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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姜老财人还算老实,可就那磨磨叽叽的劲儿,谁见谁头疼。谁家要是赖着不交地租,他就整天泡在人家炕头当老爷子,也不挑食,你吃啥他吃啥,你不吃他也不吃,多暂把地租磨叽到手拉倒。所以,大伙背后给他送个好听也挺雅致又贴铺陈的绰号,粑粑腻!姜板牙就十天不吃不喝,也不愿见着他。
“那你就赶紧杀了吧,省得死了,淤血发腥膻,那肉就没个吃了?”姜板牙不怨搭理地看着缩着脖儿搂着锨把抱膀儿操着袖的姜老财说着,“那骡子肉也不好吃,谢口!我想好了,那也不能白扔喽,送人情吧!劳金,我那还有几家租户摊灾摊病的,宰了给他们大伙都分点儿。这快过年了,还不乐不得的呀?”姜板牙听姜老财这一说,点着姜老账说:“你个老财呀,真能整事儿,自个儿不愿吃,啊,有不嫌乎的。你比咱那姜老太公强多了,懂恩柔,知下鱼食儿,不像姜老太公抠门,想叫鱼咬钩,干拉,连鱼食儿都不想下。”姜老财趟地归垅,猪脚不叫猪脚,问“蹄”,“村长大哥,你这刚扯旗,咋又多派那么多军捐呢?这一垧地才收一两石的租子,去了官家地税,你再多派一成的军捐,咱们还剩个屁啦?如今奉票、吉大钱儿、吉大洋、哈大洋叫小日本的金票挤兑的都啥样了,官府还雁过拔毛驴过薅尾巴?人家都说,奉票比刮风还毛的快。连那唱莲花落都唱说,‘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奉票买东西,花花奉票印两面,出回大恭撕一半。’现在离咱这儿远处的地,收粮拉不起,收人家的都是吉大洋,你叫咱交‘大光头’,那不是强人所难吗?十块吉大洋纸票,才兑换几个‘大光头’,那地租这么一瞎衔哧,不尽给官家赶网,咱们这一年不白抓挠了吗?”
姜板牙听着姜老财诉苦,姜老万也瞄着走过来,“村长大哥,你说叫我们照月亮牌上的日子,二十三小年交齐捐款,咱篙哪出啊?我那几十垧破烂荒地你是知道的,也就占个数,都穷亲戚啥种着,谁都嘎巴你,我也没捞头,你按地亩整,那我不吃大亏了吗?哼,实在没法,咱就挺尸了,你叫警察来抓好了。蹲几天笆篱子,能顶捐,我也干了。我******就是裤兜啷当个硬不起来的一根棍儿,要谁能拔了我那玩意儿,我就当姐儿酒肆侍女去,一个月还挣七、八块大洋呢?”姜板牙捋捋山羊胡儿上的哈霜,对姜老万说:“这回是民国开头的第一笔军捐,耗子拉磨盘,沉的大头还在后头呢?这回上头好功,可是下了死令,谁不交,真有可能叫警察署拿绳绑了去。你还别犟,叫你啃两天窝窝头喝凉水泡的冻萝卜条汤试试?你以为那噶达是享福的地儿,七碟八碗伺候你呀?一天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还得举洋镐一刨一个白点儿的冻土块儿修官道。最后,你还是躲不过去,得捐!这要给你弄个缺胳膊少腿的残废,我那弟妹可咋整?那么嫩绰,我这老头子都眼馋?”姜老财一抹眼儿,“你拉倒吧,一个香香你都拉胯伺候不了,还有这花心?你要有兴趣的话,要不哪天我把韩寡妇给你拉扯拉扯?那小娘们可野,又骚性,逮着没够,一宿准叫你拉猫尾巴也上不去炕?”姜老万谝哧,“哥哥,你可拉倒吧,拉扯啥呀?咱村长大哥可不打野食儿,净吃家里的。这些年,你听村长大哥****狎妓了?你别埋汰咱村长大哥了,搁是你呢?哎村长大哥,说真格的,我那捐能不能宽延宽延?”姜板牙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叫苦,我跟谁说去,还不是拉裤兜子个个儿擦呀?我这一千多垧地,还不知咋整呢,也是犯愁?咱们乱死岗子里找祖坟,个人顾个人吧!你是抱孩子跳井,还是拉‘包婆’上炕奉献老婆,个个儿想辙,不交看是不行?我听大儿子尚文来信说啊,为了中东路路权,拿这笔军饷,像要和老毛子开战。”姜老万说:“那路离咱这老远,谁借着光了,拿钱打仗找咱们了?你都没法,咱更是亚麻扒皮儿,白杆儿一个?嗯,那只有羊毛出在羊身上,谁租地谁摊点儿吧!阎王爷洗澡,谁也别说谁,都光着身子吧!”姜板牙说:“你俩还妈的好过点儿,我又叫曲老三猴猴上了。说是怕有贼心的人惦记咱们,守土保家,添枪支买子弹,关我多要两千块大洋的保护费,这笔钱我还能往你们身上再摊了吗?自认倒霉吧,谁叫我是村长了呢,我掏腰包呗!曲老三说,他在凤翔太平沟那擓,过去慈禧的胭脂地,跟人嘎伙弄了个金场子,挣俩钱儿,全得瑟在这买枪买子弹上了。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咱还说啥,桦皮川这块地盘属他的,你就是一碟小菜,不吃你吃谁呀?这要是草上飞的黑龙镇地盘,他还不比曲老三邪唬啊,不讹你一万?咱们哥们同根不同命,你俩看见没有,咱南头圩子边边儿那些趴趴的四马架,连烟囱全都叫雪给捂没了。那都是租我地的租户,马架子肯定压趴架不老少,那还能不伤人?用不了两天,就得有来向你栽钱的,你能瞅着他们冻死饿死?人都死喽,这地明年开春谁种啊?没法子,谁让咱们这擓缺人手呢。你哥俩唠吧,我得到南头转转了。”姜老万说:“村长大哥,我本家大嫂子吃斋念佛,都把你念成了活菩萨了!”姜板牙回头说句,“我要成了活菩萨,你俩省了磕头了。”
姜板牙歪歪咧斜的一步碾出个深深的脚窝,走一段,回头再想找到个个儿踩的脚窝窝儿,哪找去啊,全叫可口灌的老北风刮起的烟泡漂上了。
姜板牙绕绕嚓嚓的,支支的两大板牙都冻木张了,又咕囔了一身细汗,才揣咕到了圩子边儿上。他搂起眼皮,顶着打眼的大烟泡扫视着,挖出窄溜溜的一个小道就是一家的门口。一眼下去,姜板牙真看到了有几家墙倒房塌的。他顺道走进了一户人家。贴墙根儿,清挖完雪,三间大坯房,露出东一撇子的半拉房脸儿,西间房塌了半拉架,破窗框还斜歪挂在歪斜的墙坯上。靠墙三尺来宽的空地里,鸡鸭鹅嘎嘎咯咯的围着要等年根儿才没命的一口躺在地上的大肥猪旁,鹐着、出溜着,砸死前吃食沾挂残留在猪头上的食物残渣儿。
歪斜的破门一拉开,姜板牙被一股溷和的烟气和雾气呛得一闪身后退了一步,又哈腰顶着烟雾气迈进黑黢黢的屋里,一脚踩上硬硌撅的一个东西的上面,好悬没踩秃噜了。他低下头一瞅,又一口死猪明晃晃的摆在地当间儿,旁一口锅冒着热气,灶口呛出烟燎着火。这时,里屋门开开,探出埋埋汰汰的一条娘们的大腿,又很快缩回去关上了门。门又“咣当”大开,从里面跌跌撞撞地闯出个老爷们,四十不到三十啷当岁,一脸的连毛胡子,肮里肮脏的一身青粗布棉袄裤,破皮靰鞡都打着补丁,再加上奓奓挲挲的一头花白的头发,显得过早的有些苍老和憔悴。
“啊呀呀老东家,这老大雪咆天的,你老人家亲自催租,叫俺哪过得去呀?罪过!罪过!小的给你老人家赔罪了。”这人说着就要下跪,姜板牙忙阻止,“李福啊,咱一个圩子住着,你看我多暂上门讨要过租子啊?”李福忙着点头哈腰的“那是那是”,就搀着姜板牙进里屋,“我是出来看看。对你们这些逃荒过来的人家,我不放心。房子盖时就将其将巴的搭巴上的,这大雪,我估摸就够呛,我从我房子里爬出来,就转悠到这噶达瞅瞅。果不其然,真叫我猜着了。你有啥难处尽管说?租子嘛,今年交不起就明年呗!拖不垮的债,留得住的情。这年头都不易,富有富的难处,穷有穷的活法。李福,房子塌了半拉架,砸着人没有啊?”李福让让的叫姜板牙坐在炕沿上,操着袖,抹了下鼻子,“老东家,好悬喽!俺俩闺女睡那西屋,后半夜就听‘窟嗵’一声,‘哗啦啦’,‘吱吱嘎嘎’地响动,俺那俩闺女蒙圈了,都没来得及披上衣服,就披头散发死牙赖口没好动静地叫呱呱跑过俺这屋来了,吓得俺都塞糠了,我跌三火四的跑过那屋一瞅,傻了眼了。老东家,还算好,托你老人家的福,没砸着人。就猪圈压塌了,把两口准备拉巴拉巴卖了,换钱交租子的大肥猪捂死了。这下曝天打伞,凉快了!这没指向了,还求老东家再宽限一年。这要不是我屋里的闹一场大病,拉下饥荒,就今年这年景,咋的也吃穿不愁了。大凤她娘,不出头的熊玩意儿,老东家来了,别磨不开搁门后猫着啦,你咋的也得冒个头啊?老东家,俺这娘们面子矮,不敢见生人,见了你老人家,她更完犊子****?”姜板牙理解地笑笑,“有那样的。脸小,猫月子。”
大凤娘仗着胆硬着头皮,咧着一口大黄牙,从门后像半干泥鳅似的筋拉筋拉拧出来,羞人答答的叫了声“老东家”,就躲到雾气缸缸的外屋去了。
“这败家娘们,算是死孩子屁股没整了?”李福盯着大凤娘的后身儿吵骂一句,又指指委在炕梢被垛旁的两个大丫头对姜板牙说:“啊老东家,这是俺的两闺女。凤头牡丹脸的,鸡窝身子的命。扎小髽髻那个叫大凤,十七了,还没聘彩礼呢。那个扎小辫的,叫二凤,十六了。她俩可挨尖儿了,就差一个多年头。还有俩大小子,叫大石、二石,取多打粮的意思。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啦。俺叫他俩去圩子东头找他大舅、二舅了,好帮俺把那两口死猪褪巴喽,弄到庙会上,还能叨咕俩钱儿兴许?”姜板牙瞅瞅大凤和二凤,就是没扎咕,人长的透着俊气和机灵,就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李福看姜板牙夸他姑娘,也不知咋说了,“是啊,孙悟空七十二变,咋变还不是个猴?猪八戒三十六变化,咋变不也是猪,还能变哪去,这就是命啊?”姜板牙说:“李福啊,屎壳郎备不住能变花大姐,就看你想不想变?这两丫头本来就是花大姐,你是没好好搁眼看?这么大个两丫头,在家闲着干吃饭,不如我给她俩踅摸个营生,挣俩钱,也好添补添补家用不是?”李福愣了愣,不会是拿我闺女顶租子吧?姜板牙不是那种人哪,看他往下咋说,“那敢情好了老东家。嫁人吧,俺还没看好人家?种地吧,倒能帮俺两口子一把手。这大冬天,就干闲着喽!反正也不识个字,做些粗活啥的还中。你老看着弄,俺没的话,你老要相中了呢,就领回去,当个使唤丫头啥的,俺瞅还行?”姜板牙点头,问:“你们是山东哪噶达的人哪?”李福说:“俺是掖县的。不有那么句话嘛,黄县嘴掖县腿,俺是一个人推独轮车过来的,跑了大半个东北,最后在咱圩子落了脚。大凤她娘是此地人,纯牌的臭糜子。她娘家人都在这圩子里,就那老赵头儿,你不认识?”姜板牙啊,“你是老赵头儿的大姑爷吧!那可是老实巴交的老庄稼把式,个个儿和两个儿子侍弄三、四垧地,也就糊弄个鲫鱼将供嘴。可就一样儿,跟我似的,有时好抽那一口。反正他还控制,手头宽裕就弄一口,脚丫子紧梆了呢吧哒吧哒嘴就过去了,没弄上瘾。李福,这咱就不算外人了,你也算咱姜家圩子的上门女婿。我瞅你也怪招人可怜的,媳妇又家中褦(nai),你俩姑娘正是水性杨花的年龄,出去混个好日子,将来也有个着落,你也省一份心。我想帮你把你俩姑娘送到镇上……”李福听这儿,一嗤溜眼珠子,‘还真打俺的话来,老剥皮?俺就饿死,你也甭想拿俺姑娘顶租子?’“我姑娘府上去。这不咱们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嘛!再说了,我那姑爷你也听说过,是个小黄县,也是你们山东人,不也好处不是?你要认为行,你就叫你姑娘去。要是不行,你舍不得,咱就不去。这好说,由着你?啊,你再琢磨琢磨,跟姑娘馇咕馇咕。这工钱,少不你的,好说。就说到这儿,我还得出去转悠转悠。啊,你这又遭灾了,可先拿工钱,你说个数就行。咱不还价,这工钱我出。”姜板牙刚起身迈步,李福瞅瞅两姑娘,大凤乐滋滋地瞅着她爹,李福心中有了谱了,忙对姜板牙说:“老东家,俺愿意。俺俩姑娘也愿意。”李福又给俩姑娘使个眼色,大凤、二凤出溜下炕,“老爷,俺俩愿意侍奉小姐一辈子。”
姜板牙一瞅下炕低头站着的大凤、二凤。那一站,个还挺高,杨柳细腰的秀溜。人虽腼腆,可长的是眉是眉眼是眼,一个字,俊!





乌拉草 第338章
姜板牙点着头,“好!我和我姑娘说一声,这事儿就定砣了。”姜板牙在李福千恩万谢中个个儿往回走。半道上,碰见急匆匆找他的胡六。胡六连滚带爬跪倒姜板牙脚下,一把搂住姜板牙的大腿,哭嚎地说:“老、老爷,大太太她、她归天了!”姜板牙不敢相信个个儿的老耳朵,扯着胡六两膀子惊叫,“啥?大太太咋啦?你说,哭个屁?”胡六爬起来,泪流满面地说:“大、大太太归天了!”姜板牙“啊”一声,脑子炸开了雷,耳朵嗡嗡的,“昨儿晚还好好的,咋说走就走了呢?不可能!你们瞎眼的……”姜板牙一扒拉胡六,先个个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头里往家里跋扎。
姜板牙不知咋擓哧到家门口的,从挖出的通道滑下去,顺着有一两人多高的雪沟道直奔姜武氏的房子。雪沟道里站满了人,见姜板牙过来了,人都把身子正面贴紧靠在雪壁上,姜板牙咧咧勾勾的挤过去,进屋一瞅,姜武氏手捏南海珊瑚念珠儿,安然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跪立在一旁的香香两眼湿湿的,看样子是哭过了。姜板牙跪下一支腿,拿手在姜武氏鼻孔下试试有没有气息,又伸手在姜武氏僵硬发凉的腕脉上号号是否还有脉波。
不喘气,无脉象,按佛家的话说,这是圆寂了。
姜板牙默默地端详着姜武氏灰暗没有褶子的脸,老泪漱漱的,一滴、一滴,吧哒、吧哒,掉在三姓官窑烧制的青金砖铺的地上。静静的,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青砖地上汪了两汪水,盈盈的,漫漫的,融在了一起。
跪在姜武氏身后的丫鬟腊梅,哭哭啼啼的说:“老爷,你走后,大太太头半宿一直坐在这儿坐禅,我还给她披上一件皮祅,又往炉子里添些煤,大太太叫我歇着去,我就回屋和衣躺下了。等我听见外面有吵吵巴火声从炕上爬起来,拿灯先推堂屋房门。房门咋的也推不开。我信是啥东西把房门魇住了,或是门叫化的冰水冻上了,我就使劲儿拿脚踹了两脚,也没踹开。我怕惊醒大太太,就没敢再踹,忙到这佛堂禅房。一瞅,大太太还坐这儿念佛的样子,我就没敢惊动。我就扒着炉子的灰,想重新生炉子,可炉灰弥漫的呛人,炉子一点儿抽劲都没有,才觉得不对劲儿,咋炉子烟囱堵了,不能够啊?昨儿半夜炉子还着得呼呼的,这就堵了?我想出去看看,就端过灯,对着桌上的座钟一照,都快晌午了。当时我以为钟坏了,就耳朵冲座钟听听,座钟咔咔的响,针儿也还走着,钟没坏呀?那天,咋还是黑的呢?我哪经过呀?我只听说过天狗吃月亮。这不会是大冬天,天狗饿疯了,也把日头当大火勺给造了?我这就毛愣了,想问问大太太。大太太她是老程子人了,啥不比我一个小丫头懂啊?我就鸟悄猫脚地轻轻叫了声‘大太太!’。大太太没动,也没吭声。我就轻轻推一下,大太太也没啥反映。这种情行,过去也有过。我就仗着冒犯的胆儿,又叫又推,这个我可吓着了,仗着胆儿摸摸大太太的脸和手,拔凉!再摸摸胸脯,一点儿颤巍响动也没有?哦咦,完了,完了,大太太归天了!我就哭着跑去砸门,喊叫,把嗓子都喊哑了也无济于事。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响。也不知哪来的胆儿,我就折回来,也不知害怕,就给大太太捋捋衣服,又给大太太擦擦脸,把头重梳了一遍,就守在大太太面前念着大太太的好,泪噗哒噗哒的流。我脑子一片空白,就见大太太一个人在黑黑的****里,奔向前边一点点儿光亮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咣当’从外面拽开,矮矬子喊着‘腊梅腊梅’冲进屋。不大会儿,胡管家就来了。”
香香扶起姜板牙,“老爷,人死不能复生,大姐修行成正果了,料理后事吧!”姜板牙退出禅房,到堂屋坐下,对胡六说:“大太太是坐化的。圆寂啦!装老衣服倒现成的,全棵的。棉的单的,七套。可咋穿呢?胡六,把前院雪全铲出去,好搭灵堂。再叫圩子里的姜木匠几个,拿上好的木料椽坐寿材。再就是派人到镇上我姑爷铺子报丧、扯孝布。还有,死人停三、七、九,不能再长了。这等人,再说吧!给大小子、二小子拍加急唁电,叫他俩回来奔丧!”胡六为难地说:“这天?”姜板牙横楞一眼胡六,吼道:“奔丧!奔丧!拍电报!拍电报!”没把胡六吓个半死,“哎哎”的跑出去安排。不大功夫,胡六又跑回来,“老爷,都安排好了。矮矬子和高老炮赶着狗爬犁去镇上。奔丧、拍电报、扯孝布。”姜板牙点头,又说:“再请个阴阳先生,到坟茔地选个好地场,凿墓。嗯,我走了那天,大太太得和我膑骨。其他小妾死的早,也没留个后,就不殡葬了。挖墓坑得多去些人。又清雪又刨土的,不好整啊!碑呢,石匠不好找,就先用木头写个吧!等开春,到兴山找个好石匠,再刻个魏碑体的石碑。另外,本应请和尚、尼姑做做法事,这大雪咋整啊?那也得整。到镇上的寺庙请些佛家来念念金刚经啥的,超度超度亡灵。大太太信了大半辈子佛了,临了也得叫她听着佛经,坐在莲花上,到她那极乐世界去呀!我看她和莲花庵的文静师太挺有佛缘,就请文静师太吧!都是女流之辈,也好扎咕。”胡六难却姜板牙的一片诚心,寻思寻思说:“老爷,这么着行不行?大太太咋的也得等大少爷、二少爷回来才能入敛下葬吧!等这雪瓷实瓷实,漂结实喽,再请文静师太好不好?”姜板牙虑了虑说:“行吧!还得请裁缝做孝服啊!”胡六说:“我安排矮矬子在姑爷铺子扯完布,就拿到你拐弯亲家殷氏铺子拿马神扎。那玩应快,用不了半拉时辰全完活?”姜板牙一扫哭相,嘿嘿两声,“我小时候在水泡子旁玩儿,正赶上拉屎。急啊,蹲下就拉了。拉完了,坏了,没带揩腚纸?这咋整,不能老蹲着啊,腿都蹲麻了,也没想出揩腚的法子?这时就听蛤蟆叫,‘棍儿刮儿!棍儿刮儿!’急时无智啊,这你得多谢蛤蟆呀?我踅摸捡个柳条棍儿,刮干净屁股。你老小子脑子是越来越够转,会越俎代庖了?”胡六听了,这是赞扬呢还是说我是癞蛤蟆呀?胡六想稀溜了,可丧期中,没敢造次,只淡淡地说:“老爷教诲地好。”姜板牙像悼念的说:“大太太一直病病歪歪的,自打信了佛,身子骨才硬朗起来了。这不疼不痒的走了,是她修来的福啊!你看姜老财他妈,病病殃殃多少年了,遭那罪就甭提了?大太太一枝花似的,给老姜家生儿育女的,教子匡夫,光宗耀祖,也算积了德,有功啊!咱们得热热闹闹地发送,不能叫她娘家人寒心哪!人瞅着也不好看不是?我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不整排场点儿也对不住世人哪!胡六子,啊,还有一宗。你说草上飞那王八犊子,能不能趁火打劫呀?”
胡六听姜板牙这个时候问他王福能不能趁火打劫,他心里一震。那年绑小鱼儿的‘红票’是他作的内应,现在想起心还在犯突突,就怕姜板牙啥时揭他的疤拉?其实姜板牙对小鱼儿被绑红票,压根儿就没往胡六身上去想,这里就是那年王福被姜板牙沉江,是胡六下的手,王福能不恨他?不作亏心事儿不怕鬼叫门,胡六做贼心虚,一直怕露馅。
胡六琢磨的扫视着香香,寻思着说:“不会吧!大太太那会儿对草上飞可不赖?那年草上飞得了一场大病,大太太汤了水了的,没少伺候草上飞啊!大太太故去了,他还来捣乱,那他还是人揍的了吗?嗯,兴许说不准,他会来吊孝呢?”胡六说到姜板牙的心病上来了,忙摆手说:“还是防着点儿好?当胡子的人心都是黑的,他不会有那念想?他要是有点儿人心,那年他就不会把小鱼儿劫走?那场惊吓,大太太头发白了不少。”一直没说话的香香说:“老爷,你不用怕他。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胡子怕官兵,大少爷、二少爷回来,避邪!”姜板牙瞭瞭香香,点着香香说:“有独到之处啊太太!大太太走了,你心里乐呢还是悲呀?”胡六这可是头一次听姜板牙称香香为太太。他一直和香香较劲,不愿勒她这姐儿出身的太太。听姜板牙这么一叫,胡六马上领悟到这姐儿马上就要野鸡变凤凰,扶正当太太了,就说:“大太太对香香太太一直可像对待晚辈一样对待香香太太,香香太太对大太太也像晚辈对待长辈一样对待大太太,俩人又姐妹一样亲热,老爷你这问的可有点儿伤香香太太的心?”香香凝眸地说:“我可不愿带上太太的锁链?这姜家就是牢笼。大太太解脱了,我可不想重蹈她的覆辙,跳那火坑?我没儿没女,当这个家给谁当啊?老爷身子再能熬,总有一天灯灭人去,我在这家靠谁去呀?所以我说呀,大太太走了,我乐不起来也悲不起来,就觉心凉凉的,身子冷冷的。”姜板牙哎的一岔,“不说这些伤脑筋的事了。民国了,她走了,看来她不得意这个国号。胡六子,大太太是大属,龙年又是她的本历年,琐碎,我倒想请萨满跳跳大神,驱驱鬼鬼,避避邪邪。鼓乐班子,也要抓紧,热闹点儿。有吊孝的,我也不见了,你应承着吧!我累了,回我房歇会儿。”
香香陪着姜板牙回了房,坐在炕沿上,李妈心疼的端来热粥热菜叫姜板牙吃点儿,姜板牙摆摆手,“咽不下,不吃了。”说完,山羊胡儿颤颤抖了起来,泪水顺山羊胡儿滴嗒。
两鸟相依,两人为伴。这是这一半老人对相伴走过几十年沧桑另一半老人的哀哭。这是伤心的泪,这是悲哀的泪,这泪是蕴蓄心里多年沉淀积累哀思的汪洋,这泪是埋在炽情岩浆底下冰川的融化。泪是哭出来的,有哭才有泪。默默无声的哭泣,号啕的大哭,悲也哭,喜也哭,都是要哭,哭是大自然赋予人类悲情和激情表达形式的特产。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没到伤心处。
姜板牙和姜武氏表面维持夫妻的平衡,其实早已没有了夫妻之实。但姜武氏始终是姜板牙心灵的寄托。姜武氏的突然逝去,使姜板牙突然的失去了主心骨,空落落的,没了抓手,就像天塌了。姜板牙深深感觉到姜武氏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偶像一样的一直搁在他心头。姜武氏是他生活中的全部。姜武氏是他崇拜的图腾。姜武氏不是他的太太,而是姜家的台柱。没有了姜武氏,姜氏家族大厦就塌了顶,堆了架。姜武氏活着时,姜板牙从没这种感觉,好像少儿丧母似的,孤单,还是孤单。姜板牙像个孤儿了,再也没一双始终在暗处盯着他的那双眼睛了。那双眼睛,就像慈母对待儿子一样,宽容、宽爱、宽恕、怜悯、怀柔、憎恨、无奈。姜板牙对姜武氏自我封闭感情的克制,平常给一点柔情的吝啬,他愤怒过,他赌咒过。但他心里有委屈时,还是小鸟依人的控制不住偷偷钻到姜武氏的热被窝里,委在姜武氏的怀里,体味着人的一种天性对母性的依赖,找到真正的温暖,那么心安理得的安全,一切烦恼畏惧消失殆尽。这些年里,他只有在跟姜武氏同床共枕时,才能找到男人主动性的自尊。在拥有过的众多美妾中,尤其是在香香身上,他找不到一个男人的主动,而姜武氏叫他找到了男人的主动,主动得像头凶猛的野兽一样的疯狂。姜武氏在他的挑逗下打开紧闭的****,贪婪的呻吟,百般的柔情,叫他达到巅峰的彼岸,得到充分的满足。**过后,姜武氏会说,我老了,别老嘎巴我了。姜武氏会好长一段时间里给他一个冷冰冰的面孔,严肃得像个紧绷黑脸儿的凶煞,眼神的犀利中透着一股溺爱的妩媚。后来,姜武氏被佛的魔力慑服,填充了内心的空虚,弥补了****荒芜的泛土,拯救凸凹的天平,淡漠了红尘的烦恼,淡漠了凡尘的冷酷,淡出了鸳鸯戏水,姜武氏的尘心死了,佛心活了。姜武氏面上三九严寒的冷漠,心却蕴藏着对他的一片炽热,深深地压在她的心底层。他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都在她眼里闪烁着关爱的牵挂。老夫老妻的情长,逝者去了,活着的才刚刚的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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