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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熙禾
从前,叶连翘总以为,若是有一天自己真的定下了亲事,心中必定如风起云涌,不说寝食难安,至少也会心心念念地琢磨,毕竟,对这个年代的姑娘们来说,这真真儿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真到了这一天,她却发现,自己居然非常平静。
没有抗拒,当然,也不曾非常喜悦,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便是,她有点不甘心。
她很清楚,某位仁兄虽然应承了会尽量收敛自己的坏脾气,但性子这种事,绝对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卫策那家伙,不是才刚刚开始改吗?还没改好呢,她这边,怎么能轻易就点了头?
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但无论怎么说,此事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她不是那起过了才后悔的人, 事情定下,也算是安了心,又用不着再被叶家老爹催着回医馆,便可塌下心思来,忙活自己手头的工夫。
据说,这年代的那女定亲之后成亲之前,是不可轻易见面的,离明年夏秋,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正好,她便趁此机会瞧瞧卫策究竟是不是真心收敛他那臭脾性,倘若到了那时,他仍旧是那副黑面神的模样——哼,跟他没完!
叶连翘坐在自己屋里,一手搂着小丁香,心里暗暗地琢磨。
一想到保不齐那时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揍卫策一顿,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痛快起来,甚至在考虑最近是不是该去学点功夫什么的,省得彼时自个儿揍他揍得气喘如牛,于他而言,却好像是在挠痒痒。
她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怀里的小丁香便抬头很鄙视地瞟她一眼:“二姐,你还能有点出息吗?给旁人晓得了,还以为你嫁不出去,如今终于找到个冤大头呢!”
“滚!”
叶连翘在她脑瓜顶狠狠地拍了一掌,皱着眉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咱们村儿或是清南县,哪里有学功夫的地方吗?我……”
“学功夫干嘛?”
话音未落,秦氏从外边推门走了进来。
她手里捧着个盛装针线布头的簸箕,笑吟吟的:“瞧见你俩屋里还亮着灯,我便来瞧瞧。连翘也倒罢了,惯来是个晚睡的,丁香你却为何还不歇下?”
“我看我姐发傻呢。”
小丁香想也没想,咧嘴笑道。
秦氏很给她面子,也跟着乐出声来,将那簸箕往桌上一搁,朝叶连翘脸上张了张:“上回你卫大娘来提,我见你脸色委实不好看,还以为你不愿意,此番怎的又转了念头?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如今那卫策在府衙里谋事,也算是有了份前途,而且,听你卫大娘说,仿佛那知府大人很是看重他,瞧她那神气,应当不是吹嘘,先前,是我将他看轻了。”
叶连翘没接她的话茬,站起身斟了碗茶与她:“秦姨喝口水,这茶泡了三四道了,味道已然很淡,即便喝两口,夜里也不至于走了困——这么晚过来,秦姨找我有事吧?”
秦氏果真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将桌上那簸箕拍了拍:“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咱们虽是普通百姓人家,但这一辈子的大事,却也马虎不得。这年头,家家户户的姑娘出嫁前,都要自个儿绣嫁衣,好不好的倒在其次,最重要是得有那么个意思。听你爹说,你的针线活儿一向做得不错,冬葵也告诉我,从前你没做那美容养颜营生时,就靠给人做针线贴补家用,想来这事,应是难不倒你?”
“呃……”
叶连翘有点尴尬又有点为难,伸手挠了挠头皮。
绣嫁衣?开什么玩笑,她手笨得很,可不想把自己扎得鲜血直流!
她偷偷瞟了小丁香一眼,脸上挤出一丝笑:“秦姨,这个我恐怕……没工夫。”
幸亏秦氏也没为难她,顺顺当当将话头接了过去:“我晓得你在松年堂里事忙,让你腾出空儿来只怕难了些。还好,我同你一样,也是母亲去得早,打小儿与我爹相依为命,缝缝补补的,手工虽不精美,却也过得去。横竖如今媒子才上门头一回,离明年夏秋时间还充裕,我多帮着你一些也就完了。”
说着她又稍稍凑近了点,压低喉咙道:“不过你也别躲懒得太过,怎么也得动两针才行。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同我讲,咱们商量着来办。”
叶连翘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与她道了声谢。
她二人议论些琐碎事,小丁香听着没趣儿,无聊得紧,干脆走去榻上睡了。
秦氏很体贴地跟过去,替她仔细掖好被角,然后便又回到叶连翘身边。
“若是你这会子还不困,要不,咱们这就来试试?没见我把针线箩都带来了吗?”
叶连翘一个头两个大,想想也觉得发烦,却明白她这是在帮自己,不好推辞,唯有勉强点了点头。
秦氏就从簸箕里取了针线出来,一边不紧不慢地穿针引线,一边与她闲话家常。
“你爹这几天,真是兴头足。”
她勾唇微笑道:“短短几个月,一儿一女的终身大事都有了着落,他真个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你是没瞧见他那劲头,白日里在医馆中给人瞧病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平常同我说话,但凡沾着你和冬葵的名字一点边儿,立马就滔滔不绝,直言自己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冬葵娶媳妇,自然是得好生操持一番,但他也没预备亏了你,咱家虽不富裕,但那嫁妆上头,是绝对不会待薄了你的。”
这一点,叶连翘心里也是有数的。
怎么说呢?大抵人与人相处,喜好与厌恶,原本就无法泾渭分明。譬如说她与叶谦,两父女间的确有些矛盾,这不是假的,叶谦事事都想做主、容不得她一个不字、将面皮看得比天还大之类种种行径,也实实让她颇有微词,但即便是这样,她仍然不能否认,自己这个爹爹,一直在尽力想要对孩子们好一些——虽然他的好,她与冬葵和丁香三个孩子,未必能接受得了。
矛盾固然是存在的,可她又不是一辈子都得留在叶谦身边,眼下多半也不必再回自家医馆了,这大半年,她真心愿意同叶谦好好儿相处。
想到这里,叶连翘便笑了一笑,客套地对秦氏道:“其实嫁妆多少,我是真不计较的。我爹的医馆刚开张几个月,虽然他医术好,如今也逐渐得了城里百姓们信任,但毕竟万事开头难。他为了开医馆,已花了不少钱,现下又在修葺房子、给我哥置办聘礼,等到我哥成亲时,少不得又有一笔大开销。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光是想一想,我都替他觉得心疼。若他手头实在紧,少给我一些,我也没话说。”
“这怎么行呢?”
秦氏手上一顿,往她脸上觑了觑:“嫁妆多寡,你虽不计较,但若太少,将来你去了别人家,便难免挺不直腰杆。你爹说了,这上头不能省呢!”
叶连翘没从她语气里听出多少诚意,却也未曾想太多,抿唇道:“我没经过事,也许说得不对,不过我觉得,卫大娘待我不错,往后应当也不至于为难我。”r1152





娇颜 第一百九十话 敷衍
小孩子的睡眠向来最是沉稳踏实,小丁香脑袋沾着枕头没半刻,呼吸便渐渐变得悠长,偶尔还咂两下嘴,不知睡梦里又梦到吃什么好东西。
秦氏与叶连翘两个在灯下对坐,手里那针线捏了许久,却像是始终穿不过去似的,只管搁在手心。
她抬了抬头,像是思忖了片刻,继而笑着道:“你这话,倒是也没错,你卫大娘,的确是个实诚人,我素日瞧着,她是真心很欢喜你。人说女子出嫁,最怕便是遇上个恶婆婆,我运道好,没遇上这等烦恼,猜逢着将来你的日子,该是也会过得舒心。”
叶连翘唇角微弯,没有说话,只轻点了一下头。
那一头,秦氏又接着道:“你爹那一腔心思,全都搁在了你们兄妹三个身上,只想你们往后能过得好,旁的事,他压根儿考虑不到,也没工夫往那上头想。比如头先你说的那些话,我便觉得很有道理,咱家的家底儿原就不厚,来年你和冬葵一娶一嫁,铁定得花去一大笔钱,往后家里的日子,可就要紧紧巴巴了。”
叶连翘从她话中听出某种意思,暗地里皱了皱眉,脸上却是半点没露出来:“要我说,秦姨也不必忧心得太过,凭我爹的好医术,往后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我还等着将来你俩再给我们兄妹添几个弟弟妹妹,到那时,咱家便热闹有趣了。”
始终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往她盼着的那个方向去。
“怎地拿我打趣?”
秦氏含嗔带笑地睨她一眼,大发感叹:“连翘,这些话论理我不该同你讲,但这家里拢共三个女人,丁香年纪还太小,有些事,同她说了她也不懂,我便只能拿你当个知心人。先前我也同你爹提过的,我说,连翘是个有本事的孩子,最是会挣钱,那策小子如今也奔着好前程去了,他俩往后必然不要我们操心,他好歹也该多为我俩的下半辈子多考虑考虑,可……你爹哪里听得进去?”
叶连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后背上起了好一层鸡皮疙瘩。
秦氏的意思,她算是明白了。
要么就是指望她主动去跟叶谦说,不需要那么多的嫁妆,劝叶谦多替自己想想,要么,就是还惦记着她手里的那点子钱。
可为何这秦氏今日突然转了性?
从前,这女人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想当初,她不希望叶谦丢掉开医馆的心思,转而为叶连翘开美容铺子,便是去叶连翘面前,直截了当地把话说了出来,虽然很不讨人喜欢,却胜在够坦荡。
今日却是怎么了?如此委婉,有话还说一半留一半,这可不像她啊!
是觉得自己实在没占着理儿,难以理所当然地说出来,还是认为太直接,对这件事起不了任何帮助?
叶连翘逐渐地有点懂了。
她一直都晓得,秦氏这个人,将自己的利益看得非常重,只因她是将叶谦也一并考虑在内的,叶连翘虽然不喜,却也没什么话说,甚至心中还敬她勇于争取。
可今天叶连翘才发现,只要涉及自身利益,秦氏可以变成任何一种样子。无论是从前那个说话直接坦白的她,还是今日这个委婉的她,都只是她的一面而已,根据实际情况不断做调整,便可永远都游刃有余。
叶连翘心里委实有些不高兴,一边又暗笑自己不好伺候。倘若今日,秦氏仍旧如往常那般将自己的要求直接说出口,她恐怕同样会觉得不痛快。
一个后母,跑到继女面前来要求对方少要嫁妆,这叫什么事?当爹的给闺女置办嫁妆,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叶连翘不想再和秦氏多说,微微一笑:“是呢,秦姨你说的没错,我爹是个男人,心思自然没有你那么细,好些事想不到,那也十分正常。说实在的,我真想去跟我爹说,让他不要为我费那么多心思,可……我到底是个姑娘家,来年嫁人,也盼着能风光一回,再者……我也怕会寒了我爹的心,让他以为我不领情呀!这等事原是爹妈做主的,我哪能拧着来?”
话说,叶谦和秦氏这两口子,也是真真儿可笑。一个只想将自家闺女稳稳当当拿捏在手里,半点不让她自己做主,另一个,相处了这么长日子,还将继女当个傻子,以为随便两句话,便能哄得她如了自己的意——这算不算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秦氏面色如常,却是将手里的针线又放回了簸箕里。
叶连翘那话说得简略,却摆明了没有商量余地,她可以不动声色,但一时之间,却不想再在这屋子里待下去了。
说什么原是爹妈做主,不好拧着来?你拧着的时候还少吗?
“连翘你的话也对,哪个姑娘不想自己出嫁那日风光些?只要你嫁得好,你爹即便是花费大些,心里也高兴。”
她笑眯眯抱着簸箕站起身:“天晚了,这针线上头的事,咱明日再说吧,你早点休息要紧,明日去了松年堂,又是一场忙。对了,那姜掌柜面前,你也该多少透点口风,免得临到明年夏日才从那里辞了,弄得人家措手不及。”
叶连翘也跟着站起身,虚虚将她往门外送:“这个我想到了,等请了日子之后,再与姜掌柜说不迟,眼下却不好大张旗鼓地嚷嚷出来,叫人笑话——天儿的确不早了,秦姨赶紧歇着吧,你成天陪着我爹在医馆,却也没闲着哩。”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待秦氏出去,叶连翘便立刻关上门。
瞧秦氏那情形,仿佛是有点不快啊……若真生了气,不肯教她针线活儿了怎么办?
天可怜见,她这“心灵手巧针线好”的名声在外,若是去请教村里别的嫂子大姨,人家会不会把她当怪物看?
……
叶连翘没有理会秦氏那番没道理的话,却也没撂脸子给她,隔天一早起身后,照旧同她热热络络地说话,特地将之前万氏叮嘱她的那些,关于入冬后花田里几种花草该如何照应的话,又同她说了一遍,这才出门往松年堂而去。
那花田里的出产,除了叶连翘自己留用的一部分和交给村里的两成之外,剩下的收入,全被秦氏握在手里,让她多花点心思,叶连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去到松年堂,迎面正撞上曹师傅忙忙地往外赶,看见她,曹师傅便将脚步停了下来,笑呵呵道:“趁着天早,我往药市去一趟,丫头要不要随我一起?纪灵儿昨夜同我闹了半晌,也是要去的。”
“您又去药市干嘛?”叶连翘问。
“年年腊月初一,药市里都有一场药会,外地有许多药贩子都会赶来,咱们本地的大小药铺也都参与,若是趁那时找到些珍稀的好药,再下几笔单子,来年对买卖是有好处的。姜猴子那笨蛋不懂药,又懒,每年都把这事丢给我打理,今天是各药铺选位置的日子,我便去瞧瞧,虽说咱们铺子的位置没人敢抢,终究是先定下来好些。”
说着便又凑近些:“纪灵儿嚷嚷着许久没见你了,难得今儿随我一起出门,你不去同她碰个头?我瞧那丫头惦记你的紧,倒是你,甚少提她,莫不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
“您这话怎么说的?”
叶连翘笑了:“您明晓得这段时间松年堂有多忙,莫不是还挑我的理儿啊?我倒真想和纪灵见见面,只是不得空,今天……”
她说着便转头看了姜掌柜一眼。
“想去就去,瞧我作甚?”
姜掌柜狠狠给了曹师傅一记眼刀,若不是顾忌叶连翘这小辈儿在场,恐怕要同他呛呛起来,挥手道:“眼下还早,你快快随老曹去了,至多一个时辰回来,应当耽误不了许多事。虽说你不做药材行当,但好歹是咱们松年堂的人,去见见世面也好。如今距那药会还有一个来月,不少药贩子已经往咱们清南县赶了,正日子那天你未必得闲,只当今日预先解个馋吧。”
叶连翘心下高兴,赶忙点头答应,再三保证“必定一个时辰之内就回来”,立刻随曹师傅出了门。
她与曹纪灵许久未见,此番自然格外亲热,远远地刚对上眼,那活灵活跳的姑娘便奔了过来,一把挽住叶连翘的胳膊,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休,又是埋怨她不来找自己玩,又是问她最近过得可好,话多的一点缝隙不留,曹师傅跟在她二人身后只是笑,一路快步进了药市。
“去年药会,我就跟着我爹来看过一回热闹。”
曹纪灵攀着叶连翘的手臂,大大咧咧道:“你是没见识过,说起来咱清南县只是个小县城,可到了腊月初一那日,这药市里真真儿人山人海,从啥地方来的人都有,口音天南海北,听着可逗趣了!如今还未入十一月,这里自然是冷清得很,若是到了那天你再看,包你大饱眼福!”
“我是真想看,可是我担心,那天我未必得空,今天还是因为想着时间早,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才出来的,若不是曹师傅相邀,我可不敢主动说想来。”
叶连翘冲她一笑:“我说,你这对药材毫无兴趣的人,怎地也喜欢逛药会?不觉得药材多了,苦味重……”
她话没说完,就听得身畔曹纪灵一惊一乍地叫起来。
“呀,什么味道,好臭!”r1152




娇颜 第一百九十一话 前去
清南县北边的药市,一向是城中一处喧嚣热闹的所在。此刻虽然只是辰时末,四下里人却已然不少,药贩子们忙着摆摊,道路两旁还有十好几个工匠攀在一二丈高的架子上,看情形,似是正在搭雨棚。
这多半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药会做准备。毕竟药材最怕的便是沾了水,偏生秋冬天,清南县又容易落雨,药会那日,天南海北的药贩子都会来此处聚集,倘若在那时候下场大雨,不仅扫兴,还有很大可能会淋坏了药材,早作防范,自然十分必要。
曹纪灵冷不丁嚷嚷了那一声,叶连翘赶忙一把拽住了她。
那股子臭烘烘的气味,她也嗅到了。
几个月之前,叶连翘给卫策办的一件案子帮了点小忙,彼时,那杀人的凶犯身上便有一股异味,叶连翘正是捉住了这一点,才判断出了那恶徒的踪迹,使得卫策他们顺利逮到人,免了再受杖责之苦。那事儿给她留下的印象颇深,那种人身上传来的异味,更是牢牢地刻进了她脑子里,是以,方才一闻见这股子味道,她便立刻想了起来,知道身患这种臭汗症的人,常常处于尴尬中,便不好多说,闭紧了嘴扮作不知,只管同曹纪灵闲话。
却不想,那姑娘嘴上从来每个把门儿的,大大咧咧就给嚷嚷了出来。
“你这是干嘛呀!”
她将曹纪灵扯到自己身边,附耳道:“这股子味道,是一种病症,人家生了这毛病,心里已经够不自在的了,你偏生还要大声叫出来,你傻呀?”
曹纪灵骨朵着嘴:“我又不知道那味道是打哪儿来的,还以为是这药市里有什么不干净东西呢,也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跟在她二人身后的曹师傅便一个爆栗凿在她脑门上。
“连翘丫头没说错,你这孩子,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谁把你养得这样不知深浅?”
曹纪灵挨了打,却是一点不害怕,回身冲曹师傅撇撇嘴,刚想说“还不就是你养出来的嘛”,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个男人声。
“对不住……”
那声音里,掺杂着一抹讪讪的意味。
三人不约而同地抬了头,就见那木架子上半坐着个一身短打扮的男人,约莫二十来岁,一张脸涨得通红,正冲着他们不好意思地笑。
“你道歉干嘛?”
曹纪灵瞟他一眼,先是莫名其妙,继而恍然大悟:“那味道是打你身上来的?”
叶连翘往她背上狠狠砸了一下,然后便以手扶额。
头疼啊。
曹纪灵这姑娘,单纯没机心,同那满肚子弯弯肠儿的秦氏相比,相处起来自是轻松愉快得多,可是……
这太过于心直口快的娃子,也是真够愁人的……
“疼!”
曹纪灵半点不知错,使劲瞪了叶连翘一眼:“你打我干什么?他没头没脑地赔不是,还不兴我问清楚?”
说话间,那男人已经从架子上跳了下来,却不敢走得太近,只远远地冲他三人点了个头,挠挠自己的后脑勺:“那个……我知道自个儿身上的气味不大好闻,让三位不舒服了,实在抱歉。干活儿干得热了,这才把外衫除了,三位别见怪。”
“嗐,这有啥,谁还没个小毛病啥的?后生小子别往心里去!”
曹师傅赶紧对他摆摆手,笑哈哈地表示这委实不值得道歉。
叶连翘也对他含笑点了点头,那边厢,曹纪灵却是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撇嘴道:“你也太实诚了!我们单闻见了那味道,又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你何必自己跳出来认?”
“总归是我自己没注意,才让你们觉得不舒坦了。”
那男人瞧着的确老实,憨憨地一笑,一面赶忙将搭在木架子上的外衫往身上套。
“这不算什么,大哥别吃心。”叶连翘对他笑了一下,见他模样,仿佛平日常遇到这种尴尬局面,早已习惯了一般,便道,“大哥别怪我多话,你要是觉得平日里有些不方便的话,倒不如去药铺子里买些六物散,勤洗澡,勤换衣……”
“这个我晓得的。”
男人赶忙点了点头:“那六物散,寻常时我也总用,确实有些效果,只是这段日子家里忙,手头又新添了这个搭雨棚的活儿,便忙不过来,家里的用完了,还没来得及去买。过会子闲了我就往药铺去一趟,多谢姑娘提点。”
叶连翘笑着摇了摇头,身畔曹纪灵便扯了扯她袖子:“连翘,你在松年堂做着美容养颜的买卖,就没想着自己制一种除异味的玩意儿?你做出来的,肯定比外头卖的六物散好得多!”
这一点,叶连翘倒是的确想过,甚至还琢磨着,根据男人和女子的身体状况不同,分别制作一种内服香体的丸药。只是,眼下已入了冬,人身上穿的衣裳多,这臭汗症带来的烦恼也就不那么严重,她考虑,即便要在这上头花功夫,也是等到了春夏时再开始张罗才更合适。
不过嘛,到了那时,她十有八九已经不在松年堂了。
想到这里,她便没同曹纪灵多讲,抿唇道:“你几时将我看得那样能耐?说实话,那六物散已经很好了,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地瞎捣腾?”
曹纪灵原本不懂药,不过一时兴起才有此一问,其实压根儿没兴趣,再加上她爹也在她身后斥她“只晓得动嘴,说起来最容易”,她便有些不痛快,再不开腔,只将嘴巴高高翘了起来。
谁想她两个的对话,却一字不漏地落进了对面那男人的耳里。
他朝叶连翘脸上细细打量一番,略经思忖,稍有些踌躇地道:“三位原来是松年堂的吗?那这位姑娘……是不是姓叶?”
叶连翘张了张嘴,身后的曹师傅便赶紧答应:“喙,后生小子眼挺尖啊!没错儿,这就是我们松年堂的叶姑娘,你既听说过她,想来也晓得她有些本领,所以她说的话你得听,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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