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云凤看牛二脸色多云转晴,缓过来了,也散去愁云,忙说:“你准是饿了你?今儿不芒种节气嘛,炖的鱼和猪肉粉条子,你吃得下吗愁的?”牛二一拍炕沿边儿,抱过三牛,亲着,“天要下雨,爹死娘嫁人,天塌了有大个儿顶着,我一个小白丁愁有啥用?掌柜当不成,咱回家还耪地垅沟。有地咱啥也不怕,手脚勤快点儿,咋的不糊拉个饱。老王驾崩,太子登基,小日本喂猪的货,一个小泥鳅,能翻多大浪,乱不哪去?来傻大叔、打头的,咱今儿有空,弄几口,一醉解千愁嘛!”
“嗯哪!还解千愁呢,愁更愁?”云凤说着牛二,接过三牛,叫小樱桃抱着。牛二眼睛一勺搭小樱桃,两人一对光,双方又错开了,尴尬的脸一红,牛二扯梯儿,“樱桃妹子,也回来农忙了啊!”小樱桃嗯哪一声,“帮不上啥,凑凑热闹。”
牛二出屋招呼劳金都坐下,脱掉绸衫,穿个挎栏汗褂,云凤、巧姑把菜热热端上来,二牛贴乎的绷来一坛酒,“干爹,我妈说天热,叫你少喝。”牛二接过酒坛,摸下二牛后脑勺儿,“好孩子,干爹不多喝。”牛二给劳金斟着酒,“傻大叔,打头的,各位啊,辛苦你们了。来,闷了!”半青瓷碗进肚,牛二叨口鱼抹喝着,“这大鲤子造一口真够香的。我这老鱼鹰爷爷呀,自打说上老伴,这心情好的年轻几十岁,整天乐呵呵的。这老远,收了网,扛上二三十斤鱼,就往这儿跑,小伙子似的,气都不喘一下,就又蹽回去了。要是往常啊,咋还不蹭顿饭喝点儿,恋恋不舍的才挪步啊?老了老了,黄豆花才开,这要折腾好了,说不准还能弄出个大胖小子呢。哈哈……”云凤掐一把蘸酱菜过来正赶上,“你这才喝就多了,胡沁啥呀?那一对老棒槌,多大岁数了,上炕都费劲,还能鼓捣出孩子来,那可就神了!”
“哪出神了?我说这两天我家水缸老翻花呢,真有神坐我家水缸升天了?”快嘴婆肩扛个比烧火棍儿还长的大烟袋,扭达达走进院子,凑到桌子前,抿一眼桌上的饭菜,吧嗒吧嗒嘴,“升不升天的,你掐算掐算是谁?看你说对了,侄媳妇给咱加筷。说不对,就解解眼馋吧!”牛二挪开屁股,倒个空,拉快嘴婆坐下,搂着肩,“云凤你别逗老婶子了,快拿碗筷去,这都赶上啦,咋的不能叫老婶子眼睛上挂着鱼刺挑着粉条抹着哈喇子走啊,是不老婶子?”快嘴婆把大烟袋戳靠在大腿上,冲牛二一抿嘴,“还是我大侄子懂老婶子心思,这侄媳妇属外姓人,就差池?你老婶子这辈子,就鼻子比狗的好使,谁家谁放的屁,是香是臭,我躺在家炕头上都能闻出来。侄媳妇你信不?”云凤闹戏的一笑,绷着快嘴婆的肩头,“老婶子你就别踅摸的骂人了,我能叫你空嘴带着屁走吗,这就给你拿碗快去。”云凤是远近闻名的碎嘴子,碰见了快嘴婆,那还不有一斗?云凤腿快的生风了似的,随即糗了碗筷回来,“老婶子,侄媳妇给你满一杯,堵堵你嘴,省得我婆婆回来你下舌?”快嘴婆一抬老褶皱眼皮,抹下云凤,“那都多暂的事儿了,这一气你回来我可没说你啥啊,你别老憋气管子气我?”快嘴婆干呵呵两声,问牛二,“大侄子,你铺子上也歇晌啊,咋这老远像老婶子馋嘴也图稀这口累呀?”牛二刚张开嘴,云凤抢着说:“老婶子你这辈子是白掐算尽糊弄人了,天破个大窟窿,你都不知道?”快嘴婆抹下云凤,“头两天夜里我坐在院门口凉快,一颗流星从我头上划过,我跟我那小孙子说,要有灾幸,真打那话来了?”云凤“啪”坐在凳子头上,“哎呀妈呀,你还真看见流星了?那就验证了,咱那张大帅不知叫啥人给炸死啦!”快嘴婆端酒碗的手,秃噜一栽歪,洒了半下酒,呆呆的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哎哟一声,“这咋说的呢是啊?那老鬼多奸哪,咋还叫人给炸死了呢?大侄子,是真的吗?”牛二端酒碗和劳金们碰碰的一口酎了,“真的老婶子。这云凤没扒瞎,都好几天了,我也是刚刚听说。就你们那院儿牛老耿家的老二,冬至,好几年没回来了是不?他不在奉天分号当掌柜吗,拍电报来说的。”快嘴婆把一块五花三层肉块儿塞进嘴里哞嘎,“嗯、嗯嗯,想起来了,是那小子,可出息了。你们柜上没少往他家送钱。他妈都跟我磨叨,都攒着呢。他妈还求我帮那小子张罗个媳妇呢,我手头也没相当的。那小子眼眶高,我知道。你们吃,我串串门。”说着,拎上大烟袋,临走把碗里的酒酎了,又秃噜一口粉条,粉条头提拉蒜挂的,拿手往嘴里一抿,提溜个鸡心屁股艾克斯腿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快嘴婆,破鞋漏脚尖儿,腿儿又得细一圈,嘴又得磨去二寸,哈哈,全圩子又得家家户户找木匠修门框啦!”
“咋说呢?”
“快嘴婆串门子,撞的呗!”
日头爷悬在西天,咧着大嘴笑,烈烈刺眼,牛二爹妈迎着日头回来了。快嘴婆堵在自家门口等着,拦下牛二爹妈的马车,把她已听来不管是真是假,再加上她的胡诌巴扯,舌头搧嘴风穿过耳朵传说遍全圩子的话,说给了牛二爹妈听。牛二爹坐在车辕上也没下车,捅快嘴婆大吊布袋子中间儿一鞭头子,“就你嘴快,我们打镇上回来,早听说了,你还吧吧呢?我告诉你吧,三姓李杜将军把桦皮川、混同江、西街、达子营的大兵都划拉一块堆儿了,谁敢趁机闹事儿、瞎咧咧,格杀勿论,枪毙!咔,就是抹脖子。你快嘴婆别趴窝鸡就有蛋,听风就是雨,没风三尺浪,咯咯哒哒小心上谎蛋鸡的当,得搁脑子摸摸鸡屁眼儿,看有没有蛋,是软皮儿的还硬皮儿的?不下蛋干咯哒的老母鸡!”快嘴婆拿大烟袋锅子刨了牛二爹的头一下,“守着个个儿老婆面还不老实点儿,骚哄哄的。我要是瞎掰,找你儿子去。我是晌午头听你儿子亲嘴对我说的,那能有假?”牛二妈忙问:“我儿子晌午就回来了?”快嘴婆说:“有这功劲儿,你个个儿回家瞅瞅去不就知道了,这近辖还问我?”牛二妈催牛二爹快走,又剜哧快嘴婆一眼,“老死婆子,该叫你嘴快了吧,倒拿一把了这又?”
牛二爹妈回到家,一撂鞭子,就撅达进了屋,见牛二四仰巴嚓一头的汗躺在热炕头上烙饼呢,一苕帚疙瘩把牛二打懵懂的掬连的弓起脖儿,瞪着红红的兔子眼儿,惺忪地干瞅着,“你小子,出这么大事儿,你倒睡得下,撂下铺子不管,蹽家躲清静来了呢?柜上那些号人,咋整?”牛二这才从酒醉睡梦中醒过来,拱了起来,靠墙倚着,“爹呀,你回来了?”牛二妈屁股往炕沿上一委,靠着牛二坐下,摸着牛二“二小子,这铺子都关张了,是长事儿吗?”牛二抹着发滞的眼睛说:“我哪知道啊?德哥说,奉天铺子都上了轧板儿,咱们也先关了,看看风头再说?就开门,人心惶惶的,谁还买东西呀?二掌柜叫土狗子和伙计们都预备了家伙,日夜轮班不离人,防备万一。我是夜班,眯愣一觉,天黑就走。妈,没事儿的。”牛二爹坐在炕沿上,沁个头,唉唉的直拍大腿,“张大帅虽是说壳物点儿,没这么个人了,倒叫老百姓心里空落落的,天像塌了下来了。人有恨人之处,也有叫人念想的地儿。张大帅没了,六神无主了就像?你说东北这噶达撂给谁,撂这儿了?”牛二把烟笸箩推给他爹,“听冬至电报说那话,小六子可能继位。这里头,就怕小日本捣鬼?听说,小日本在奉天还投了几次炸弹,制造混乱。又在奉天城外集结了一两万人,准备打奉天城。”牛二爹从脖颈后拽下烟袋装着烟说:“******小日本,这是想干啥玩意儿呀这是?我和你妈路过粮市那擓儿,听从兴山矿上下来的人说,那不是有小六子他老婆的股份嘛,矿警大队把矿井都封了。说是怕人破坏。也捎带问了问粮的行市,牌价没咋变。一斤麦子换大粒盐六两半;一斤大豆换洋火半包;一斤苞米换二尺二寸三白布;一斤高粱换煤油一两三、肥皂半条。今年正月十五元宵节下那大雪,这叫雪打灯,好年景啊!云、雾、雷、风、雨、雹、霜、旱、涝没啥大灾幸,庄稼苗长的好啊!要没有小蠹虫、杨透翅蛾、青杨天牛、疣纹蝙蝠蛾啥虫害,到秋收成能不错。口中有粮,心中不慌。闹腾呗,咱家有吃的就啥也不怕?咱家那麦地粪冬天晚儿是没少上,麦子长的耨耨的。我估磨着,一大垧地咋的也得打两千多斤,十五大垧,三万多斤是有啊!吉大钱,十拉吊一斤吧,那换成大洋也不老少啊?今儿拜了莲花庵菩萨。南老爷庙的关帝,我哪天和你妈再拜拜去,保佑保佑咱家。”牛二下炕,趿拉上鞋,坐到北炕沿儿,“这一大变故,要换天了。这天咋变,是青天白日旗还是啥三条四色旗,南边儿一个政府,北边儿一个政府的,谁也不会看天象,下雨淋雨,下雹子预备个锅顶着,地还得种,买卖还得做,日子总得过呀!”牛二爹吐着烟说:“这是正话。清朝我也摊过。这后来这噶达也乱麻地儿过,咱们的日子不照过,谁扎脖儿了?”牛二问:“我妹子还好吧?”牛二妈说:“挺好的。天总有晴有阴,我看信佛挺好的。你往那佛前一跪,最起码心静,不烦!”牛二笑笑,“妈,你叫我妹子拉下锅台上了佛塔了。爹,我到地里转转去。”牛二爹叮嘱说:“赶黑回镇子去,别耽误了正事儿?”牛二答应着走了。
麦子灌满了浆,一天天的渐黄。沉缀缀的大穗子,坠得麦子杆儿又弓身又挺挺的站不稳的样子,笑着脸儿不住的摇来晃去,发出“唼唼”鸟儿叫一样的磨蹭声,滚着金浪。麦地里的蝈蝈,叫得没有了往日的脆亮,发出垂死的沙哑的哀鸣,“麦子绿,麦子绿,我给你唱大戏;麦子黄,麦子黄,我就没了戏。蒸馍馍,擀面条,包饺子,烙大饼,别忘了是我蝈蝈顶露水送夕阳催眠了你。麦子黄了,麦子黄了,黄得金灿灿,蝈蝈我不再辉煌,不再璀璨。”
日头爷火辣辣的发威,麦子上了场,在磨下粉身碎骨,上了锅,拿汗水蒸熟,成了人们口中美餐。
几个月里,各种谣传也是朝夕更替,隔夜就馊了。一会儿是像成灾的蝗虫一样铺天盖地,一会儿又是风平浪静得叫人发怵。总的来说,黑龙镇的人们是支楞耳朵吃饭,睁着一只眼睡觉,就连小鱼儿四龙过百天春花又添了一对双棒儿的龙凤,都已逊色的没人大笑的沾沾喜气,就给春花下奶,也就是哥们几家看看就走,连句道喜的话都吝啬得克剋。
起初,传的更瘆人。说大帅压根儿就没死,是小日本恨大帅,造的谣。后又说,大帅是真叫小日本给炸死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找着,衣冠冢发送的。更奇的是,说小六子也没影了,也叫小日本给祸害了。再后来就有些靠谱了,子承父业,说小六子执帅印了,崔武镇长也这么说,人们能不信,那可是官家人咮(zhou)嘴说的话?
张大帅长子学良,二十多岁三十不到。家称“小六子”,人称“少帅”。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少帅多年跟随大帅南征北战,胸怀雄才伟略,具有韬光养晦将帅风范。阳历一九二八年七月四日民国十七年阴历五月十七,少帅继父上台,登基大宝,主政东北,公推为东北三省保安总司令。
少帅一上台,就受到张牙舞爪的小日本和兵临京、津虎视眈眈的蒋光头两面夹击。小日本想实现独占东北的美梦;蒋光头想实现其“统一”中国的野心。双方都向少帅展开了软硬兼施的两面手段,逼少帅就范。少帅在夹板气中衡量再三,从国家完整民族大业出发,不屈从小日本的警告和恐吓,听信蒋光头的花言巧语,在蒋光头“只挂国民党的旗帜,其他一概不加过问”的承诺和任命张少帅为东北政务委员会主席并把热河划归东北的许诺,这也正中少帅反日、国家一大统的下怀,在北平六国饭店和蒋光头双方商定,公历一九二八年七日二十二日“易帜”。
人们求安定太平,早日结束穷兵黩武的战乱年代,盼“天下一统”的到来。从香瓜地耙园、柿子剩下青蛋蛋、菇娘(酸浆)在小丫头嘴里“唧咕唧咕”挤响又黄黄的铺满地垅沟、土豆长满了老皱纹、红辣椒白皮蒜挂上了房檐墙、黄瓜塌秧秋风吹黄了残叶露出老黄瓜种、豆角秧枯萎挂满一串串干瘪的老豆角儿,一直盼到毛嗑耷拉下大脸盘子、高粱红了脸儿、谷子压弯了腰、苞米长出老胡子、黄豆秧挂满了铃铛、稻子也磕开了头、倭瓜面得噎嗓子、角瓜籽儿晾上房棚顶晒阳阳、大白菜甩老帮抱绷心、大萝卜露出了红肩膀、青萝卜青绿、胡萝卜浑红、荞麦黄了穗儿、芥菜疙瘩顶上绿油油大帽缨儿、雪里红进了咸菜缸,也没见青天白日旗在东北上空飘扬。
人们又听到一些耸人听闻的谣传,说张少帅也是骑在墙头上的草,哪头风硬往哪头倒,摇摆不定。还说张少帅是个没断奶的毛孩子,是看小日本还是蒋光头哪个****大就随哪头。这会儿,崔武镇长又站出说话了。东北“易帜”,的摇摇无期,除小日本心里揣屎,还往脸上贴金,百般阻挠,不叫张少帅“挂旗”,要张少帅“独立自主”在东北“开国”,成为小日本控制下的傀儡外,还有来自东北上层内部一些权贵的阻挠反对。张少帅用的是缓兵之计,“易帜”的决心是坚决的。请大家相信少帅的大智大勇,一定会还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东北这噶达人,经事儿多,禁磕打。火性旺,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毛嗑头拧脖子,随着日头转。大杆秤,砣定星。人们悬悬的心,叫崔武一番官家的话,稳住了。
各家铺子早下轧板儿晚上轧板儿又正常下来了。殷氏皮货行马神扎的春秋天儿穿的皮子大衣、上衣,销路大开。走水路码头,雇用的洋货轮,陆续运往上水的东兴、汤城、三姓、牡丹江、哈尔滨,转火车,发到了关内;运往下水的富锦、临江州、饶河、凤翔,直至苏俄的伯力。走旱路,福利屯、丰罗镇、笔架山一带都有售。德增盛看好了粮食大丰收的时机,筹款抢麦收等大秋,一派繁忙。吉德看好改造火磨、油坊、烧锅的投资项目,也一直在酝酿,等待嘎伙人的觉醒,给予他机会。
乌拉草 第336章
曲老三怕天有不测风云,信不过大帅,那少帅更不在话下了。他起绺子当初就是守土保家。这源于一个好端端的家园被江北胡子刘三虎捣毁,老婆守节跳入松花江。原指望着拿了民脂民膏的官府会剿匪报仇雪恨,可官府不吭不哈,连个屁都没挤出一个,****蛋都没踢一脚。他明白了,指山山塌,靠树树倒,爹死娘嫁人,只有学水泊梁山好汉,以矛对矛,以盾对盾,自个儿救自个儿,揭竿而起这一条路可走。这世上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子泥。子泥呢,只有被边缘的命,你又能吃谁去?为守土保家,防贼于未然,他叫吉德通过面包房掌柜涅尔金斯基买枪扩充实力。
这期间,阴历七月二十是黄道吉日,大鼠、小鼠、大牛、二牛上了镇上的学堂。
吉德哥仨闯关东那会儿,留宿在杨树坡,结识糟老头的姑娘雀儿。糟老头死后,雀儿无处可去,就拽上在卧虎崖落草为寇的哥哥草爬子,投奔吉德。草爬子在彪九商团弄个差事,雀儿经吉德撮合,嫁给了德增盛账房掌柜仇九。
杉木等东洋人搧呼几天,一看没戏,也老实了。
年初岁尾的大腊月底儿,老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宿罕见的鹅毛大雪,姜板牙在发凉的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按他早睡早起的多年习惯,天杀黑儿,掌灯一个多时辰,就要钻进热乎的被窝里搂着小老婆香香“烀猪头”了。天灰蒙蒙亮,就把拱在他怀里的香香往旁边儿一推,爬起来了。今儿几儿呀?冬至节气都过去大半拉月了,最长的夜头子早过了,这窗外咋还不见天亮呢,他个个儿心里也纳开了闷,是个个儿睡够了,还是老天爷阴了呢?哎呀,这炕咋又凉又硬,硌得浑身哪都疼啊!
李妈这小老妈子也不妥滑的懒啊?从打老打头的死了,她更是溻不住炕头,勤快的有时候都烦人。炕烧的是应时应晌,躺下烙,醒来还热,猫鸟雀动的就把炉子捅着了,拿眼瞟着你把她烤热的衣服拿给你穿上,还摸摸馊馊的看你穿的是否淤作,趁机捏一把啥的,就知你这夜放没放马。没放,那瞅你的眼神就放花。要放了,那瞅你的眼神一剜哧,嘴撅撅老髙老高的不乐意,还拿炉钩子醢醢的比量还在熟睡的香香。
香香也是冻的吧,也不懒觉了,浑身哆哆嗦嗦,小猪拱咂小猫喜裆的直往姜板牙暖和地方钻哧,“哎呀老爷,昨晚这炕李妈也没少攮纥囊,这咋的啦,压两床大被,这天还没亮呢,咋就凉了呢?老鬼,你身子咋也死人坯子的冰凉冰凉呢?”姜板牙拿老山羊胡子蹭着香香的热亮盖,一手揉摸着香香,“你那窝里阴骚气烧的,多暂挂过霜?前些日子,我去外区圩子收租子,你是不是又蹽地窨子去了?沟满壕平的造个饱,又饿了?”香香在姜板牙怀里泥鳅地撒着娇,老鹞子强吻老家贼,小红嘴儿死命地裹吃着姜板牙皱皱巴巴咂咂头,把几根长长的老杂毛裹进嗓子眼儿,干呕了几下。姜板牙无动于衷,有些反感的厌恶,香香痛恨地说:“老死鬼!懒驴不上套,上套不拉磨,这打咱沾上那地气后,就觉你哪有地窨子底气足啊?身子要都指望你,这还不饿我个好歹的呀?你想吃醋,搁啥,得有那章程,你配吃醋吗?你吃得起那醋吗?要不行,你休了我,省得咱俩都活受罪。”姜板牙嘿嘿冷笑,冷落落地说:“我休了你,我不认可。让你撑撑死,饿饿死,也不能叫你饱食终日,你别白日做大春梦了,死喽你那条心吧!我只把你和曲老三那事儿,当无!不认账,就不受那王八气,你也给我戴不上绿帽子?那癞蛤蟆肚子咋大的,是生闷气气大的。有你在我这炕上嗯达着,曲老三就不敢咋刺儿,王福就好挟住了。你是我的护身符,挡箭牌。我叫你俩当贼偷,老欠我的。哼,咋样儿,我的香香?”香香也不生气,拿笑脸儿气着姜板牙。姜板牙也不生气,也拿笑脸儿气着香香。俩人对着笑脸儿一会儿,哈哈都乐开了。
“哎呀,腊八冻掉下巴。腊八粥喝了,下巴没掉,粘住了。冬至胜大年的酒也喝了。这小年二十三眼瞅就快了,给升天的灶王爷嘴里塞块儿糖,叫它嘴甜点儿,说咱的好话。嗨,昨儿是阴历十七,今儿应该是公元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民国十七年阴历十二月十八呀!妈妈腿的,这日头爷到这大冬天也发懒,不愿爬起来,天咋还不亮呢?县上五区发了青天白日旗,让村屯都挂出去,说是改朝换代,张氏小朝廷结束了,今儿民国了。妈拉巴子的死了,小六子励精图治,依蒋制倭,东北王割据的朝代结束了。我听说,这小六子挺邪唬的。大帅老臣和小日本的话他谁的也不听,一心拧劲儿的和那叫老蒋头的拉近乎,摽膀子,算是统一了天下。奶奶的,咱管得了谁坐天下吗?一朝一代,哪个不是苛政猛于虎,能少了苛捐杂税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这又不知多了几个和尚呢,老百姓还不得干嘎巴嘴儿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啊?龙多靠,龙少涝,今年虽说是九龙治水,可能应在少帅这真龙天子横空出世身上了。风调雨顺的。九成半的年景,摊上了大丰收。”姜板牙摸摸瞎的划拉着洋火,“噌”在炕墙上划着,照亮了屋,下地点上蜡烛,又回身披上羊皮袄,穿着裤子,老夫少妾闲嘎搭牙,“可再好的年景,顶个屁,地租不涨,我这把老骨头也架不住慢抽筋乱拉肉啊?该死的胡子,净吃大户,衃(pei)秧的,一到年关就勒索。你不拿吧,咱个大财主,哪惹得起呀?你那曲老三,更不是物,今年又增加了两千块大洋。美其名曰,说是要守土保家,防止罗圈腿捣蛋。这倒和少帅唱的一个调门。叫啥收回国权,还设了卡哨,不叫卖日货。亏着我那宝贝姑爷没卖那玩意儿,要不弄个臭名不说,还得亏本?香香,你说咱那小鱼儿够皮实的了,多大个小髻子,这才几年,生了四个小蛋子了。一个个的,都生龙活虎的稀罕人。”
“你呀,你能跟你姑爷比嘛?”香香套上皮袄,又委进那凉瓦瓦的被窝,趴在枕头上,拄着尖下颏说:“那刷刷的才戴劲儿呢,一宿来那几下子,多舒服的事儿呀,能不揣羔子?篙到我身上,也照样生一帮。你那玩意儿都是瘪苞米,还耍赖不愿点种呢?我这辈子是算倒大血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嫁给你这么个糟老头子?倒是不缺吃不少穿是实话,可有一样啊,跟守活寡没啥两样儿?老大叫你揣咕够了,有儿有女有孙子外孙儿的。人家就吃斋念佛的修行,保佑两儿子战场平安姑娘多子多孙。我头前那几个小的,哪个占下了,都叫你揣咕死了,一个后人也没留下?可我呢,到老了,你一蹬腿,我指谁去呀?还不是得瞅老大的脸色,吃人家的眼下食啊?我这命跟黄连似的。十三岁家里摊上一场官司,叫恨心的爹妈卖到那地场里,换钱打点儿了官府衙门的贪官污吏。那么点儿,骨头都还没长成,一天整的身子都散了架子,还落下个病根儿,一天没爷们那啥就浑身痒痒,没着没落的。你这老东西,个个儿不行吧,还老牛净捡嫩草啃,豁牙带漏风,啃的糊拉半片的,一点儿不脆噌的解嘠渣儿,叫我上哪生小孩儿去呀?唉,可咋整,这都愁死我了都?”姜板牙穿好了,趿拉上鞋,拿蜡照照墙桌上摆的西洋大座钟,“妈呀是起早了,才子时。”香香咯咯的乐,“你耳朵不济,你啥眼神呀?钟摆都停摆了,没弦了。”姜板牙回头冲香香一笑,“可不咋的,净抓瞎!不服老不行啊,盯一噶达不打转了。还是你眼睛尖,那老远?”
姜板牙端着蜡台,走到窗前,拉开玫瑰色大绒布窗帘,造的一愣,“哎呀香香,玻璃窗净是霜,这窗外黑乎乎的,不是叫雪糊住了呀?”香香下地摘下獭裘披上,走进窗户往外看,“我说到时辰天咋不亮呢,是大雪,把窗户捂上了,上哪有亮去?”香香急吓吓地说:“这雪看样子不小,把房子都捂住了吧?这、这,快叫人哪?”
姜板牙擎着灯,推开屋门,来到堂屋,拉开房门,一堵雪墙,上印刻着门模,把门糊的严严实实,只滑落一点点儿雪末子。姜板牙走到对门西屋,敲门叫醒李妈。李妈披着绸布棉袄,光着脚儿,推开门,一脸疑惑地问:“老爷,鸡还没叫,天还早呢,有事儿呀?”姜板牙惊讶的一楞横,拿蜡对着李妈说:“你瞪眼说瞎话,都晌午啦!”李妈一愣神儿,以为姜板牙得魔怔了,问:“晌午了?老爷,你不是睡花达了,这还黑着天呢?回屋睡吧,天亮我招呼你。”李妈妩媚的推着姜板牙,姜板牙不耐烦地一甩髻子,嚷着,“你嘚嘚喳喳啥呀,快穿上,房子叫大雪捂上了!”姜板牙走开,李妈才看清叫姜板牙大个儿影子挡住的房门口,“快扒开门,透透气,看别捂死在屋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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