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爱不悟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茯苓半夏
杜箬总算睁开了眼睛,但是眼里已经是空乏一片,刚刚浮起的一点波澜情绪仿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她又摇了摇头,低低说:“很困,不谈了行不行?明天我要去看我妈…嗯……睡吧…”随后她便翻过身背对郑小冉,很快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郑小冉那晚却失眠了半夜,想着杜箬的事,想着她自己的事,最后抽出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那串熟悉到骨髓的数字。
乔安明天还没亮就已经醒在床上,其实最近他也一直没有睡好,再加上上了年纪,精力不如从前,所以缺觉厉害,难免有些昏沉沉的觉得累,可是今天他却格外清醒。
自从杜箬跟他提了分手之后,他便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
眼看着指针指向五点,他开始起床换衣服,最简单的白底棉质衫,翻过来的领口镶着窄窄的一圈藏青色条纹,他常年都是西装衬衣这样正式的装束,虽然气场很强,但是整个人给人感觉都有些冷森的刻板,所以今天突然穿得如此休闲,气色也显得年轻了几分。
在镜子前打量了一番,他开始取了剃须刀小心的剃胡子…整整折腾了大半个钟头才总算弄完,最后取了手机和钱包下楼。
小张已经把车停在了主楼门口,见到乔安明出来,他赶紧开了车门再迎上去,而乔安明没有说话,只是朝前走。
小张往他身后看了看,有些惊讶地问:“乔总,您的行李呢?还在屋里?”
乔安明的脚步没有停,躬身上车,很清淡的回答:“没有行李,就这样去吧…”
小张有些犯愣,他不知道乔安明要去哪里,只知道要送他去机场,既然去机场,大多数情况是要出差吧,可他是七点四十分的航班,距离现在还有将近两个小时,而乔安明一般到机场的终点掐得都很准,因为他时间宝贵,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可是今天居然提早了两小时出发,小张站在原地,觉得今天的老板有些奇怪。
那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但时辰接近六点,沉青色的天际有些泛红,感觉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阵深蓝色的雾气中,就连停车位旁的绿色草坪都像染了蓝色的霜,而乔安明已经坐到了车里,背靠着皮椅,脸色不是很好,但精神看上去不错。
小张杵了几秒,见乔安明坐着不动,便坐上车出发。
乔安明的家在郊区,所以离机场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一路上他都维持那个姿势坐着。小张遇到红灯,车子停下来,便会通过后视镜偷偷看后座上的乔安明, 他似乎闭着眼睛,突然开口:“知不知道我今天去哪里?”
小张一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到,刚好红灯变绿灯,后面的车里狂按了几声喇叭,小张才反应过来,踩着油门开出去,嘴里却支吾地问:“乔总,不好意思,您刚才问我什么?”
乔安明总算动了动,身子侧过去,用一只胳膊靠在车窗上,撑住下巴,却没有问问题,而是直接回答:“我今天去宣城。”
这回小张是听清楚了,可是心里更是紧张得接不上话,他知道杜箬的家乡是宣城,也看了报纸和网站,他和杜箬的事已经被各路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而顾澜还在医院里,他居然挑这个节骨眼去宣城,什么意思?
所以小张越想越糊涂,又不敢问,只能不说话,蒙着头开车。
到了航站楼门口,乔安明轻便地下车,背影挺得很直,很快就要没入人群里。小张突然追上去喊:“乔总,您没有带行李,是不是当天返回?我大概需要什么时候在机场等您?”
乔安明脚步停住,回头朝小张挥了挥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没买回程机票,所以你不必来接我…”
……
小张“哦”了一声,却依旧站在入口处看着乔安明的身影,他那一抹白色的挺拔,很快被人群淹没,但小张一直记得那天早晨乔安明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整个人都好像被设置了一个固定程序,没什么情绪波动,但是脸色严肃,有些透着悲怆的深沉。
天微亮,郑小冉醒过来,发现身旁的人已经不见,她“滋溜”一声钻出蚊帐,喊了几声“杜箬”,拥挤的空间里没有一点回声,心里一沉,立刻吸着鞋子跑出院子,因为跑得太急,凉鞋的扣带没有系,一时不慎踩到,整个人往前冲,膝盖就不小心撞到了门角,钻心的疼啊…
郑小冉“嘶嘶”吟了一声,抬头却看到老槐树下蜷缩着一个身影,杜箬踩着拖鞋坐在树下面,头低着,双手撑着花坛的水泥边缘,清晨的巷口吹过轻微的风,很轻易地将她垂下的头发飘起来,头顶的稀朗枝叶也跟着抖动,而她穿着白色的睡衣,整个人瘦小地坐在那里,像是被大树荫包裹着的一个小小斑点。
郑小冉陪了杜箬半天一夜,感觉她始终没什么表情,仿佛脸部的五官被僵硬的冻住,话也不多,全身都是湿漉漉的瑟意,太不正常了,照理她应该哭,可是郑小冉发现,她似乎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现在这个小斑点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树下面,那时候的天刚刚亮,她就被笼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这样有些虚幻的杜箬,让郑小冉既心疼,又担心。
她走过去,说:“杜箬,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在这里做什么?”
花坛上的人抬起头,眼底一片黯淡,一只手臂无力的抬起,指着郑小冉脚踩的地方,似乎花大力气咽了一口口水,尝试着开口:“那里…你站的地方,夏天太热的时候,我们全家就会把小桌子搬出来,在树底下吃饭…”
郑小冉一听这话,眼眶瞬间就潮湿起来,为杜箬这突然说的事情,也为她这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她走过去,坐到她身旁,忍着哭音说:“…你这嗓子,还是别说话了,也别去看阿姨了,一会儿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估计累得扁桃体发炎了…”
杜箬又咽了一口口水,其实嗓子真的已经肿痛得很,但是她仍然强撑着说:“我要去看看她,我一直没敢去…但是我得去…”
“别去了,看了又能怎样,你还怀着孩子,那种地方,少去的好…”
杜箬还想说什么,可是因为喉咙太过疼,她便只能吞咽着摇了摇头。
执爱不悟 V077 太平间
最后总算劝杜箬喝了一碗粥,她仍是坚持要去医院看陆霜凤,郑小冉拦不住,只能硬着头皮陪她去。
其实太平间那地方不是随便可以进出的,但是杜箬在医院里也有些熟了,再者医生可怜她,便破例让她带着郑小冉去看一眼。
有专门的人员陪着,坐走廊最尽头的那架电梯去地下一层。
那是盛夏的七月,暑气燥热得很,可是电梯门一打开,郑小冉已经觉得脊背上阴嗖嗖,好在灯光打得很亮,硕大的白色节能灯一盏盏接连着蔓延到走廊的尽头,可惜是白光,照着墙面上有些斑驳的绿色油漆,眼前这场景,寒涩得郑小冉忍不住颤抖。
工作人员走在最前面,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牌子和钥匙,他率先从电梯里走出去,嘴里很随意的说:“走吧,就在前面,这地方有点冷…”
郑小冉其实胆子很小,所以脚步已经缩在电梯里,可杜箬却面无表情地跟着工作人员走了出去,郑小冉咬咬牙,也只能扛着大跨步跟上,拽住杜箬的手臂。
其实通往太平间的走廊不长,但可能因为灯光太刺眼,感觉那窄窄的廊子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光带,郑小冉屏住呼吸,紧紧拽住杜箬的手,头皮一阵阵发麻,恨不能自己连走路都不发出声音。
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员又开始说话:“好像我听说是车祸吧?赔偿都谈了吗?遗体呆在这里都有规定的,过了规定的时间医院就只能按照条例拉去火葬,所以家属你们别拖着,拖到最后对你们没好处…”
工作人员的声音不大,且可能因为他经常在这地方出入,所以情绪完全不受影响,谈话的口气都像在拉家常,只是走廊狭窄,几乎可以听到回音。
杜箬一路都是那表情,不说话,抿着唇,仿佛脚步都是一个频率,那工作人员见她不搭腔,便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很快就走到门口,金属的一扇宽门,门上钉着一块蓝色的漆面牌子,写着“太平间”几个字。
郑小冉差点就要逃了,这三个字只在鬼故事或者恐怖电影里看到,真的临到自己面前,她寒得牙齿都要打架。
可是工作人员不会理会他们的情绪,掏出那窜钥匙,翻了一下牌子。
“编号312,嗯,找到了,跟我进去吧…”遂用钥匙打开门,一阵更冷的冷气扑面而来,郑小冉是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抖,眼睛一闭,感觉脸上的皮肤被冷气醺得适应了才敢睁开眼睛,将头慢慢探进去,很大的一个封闭空间,灯光有些暗,一面墙上全是雪柜,像一个个方形的抽屉,而每个“抽屉”上面都挂着一个白色的牌子。
那工作人员在那排雪柜前走了一遍,嘴里念念有词:“#312…#312……在哪儿呢?…”
杜箬也一直站在门口,眼前的一切都感觉被蒙在一层薄纱里,那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在雾气中,终于停下脚步,对着一个雪柜喊:“啊找到了,312号,就这个…”
她的手一直被郑小冉握住,见那工作人员去拉雪柜的拉环,杜箬突然手指一缩,转身就往外走…郑小冉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心一空,等回神,杜箬已经快步要走到电梯口。
“喂,杜箬,你不看了?喂……你等等我…”
可是眼前的人脚步越来越快,若不是因为大腹便便行动不便,她肯定就飞奔起来了,所以最终郑小冉还是没有赶上,杜箬闪进电梯,很快就摁了关闭键消失。
郑小冉等着下一班电梯上楼,气喘吁吁地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汗都出来了,依旧没有找到杜箬的人,她只能给她打电话,可是电话不通,该死的她不接,没办法,郑小冉只能一路寻着往医院外面跑,总算看到那枚白色的消瘦身影站在医院门口的马路面前…一辆辆车飞驰而过,摩擦带动的风吹起她裙角的边缘…她的头发依旧很乱,跟着裙角往一个方向飘逸…
郑小冉叹口气,走上前,软软地说:“不看了吧,事情已经这样,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杜箬不说话,就一直站在那里,目光冷冷看着马路的中央,郑小冉以为她是因为恐惧,所以轻揽她的肩膀,刻意轻快地岔开话题:“要不我陪你去看下喉咙?喉咙要看哪个科?耳鼻喉?”杜箬的眼珠却动了动,扭头看着郑小冉,嘶哑的声音说:“我妈就是在这里出的车祸…那时候地上流了一滩血…”
郑小冉心口一惊,眼光立刻飞到马路中央,车来人往,黑色的柏油路面,空空荡荡。
最后郑小冉还是没有本事劝得了杜箬去看下她的喉咙,但她提出要去看弟弟,便也由着她,所以两人又并排往血液科走,还没到病房门口,杜箬只感觉身旁冲出一个人,一把拽住杜箬的胳膊…
郑小冉是被吓到了,应该说她从太平间出来,到现在那小心肝还没恢复正常的跳动频率,所以突然面前被拦了一个人,她还没反应,眼前那人却毫无征兆地“扑通”跪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杜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发发善心,放过我男人…”
心惊肉跳的早晨啊,郑小冉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破裂了,这是要怎样?上演古代剧里的拦路伸冤吗?
杜箬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脸色很冷淡,一只手臂因为被面前那女人拉着,所以身体不和谐地往下倾,要不是郑小冉拽住她,她肯定就摔下去了。
郑小冉有些火了,扒开那女人拽住杜箬的手指,冷冷道:“怎么回事呢?你是谁?突然这样跪在别人面前,拍戏啊?”
那女人没搭理,应该说是哭得很投入,额前的糟乱刘海被汗水浸湿,有些黝黑的脸上也是泪,一块块地糊在一起,五官因为哭得太揪心都纠到一块,那模样,着实让人觉得同情。
郑小冉已经有些猜到面前跪着的人是谁了,应该是肇事司机的家属。
果不其然,那女人的手被郑小冉扒开之后,索性又额头点地的磕拜了几声。
“…我知道我男人撞死了人,但是他也不是故意的…我身体不好,只能在家打打散工,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所以你要我们赔钱,我们根本赔不起…”
杜箬眼皮动了动,似乎想说话,但喉咙实在太疼,她便也懒得说。
郑小冉是彻底火了,指着地上那女人就回击:“你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抵消了?这是一条人命啊,人命关天,你就算赔钱也抚平不了她的伤,你居然还有脸来求人,赶紧走,这里是医院,一会儿就有保安来赶你…”
可是那女人明显不依不挠,直接拽过身后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齐刷刷三个人跪到杜箬面前。
“…我知道人命赔不了,但是我们确实没有钱,我男人是帮运输公司开卡车的,医院在市区,照理卡车不能通行,可是前天他揽了一趟私活,所以要赶着回公司装货,就想抄近路从医院门口穿过去…谁知道就有人突然冲出来…”
女人哭声很响,周围已经聚了一帮人,其中有好些是看热闹的小护士,这次居然奇迹般的没有拦,可是杜箬始终面无表情,嘴唇抿得很紧,如果郑小冉不是看到她因为吞咽动作而不断上下浮动的喉咙突起,她都怀疑身旁站着的人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感官情绪。
那女人见杜箬没有说话,但似乎也没有排斥,便哭得更卖力,直接摁住身旁两个孩子的头不断磕,嘴里含糊其辞地喊:“拜拜,拜拜阿姨…叫她放过爸爸…”
那两个孩子都不大,一个大约三岁的样子,另外一个似乎刚会走路,穿着皱得不成模样的布衫,被旁边的女人摁住头,僵硬而又懵懂地磕了几声。
那场面极其悲壮,周围的人群指指点点,有同情,有叹息。
郑小冉都看不下去了,别过头,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要哭出来,杜箬总算垂眸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脸上的皮肤也很黑,应该是常年在外晒的缘故,只是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
女人见杜箬有些反应,挪着膝盖就移到她面前,再次拽住她的胳膊哭喊:“我们一家三口,就靠我男人一个人赚钱,现在货运公司拖着不肯赔,我男人还在拘留所…我们没钱,逼死了,要么我们拿命抵,要么我男人去坐牢!可是孩子这么小,你也大着肚子要当妈了,忍心孩子这么小就看不到爸爸吗?”
……
似乎被说到痛处,杜箬的嘴角动了动,胳膊使劲地想要拽出来,可是一用力,整个人就觉得头晕目眩,很快往后倒……
后背被托住,模糊中听到郑小冉焦急高亢的喊声:“护士,医生……有人晕倒,护士…”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也被灭了灯,杜箬一路都捏得很紧的五指松开,身体软软松了下去…
她已经很累了,病痛不堪,疲惫无力,好像就这样一头栽过去不再醒…可是仿佛又开始做梦,梦到身体被人抱起,一侧脸磕到有些硬的胸口,清雅的气息,她最近睡梦中都不敢牵连出来的味道,如此温暖到她都想睡过去的怀抱…
然后开始奔跑,不是她跑,她跑不了,肚子太大,她现在就是一只笨重的企鹅,那是谁跑?是怀抱在跑,她仿佛躺在一片柔云里,身体随着奔跑的频率颠簸摇晃,似乎还能听到沉重的呼吸,最后越跑越快,仿佛要飞起来…她觉得那感觉好得不像话,她都不想醒过来,所以头一沉,朦胧地便睡了过去…
杜箬是被冻醒的,意识渐渐恢复,只是眼皮很沉,她不想睁眼睛,可是全身感觉都在发寒,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抖,最后头一偏,额头上似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滑下去,“咔…”的一声落到耳边,她就那样被吓醒了。
首先睁开眼睛,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和吊灯,手指动了动,感觉被谁握住,之后听到熟悉的男声,有些焦虑的柔意。
“杜箬,你醒了?”
她觉得应该是幻觉,冷到都有了幻觉,所以她没有动,眼睛很快又闭了上去,但是那声音又响起,更加的温柔,像在喃呢:“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我叫医生?”
随后一个又冰又冷的东西被压到她的额头,杜箬又被吓得睁开眼睛,先是刺烈的一点光,然后才是那张冷峻刚毅的脸…像是心口有个点被硬生生的揭起,微微疼泛出来,之后越来越剧烈,极速蔓延,遍布全身…
她没有想到他真会来,他们俩的事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以他的身份,这样的节骨眼上赶过来,无疑是不理智的疯狂,而且任佩茵也说顾澜还在医院,他们毕竟还是夫妻,而他居然真的就这样扔下一切来了。
杜箬都不敢动了,也不敢眨眼睛,怕自己这依旧是幻觉,只是想要说话,可是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到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那样抿着唇不断的吞咽口水,可是越吞越疼。
乔安明握住她的手,捏得很紧,所有的情绪和话语都仿佛一瞬间消失,他拼凑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断用手指摩擦着她的掌心,周身的落寞和寒凉,微微低着头,像是一个犯了大错要在教父面前忏悔的信徒。
郑小冉已经把事情的大概跟乔安明说了一遍,他也已经知道顾澜给杜家寄了照片,也知道了她母亲因为这事出了意外,所以他这半天守在杜箬床边,看着她那张消瘦憔悴到不像样的脸,不断的责备自己,为什么总是最后一个出现,总不能在她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
现在她醒了,眼皮撑不开,微微睁着,嘴皮有些干裂,但是她一只不说话,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乔安明。乔安明记得杜箬的那双眼睛,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酒吧街的底下车库,她站在他车前换衣服,最后将头发散下来,补了口红,冲着车玻璃抿着红唇比了一个笑容,而那双不算大,但很迷离明亮的眼睛就因为那洋溢的笑容而微微弯了一个向下垂的弧度。
乔安明那时候坐在车里很淡然地看着她的脸,有些惊艳,且有点心有余悸,现在回想,不得不承认他那时候就已经被她吸引,可是现在她就躺在自己面前,小腹隆起,脸色苍白,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不再会笑,而是微眯着合合张张,像是蒙了一层灰色的雾。
他这半天坐在床前,不断在脑里编排劝她的话,怕她哭,怕她闹,怕她绝望的离开自己,可是她竟然睁开眼,就这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
乔安明都有些懵了,被她那看似无力,却直戳人心的目光看得心里都发慌,最后只能捻着她的手指,俯身凑到她的耳边,问:“ 你已经睡了半天,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杜箬依旧不说话,乔安明不放弃,继续:“你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喉咙都化脓红肿了,所以会有些疼,下午给你挂了一瓶点滴,先消消炎…”
话说到一半,杜箬依旧没反应,但总算眼光挪到了别处,乔安明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柔声的说:“…因为要顾虑到孩子,所以没有给你挂退烧药,医生说先物理降温试试…”
杜箬听到“孩子”两个字,将手从乔安明的掌中抽出来,很快覆上自己的小腹,随后眼光闪了闪,转头继续看着乔安明,嘴皮在动,似乎在说话,但是喉咙发炎红肿,所以挤出来的字含糊不清,乔安明心疼得紧,倾身凑到她耳边,依旧霸道地握住她的手说:“别讲话,越讲越疼…”
她不愿意,性子又急,硬是扯着喉咙要发声,最后总算从牙齿间挤出了两个字,声音低若蚊蝇,但乔安明却听清了。
她说:“出去!”
他眉头一皱,太多的难过涌上心头,却依旧抓紧她的手不松。
杜箬心里有道不明的恨意,从四面八方一起涌过来,继续扯着沙哑闷涩的声音喊:“出去…出去…”这次一连喊了两声,用的力气太大,开始剧烈的咳嗽,可是越咳喉咙越疼…整个身体开始颤抖,额头的冰袋滑下去,苍白的皮肤上覆着一层密密的水汽…
乔安明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敢怒,不敢多说话再勾起她的情绪,只能将冰袋摁在她的额头,顺着她的性子哄:“还没退烧,别先赶我走,再说你赶也没有用,我不会走…”他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又像是在耍赖皮的碎碎念,一边说还一边将冰袋翻了一个身,更加刺寒的温度渗入额头的血管里。
杜箬被烧得昏昏沉沉的意识寒得醒了几分,还想说话,乔安明却将她肩头的薄毯往上拉了拉,用透着几分无奈的口吻:“好了,喉咙都哑成这样还要说话,就算你再不想见我,也得考虑肚子里的孩子…”
他这么聪明,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所以一听到“孩子”,杜箬便真的闭了嘴,只是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拽出来,伸进毯子里,吃力地翻了一个身,留给乔安明一个背影,不再多说一句话…
房间里打了冷气,小城的市医院,硬件设施有些老旧,所以风口的格栅里发出呼呼声…乔安明看着杜箬的背影发愣,还想说什么,但见她情绪稳定下去,便不舍得破坏这表面的平静。
兴许是因为药性,也可能是因为杜箬烧得昏昏沉沉,所以很快又睡了过去,乔安明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很快又返回病房,那时候她已经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舒缓,他轻轻走到她面前的床沿坐下,依旧像下午一样寻到她手,握在掌心,心里才总算安稳几分。
他以为她电话里提分手只是一时赌气,可是来了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况这么糟糕,已经到了他无法逆转的地步,所以他沉郁了半天,已经毫无办法。
但是他仍然不想放手,卯着劲,就想这么一意孤行下去。
他还记得杜箬回宣城前的样子,被他养胖了很多,笑起来都似乎可以看到一点点褶皱的双下巴,可是才短短几天时间,床上的人就已经被折腾成这样子,瘦,黑,无力且枯槁,像朵蔫了水气的花。
他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她养胖那么点肉…乔安明从心里开始一点点泛疼,双手捏着她的手指。他还记得他临回崇州的前一晚刚帮她剪过手指甲,那段时间她变得有些懒,他还老嘲笑她要生女儿,懒得都不愿意自己剪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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