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熙禾
她的话还是没能说完,被汤景亭给打断了。
老先生须发全白,颇有两分鹤发童颜之感,虽然年纪不小,瞧着却健壮得很,当然,声音也是如洪钟,震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爹是郎中?哼,单看他由着你胡来,我便知他的医术绝对好不到哪儿去!用来治病救人的才叫医术,当中包罗万象,极其庞杂,你能懂得多少?”
他寒着脸,爆豆子似的道:“你怎么哄着城里那些个女人挣钱,那是你的事,我懒怠管,但就你那替人美容养颜的破行当,在我眼中,还真就什么都不是!我的徒弟,是正经跟了我七年才出的师,他有多少斤两,我心里清楚,还不必你来质疑!我也劝你一句,踏踏实实挣你的钱罢了,行医这档子事,你少掺和!”
虽然语气不同,但这话说的却与叶谦曾经那番话如出一辙,叶连翘心里愈加发恼,咬了咬嘴唇:“汤老先生,我并非质疑李郎中,只不过是刚巧与他碰在了一处,医了同一个人,而在美容养颜这上头,对那人的医治方法有所不同,我……”
“好了好了!”
她的话第三度被汤景亭截断,老先生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爱听不听,事情既然已经讲完,李献往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怎么,你也想留在这里喝茶不成?”
居然下了逐客令……
叶连翘百般憋气,心想你当我愿意在这儿陪着你?立时便站起身来,不情不愿地对他行了礼,回头冲苏时焕交代一声,扭头便走。
“你等下,我叫人送你回去。”
苏时焕也跟着站起来。
“不必了,我认得路。”
叶连翘勉强冲他笑笑,慢慢地从活泉边退开,绕到一片林子后,估摸着他们应当瞧不见自己了,便使劲攥了攥拳头,咒骂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这边厢,汤景亭转脸睨了李郎中一眼:“还有你,也赶紧滚,别耽搁老子吃茶。适才吩咐你的给我记住了,再生事,老子不饶你!”
竟连粗话也冒了出来。
李郎中正巴不得离开,赶忙答应一声,忙忙叨叨地也去了。
汤景亭这才算消了气,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往椅子里一歪,伸手接过苏时焕递过来那只热腾腾的茶碗。
“成天给我找麻烦!”
他意犹未尽地嘀咕,将茶碗送到唇边,不忙着喝,先深吸一口气:“你这小子,无论煮茶泡茶,手艺倒真没的说。”
“是茶叶好罢了。”苏时焕笑笑,在他对面坐下,“只是平日里难得与您老见上一面,否则,晚辈即便天天烹茶给您,也没二话。”
“得得得,你少跟我打马虎眼。”
汤景亭呷了口茶,一脸陶醉地眯了眯眼:“这正月初十的相会,年年都只你我二人,今次你却带了那丫头来,便是何意?”
“这……”
苏时焕眉头稍稍一动:“不就是为了与李郎中的误会吗?我松年堂里的掌柜因那治脓耳的成药无人问津,心里焦灼得很,我想着,叶姑娘到底年轻,早日把这事了了,她将来也能安心些。”
“你还没完了?”
汤景亭很不高兴,将手中茶碗重重往桌上一顿。
“同我你也不说实话?一味成药,对你来说值甚么?就用得着你如此兴师动众?你这人不老实,平日里由着你去了,在我跟前,你却别想藏着掖着,还不赶紧说?”r1152
娇颜 第二百零八话 念头
h2> 正月里天气不错,连日来午后都有一星儿阳光。只不过,这早春的薄日头不仅不暖和,去得还特别快,将将过了未时,便消散无影无踪,四下里起了风。
汤景亭身子骨壮健,却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不禁冷,被风一吹,脖子便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忙搬着椅子往火炉旁凑了凑,更把那紫砂茶碗拢在手心取暖,不肯撒开了。
秋茶的香气淡而清,随着热气缓缓地扑在人脸上,在眼前氤氲成一团水汽,稍远处的景致,也有些模模糊糊。
苏时焕抬眼一笑,往他手上张了张,便顺手将茶碗接过来,往里注了些热水。
“汤老这话说得实在蹊跷。我今日带那叶姑娘来,的确只是为了让她与李郎中解决旧怨。如您所说,区区一味成药,我即便是赔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有了嫌隙,还是理当尽快解开。不说别的,就看在我同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铺子上的人与您的徒弟起了龃龉,也未免太不像话。”
他不紧不慢地沉声道:“至于别的事,我并未想得太多,或许是您会错意了。”
“哼!”
汤景亭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斜眼瞧着他,大抵是晓得他这人惯来最会绕弯子,也便不再非追着问不可,另起一话头道:“李献与那丫头的那点子事不过小打小闹,你即便真的往心里去了,来同我说一声,我也自会出面处理,很不需要你如此小题大做地将人特地领来,你有此举,也怪不得我往歪处想。”
“是,晚辈考虑不周,让汤老您替**心了。”
苏时焕彬彬有礼应道,从汤景亭的角度看来,他那眉眼在茶汤冒起的烟雾中显得不甚分明,有一丝云山雾罩之感。
“行了,真是烦死人!”
汤景亭为人没什么耐性,老被他带着兜圈,心里便不由得发烦,冷不丁伸手一拍桌,将那木头桌上搁着的空茶碗震得跳了两跳。
“我直肠直肚,便开门见山了——你莫不是瞧上了那丫头?若真是如此,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那丫头眉眼生的倒是不错,只我听李献说,她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适才她自己也说,她老爹就是个穷郎中,如此门第,你……”
苏时焕蓦地抬眼,略微一怔,紧接着便“嗬”地笑出声来。
“晚辈便知您是想到这上头去了,果然没错。”
“那到底是不是?!”
汤景亭将眉头拧成一团,紧追着问。
“瞧得上瞧不上又如何?”
苏时焕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我这样的人,原本没资格瞧上谁,横竖是由不得我自己做主的。府城里那一大家子,有人视我为眼中钉,有人视我为肉中刺,偏生还个个儿都想把我拿捏在手心里,我都已经窝在这小县城中安心当个生意人了,他们还不知足,往后我的那档子事,他们必然也会抢着拿主意,我纵是看上了哪个,难不成还有我说话的份儿?”
一席话说得那汤景亭默然了,半晌悻悻一拍手:“喙,你家里那些个事,也够叫人糟心的,我光是听见你说,牙根儿都痒痒了!我说,此番你回去,又是何情形?”
苏时焕眼皮落下,手指沿着那茶碗边缘绕了一圈:“还能怎么样,面上一套,嘴里又是一套,口蜜腹剑的把戏,我看得太多,如今瞧见他们的嘴脸就犯恶心,偏偏每隔一段日子,总得回去面对一遭。那大夫人百般觉得我会害她,早几个月,还把那叶姑娘唤去了府城,让她查验我送的一个妆奁匣子当中的熏香绢袋,您说,可乐不可乐?”
“有这等事?”
汤景亭那火气蹭蹭地往上窜:“那……”
“叶姑娘在那熏香的绢袋里找到了一颗砒石。”
苏时焕眉眼微动,低低地道。
“砒石?”汤景亭便呆了一呆,随即道,“不过嚜,绢袋中放置砒石,原本就极寻常,算不得甚么——苏大夫人晓得了,还不跟你没完没了地闹?”
“她不晓得。”
苏时焕面上浮出一星儿笑意:“叶姑娘将那砒石丢了,压根儿没说给大夫人听。这举动虽是冒失了点,却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一个好法子,只是我也清楚,她并非是为了我考虑,说一千到一万,她之所以这样做,纯粹是替她自己省麻烦罢了,但无论如何,她帮了我的忙。”
汤景亭其实特别想问,那么你在绢袋中放置砒石,用意真的只是为了杀虫去潮气那般简单吗?话都到了嘴边儿了,终究是没出口,喃喃道:“嚯,那丫头还真敢……也对,她方才跟我都敢呛呛呢,我看她就不知道那个‘怕’字该怎么写!”
苏时焕笑了一下,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却是迟迟没喝,片刻,复又放了回去。
“晚辈不瞒您,说实在的,对那叶姑娘,我也曾动过念头。别的姑娘见了大夫人的面,大都百般琢磨该怎么往上贴,唯独她却是躲都来不及,且她行事又有主意,若能同我在一处,也算是个助力。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她对大夫人是那样,对我却也是如此,你往前踏一步,她便连连往后退,压根儿一点缝隙不留,既这样,我想,我还是早点去了这心思罢——况且,您也说了,她家是那样一种情况,府城那些人,尤其大夫人,是决计不肯应的。”
汤景亭简直目瞪口呆,胳膊一抖,茶汤泼在了手背上,竟也不觉得烫。
“哪有你这样的人啊……”
老头儿仿佛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人家讲到那终身大事上头,都想着找个可心自个儿欢喜的人,你却如此冷静理智,满脑子还想着什么助力不助力的,真叫我没法儿说了!那……你便由着府城那起货色随便塞个人给你?”
从始至终,苏时焕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清淡的笑意,直到此时,眼中方才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冷光,尽管如此,他的语气却依然云淡风轻:“此番回府城过年,大夫人便兴兴头头地与我隐晦提过了,他们要塞人,我便接着,又有什么大不了?左右我活得比他们长,往后慢慢看吧。”
不知何故,汤景亭身上愈发觉得寒了,硬生生打了个冷战,也没心思再在这个话题上扯下去,清了清喉咙道:“那什么,难道你就由着那丫头一直在你铺子上胡来?”
他转换话题,苏时焕也并不觉得意外,微笑道:“我说了,我是个生意人,她那营生这近一年来帮着松年堂赚了不少,这钱我为什么不要?再说,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怎会一直留在松年堂?”
“那我丑话可就说在前头了。”
汤景亭的气势又上来了,稳稳当当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摆出一张正经脸:“适才我对她说的那些话,你晓得我并非是作伪。她那劳什子美容养颜的营生,我是瞧不上的,顶着个行医的名头胡搞瞎搞啊,我可容不得。此番她对李献指指点点,我瞧你的面子不与她计较,但往后她若有过错犯在我手上,或是招惹了我,到时候便别怪我不留情面。”
苏时焕素知他脾性,很清楚他把话说了出来,便不是假的,一颗心往下落了落,半晌方笑道:“我想不至于……咱们也别尽着说这些了,这趟回府城,我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倒托人又替我张罗来几本古籍,今日要同您相会,我便带了来,您同我一块儿瞧瞧?”
说罢,便冲在远处候着的小厮招了招手,从他二人手中,将那几本泛黄的古书接了过来。
……
叶连翘在穿石亭受了些闲气,离了那里往松年堂去,心中还兀自气冲冲的。
叶谦瞧不上她那美容养颜的营生,如今这汤老先生也是如此,他们到底在高傲些什么?
是,她那买卖的确不是正经的行医,但那又如何?嘿,偏偏就是有些人身上的毛病,单靠你们这些当郎中的开药方,还就是治不好!
本姑娘额头上的疤,城里有名的冼郎中都无计可施,那汤老先生就一定有法子?去年里那脱发脱得乱七八糟的薛夫人,还有那万分棘手的紫癜风,哪个不是寻医无果之后才找到了她这里?城里的郎中们,若真有那能耐,包治百病,又怎会给她留机会?
她从来没想过要从郎中手头争抢任何东西,可这些人,就非得要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这是在夸她吗?真真儿好笑!
“井水不犯河水的,又没有抢你们饭吃,至于吗?”
叶连翘心里着实不忿,人都走到松年堂门口了,还一个劲儿地小声嘟囔自言自语,一脚踏进大门,那姜掌柜便迎了上来。
“怎么样,可妥了?”
瘦猴子掌柜对此事上心得很,一见面便等不得地立刻开口询问。
“了了!”
叶连翘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事儿倒是解决了,却带累我被那汤老先生训了一通,贬低得一无是处,我现在满肚子火儿!”
姜掌柜一颗心落到实处,立刻笑了起来:“嗐,那老头,这几十年了人人都捧着他,铁定是有点小脾气的呀!你是小辈儿,就当哄老人高兴,别跟他计较就行,啊?”
说着便往内堂的方向一指:“你继母来了,我让她在里头等着呢。”r1152
娇颜 第二百零九话 芥蒂
h2> 叶连翘从穿石亭出来,心中本就揣着些不高兴,冷不防又听说,那现下如同菩萨一般养在家中的秦氏找了来,便愈加老大不自在,明晓得该赶紧进去见她,却偏生一时半会儿不想动,挨着门口的柜台站住了。
说实在的,她一向自认为脾气不错,但却也不是任人搓揉的泥巴人。说她小心眼儿也罢,年前那档子事,她可还记得呢,是念在过年,家家户户都乐乐呵呵的份上,才没有同秦氏计较,表面上仍做出和睦之态,可那并不代表,她当真心底一点芥蒂都无。
若单只是那一桩事,她或许可以忍下,左右这种磕磕碰碰,哪户老百姓家里都难免。然而,这长久以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忍了秦氏和叶谦太多了,心里的闷气塞得太满,憋不住,开始渐渐地一点点往外漏了。
“赶紧去呀!”
见她只管发愣,姜掌柜便在旁边搡了她一下:“莫让人家老等着了,都在里头坐了好一会儿啦!”
叶连翘这才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乌龟似的一步步慢吞吞往内堂的方向挪,掀开帘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小书房。
这当口,恰巧铺子里并没有客人需要张罗,元冬陪着秦氏坐在靠窗的案几旁说话,伶牙俐齿的,仿佛倒惹得那秦氏很开心,咯咯地笑个不停。平安却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另一头,同往常一样,仿佛永远闲不住,捏着块帕子东抹抹西擦擦。
大约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三个人同时回过头,元冬便“呀”一声叫出来,迎到叶连翘跟前。
“叶姑娘回来了?同那位李郎中的事可安顿得妥当?他往后不会再找咱松年堂的晦气了吧?嘿,我说这事也真够烦,带累着你还跑上一趟,乏了吧?我弄碗茶给你喝?”
“不用了,我不渴。”
叶连翘冲她咧咧嘴唇,谢过她的好意,转脸就看到秦氏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手边还摆着一个冒热气的茶碗,便给唬了一跳,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
“秦姨怎地忘了,你现下这状况最好不要饮茶,对你没好处的。便是元冬她们不知道,你也该提醒她们一声才是!”
她一把将那茶碗捞了起来,往里一张,见当中却不过是一碗温水,这才松了一口气。
叶谦虽从未在他们面前吐露分毫,但她也瞧出来了,如今这秦氏,可货真价实是他们叶家的一件宝,怠慢不得的。倘若秦氏今日在松年堂喝了茶,回头跑去叶谦面前搬嘴,那可全是她的罪过了!
叶连翘在心里连连叹气,心道自己也不想老是这样对家人百般猜疑,但那一丝嫌隙,仿佛只要冒了出来,轻易便抹不掉,擦不去了。
“没给婶子喝茶。”
对于叶连翘的紧张,元冬很是讶异,忙不迭地在旁边解释:“婶子来时便和我们说了,她有了身子,我们自然不会胡乱给她吃喝。”
“那就好。”
叶连翘冲她点了一下头:“多谢你们想得周到。”
“咳,这算什么?我看你额头上都起汗了,还是去给你弄碗茶喝。”
元冬一边说,一边暗暗地拽了拽她的袖子,扯着平安,从小书房里退了出去。
叶连翘这才抬眼望向秦氏,弯起嘴角:“秦姨怎么跑来了城里?早上并没听见你说呀!”
“不忙,我问你。”
秦氏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那元冬姑娘说的,是什么事?敢是最近你有了什么麻烦?可为何没听你回家提起?”
提?提来讨叶谦的骂?
叶连翘心里嘀咕一句,摇头避重就轻道:“没什么,不过是点铺子上的小事罢了,有苏四公子和姜掌柜、曹师傅他们张罗,出不了差错,我便没有说出来,省得让家里人跟着白操心。”
“哦。”
秦氏这才脸色一松,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拍了拍她的手:“你们铺子上的买卖我不懂,不过,你若真有了糟心事,还是该同家里人说说才是,这世上,哪有比自己亲爹更能信得过的人?”
叶连翘垂下眼皮没做声,她便又接着道:“我今日来城里,也不为别的,是有一件事,之前一直记在心里,最近却被我丢去了脚后跟,人都说怀着孩子的女人脑子不好使,现在我方算是真的信了——初二那天,咱不是给吴家送了年礼吗?过后,他家也还了礼,我看过,当中有一双鞋,应当是那吴二姑娘做给你哥的。咱们是有这个规矩,姑娘嫁进门之前,得给未来的姑爷做双鞋,我便想着,之前的年礼没专门给她置办什么东西,她既如此有心,咱们好歹也要给补上才是。”
“唔,应该的。”
叶连翘顺着她的话应道。
“今儿上午,我总算是把这事儿给想起来了,这不是吗,就琢磨着别再耽搁,立刻就进了城,预备去给她挑一匹鲜亮点的尺头,算是咱们额外的心意。谁想我最近竟是精神不济,刚进了城,便浑身没了力气,便打算来找你,在你们这里坐一坐,偏生你又不在。”
我不在,你不照旧留到这会儿?
叶连翘暗地里腹诽不迭,冲她笑笑:“这点小事,秦姨何必自己亲自来办?晚上等我回了家,你吩咐我一声,明日我趁着中午便将那尺头置办了,你也说自个儿精神不济,合该在家好生歇着才是。”
“那哪儿成?”
秦氏半真半假地睨她一眼:“你的眼光,我自然信得过,可这送给未来儿媳妇的衣料子,有讲究哩,要颜色喜庆,又不能太艳,叫她春日里正好能穿的出去,你一个未嫁的姑娘,哪里晓得?免不了我是要走一遭的。”
一头说,一头便习惯性地拿手去摸肚皮,长长地感叹一声:“唉,你爹叫我安心顾着肚子里的孩子,旁的什么都别管,可……家里的杂事乱七八糟的,我哪里能真丢开手?我离不得,也不放心呀!”
这种类似抱怨,又仿佛邀功的话,若搁在平常,叶连翘只当她唱歌。然而今天,她刚刚在汤景亭那儿受了两分闲气,心里正别扭着呢,听了这幽幽怨怨的喟叹,更有如火上浇油,冲到嘴边的话,就吞不下去了。
“秦姨这意思,是觉得我没把家里的事情顾好?”
她将眉头一拧,偏头去看秦氏:“这段日子家里的事你有些顾不上,便都是我在张罗,我听你这话,是觉得我办错了不少事?秦姨你常挂在嘴边,说咱们是一家人,什么话都能说,若真是这样,我甚么事没做好,你就该当面告诉我,何必闷在心里?”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她唇边那抹笑容消失殆尽,脸也绷得很紧,秦氏也许没想到她会是这样反应,未免有些无措,面上的微笑也跟着尴尬起来。
“这是怎么了?”她摊了摊手,“我哪有怪你的意思?这段日子我帮不上忙,连翘你又要忙铺子上的事,又要照管家里,你有多辛苦,我还能不晓得?你一个未嫁的姑娘,能把家事打理成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闲来还同你爹说呢,你如此能干,出嫁之前,怕是也不必我再多指点,替我省了不知多少工夫,我怎么会还埋怨你?连翘,你该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罢了,怕秦姨你对我有不满,你既说没有,我自然放心。”
叶连翘仍旧面无表情:“不过我哥的事,我是没法儿张罗的,肯定得你来办,这上头,我是真帮不上忙了。”
“这是自然。”
秦氏赶紧点点头,将她的手又拉住了:“劳累你,我是很过意不去的。你只熬过这一阵,如今已是正月了,等三月里你嫂子嫁过来,自然有人帮着操持家中,你也就能省省心。”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不过啊,我估摸到那时,你仍旧闲不下来,又得忙活自己的事了不是吗?”
她那示好和安抚的意味实在太明显,叶连翘也不是不依不饶的人,很容易满足,刺了她两句,算是出口气,也便见好就收,声气儿软了下来。
“是,我也盼着我嫂子能快些进门呢。”
又与她说了两句闲话,少不了将她送到彰义桥左近去买布,这才又回到松年堂。
元冬说去给她斟茶,离了小书房之后,却再没见人影,这会子见叶连翘回来了,才又神出鬼没地跳了出来,将她一扯,拽到了后院里。
“叶姑娘,我今日才知你后娘有了身子。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往后你得把细着点,我娘说,这做继母的,生孩子之前和生孩子之后,真真儿是两个人,你莫要被占了便宜去。”
当着外人的面,叶连翘却也不想真将那秦氏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继母,闻言便笑了笑:“我知你是好意,哪会怪你?秦姨待我们兄妹还算不错,你就别提**心了。”
……
当日,秦氏果真买了块水红色的尺头回家,隔天便给吴家送了去。那之后,日子便一下子过得快了。
二月春风似剪刀,叶家的房子安安生生地完成了修葺,东边儿新添两间大屋子,亏得阳光好,不过半个月二十来天,便晒得干干爽爽,人一走进去,只觉得通透敞亮;
三月里,风光好,到了初六的正日子,吴家的二姑娘吴彩雀,终于是要嫁进门来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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