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李妈啥也不顾的,拿起煤铲子就抠门口的雪,香香也不装小老婆了,拿手抠着雪。姜板牙把蜡放在红木圆桌上,满屋遥哪也没踅摸着合适的家巴什,就拿一双鸡爪子的大手,够门楣下头的雪往屋地里挠。这下可好,下头哈腰抠雪的李妈和香香,倒被弄了一头一身雪,埋了半截。
“咱这么整不行,人都埋住了。得把雪往屋地倒。”李妈说着,拿来洗脸的洋瓷盆子,往里舀雪,“这九龙治水,蹽年根儿来下,老天爷真会添活人。这大雪要是搁麦收或者上秋下,那就胎歪了,啥也别想收了,还不扎脖儿脱裤子啊?”李妈问:“老爷,扎脖儿咋还脱裤子呢?”香香拿嘴哈哈拔红了的手指,“李妈你是装啊还是真不懂?吃不上,喝不上,光屁股能干啥,卖呗!”李妈哎妈呀地叫着说:“吃不上,喝不上,谁还有心思买呀?就瞅着,也没那力气那啥呀?”香香一乐,“没力气,就像黑瞎子舔掌舔呗,还解饿又解馋!”李妈脸一红,“哎呀妈呀,香香奶奶可真够拉哧的。说得我直恶心,想吐。我可听二人转唱过,说唐朝宫廷糜烂乱糟,太监给娘娘妃子舔那啥,闹了半天舔那玩意儿,这还真有这事儿呀?”
雪,像棉花糖似的,绵绵的松软,姜板牙在门口的半截儿腰掏开一个够一人钻的洞,趴着身拱着头拿煤铲子往屋里扒着雪,李妈手忙嘴也闲不下,“老爷,这帮黑杀风才阴的天,我躺下那会儿还没下呢。这一宿,搁簸箕,搁大笸箩倒,也下不成这样啊,准是有啥说道?我听老辈人说,那年闹毛子,也下过没树埋房子的大雪,老厚了?这雪,是不是下得也有啥说道啊?”香香也说:“我寻思也是。咱这噶达老胡子头大帅死了,小胡子头少帅不听小日本吆喝,又架不住啥光头的忽悠,小儿马驾不了车辕,这不招安了,又民国了。啥民国不民国的,别指山卖磨了,我撂个谎搁这噶达,用不了多长时间,不是闹鬼,就是闹蛮子。这雪下的就邪性,老天爷是感动了,还是怨恨了,谁知道呢,下这么大雪?”
雪洞掏人一抻腰那么深了,“啥民国,咱不懂。我的天,就知道家有一个老爷,啥都白扯?”李妈说着,就撅个圆溜溜的******趴爬进雪洞里,换下拉风匣呼哧带喘的姜板牙。香香向姜板牙甩着媚眼,撅嘴的一撇,“老泡卵子,刚搭胯就非哧上了,还能干啥?”李妈在雪洞里没听清香香说啥,就够够回头问,“说啥呀?”姜板牙“啪”一拍李妈大圆屁股,“可长个耳朵啦啊,骚啥,干你的。”李妈三四十岁倒是比姜板牙年轻,小煤铲子刀片削大白萝卜似的,一会儿身后就堵了雪。姜板牙和香香搁瓷盆子往外擓又拿手扒的,屋里堆的雪都顶炉筒子了。
“啊?”
李妈一声怪叫,“咋啦李妈?”姜板牙头探进洞里问,叫李妈急瞎后褪的******把姜板牙拱个后腚墩儿,仰坐在地上。香香“妈呀”的一手拉着姜板牙,一头够够的往雪洞里喊:“李妈你在那噶达闹啥鬼呀?”灰暗的烛光下,李妈黑影随着舞动的煤铲子鬼魅的晃动,扬起铲下,突然叫从雪里冒出个亮光光秃脑壳吓的魂飞魄散,不自主的后褪,惊魂未定地问:“你是人是鬼?”李妈听人说过,水中有水怪,山中有山妖,林中有林鬼,草中有草魔,还从没听说过雪中有啥妖魔鬼怪的。活见鬼了啊,这花达脸儿的,亮亮个秃壳……“老爷,别怕,是我,胡、胡……”李妈拿着煤铲子比量的要醢那闪亮秃头,“你、你胡仙变的我也不怕,啊,你是胡子头草上飞?老爷,不好了快、快找地场藏起来,钻、钻……”
“李妈!”那秃壳儿抹下脸上的雪,“我是胡管家。你嘞囔啥呀,瞎吵吵?”
“哎呀妈呀,是胡大管家呀!”李妈一喜地说:“你搁哪拱进来的呀这厚雪,会雪遁啊你?”
“李妈你把皮帽子扔给我。”
“哪有皮帽子呀?”
“啥眼神瞅你?帽子都瞅见你啦,不你身旁呢吗?”
“哎呀你戴的帽子,咋蹽我身旁了呢?”
“你还说呢,这大脑袋瓜子你都没瞅见?‘呱嚓’,一煤铲子没把我脑袋当瓜瓢削了,这还疼呢?”
“咯咯……”李妈乐着把皮帽子扔给胡六,“胡管家,这雪下的有多厚啊?”
“多厚,我也不知道啊?我是从西厢房冒蒙掏挖过来的。”
姜板牙在洞口听得真真亮亮的,拿大嘴唇子包包呲在外面的大板牙,“你这龟儿子倒有心,先想到老爷了?胡六子,你就搁你那噶达往上掏,掏到透亮为止。我就不信了,这雪还能没了房脊?”胡六跪着一挺身儿拱起,“哗”雪就塌下来,胡六人就叫雪捂没影了。李妈扒扒的,扒出两条腿,摇晃地问:“见亮没有?”胡六没吭声,李妈掐掐胡六的小腿肚子,问:“你捂死了咋的啦?”胡六还是没吱一声,李妈急了,一掏,准准称称掏上两鸡子儿,胡六往下一坐,“哎呀你往哪掏不好啊,咋下手这么狠掏鸡窝掐蛋鸡呢?”李妈咯咯地一个劲儿地笑,“你倒先咯咯下上蛋了?李妈,你趴过来,我踩你背上,看还能不能够着亮?”李妈一抿嘴儿,拿一勾人的一双毛嘟嘟大眼睛剜着胡六,“我能禁住你那大肉砣子?”胡六说:“那老打头的人高马大的,你咋驮的?你娘们练的不就是驮爷们的蹬腿蛤蟆功吗?你趴下,我淫不了你,还隔着衣裳呢?”
“穿透衣裳,你攮子啊?”李妈呛着胡六说着话,按下索然寡味的胡六狗头,一脚踏上胡六的后背,身子一拱,胡六缓缓挺直身子,“这野娘们真拉哧!”李妈的两脚倒着蹬上了胡六肩头,胡六一手扶着雪壁一手抓着李妈的脚,一腿跪一腿试着往起站,渐渐拱起身子,一挺直,李妈两腿弯冷不丁的往下一弓,又用力挺直,拱开叫风漂硬的雪壳儿,李妈像鼹鼠一样从雪洞里钻出,一股凛冽的老北风万个针刺一样刺着李妈水淋淋的脸面,李妈嗤咧一下嘴,睁开双眼,一股强光闪电随着滚滚铺面而来的雪末子刺疼了李妈双眼。李妈一闭眼,又睁开耨耨个缝儿,一望无垠皑皑的白雪,填满了崎岖的大地,茫茫连着灰白色的天。偶尔几个大草垛尖儿像丘陵一样,茅草叶在风中峥嵘。东头土地庙那擓,几棵、十几棵冒高的老白杨,树梢像柳毛条子在风中挣扎。一棵树桠上的老鸹窝,像地上搭的鸡窝贴着雪面,几只黑老鸹在窝前窝后“呱呱”乱叫,凄凄凉凉。房脊叫风漂的一横杠一横杠的挑着一个一个岿然不动的木橛子一样的烟囱。西头不远处的姜家粮仓,露在雪外的十几个、二十几个囤子尖顶,像清朝顶戴花翎的官帽扣在雪地上。一个高高大草帽似的囤子檐下,有黄的、黑的、黑白花的,站的、卧的、趴的,狗栖在背风里,给囤子檐儿镶嵌上半弧型毛茸茸的毛边儿。
整个姜家圩子,被一宿的大雪抹平,在世间消失一样,荡然无存,全部被淹埋捂在大雪里。
“哎呀,这雪下的真狠实,没了房子,全圩子都没了啊!”李妈两手扒扒的一脚蹬蹬的试图爬上雪面,都因李妈刚好和雪沿齐肩,雪沿儿禁不住李妈两手的用力扒哧,一扒扒就塌帮,脚下雪又太松软,一蹬一塌。李妈够下头,冲脚下的胡六喊:“胡管家,你拿两手抓住我脚往起举。”胡六的脸贴雪很近很近,鼻尖贴着雪,鼻子喷射出的白气,喷嗤得鼻前雪末儿直掉渣儿。就胡六那虚胖的身子,不叫雪箍着,禁个李妈身子都够呛了,哪还有力气玩杂耍呀?姜板牙恰好爬过来,和胡六在雪窝子里一人抱李妈一只脚,一二三,把李妈支出半个腰。李妈趁势两手往雪上一趴一扒,爬上雪面。李妈没敢在雪的洞穴口停留,学王八打出溜滑,爬离雪窝窝口四五尺远,才两手支着身上站了起来。还好,雪面叫烈烈寒风漂的很结实,能禁住人,脚陷的不深,就到脚脖子。
“噗啦噗啦”,“噗噗啦啦”,几只家雀扑楞膀子,在李妈不远旁房脊下方,从雪里钻了出来,“嘁喳嘁喳,嘁嘁喳喳”,就飞上天空,盘旋着陌生。
李妈挓挲冻得生疼的两手,又操袖又搓手的在雪地上笨拉喀唧地来回走了几趟,急猴的磨叽,“这可咋整,哪找家巴什呀都捂了?”不远一处雪面“哼哼……”鼓起,猪嘴拱出一个黑猪头,一道黑影,一头大壳郎和一头大泡卵子窜出雪面,紧接着一头雪花白的大老母猪拖着两溜奶头子也窜了出来,随后是一头头大肥猪,一个、两个……李妈傻眼的“啊”了一声,太熟悉了,这不是咱姜家养的猪吗,咋,猪圈塌了,都逃出来了,可别跑没了这大雪?李妈“咯咯……”叫唤着茫然的猪群。老泡卵子听见熟悉的叫着,哼哼地向偶尔喂喂它们的李妈凑过来,拱拱的贴进李妈,嗅嗅的,哼哼的拿长长的嘴巴拱拱李妈,然后一甩头,撒了一圈的欢,猪群围住了李妈。这下热闹了,猪群左钻右蹿,“哗啦”一头二三百斤大肥猪先陷进掏出雪洞塌下的雪里,一秃噜,又有几头,陷了下去,塌出了一溜雪沟,姜板牙拱出了头,胡六叫猪蹄蹬蹬的也露出了半个身,香香刚刚窜出个头,顺塌下的雪和几头猪一起滑向房门,滚进屋里,埋在雪里,和几头猪搅和在一起,挣挣扎扎。李妈啊呀的坐下身子,朝雪沟里够够着手,“掏的洞塌了!老爷!老爷麻溜,拽住我的手。”姜板牙脚蹬手扒的往陡陡的斜坡上攀爬。爬上点儿,又随滑下的雪崩出溜下去。胡六埋半截身子搁肩头顶住姜板牙。顶顶的,吃力顶着和李妈够住手。胡六在下猛力一颠肩,又拿双手往上支,姜板牙借机一撺儿,李妈奋力一拉,姜板牙往上一出溜,趴在倒在雪地上李妈的身上,两人脸对上了脸。李妈嘿嘿地迎着姜板牙喷射在她脸上的粗气,姜板牙有意逗嘘李妈,拿身子重重往李妈胯上撅达几下,李妈一顿一顿的“嘎、嘎”。
不远,又有人窜出雪面。打头的和二十几个小劳金手拿扬场的木锨,往这儿望望,往那儿看看,“那不是老东家的房脊吗,你看麒麟头?”一个劳金看看,辨认出来,“是啊!哎,那还摞两人呢。”打头的提拉木锨就走过来,一瞅乐了,“老东家这大雪天风号号的,你还和李妈折摞呢啊?”姜板牙一抬眼,“奶奶孙子的,你还站着风凉,沾着啦,快拉我起来?”打头的和几个人把姜板牙捞起,又酎起李妈,“老东家,这咋一宿就下成这样儿,这可摊大灾了?”姜板牙横下老眼,“还罗嗦,猪都比你们强,先个个儿奔命出来了。下去一伙人,把胡管家弄上来,把小奶奶弄里屋去,猪赶上来,屋里雪捣腾出来。再掏开个院里各处的通道,把马棚先收拾出来,那可是好几十匹牲口,别捂死喽,那可都是钱哪!哎呀,粮囤子,这雪一化就泡了,快去些人,先把粮囤子周围雪挖了,清个身儿,倒空再把场院全清干净了。这个年头,那可是金不换的宝贝疙瘩啦!李妈你下去,把炉子生上炕烧上。再留下几个人,这、这哪是哪啊?大奶奶的房是……”李妈往东一指,那不是吗?姜板牙一拍大腿,“对!你瞅我都辨不清东南西北了这雪下的?去几个人到大奶奶那院挖雪,把大奶奶救出来,看有啥事儿没有,就她一个人在那禅房里。这大雪,真叫人不放心哪!”
姜板牙瑟瑟的一个人站着,胡六蹬着劳金铲出的斜坡爬了上来,帮着姜板牙把拿来的獭裘舞扎穿上。姜板牙说:“你胡六当个管家多好啊,‘哈木济尔噶(满语:随从附丁)’似的,免赋税不出徭役的,啥都老爷我给你叮着。你再下去,把你昨天叫劳金去区上糗来放我堂屋里的中华民国旗拿来,上边说的,咱得呼啦上啊!清朝三角龙旗我摘下过。北洋政府五条旗我挂过,这又摘下来了。这又呼拉上这青天、白日、满的红玩意儿,管用吗?这天下就一统啦这就?嗨,这旗也不知能呼拉多久?再呼拉啥旗,我可******真烦了?”胡六去糗民国旗,姜板牙放眼转一圈,黑黑蹿动的人影,孩崽子窜猪狗叫,家家都有人出来铲雪了,顿时死气沉沉的雪地热闹了许多。有的烟囱冒出了烟,烟气团儿被老北风吹着拽着扯着在雪地上打滚,呛着人。
“拿来了老爷。”胡六提拉竹竿卷的民国旗走到姜板牙跟前,四处望望,犯愁地说:“这四无边际的,往哪绑啊?”姜板牙说:“东头土地庙,那棵老白杨,冒出的枝干粗些,就绑那儿。”胡六和姜板牙走过去,有人问:“村长,拿个大旗,这干啥去呀,招兵买马,要立山头啊?”胡六说:“就是这么回事儿。咱这噶达也民国了,这不挂民国旗嘛!”有人又说:“民国了?又改朝换代了?那咱们就不用纳捐交税了呗?”胡六说:“咱老百姓,换哪朝哪代,就少不了一件事儿,纳捐交税!”又有人说:“妈的,这还不是大药渣子,换汤不换药,民国个六吧?”
乌拉草 第337章
“你还真说着了。六八,事事发!哈哈……”胡六走着,和忙着挖雪打道的熟人扯着,就到了老白杨树前,“老爷,这棵树几个枝儿大点儿,可树杈有老鸹窝呀?”姜板牙瞅瞅,几只老鸹在窝巢前后上下的跳窜,不畏人的坚守着个个儿的窝巢,“就绑这儿吧!天下乌鸦一般黑,叫老鸹守护着民国旗,很好嘛!”两人拿冻麻爪儿的手,绑好了旗,呼啦啦的。胡六抠抠的,从裘皮大氅兜里抠出一张黄草纸来,举到姜板牙眼前,“老爷,还有这个,叫挂旗时念道念道。”姜板牙斜眼兜一眼,哼,“这是经文啊还是啥咒语呀?念!”胡六“嗯哪”一声,“‘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姜板牙抵着打眼的寒风正眯着眼专注听着,突然没声了。他疑问地嗯一声,张开眼皮,盯一下胡六,眼神带着责问,‘完了?’胡六奓奓两手,两眼神向空中够着,“呜,像小鬼扯的,刮飞啦!”姜板牙顺着胡六的眼神向空中望去,黄草纸悠呼呼的撕拧着像撒的买路钱儿飞向老天。姜板牙唉一声,无奈又疑惑地晃晃头“这,啥兆头呢这是?”胡六也纳闷地说:“是啊,我也没拿秃噜啊?嗖,就飞啦!这兴许,天意吧?”姜板牙鬼画魂地往回走,又回身站下瞅瞅,青天白日满地红,啥意思呢,叫姜板牙既陌生又似乎看到点儿啥希望的旗帜,叫大风徕得“哗啦哗啦”的山响。几只老鸹很滑稽的像护旗卫士在旗帜前踟蹰彷徨、徘徊,不时站下仰视着,对着侵占它们窝巢的旗帜“呱呱”叫着,和旗帜的“哗啦哗啦”响声,鸣奏着合旋。
“哎呀,这场大雪呀不知全圩子有多少人家遭灾,不有没有压坏的房子,冻死牲口的。老规凿子,要是咱的租地户,没交地租的就再熥一年吧!”姜板牙艰难地迈着脚步,望着茫茫的一片白,念叨着。胡六溜须拍马地对姜板牙说:“老爷就心肠好,老赒济穷人。”姜板牙心虑重重地说:“你胡六子不用拍我的马屁,我这也是巨擘(bo),对逋(bu)租的,你能咋的吧?地还是要有人种吧,瞅着撂荒,那不白糟践地了吗?可这全圩子纳捐才收几户呀,可咋整?这原本吧,指望年景好,到年根儿把陈欠下的地租收收的。这又遭了雪灾,老天咋就这么不长眼呢?胡六子你说,这旗一挂,就变了个天?”胡六说:“那可不咋的。这旗,就是谁占了这地盘的标志。就像咱地桩一个样儿。”姜板牙说:“要说这大帅对小日本也不薄啊!路权、矿权,还有这地权,驻军权,没少叫小日本嘎达去,也没少挨人骂?小日本咋属狗的,翻脸不认人呢,炸火车,这不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吗?狗揍!狗揍!”胡六慰藉地说:“狗咬耗子,你生那闲气干啥,犯不上?我说你这破村长啊,你都那么大岁数了,就别干了。豆饼,上挤下压的,图稀个啥你?再说了,你奉军里有两个当旅、团长的儿子,你就不干村长谁还敢欺负你呀?天老大,地老二,你怕谁呀?催捐纳税的,人都叫你得罪净了?”姜板牙横眼瞅下胡六,“你懂个屁!不当这个村长,交纳捐税,咱得多交多少啊!没落头,我扯这个,你别磨牙了?”
到了埋在雪下的家门,姜板牙看着劳金们挖雪打道,又看看露在雪外半截炮楼,似想起啥,问胡六,“哎胡六子,这更倌儿也没露面,炮楼里布哨的炮手也没露头,是不是昨晚黑一看下这大雪,都偷懒妥滑睡觉了?那喂牲口的,这牲口拖磙子打场累一天了,也该给牲口添夜草啊?哎,还有咱家那群狗,这圩子上百多条狗,咋一个也不见,都叫雪捂了?”胡六听姜板牙问的挺叨骨头,搁谁也得这么想这么问哪,你是管家嘛,管的就是这事儿,不问你问谁去呀?我这昨晚黑赶着和老账房合账,才没回家,这蹚上这场好多年罕见的大雪,这些勤杂劳金,如果不是睡觉了,早应该发现下这么大的雪,吱会姜板牙或我一声啊?那就只有一解释,看下大雪了,没啥事儿,个儿丁个儿到年根儿,手巴叉缝里都夹上俩小钱,就聚众摇色子喝酒呗,这是姜板牙夜晚最为恐惧而绝不允许的。我是管家,得先替这些人搪塞一下,就跟姜板牙打下马虎眼,要不姜板牙怪罪下来,也是我这当管家的不是。胡六想到这儿,对姜板牙说:“老爷,这些值夜勤的人,备不住躲雪捂在屋里了。哎哎老爷,那、那,狗!狗!”这一岔,姜板牙眼睛顺着胡六指头指的方向一瞅,背风一面,一群狗,在一粮囤檐下,像给粮囤檐儿围圈毛茸茸的围脖儿。姜板牙大板牙一嗤溜,笑着似有一语双关的意味,“狗东西,倒挺奸!”胡六想,这就算挨了姜板牙指桑骂槐的骂,逃过一个尴尬的追究,也算合算,“不管咋的,先把各房住的人弄出来。这雪捂的溜溜严,一点儿气儿都不透,时候一长,别捂死了?”胡六一听,忙想耗子拉木锨扯托,借机溜之大吉,“老爷,我这就去关照。”
胡六溜走后,姜板牙见一个叫矮矬子的小劳金头,从马棚那清出的小道儿走过来,叫上来,问:“马棚那里咋样儿?”矮矬子抽抽挂在唇上的清鼻涕,“老爷,马棚结实,没压塌。牲口都没咋的。”姜板牙又问,“那喂马的老于头呢?”矮矬子说:“没见着。槽子空的,看样是没人添草料?马棚火炕摸一把也冰凉,没人攮灶坑。草料房我也看过了。铡的喂马谷草,喂牛的豆吻子,切的炒糊豆饼,瘪高粱,瞎苞米,都弄得齐齐棵棵的,不差样儿,就是哪也找不到老于头?”姜板牙怀疑的问:“那能哪去呢,不会又是和喂猪、鸡、鸭、鹅的丑婆搞到一个炕上去了吧?”矮矬子瞄下姜板牙,诡谲的一笑,“他俩平常就是好瞎打打浑,有没有那巴掌事儿,也是大伙闹着玩儿把他俩往一块堆儿哄哄。”姜板牙追问:“那你说老于头一个孤老鳏夫,能哪去?下这大雪,能回他儿子家那破窝棚吗,你说?”矮矬子似有难言之隐,低头扫了姜板牙两眼,就是不吭声。姜板牙觉得矮矬子瞅他的眼神怪怪的,像有啥话要说,又咽了回去,就砂锅璺开磕,“矮矬子,你有啥怕的?你怕他一个老于头,难道就不怕老东家我吗?你要知情不举,有意包庇,等我查出来,扣你的工钱,你个个儿掂量掂量吧?”矮矬子抹了姜板牙一眼,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老爷,不是我不说,我是不敢说。我说了,老爷你一准肯定生气,那我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够人了吗?”姜板牙指着矮矬子的头说:“你说、你说?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蜜蜂不破肚儿,保密(蜜)!”矮矬子赖薅薅地说:“要是这样,老爷,那我就说了?昨晚黑儿,我半夜起夜,就听炮手住的借彼儿屋里,有老于头儿、更倌儿、几个炮手,吆三喝四,吆五喝六的,喝酒摇色子。入冬后,自庄稼拉上场院打场,隔三差五就弄一把,也不老整。有一回,高老炮输了钱,耍赖不给钱,老于头儿急眼了,和高老炮干了起来,高老炮拿枪要崩了老于头儿,最后叫大伙拉开了。”姜板牙听了,气哼哼地一甩达,丢下矮矬子,“嘎吱嘎吱”碾着雪地往圩子里走去。不管天咋变,姜板牙还是一村之长,他要看看灾情。
姜板牙看着烟囱的排向,走往南街。那佃户居住最多,房子也最差。
一道上,姜板牙看着家家户户都忙着自扫门前雪,心里却想着矮矬子说的事儿。这事儿追根儿,都是打里儿骡子管家胡六松了套。归根到底,还是我这老板子心慈面软,手头鞭子扬的不硬实,叫毛驴不尥蹶子打了喷嚏。这年关,粮食入仓钱财进库,是一年看家护院最吃紧的关卡,岂能容得猫爪子打立正不管耗子把围墙盗洞成塞子眼儿漏风呢?这官府追税逼捐,贪官污吏狗腿子勒索,胡子蟊贼夹枪带棒勒大脖子,最提心吊胆没准头的还是担心死敌王福打家劫舍,再来一把八年前的一手,搭上小老婆投桃报李才救出宝贝疙瘩的姑娘。咋整治这些不懂王法的劳金,杀猪不呛气管子得往心窝儿上攮,才不会出第二个王福这样的仇敌。胡六这个钻进咱肚子里的蛔虫,没等你屎拉呢,他就警觉的玩泥鳅。嗯,抻一抻这事儿得。蝈蝈会叫,蚂蚱会跳,天云不稳,人心浮燥,弄不好蝈蝈蚂蚱蹦锅台,找沸水烫澡,再多一个王福,不用吃了就兜着走了。亮是发在煤油灯的明处,黑是躲在灯下的暗处,谁能瞅清谁呢?这点上,还是蹲下来吹灭灯,咱都黑下来,抹下眼来看。
“哎呀这不是村长大哥嘛,巡察呀?”姜老财从刚挖出的雪沟底的小道儿台阶登上街上,迎面刚好碰上五百年前是一家钓鱼愿者上钩姜太公姜子牙后人已出五服的本家大哥姜板牙,拄着木锨把看看姜板牙又扫下四周,哭穷地说:“这场大雪可够人呛的了啊,我家牲口棚压塌了,把个大青骡子压断了脖颈子。我瞅骡子那样子,没救了,你就等来家吃肉吧!”
这姜老财也是个有产有地的富裕当紧日子过好攒家底儿的土财主,家里有一百多垧生、熟地,租出七、八十垧地,干吃一垧一石的地租。个个儿家里又雇用了几个扛长活的劳金,开犁、下锄、开镰,也雇些打零工的。丑妻近地家中宝,种了二十多垧挨着圩子的好熟地,打下的粮食,除家用外,也拿些到市上串换点儿买铧犁片、换锄杠、打马掌的零用钱,剩下的一年替一年的全囤在粮仓里,防欠备荒,老怕挨饿,也是饿怕了。他总念叨的经是,少攒钱免灾祸,多囤粮心不慌。还有一点儿,粮荒饿死人,钱荒害死人。这粮价再贱,有物在。这钱毛了,揩屁股都拉后门。因此,谁想打他粮的主意,那就赶上要他的性命一样难。这种癖好的病根儿,还是他家老爷子好钱不好粮给他落下病根儿的。那年,春旱秋涝冬天大雪不开情,绷着钱罐子遥哪买不着粮,最后老爷子搂着钱罐子空着肚子走了。姜老财在镇上有个小米铺儿,也就是捣腾家里那些陈粮倒出囤子好装新粮,算不上做生意,不买只卖,手指卷煎饼,自产自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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