯世面,老亲旧戚人家当中娴雅出色闺阁少女不知凡几,陆琝并未放心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陆琝志向高远,埋头苦读圣贤书。
凤凰台徐府是个幽静雅致好所,很合陆琝心意。闲来无事,陆琝常爱到藏书阁浏览史册,研读经文。大多数时候他是畅行无阻,偶尔也会被挡驾。
“对不住,表少爷。”藏书阁老管事陪着笑脸,“今儿不巧,阁中有女眷,您不方便进去。要不,您改日再来,可使得?”
陆琝心中有些不,哪有这般对待客人?再说了,女眷该以针黹为业,读什么书。徐家什么都好,只是女眷竟能进入藏书阁,占住藏书阁,真有些匪夷所思。
本来,客居陆琝讲礼貌,并不愿生事。可他天性好学,一心上进,便笑着和老管事商量,“可否通融一二?阁中有名士杜宪夫先生前年选墨卷,我竟是急着要看,等不得。”
老管事笑道:“这个容易。”命小厮拿了纸、笔过来,“劳烦表少爷写下书名。”陆琝略一思忖,挥笔写下《三科程墨》、《甲子持运》、《文瀚楼墨卷》,付予老管事,“有劳,多谢。”
不多时,老管事拿着三本书籍走过来,脸上满是笑意,“表少爷,您记性真好,这书名一字不错,极容易找到。”把书籍放桌案上,命小厮,“愣着做什么?还不填借书单。”小厮手脚麻利写下三份借书单,一份夹书籍中,一份留老管事处,一份存了起来。
小厮一边有条不紊书写,老管事周到陪陆琝说着话,“这借书单,不拘是谁一律要填,没有例外。便是我家老爷、太太要拿藏书回房看,也是如此。”这可不是针对你,人人都一样。
老管事常年累月身处藏书阁,颇通文墨,“表少爷,书还是借着看好,‘书非借不能读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琝自有世家子弟教养,彬彬有礼答话,并无怠慢之意,“老人家,姑丈家中何时有这规矩?我小时候来过姑丈家,也到藏书阁借阅过书籍,并没填过单据。”
老管事笑很开怀,“这规矩么,五年前才定下。”大小姐年纪不大,鬼灵精,打着“爱惜书籍”名号,把藏书阁好一番整理,还定了无数条规矩出来。这藏书阁书如何摆放,如何整理,如何借阅,一条一条定很详细。有了大小姐坐镇,自己这老头子只需按部就班,照着她章程一步一步走便是,省力省心。
大小姐聪明,能干,也霸道。但凡她要来藏书阁,必是先命丫头们打扫净室,焚一炉好香,沏一壶香茗,摆弄极为舒适。她若藏书阁看书,是不许外人打扰,无论是谁,一律挡驾。徐府藏书阁,是徐家大小姐天下。
陆琝性情虽聪敏,却想不出徐家姑丈府中五年前出了什么事,以至于藏书阁添了规矩。他是明智之人,既想不出,索性不想,温文有礼谢过老管事,命小厮拿着三本书,缓步离去。
临走,陆琝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女眷?徐府女眷唯有姑母和表妹两人。姑母不会避着自己,且姑母每日要管家理事,也没这个闲情逸致闭门读书。那只能是徐家表妹了。看不出,那外表清丽可人小表妹,竟是个这般蛮横。有她,客人都要退避三舍。
陆琝身为嫡亲表兄,觉自己责无旁贷,应慢慢教给小表妹,“女子以谦卑为美德,不可跋扈。”命小厮先回去,他书阁外小径处徘徊。实等无聊,信手摘下路旁一枝斜伸出梅花,拿手中把玩。
等下见了小表妹,如何开口为好?陆琝嗅着手中寒梅,暗暗寻思着。他和阿迟是姑母兄妹,自然是见过面,却也仅仅是见过面而已,并无深交。
忆及阿迟漆黑灵动大眼睛,光洁如玉美丽面庞,陆琝有些心软。话还是说婉转些吧,“表妹,祖母她老人家着实想念你,你回安庆陪着她老人家可好?表妹,祖母喜欢谦恭得体女孩儿。”
陆琝正浮想联翩,一名身穿鸦青色绸缎面儿皮褂子侍女笑着走过来,盈盈施礼,“表少爷,您可是迷了路?您从这条小径向前,左转,过一射之地再左转,便是通向外院甬路了。”
陆琝微笑道:“原来如此。”温言谢过侍女,从容向前走着,到了小径头,左转,奔外院去了。小表妹虽有些霸道,却极重闺誉,行为谨慎,御下颇严,甚好甚好。
身穿鸦青色绸缎面皮褂子侍女看着陆琝走远了,抿嘴笑笑,转身回了藏书阁,“大小姐,请吧。”徐家唯一外男已被我请走,路上清清净净,没人会打扰大小姐。
阿迟带着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旖旎出了藏书阁。时值寒冬,阿迟穿着银底云纹如意刻丝白狐袄子,那刻丝高雅秀丽,浓淡得宜,衬得她白皙细腻面容加精致。一行人不紧不慢走冬日余晖中,宛如一道美丽风景。
这道美丽风景陆琝无缘得见,居高临下无数风光收眼底是位须发皆白老者。华山老叟晚上高高兴兴进了张劢书房,眉毛都飞起来了,“阿劢啊,你小媳妇儿机灵很,那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表哥,被她指使丫头给撵走了。”多聪明小姑娘,多可爱小姑娘。
张劢正对着墙上军事地图用功,闻言点头,“撵走好。”不请自来蒙古人也好,驱逐不倭人也好,都是要撵走。我天朝大好山河,寸土不能拱手让与胡虏。
华山老叟挑了一把漂亮酸枝木靠背雕花玫瑰椅坐下,边说话边玩着自己白胡子,“阿劢,你小媳妇儿跟你娘亲很像呢,越看越像。”又好看,胆子又大,又会说话,真不坏。
张劢嘴角抽了抽。大哥和我已是气宇轩昂青年,阿橦也已长成花容月貌少女,娘亲她还好似小女孩儿一般无忧无虑。不知道人若是见了她,谁能想到她已是四十出头?看上去比二三十岁少妇还要娇嫩。外公外婆宝贝着她,爹爹娇惯着她,子女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她。和娘亲相像?得,往后我有事做了。
次日下午,张劢陪着华山老叟梅林练功。徐府,是一众侍女前呼后拥,阿迟缓缓行走藏书阁前小径上。张家,是一青一白两条身影飞翔梅林上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西园主人梅林跟人打架?半空中打架?”徐逸得知这个消息,跳了起来,我做梦都想求西园主人舞剑,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咚咚咚跑到徐郴面前,拉着父亲衣袖,“爹爹,我要看!我要看!”
徐述到底大上两岁,沉稳不少,“爹爹,如果能看,我也想一起去。”高手过招,机会难得,不只阿逸想看,我也想一饱眼福。
徐郴摸摸幼子头,温言说道:“爹爹这便写信给西园主人。”徐逸连连点头小脑袋,兴兴头头帮着铺宣纸、磨墨,眼巴巴看着徐郴写好了书信,命人即刻送到邻舍。
西园很有了回信,张劢爽答应了。第二天下午,徐述、徐逸被接到西园,张劢和华山老叟一个抱着一个,把他俩抱到梅林旁边亭子上。这天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可算是开了眼,西园主人和白胡子老公公飞来飞去,打可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四本了,总想写和前三本不一样,于是我……写慢。
我捋顺,写顺了之后速度会加。




素华映月 第13章
晚上小哥儿俩西园吃过晚饭才回家,进门时各自捧着一瓶红梅,“张大哥和老公公送我们。”晶莹润透细瓷花瓶中花吐胭脂,香欺兰蕙,映着小哥儿俩红苹果似笑颜,分外美观。
西园邻居这般客气有礼,徐郴和陆芸自然也周到殷勤。徐郴亲笔写了谢贴,陆芸命人煎了各样细粥,可口小菜,送至西园,“老人家食粥,极补养。”家里有老人,饮食要精细些方好。
阿迟跟陆芸身边学管家,肚中偷笑。老人家?那位老伯伯,不是,那位老爷爷若是打起架来,估计十几二十个小伙子都近不得他身。让老爷爷喝粥,他肯么?
陆芸微笑教给女儿,“老公公是长辈,自然是该尊敬。邻舍再怎么仆役众多,两个大男人管着家,难免有不精细之处。咱们做邻居,旁忙帮不上,送些吃食表表心意罢了。”
阿迟很善解人意点头,“有些礼,轻了也不好,重了也不好,竟是只要恰当便可。”任何一个时代生活,如何请客、如何送礼都是必修课,少不了。做人么,一定要多多请客吃饭,吃好饭,以增进朋友感情,减少仇敌诽谤。送礼,则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时代自有关于人情往来、请客送礼陈俗旧规。像云间徐氏这样人家,是有旧例可查,有规矩可依,照做便是。阿迟整理过徐氏家族老亲旧戚、朋旧友人情往来,心里有数。
临窗炕上放着一张老红木矮脚炕桌,桌上放着书籍纸张、茶壶茶杯,墙壁处设着石青色锦缎靠背引枕。母女二人坐炕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家常,“娘亲,您说照着我这样子,继夫人可还满意?”继夫人前些时日有书信过来,命“好生教导阿迟,琴棋书画是末业,针黹纺织方是正务。”
陆芸打趣女儿,“继夫人要是针黹纺织,阿迟,你是针黹过去,还是纺织拿出手?”阿迟端起茶盏,慢吞吞说道:“幸亏我有亲爹娘护着,否则,岂不是惨了?”
爹娘真英明,远远避到南京,住凤凰台悠游渡日。如果跟着祖父住京城,朝夕面对继夫人,那该是怎样水深火热艰难岁月。继夫人今儿考考女工,明儿盘问盘问女四书,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估计自己想死心都有。
陆芸轻蔑笑笑,“且轮不着她作威作福呢。赵家虽是没什么人了,可徐氏自有家规,错不了。”继室想随意发作原配嫡子,当徐家、陆家是吃素不成。
阿迟颇有兴致凑近陆芸,“娘亲,当年外祖父外祖母是怎么想,才肯把您嫁给爹爹?那个,有后娘,不是很可怕么?”陆芸是陆家小女,娇养很,陆家二老怎么会舍把宝贝女儿嫁到徐家,服侍继婆婆呢。真心疼爱闺女爹娘,挑女婿时也会挑婆婆吧。
陆芸本是翻看家中账册,闻言顿了顿,嗔怪抬起头,“这也是你该问?”阿迟倚小卖小,嘻皮笑脸,“您甭害羞了,我不笑话您!说吧说吧,等着听呢。”
“等着听什么?”清朗男子声音响起,小丫头打起帘子,徐郴披着貂皮斗蓬走了进来。阿迟身手敏捷下了炕,跑过去替徐郴宽了大衣服,“爹爹,我问娘亲第一回见您时候是什么情形,她不肯说,还骂我。”阿迟把斗蓬递给侍女,伸出手捂嘴巴周围,作小喇叭状,好像不敢让陆芸听到似。
室内生着炉火,暖意融融,徐郴负手站着,微笑看着妻子,“我头回见你娘时候,是成化年间一个秋天。那时我们还京城,她只有十五六岁,穿着淡雅浅绿衣裙,站一丛墨菊前赏花。夕阳西下,阳光淡淡洒她身上……”人淡如菊。
菊圃,夕阳,秋光烂漫,风华正茂英俊少年,豆蔻年华美丽少女……阿迟崇拜看着自家爹娘,你们好浪漫啊。徐郴话还没说完,陆芸红了脸,“一个老没正经,一个小没正经!”徐郴笑着,不再往下说了。
阿迟何等有眼色,周到服侍徐郴炕上坐了,斟一杯热茶放他面前,曲膝行礼,“爹,娘,女儿告退。”一溜烟儿跑了。
阿迟笑吟吟回了房。心情真好,好想放声高歌,阿迟一个人乐了会儿,坐下抚琴。琴声似流淌小溪,又似飞翔小鸟,欢无比。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迟对面笑咪咪坐着位白胡子老公公。阿迟吃了一惊,“老爷爷,我侍女会被您吓着。”屋里突然多了个人,这些长深宅大院女孩儿们不得吓疯了呀。
华山老叟翻了个白眼,“我能被人发觉么?女娃娃,我若不想被人看见,便不会被人看见。莫说你家了,便是皇宫大内,我也能来去自如,知不知道?”
阿迟微笑,“原来如此,怪我见识浅薄了。老爷爷,承蒙您关爱舍弟,多谢您。”华山老叟得意玩着白胡子,“不值什么!小事一桩。”
阿迟站起身,斟了杯热茶递过去,“老爷爷,请用茶。”华山老叟接过茶盏,笑咪咪抿了一口。阿劢这臭小子始终不肯过来偷看,真是可惜了,女娃娃多好啊。
“老爷爷,您很久没过来了。”阿迟漫不经心说道。华山老叟一脸烦恼,“我徒孙不许……”才说了几个字,蓦住了嘴。老子被徒孙管着,太不威风了!
阿迟恬静笑笑,“老爷爷,您若笑话别人,他也不许,对不对?若是飞檐走壁,登堂入室,他也不许。”华山老叟哼了一声,不耐烦说道:“年纪轻轻,啰哩八嗦。”也不知是说谁。
华山老叟是小孩脾气,没一会儿就又高高兴兴,“女娃娃,我徒孙前日得了一把名琴,名为大圣遗音,璀璨古穆,金徽玉轸,好看很。女娃娃,过几天我家请客,你也来吧,试试这把大圣遗音。”
阿迟有些疑惑,贵府只有您和令徒孙两个大男人,我怎么去做客?好像很不方便吧。华山老叟笑咪咪看着她,“我徒弟妹妹明后日便到了,她么,你叫她姑姑好了。”
第二天,西园。
“老爷子,仲凯,你们两个怎么过日子?”张憇甫一进入正房,还没坐下,便关切询问起来,连珠炮似问着话,“日常起居是谁打理?服侍可还心?老爷子,仲凯,你们好像瘦了。”
她梳着倭堕髻,髻上一只展翅欲飞赤金凤凰,凤眼以黑宝石镶就,流光溢彩。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长袄,脸蛋红扑扑,生机勃勃,神采飞扬。
张劢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堂姑母向来心直口,性情爽朗,听她老人家意思,是以为自己和师公吃不饱穿不暖么?大男人又怎么了,有管事,有管事婆子,仆役侍女一大群,难不成我们还会挨饿受冻。
华山老叟向来不爱跟张憇一起玩,打了个哈哈,走了。张劢笑着问道:“姑姑,您怎一个人来了,姑丈呢?”张憇不经意说道:“他和工部人一见面,说起什么治理淮水,饭都顾不上吃了。仲凯,不必理他,他一向如此。”
张憇夫婿是安家公子,名为安骥,一生醉心于水利,再没旁爱好。他原京城工部任都水司主事,因治理淮水不利,被免了职。他也从不把官职放心上,虽免了职,依旧潜心钻研淮水治理。这不,才到南京,还没和张劢见面,已经跑到南京工部请教治水能人去了。
张憇身边只有婆子、丫头服侍着,并没旁人。虽有两三个年龄小,看着也是丫头打扮。张劢问道:“姑姑,您信上不是说,带着小表妹一起来么?”人呢,姑姑您把小表妹丢到哪了。
“冾儿和她爹一处。”张憇提起小女儿,无忧无虑脸上有了丝烦恼,“冾儿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儿家,竟跟她爹似心心念念于治水。仲凯,冾儿真淘气。”
张憇很幸运,娘家时父母疼爱、兄长娇惯,出嫁后夫婿待她一心一意,又育有两子两女,十分美满。长子安况、次子安凛、长女安凌都已成亲,只有幼女安冾年纪尚小,带身边。
张劢安慰道:“冾儿自小便有才气,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姑姑您何必拘束她。”张憇赌气道:“由她去吧,我早已不管了。”张劢微笑劝解,张憇哪会真不待见小女儿,气早平了。
傍晚时分,安骥父女方姗姗而来。安骥一身青色棉袍,相貌清癯秀雅,颇有些超凡脱俗味道。安冾跟他长很像,清清秀秀,身材修长,是位与众不同小姑娘。
行礼厮见毕,饮宴接风。华山老叟跑出去会友,并没陪客,安骥、张憇知他是世外高人,自不能以凡俗之礼强求,并没意。饮宴过后,安骥、张憇、安洽早早沐浴安歇了。
张憇生性好客,没两天就列出来长长一串名单,开始派送请贴,“程御史是一定要请,是兄长外家呢。”“徐家也是一定要请,远亲不如近邻。”“武安侯府和魏国公府向有交情,要请。”“仲凯同僚家眷,那是一定要应酬。”
西园宴请女客,这可是头一遭。到了正日子,西园内宅花厅一团锦绣,一片详和,暖暖和和大花厅里,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夫人太太、小姐姑娘们云集,客客气气叙着话。张憇穿梭人群中,每位来客她都满面春风打了招呼,人人感觉宾至如归。
冯姝被关家里绣嫁妆,不能来凑这份热闹。程希、冯婉拉着阿迟,带着一众侍女,把西园美景欣赏了个遍。兴之后,安冾亲自来请,“久闻几位姐姐才名,请来鉴赏大圣遗音。”
安冾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皮肤白皙细腻,眼眸清澈灵动,打扮素净雅致,很讨人喜欢。程希、冯婉虽不擅琴,大圣遗音盛名也有所耳闻,欣然赴约。
大圣遗音是中唐名琴,九德兼备,集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九种美好音色、韵味于一器,为难得。有机会一睹庐山真面目,谁会不愿意呢?
西园琴房高楼之上,古朴优雅,静谧清幽。案几上一把古琴,神农式,梧桐木斫,琴背上有行草“大圣遗音”四个字,样式浑厚优美,显非凡品。
安冾斯文笑着,“我平日只喜欢看些杂书,琴棋书画竟是一窍不通。几位姐姐才气都是好,今日我有耳福了。”安安静静坐了下来,准备洗耳恭听。
程希、冯婉虽是艳羡名琴,却也有自知之明,不擅此道,岂能献丑?都推辞了,也坐下来打算当听众。冯婉是心中暗想,我才不弹琴呢,才不要被别人嘲笑。
阿迟盥了手,焚了香,端坐抚了一曲,琴音爽朗清澈,不同凡响。曲罢,程希、冯婉、安冾都击节赞赏,“人间能得几回闻!”阿迟谦虚了几句,何谓大圣遗音?“舜与文王、孔子之遗也”,既然以这四个字为名,可见琴音不同寻常。不只是我,任是哪位,抚出来音乐都会异常动听。
安冾和冯婉年纪差不多,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会儿悄悄话,商量着要去采梅花来,命人煮梅花粥。程希和阿迟都笑,真是孩子心性,才听完琴曲,就惦记上吃了。
安冾和冯婉走后,程家侍女面色慌张走了来,“大小姐,二小姐花房崴了脚。”程希再不喜欢程帛,到底是同父姐妹,不能弃她于不顾,只好别过阿迟,去了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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