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镜
“一开始,你也是想骗我的吧?可你没忍住,在我说我儿子的时候……”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掌,指甲上沾了零星的墨迹,很碍眼。
然而他声音只是顿了那么一下,又续上了:“你的面具,被我揭下来了。”
顾怀袖眼带嘲讽地看着他:“人都要死了,你就不能安生一点,当个糊涂鬼吗?”
“没办法,我沈恙聪明一世,怎会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沈恙笑一声,颇为自负。
“我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不是富可敌国,也不是让自己不当糊涂鬼,更不是偷了沈取救了沈取……而是……”
“让你恨我。”
他说出这四个字,果然看见顾怀袖脸色大变。
沈恙道:“怕是张廷玉都没我这样,令你刻骨铭心吧?恨我之时,只怨不能剥我皮、抽我筋、啖我肉、饮我血……将我挫骨扬灰……可你不能这样做,只因为我对沈取有养恩,我让他平平安安长到现在,你身为人母,不能亲手报复我,更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会让你再次失去骨肉的事情。所以,你把我搁置下来了……我的顾三,何故如此心狠,恨我不好么?”
“我没有。”
顾怀袖垂了眼,冷淡极了。
沈恙又笑:“口是心非的女人。”
“你带给我的都是不幸,若让你刻于我骨、铭于我心,带进棺材,实是人生一大讽刺事。不妨,我这余生,便将你忘了,你死,一切就一笔勾销。”
她终于也跟着笑,不过心底是难以掩藏的荒凉。
是不是人越来越老,所以心思也越来越让自己也不懂了?
她看人很准,可不懂自己。
而她身边的某些聪明人,却似乎比她还了解她。
沈恙一直以为,自己便是其一。
“若能占有卿余生,幸甚,幸甚。想我沈恙,死了没人哭灵戴孝,总归有个女人要记挂我这下半辈子,你见着沈取便要想到我,我很开心。”
说完,顾怀袖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格外清脆。
微红的眼,便这样含着冰冷,看着他。
“你卑鄙。”
“我姓沈,名恙。恙者,疾也……”
沈恙这辈子,都是在歪理之中度过的,可有的歪理,未必没有道理。
“人在世间,可有无病疾者?身无病,心有疾者,普天之下,红尘众生,无一人不有疾。我沈恙,不过病世人之所病,疾世人之所疾,恙世人之所恙。”
“沈某人有三疾,一疾聪明盖世,二疾秉性凉薄,三疾寡情多情。”
“聪明盖世,故世不能容;秉性凉薄,故天下独行、无有为伴者;寡情多情,故终害相思。”
手指已触到那冰冷的匕首,沈恙眼神依旧是前所未有地那种傲然与自负,邪性未减分毫。
“夫人曾为沈某人开一剂药,相思子七七四十九枚研磨成粉煎服……”
顾怀袖没说话。
沈恙于是道:“卿卿庸医,复爱卿卿。相思子,乃为相思所化所生。无相思,便无相思子。若服相思子,不过更使之病入膏肓。夫人未曾给沈某良方,只是令沈某更病入膏肓,终究……”
“此相思,无药可治。”
实则,此药唯有一个药引,如今便站在他面前。
“沈某人也是良医,也曾想要救自己,可大夫,给自己看病,又有何用……”
“我该走了。”
顾怀袖不想在这里听他疯言疯语,她该把这一页纸,交给胤禛,然后回张府去。
沈恙手指尖动了动,便长身跪坐回了那几案之前,道:“夫人……沈某善变,忽然改主意了,走过这道门,夫人便忘了沈某,可好?”
脚步顿住,顾怀袖距离那牢门只有三步。
外面壁上挂着几盏油灯,灯影昏暗,像是深秋里飘红的叶。
她道:“好。”
沈恙只望着她身影,匕首出鞘,寒光闪烁。
他从那刃间上瞧见了自己的一双眼,却是含情之眼。
是他错,可天下不卖后悔药,既是错,更没回头路,自也不必走回头路。
一错到底,岂不也妙?
是他迷恋她美色,铸成大错。
他多想说,我不曾爱你,只是贪恋美色。可待要说出口,才发现若说了,他也是口是心非。
不过,大可不必用余生来将他忘却,他沈恙不值得。
因他这等轻尘微土,不该使她沉重半分。
若有,那是他的错,和她的误会。
顾怀袖只该一如见面之日,那样……
漂亮地活着,平安喜乐。
一辈子。
所以,走出这道门,便将我忘记,可好?
匕首刃尖很利,没入人血肉之躯的时候,悄然无声,可热血已落。
沈恙看着她迈出去,一步,两步……
顾怀袖闻见了血腥味,那一刹那,她想要回头。
可沈恙忽然道:“……你便如此绝情,走时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吗?”
于是,所有的冲动都刹那间止住。
顾怀袖听见他言语当中的戏谑和讽刺,终是平复心绪,依旧道:“你不配。”
而后,她一步迈出那一道门,站在了外头泛着腐朽味道的廊上。
身后有什么东西散开,然后滑落一地的声音,有几粒细小的红色相思子,溅落到了顾怀袖的脚边,像是沾了血一样,艳得刺眼。
卿卿庸医,相思子如何能治相思?不过使人病入膏肓。
顾怀袖像是什么都忘了,她只瞧着那一盏灯,忽问:“你是谁?”
沈恙看着滑落的满地相思子,目光终于移到她身上。
他答:“无根飘萍,一介白衣。”
沈恙而已。
可不必有最后一句了,他们之间的恩怨,已然了了。
那一霎,时间陡然模糊了,汨汨鲜血带走他身上仅余的温度,秋寒渗入他骨头缝里,冷得他瑟瑟抖起来,嘴唇也失了血色……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多美的日子……
正如他遇见她一样,才从水里冒出来,端一碗热茶,掩藏起狼狈,傲气不减,偏生见着个美人进来。
于是陡然生出那样的坏心思,赤脚在她裙摆上落了个水印,轻而易举在美人眼底瞧见几分忌惮与藏得很深的不喜。
他啊,天生惹人厌。
可到死,他竟然想着,若她不恨他,而是有那么一丝一点的留恋,甚或是感念,该有多好?
只可惜,都不能。
他只能求,顾三忘了他,忘了他这么个人,也忘记他曾经带给她所有所有的不快和伤害。
原以为恨最长久,可沈恙忽然发现,他承受不起。
连奢求她原谅,都做不到,因为他没资格。
正如她所言,他不配。
轻狂了一辈子,到如今才知,万事皆空。
暗香渐散,沈恙身子终于弯了下去,他知他若叫她回头,她定然不愿,所以才有那一句。
何必脏了她的手,脏了她的眼?
曾记,寻花载酒少年事……
无根飘萍,一介白衣,死不足道,沈恙而已。
大清宰相厚黑日常 第二五六章 落棋无悔
李卫已经在外头站着等了有一阵了,他今儿是跟着干娘来见的,没想到却又见了皇上。现在皇上在一旁站着,似乎不动声色,李卫即便是心中着急,也不敢去问,只在旁边老实得跟只乌龟一样。
没一会儿,前面走道里见着影子一晃,李卫便瞧见了顾怀袖的身影,再顾不得这边皇帝,连忙上去扶了顾怀袖一把:“干娘!”
顾怀袖脚底下是虚浮的,根本不像是她离开时候那样镇定。
脸色苍白,嘴唇失了血色,那艳丽的口脂看上去便格外可怖了。
“李卫……”
她只是呢喃了一句,抬眼看着他,末了扯唇一笑:“只是有些累罢了。”
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今日却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顾怀袖轻嘲一声,却是笑自己,她把袖中沈恙留下的手书递给李卫,低声道:“我只盼你,一如昔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干娘放心。”
李卫知道顾怀袖是什么意思,他应了一声,几乎将她大半的重量都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让她一步步走了出去。
而顾怀袖,也似乎渐渐恢复了力气。
忽然想起,石方走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她用烙铁将他手腕上的印记毁去,也毁去他身份的明证,让他到了地府,也只是个孤魂野鬼。
沈恙不想她看见他的狼狈,多骄傲的一个人?
死于囚牢……
她几乎感觉自己喉咙里冒出腥气儿来,可眼神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她瞥见了前面那一道影子,胤禛。
这一回,力气全回到了顾怀袖的身上。
她慢慢行至胤禛身前,却没行礼:“万岁爷不愧料事如神,知道他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好歹没真的让李卫去四川……不然又不知多少人要没命了。”
李卫已经将手里那一页纸给递了上去,胤禛抬手接过来,冷凝的目光从上面扫过,却是更如霜雪一样严肃冷峻。
“此人用心歹毒,死不足惜。”
在之前沈恙已经招了不少的东西,都已经印证过了,却没想到忽然出了这样的一节。
“不过料事如神的不是朕,是你家张廷玉,算是摸透了沈恙的秉性,看样子朕处得知的消息还是真。”
张廷玉与沈恙有夺子之仇,与张望仙有杀夫之恨,最了解沈恙的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的对手。
胤禛本以为说出来,顾怀袖会有什么反应,可她似乎厌倦了,也疲惫了,只道:“若是无事,臣妇便回去了。”
“回去吧,李卫送你干娘。”
胤禛一摆手,后面苏培盛立刻提着灯笼上来,周围的侍卫们开道,他却是先走了。
苏培盛望了顾怀袖一眼,跟了上去。
原地只剩下了李卫与顾怀袖,而顾怀袖走时,回头看了看刑部大牢前面两盏白纸红字糊的灯笼,刺得她眼疼。
是夜,李卫送了顾怀袖回去,张廷玉早在府中,却只在书房。
顾怀袖躺在屋里睡着了,夜深了,宫里却又传了消息过来,召张廷玉去议事,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张廷玉才回来,那个时候顾怀袖已经起身。
沈取,也是这个时候过来的,秋日里的天有些白霜白雾,园子里的花也都谢了。
便是周围的红叶,也飘零一地。
沈取问了阿德:“张大学士在哪里?”
“二爷说,您若是来找他,只管往祠堂里行。”
阿德知道最近出了不少的事情,这会儿说话声音也轻,有些小心翼翼。
倒是沈取不怎么介意,他才为沈恙收拾入殓回来,原不该来张府,可如今想想,来一趟也无所谓,没什么吉祥不吉祥意思,他们这些人从来不信鬼神。若是信什么因果报应,沈恙不会作恶那许多,张廷玉也不会毫无顾忌开杀戒并且权谋害人,顾怀袖自然也没那蛇蝎心肠……若人人都信鬼神,世间也无纷争。
信,与不信,从无区别。
沈取在阿德引路之下,朝着后面祠堂而去。
祠堂里有些昏暗,这里供奉着张氏一族的先人们。
张廷玉刚刚给堂两边换了烛火,又捏了三根线香,刚点上,便听见后头脚步声。
“进来吧。”
没回望,张廷玉刚忙过了一夜,知道沈恙的案子牵连甚广,后来也问过了李卫,翻案是要翻案的,可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沈取抬眼便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排位,上面写着许许多多他陌生的名字,而想想,他从没在沈恙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见这些东西。
沈恙像是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从何处去的人。
人人都说叶落归根,可他的根在哪里?
“沈取是来给张老先生告别的。”
“要扶灵回去吗?”
张廷玉慢慢将手里一炷香插至香炉里,烟气袅袅升起,似乎熏了他的眼,有些发涩。
沈取道:“如今盐帮的生意垮了,也坐不了了,我手里的生意还没有任何的影响……所以先回扬州去。”
前面的香案上摆着一本牒谱,沈取说话的时候,张廷玉一直看着那牒谱没动。
“你还要为他守孝吗?”
“父死,子当服孝三年。”沈取之言,甚为清晰。
那一瞬间,张廷玉垂首笑了一声,道:“有骨气。”
“养恩大于生恩,父亲是当年不要我了,怕我若没了,让母亲伤心,那便当……从来没有我这么个忤逆的儿子吧。”
沈取头一次喊张廷玉“父亲”,张廷玉不曾回转身,却知道身后的沈取已经跪了下来。
祠堂里,是张家列祖列宗,是张廷玉父子二人。
可出了这道门,他们便不是父子了。
沈取深深朝着下面磕了头,表情却还很平静。
他不恨,因为他从没把张廷玉当成过自己的父亲。
即便是曾经有过那么一丁点儿的孺慕之情,也很快被当年的真相所击溃,人世终究残忍,而他不愿再去想这样残忍的事情。
若沈恙缺个人送终,他今日便为沈恙送终。
张家子嗣也不单薄,不少他一个人姓张。
磕头毕,沈取嗓子有些喑哑,道:“先生,学生告退。”
张廷玉淡淡到:“一路……当心……”
沈取没回,退了出去。
张廷玉就这样僵立在祠堂之中许久,他有些站不稳了,鬓发霜白,已然开始日落西山。
抬手,沾着朱砂和墨迹的手指,轻轻将牒谱翻开。
他看见自己名字后面那一页下头,空着的一个名字,后面是张若霭,脸上一丝表情也做不出,只有满满的灰败颓然。
如今已经分不清对错。
没了的,便永远地没了。
早在顾怀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张廷玉便也知道了,这个儿子,是永远回不来了。
所以他又何妨狠心绝情?
只是抬眼看着祖宗牌位,张廷玉有些恍惚,甚至有一种莫名的虚弱。
他手抖了一下,牒谱又被盖上,他缓缓放下袍子,俯身跪下来,对着祖宗牌位磕了头,便这样跪着没动了。
这一跪,便是一个日夜。
太阳落了,暮色斜了,夜也到了。
而过了这一日夜,张廷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耽误了一日的早朝,皇帝也没怪罪。
因为这一次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又有李卫这边调停,张廷玉主持,很快盐帮内部很快就解决好,安插了一些人,同时江南也处决了一大批的官员,隆科多暂时被革职,次年给了个闲官,也是被这一件事给牵连的。
倒是张廷玉,很快开始在次年着手建立军需处。
在雍正刚刚登基的时候,青海有战事,当时有年羹尧,如今西北战事将起,并不怎么安宁,雍正也是劳心劳力,索性将当年张廷玉构想的军需处摆弄出来,在前面建了个值班房,设置值班大臣,只处理当时的军务,不能羁押。
而顾怀袖很清楚地知道,后来,这里变成了军机处。
雍正五年十一月廿八,张廷玉由文渊阁大学士晋为文华殿大学士。同年文华殿大学士萧永藻、嵩祝,被以翰林院为首的清流弹劾,且经李卫查证,此二人与隆科多与俱曾与沈恙过从甚密,二人先后被革职查办。隆科多亦事涉沈恙一案,被圈禁。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再无人敢有驳斥皇帝者。
六年四月廿一,张廷玉由文华殿大学士晋保和殿大学士,位极人臣。
而在两个月之后,被圈禁一年的隆科多,也离世而去。
昔年雍正手下的亲信,一转眼竟然全没了。
顾怀袖想想,跟着四爷的人,真是少有好下场的。
这些人,都是四爷的桥,他走过去了,而他们已经没用了,就这样拆掉。
在顾怀袖的眼底,胤禛就是个计算得太清楚的人,什么时候该除掉谁,什么时候该除掉谁,一步步地算计,等这一枚棋子毫无用处了,便毫不犹豫地抛去。
他把天下江山当成沙盘,翻手覆手之间,风云色变。
谁知道,张廷玉这样的功臣,又能留到什么时候呢?
他要的,一是有用,二是听话。
若不能满足这二者,至少要十分有用,让胤禛完全无法拆去。
今年正逢着张廷玉加官进爵,可顾怀袖的寿宴,也不过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罢了,沈取从江南送来的礼物也到了,不过张廷玉没看一眼,只有顾怀袖收到了屋里放着。
他们之间从来不提沈取,可各自都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事情。
于他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理智罢了。
事到如今,顾怀袖不能责斥张廷玉一句,更觉得没有必要。
对沈取而言,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原本事情就是顺着错发展下来的,若是他们这时候再强行掰正,谁知是不是又是一场错呢?
“川陕总督岳钟琪,浙江总督兼巡抚李卫、云广总督鄂尔泰,河东总督河南巡抚田文镜……若是早个七八年,有人能料到这些人会成为封疆大吏……”
张廷玉低笑一声,看着吏部递上来的折子,一点也没避讳地扔在了茶几上。
顾怀袖就坐在他对面,眼角的细纹已经不怎么压得住,神情已怡然,只笑道:“李卫还算是有孝心,鄂尔泰算是我的人,倒是我没想到岳钟琪……当年皇上会放心地用年羹尧,也是因为岳钟琪在年羹尧的身边吧?”
“没想到啊。”
张廷玉叹了一句。
岳钟琪乃是年羹尧旧部,虽有本事,却一直在年羹尧下头,当年宫变,隆科多把持着京城九门,年羹尧在青海看着十四爷。
可谁也没想到,年羹尧背后其实还有个岳钟琪,并非是年羹尧的心腹,而是雍正的心腹。
这样一算,真是个环环相扣。
当今皇帝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琢磨的。
张廷玉手指轻轻扣着那折子,只忽然道一句:“只差我一个了。”
顾怀袖道:“你又不是他奴才,要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我。”
说的是胤禛鸟尽弓藏一事。
只是没想到,她话才出口,外头便来了通传声:“宫里苏公公来了。”
“西北出了战事,皇上移驾圆明园,还请张相速速往圆明园去,怕是要长住一阵。”
苏培盛是在半路上过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急,皇上那边还在圆明园等着伺候,他过来先找张廷玉,知会个一声。
“着军需处官员全去圆明园便是,我随后便来。”
张廷玉说了一句,便答应下来,又与苏培盛细细说了几句,这才叫人送他离开。
这一来,张廷玉年底去圆明园,抵近年关都没回来。
那时候,正是大年三十前一个晚上,顾怀袖老觉得最近见不到张廷玉的人,有些心慌意乱。
她想起张廷玉那一日说的“只差我一个了”的话,让自己安定,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张廷玉暂时还没事,可她有些等不下去。
廿九之日,顾怀袖终于等不了了,她想起当初雍正赐了圆明园之中一座宅院给张廷玉,那她去圆明园自然不需要什么通传,吩咐好家中种种的事情,顾怀袖便乘了一顶小轿,出西直门往圆明园去。
圆明园外头的侍卫们早早就看见了顾怀袖的轿子,也认出了人来,一到园门口,就有小太监出来接。
顾怀袖淡淡道:“万岁爷的差事要紧,我只是来这里住上一住,已近年关了,却还没见着我家爷,只好来见一见了。”
寻常妇人说来可能会羞赧的话,在她口中却是格外地顺畅。
倒是那小太监怔了一下,忙道:“您里面请,方才苏公公叫奴才来迎您,说张相现在还在紫碧山房那边陪着皇上使臣们说话,若是一会儿回来了,便告诉张相。”
“有劳公公了,我去院中候着便成。”
说完,顾怀袖便已经瞧见了宅院,外头也没几个人,想必这时候都在里面伺候。
她进了屋,带来的丫鬟们也没怎么收拾,这里平时有人伺候,看着也很干净整洁。
窗台上放着一盆兰花,顾怀袖一眼看见便愣了一下,她走了过去。
青黛道:“夫人,可还要收拾什么吗?”
“看样子要在这里长住一阵,皇家园林有什么住不得?你只管把台阶两旁的花花草草都给我摆出去,放在那里碍眼都很。”
顾怀袖嘴里说着,瞧见花几边搁着一把剪子,便抬手拿了起来,剪了那一盆兰花一片绿叶儿。
不知怎的,一见到这兰花,就想起当年她与他新婚燕尔,她剪秃了他那一盆兰,末了那兰花还摆在上头许久。
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来,顾怀袖眼神渺远,忽又听见院子外面有笑闹的声音,又把她思绪给打断了。
顾怀袖看她们忙碌收拾好了,便过去坐下来,一直等到入夜了,张廷玉才回来。
他接了宫人们消息,知道顾怀袖来,却是满面的笑容,过来便搂了她腰,笑得促狭,在她耳旁道:“看你担心成什么样子,人都瘦了一把……”
张廷玉岂不知她为何来此,可何必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而他也已经布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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