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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吉德这伙儿人找个地方坐下,呼呼啦啦围过来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 水泄不通,掌柜们急出火愣症似的,七嘴八舌,问这问那,问个不停。
二掌柜忙站起来说:“喂喂大家伙儿,消停消停行不行?三位少爷马不停蹄回来连家都没到,就是要和大家伙儿见个面,澄清一件事,也就是大家伙儿最关心的一件事。宣统皇上回咱东北这噶达到底儿咋回事儿,等三位少爷喂饱肚子再说,大家伙儿看好不好?”
吉增是个急性子,火爆脾气,看大家伙儿这么着急,也就沉不住气了,起身就说:
“啥他娘的宣统皇上啊,都是日本关东军玩的鬼把戏,玩宣统呢。把宣统当月壳儿小孩耍了,傀儡一个。咱东北这噶达,眼下还是日本关东军说了算,谁也白扯?这不,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了嘛,还有啥说的。咱这噶达的人就是熊,要不小日本他娘的算老几呀,敢骑咱们脖梗拉屎,咱们削他一下子他咋地啦,王八脖子缩回去了吧?可有一样,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光头不抵抗,算是把咱们这噶达给卖了。拉住少帅是称兄道弟,封官许愿又赏地盘,就差没给少帅跪下了?咱东北人实在,架不住三句好话架拢,这不,少帅上套了,让人家当驴使了呀?老少爷们,难呐!宣统叫冯玉祥,从紫禁城撵出来,心能干吗?好了,小日本多鬼呀,你宣统不是想要重新做皇帝吗,我给你一个牌位呀!谁家不供个老祖宗,它说了算吗?是说了不算,可你家谁不是过年过节都得磕头作揖呀,小日本就是抓住中国人的正统观念,给你立个牌位,说双簧,它好在供桌下说了算。咱们算了啥啦,龟孙子嘛!你们大家伙儿说说,埋汰人不?哎哟俺的娘啊,让咱这脸往哪搁,丢人哪老少爷们!”
吉盛也说:
“二月份小日本就宣称占领了全东三省,这不扯呢,咱们还不是站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下吗?小日本是想把咱东北这噶达,变为它的附属国。这不,一月宣布成立满洲国,年号大同,国都设在宽城子,改称新京。看表面是个独立国,那是幌子,扯淡!咱们呢,从大清灭亡到中华民国成立,军阀混战又到军阀割据,再从中华民国到满洲国,二十来年,轮了一圈儿,到头来,一个啥日满协定,就把咱炎黄子孙的名份出卖了,叫咱满人了。国是有了,人亡了!物是人非,咱算啥人了吧,你说说?俺再回山东黄县老家,还得像唐僧西天取经办出国文牒了。哈哈,叫国人耻笑啊!咱东北这噶达啊,要啥有啥,黄金、煤炭、钢铁、木材、药材、野味、大豆高粱,老鼻子啦!小日本那几个破岛子,有啥呀,能不眼馋吗?溥仪这个败类,为复辟满人天下的美梦,宁肯头顶日本人的屁股,脸都不要了,要当那儿皇帝,耻辱啊!可国民政府呢,胳膊肘往外拐,拿咱这噶达老百姓不识数嘛!就是哑巴,也该哇啦哇啦?俺关里关外走这趟,跨这山海关这‘国界’,臊脸,心都扎得慌。”
这会儿,老板娘亲自领人端来几道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牛二忙张罗摆上桌, 很东道地说:“大家伙儿一块来吧,边吃边聊。这几位可是饿鬼下界,嗓子里都伸出小巴掌了?”大伙听牛二这么一说,咋好意思再逗留了,嘻嘻哈哈都散了。
老转轴子喝的有些五迷三道的,也没听那份邪,大啦呼嗤地坐下了,厚着老脸皮问吉德,“大侄子,关里关外到底闹扯得咋样,这生意往后咋整啊?俺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七上八下的。俺都六十好几了,也没经过这架势呀?”暗恋吉德的老板娘她心疼吉德,在一旁沉不住气了,可又不好深说,拿眼睛抿抿老转轴子,哄捧的对老转轴子说:“老掌柜的,你瞅大少爷饿成啥样了,等吃完饭,消停再唠呗!”吉德边秃噜猪肉炖的粉条子,边向老板娘挤咕眼儿,意思是不让老板娘插话,老板娘一跺脚走开了。





乌拉草 第393章
吉德咽下口中的粉条子说:“转轴大爷,这些事一时半晌说不清,等有闲工夫慢慢扯。不过,有句要紧的话,俺得先跟您说。咱是生意人,买卖还得做下去。俺哥仨儿这回出去就是蹚路子去了,咱不能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吧?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让小日本看笑话吗?俺就是要置这口气, 这才关里关外跑达一个来月。俺这一走达,天下的事可没场说去了?老蒋忙着起内讧, 你打我,我打你的。小日本忙着抢热河,咱这噶达才消停喽!等小日本腾出手来,松花江下游这一大块儿,早晚的事。俺眼见那小鬼子杀人哪,那真是不眨眼哪!小鬼子恃强凌弱,也不把咱中国人当玩意儿呀?抓来也不问青红皂白,枪口顶上热亮盖(脑门)上就开枪呀,真惨哪!唉,咋的也得活呀?俺说句实话,小日本在咱这噶达多待一天,你就别想伸直腰喘匀气儿,这亡国奴的气可咋受啊?俺想想,都憋得慌,心里沉甸甸的。”
吉德说不下去了,忙端杯呷了口酒,老转轴子也听傻了,眉间皱着肉蛋儿,一声不吭,木木地瞅着吉德发呆。老山炮烧锅掌柜的拎瓶酒,抓耳挠腮地凑过来,一屁股坐在老转轴子旁边儿,大着舌头问:“哎大少爷,跑这一趟,弄点嘎麻啥的没有啊?”吉德说:“咋说呢,反也算没白跑?”老山炮犯愁地说:“大少爷,你说咱这老山炮销的多火呀!在东北这噶达一叫山响,谁不竖大拇哥呀?小日本这一折腾,酒卖马尿价,这还整不出去呢,愁死我了,眼瞅着要关门歇业了。你说咋整,我还欠钱庄一屁股债。头些日子,松木二郎来找我,要兑。妈呀,这节骨眼上,打死我也不能把烧锅兑给他呀,那我成啥人了?再说,我这点祖业兑给日本人,我死了咋见先人哪,那不是臊先人的脸吗?”老转轴子当啷来一句,“你败乎喽就对得起先人啦?”老山炮急头甩脸地说:“我败乎啥啦?老山炮酒是我这一辈儿整响的。这不就这么一说嘛,这有你哪缸哪碴呀,你倒狗急跳墙了?”老转轴子也不知哪来的邪火, 涨着滚圆的肉脖子,大吼大叫地喊:“俺急你娘的腿?你愿咋败乎咋败乎,管俺个儿屁事?****不知香臭,那是松木瞧得起你,过五过六,你都是人家的,还张口闭口祖业祖业的呢?你瞅着,过这村没那个店了,你等着搂个酒坛子饿死吧!”老山炮也来劲了,呛着说:“老转轴子,你跟松木狗连裆似的,不就捅捅咕咕地卖点儿日货吗,犯得着你生这么大牛脾气吗?我就不兑给松木,气死你,你咋的?”
小转轴子和小抠儿听见后,兔子似的跑过来,不由分说地上去就给老山炮一杵子,老山炮拎起酒瓶子,就照小转轴子头上削去。吉德没拉住,吉增在旁,用胳膊一搪,把酒瓶子磕了出去,摔在地上,打得粉碎。小转轴子脸吓得土灰色儿,脑袋都缩进脖腔里头了,端着膀蹽出老远,回头瞅时眼珠子还在哆嗦。
掌柜们纷纷过来拉架,劝说。
老转轴子还蛤蟆似的,气鼓鼓的直喘粗气。小转轴子被众人拉着,还骂骂吵吵地直往上上。小抠儿帮狗吃食的,也骂骂咧咧, 一个劲地怂恿着小转轴子。二掌柜和事佬地劝说:“有啥大不了的,不就话赶话,针鼻儿大小那么点事吗?老哥,老弟,别怄气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得脖粗脸红的,也犯不上?看在俺的面子上,和了吧!”小转轴子把脖子上的肥肉抻出筋,逞强的咒骂:“二掌柜,你别和稀泥,老山炮那狗嘴能糊住吗?俺爹那是为他好,他都当驴肝肺了?俺从今往后就不喝他的酒,让他的烧锅烟囱长草当雀窝儿,锅炉做他的棺材!”
吉增揉着胳膊上的大紫疙瘩,凑到小转轴子跟前说:“哎你还嘴硬,要不俺替你摚这一下子,你还能站在这噶达说话吗,早脑袋开瓢见阎王爷去了?哪凉快你上哪待着,别蹬鼻子上脸?小抠儿俺可警告你, 为虎作伥,你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小转轴子和小抠儿,叫吉增这么一镇唬,缕顺条扬多了,不敢再咋呼了。
吉盛刚才没把黑眼珠吓掉喽,咂巴嘴都是苦味,人好似架在半空中了。他惨白的小圆脸儿赔着笑,搂着老转轴子肉脖子哄着说:“大爷,别生气啦!看你这脸上的嘟噜肉都哆嗦了,怪让你三侄子心疼的。来,坐下,三侄子替山炮大叔给你赔个不是。俺给你倒上杯酒,你要喝喽这事儿就一了百了了。你要是不喝,那你还是在生三侄子的气呢?”老转轴子虽心里还窝着火呢,但又觉得这火发的不明不白,为的啥呀啊,都是小日本闹的。看吉盛给他台阶下,就坡下驴吧,一仰脖,把酒喝了下去。二掌柜趁势,拍拍搭搭,把老山炮拽到酒桌前,也弄了杯酒递到老山炮面前,很不客气地说:“你给不给俺面子?喝了它!”老山炮烟囱脾气,气来的快也消的快,瞥了一眼二掌柜,刷地一下子,把酒灌进嗓子眼里。
吉德见机行事,又分别给老转轴子和老山炮的酒杯倒满了酒,自个儿也倒上了,然后举杯说:“两位前辈,今儿个这火咋点起来的呢?应该怨谁呢?小日本!当今这个世道,谁心里不窝着一把火呀?说没处说,道没处道.借题发挥呗!无碍乎发泄一下心里的郁闷。这郁闷由哪而来呢?生意清淡,生意难做!走投无路,焦头烂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靠山山塌,靠树树倒。爷们们哪,怨天怨地有啥用啊?咱们要吃要喝,要生存,要养家糊口,又要顾及国格人格,咋办?咱们不要窝里斗,要攥成一个拳头,多点儿花花肠子,多点儿鬼门道,多点自信心,多点自尊心,多点民族感,才能不受小日本的欺负和欺辱。古沙门岛,逼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神话。咱们共奋,就是蓬莱仙境了。俺这回出去,琢磨一个道,啥道呢?小日本不能把咱们都掐死吧?谁的人多?咱们啊!谁是主人?还是咱们啊!这不结了。这大厅里都是咱生意人,一家子不说两家话,生意还是要做,而且要做好,要做出一个爷们样来!都说打鬼子,手无寸铁,咋打?吹气行吗?打鬼子也得有本钱。逗嘘家雀儿还得下点儿米粒儿是不?咱商人都穷得屁眼儿挂铃铛,叮当响,咋打鬼子?就咱不亲自上阵打鬼子,也得为那些上阵的出点儿钱出点儿力吧!搁啥出啊,不能瞪眼说瞎话吧?咱商人会啥呀?会赚钱呗!咋赚哪?小日本它反对做生意吗?俺没看出来。那就好。咱们不能自个儿先胆寒喽!做着看,看着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俺哥仨儿这回已闯出一条路子了,和老买家、老卖家都接洽上了。山炮大叔的老山炮酒,不愁没有销路了。老买家主动找上俺,让俺捎个话给你,老山炮还要响起来!”众掌柜听得眼直心开花,脸上乌云变彩霞。掌柜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呼哈噍嚎。吉德举杯高喊:“转轴大爷,山炮大叔,来,跟大侄儿干一杯吧!”老转轴子和老山炮相互盯着瞅了一小会儿,哈哈大笑地和吉德碰了杯,喝了酒。
吉德哥仨儿和彪九还没到家门口,一大帮孩子就叽叽喳喳地像燕子似的迎了过来,“爹爹爸爸,叔叔大大”叫个不停.
吉德抱起五龙,在白白嫩嫩的胖脸蛋儿上,左右亲个没完没了。大龙、二龙、三龙、四龙挓挲小手,直往吉德身上够,“爹爹,爹爹,抱抱俺!”
吉增搂住心儿的头问长问短, 芽芽拽着胳膊,一口一个“二叔”地叫着。
吉盛一手抱着个媛媛,一手领着个茵茵,嘻嘻哈哈朝觍个显怀的肚子迎过来的艳灵走过去。
彪九大咧咧的从挺着大肚子的大梅怀里接过儿子,亲着孩子的长瓜脸说:“小子,亲亲爸爸!”孩子说:“爸爸,给宝宝带啥好吃的啦,要不我不亲你?”彪九瞅着大梅说:“这臭小子,啊,长进性了,知道讨价了?好,宝宝亲爸爸一口,爸爸给你奶糖吃。”彪九和宝宝都如愿以偿了。
吉德和孩子们呼呼啦啦地走到宅门口,春芽,柳月娥,小鱼儿三房姣美的太太迎候着。三位太太打扮得庄重俏丽,一色儿的旗袍,白、兰、红的地,点缀着梅花,百合,玫瑰三色花。春芽千年珊瑚万年红的越来小脚阿娜,显得丰满富态,透着古典俊美的风韵;柳月娥细腰丰胸,显得娟秀端庄,透着纯朴无华的艳丽;小鱼儿漂亮玲珑,亭亭玉立,显得俏皮可爱,透着乖巧伶俐的时风。小鱼儿娇柔地迎上前, 嬉笑地从吉德怀里接过五龙说:“瞅你乐的傻样,想家了吧?快屋里去!”春芽笑着问吉德:“上大舅那儿去了吗?”还没等吉德回答,柳月娥抢着替吉德说:“他呀,春芽姐你瞅他那样,准打大舅那噶达回来的。”吉德哈哈地对柳月娥说:“小蛔虫!”
美娃跟进门里去的大伯子吉德和小叔子吉盛打声招呼,就和落在后面的吉增对上了眼光。俩人儿从眼神中,窥见一斑,窃到了对方的凄苦和尴尬。第一个儿子小胖得场病死了,这后生的儿子小胖也夭折了,眼下膝下无子,成了他俩儿心病。自打这后生的小胖没了,经过一阵子痛苦的磨合,虽然俩人又和好如出,蝴蝶鱼一样成双成对,鸳鸯戏水,但美娃还是没有再怀上。吉增虽表面上不以为然,但“无后为大”的心结一直折磨着他。美娃从再次失子的哀痛中,渐渐解脱过来,规劝吉增戒烟寡欲,好好做买卖,她一定要为他生个好儿子。可事不随人愿,几个月来,一点响动都没有,他俩悲观失望,心灰意冷了。太阳没了耀眼的光芒,月亮没了皎洁的清亮,俩人儿迷迷茫茫的稀哩糊涂地混时光。在人面前总觉得矮半截儿,抬不起头来。美娃有心想让吉增再娶一房,可吉增死犟,愣是不捋那份胡子?美娃好言好语相劝,那更是老达子唱戏,白搭工夫!美娃左思右想,大哥吉德家孩子多,想过继过来一孩子,和大哥一商量,大哥大加赞成,要哪个随便挑。小鱼儿就不那么爽快了,扭扭捏捏地最后算吐口了。但过继哪个,小鱼儿掂来掂去,又哪个也舍不得了。虽然说没出老吉家,那也是自个儿身上掉的肉啊!最终,小鱼儿两手一摊,叫美娃自个挑,挑哪个算哪个,凭天由命了。美娃考虑来考虑去,就选中了排行老二的二龙了。可这事儿跟吉增一说,他噗楞涮角的愣愣眼珠子,说啥死活不干。吉增心里也不是不愿意过继一个孩子,他心里有余悸。他卜卦求仙,都说他命中克子。费劲弄戗的把大哥的孩子过继过来,好了好,要是真给克死喽,那可咋说呀?要是把这话说给美娃听,她准会说,‘那咱就抱养个姑娘吧!’那还不拉不了,还是没后。费劲拔力的,图稀个儿啥呀?吉增琢摸来琢摸去,想起那句俗话,“侄儿门前站,不算轱辘汉!”俺没后咋的,老吉家那么多孩子,老吉家没绝后就行呗!美娃再提起过继的话,吉增就拿“侄儿门前站,不算轱辘汉”这句话搪塞她,美娃拧不过他,也就暂时放下了。
今儿个,他俩看大哥,三弟儿女成群的样子,未免有些心酸,美娃眼眶里擎满着泪花,一步一步地走向吉增,双手搂住吉增的脖子,抽抽哒哒地哭泣上了。吉增强装笑脸儿,轻轻地拍着美娃的后背,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地安慰着说:“别哭!美娃.侄儿侄女的,不也是骨肉吗?再说了,咱还年轻,说不准哪下子就捂吱正道喽,生个大胖小子啥的。嗬嗬,这一个来月憋的,今晚黑儿,你好好刷刷奶桶,俺给你灌一桶好奶,准让你喝个够。可有一样啊,不许漾奶哟!”美娃让吉增几句骚嗑,逗得噗哧地笑了,在吉增脖子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害臊地说:“没羞没臊的,你个骡子你,能憋着你,不知跑多少回了呢?”吉增推开美娃,指着天说:“天地良心,俺要跑一次,天打五雷轰!”美娃讪笑地说:“准是大哥看的紧。”吉增嘿嘿地瞅着美娃傻笑,美娃也会心地跟着傻笑。
“笑什么呢,二叔二婶!”突听嘎吧啷当脆的小女孩声音,吓了两人一大跳,两人扭头一瞅,小德连蹦带跳地挎着书包跑过来,甜甜地瞅着他俩,连珠炮地问:“二叔二婶,俺爹呢?你俩咋不进院呀,在这里傻笑个啥呀?”小德这一问,吉增边傻笑边说:“小德,你问你二婶。她、她傻笑个啥?”美娃笑着拉过小德就走,“小德,别理你二叔,他疯啦!你爹,还在屋里等你呢。”小德回头瞅瞅吉增,喊着“二叔,快进屋吧!”




乌拉草 第394章
吉增没有马上进宅门,倚在门口一棵大垂柳下,抚弄垂到肩上的柳枝,回想这趟出门的艰辛和危险。殷明喜大舅,自打修城墙救孙二娘摔伤康复后,一直心事儿重重。皮行的毛皮厂,因没有原料歇工几个月了。苏四存放在碾子山附近村里的皮货也不知咋样了,殷明喜一直放心不下。吉德猜出了老人家的心事,重提闯荡一次的理由。殷明喜权衡再三,最后敲板儿,哥仨儿带着彪九和苏四,揣着家伙儿,由虎头赶车送到了江沿码头。
码头虽然冷清, 但人还是不少。火轮是松花江开江的第一班船,只能开到离哈尔滨还有一百多里地的窝子屯,在往前就有日本兵和吉林治安军把守了。吉德等几个人,在火轮上还碰上了面包房的艾丽莎,是巧合的邂逅吗?这个拿着东省特别区教育厅厅长签发的上面印有民国党旗国旗孙中山头像理工学校工程学毕业证书的白俄姑娘,放弃在哈尔滨俄人办的大公司里工作,不知为哪般,来到黑龙镇涅尔金斯基小小面包房已有几个年头了。单纯小姑娘已变成成熟大姑娘的艾丽莎,从检票人手里接过护照,手抖着苏联领事馆签发的褐色布面小本本(法文写着“护照”,但封面的俄文却是“居住许可证”。这种护照对不愿回苏联的人,只是起到为了求得苏联领事馆的保护作用。)笑着对吉德说:“我随父亲列奇诺夫来中东路持的是沙皇政府的护照。十月革命,我又成了无国藉的白俄流亡者。父亲在中东路复职,我和父亲又在苏联领事馆重新登记为苏联‘萝卜(表皮红里面白)公民’了。”吉德风趣地说:“那你也革命了呗!”艾丽莎神秘的一笑,美丽的大眼睛溜着吉德,抿嘴说:“我要革你的命!”一路伴行,在窝子屯下船, 上了码头,就有赶脚的马车拉脚,谈好价,上了车。
吉德向老板子打听道:“老哥,瞅你挺老实的,胆不小啊,敢往虎口里头闯?”老哥说:“有啥怕的。我一个庄户人,能捞俩儿青蚨(古代神话传说中蝉大小的昆虫,指铜钱)就捞俩儿青蚨呗!”吉盛问:“那你就不怕小鬼子,他们凶不凶啊?”老哥抹耷拉的乜斜着眼说:“老弟,你上茅楼子臭不臭啊,你不也得去嘛!”吉增觉得这个人挺格楞子,又蔫嘎又刺头,就像秋黄瓜。
吉增递给老哥一根老巴夺,又点上,老哥抽一口说:“这玩意儿没多大劲,抽一口甜啦吧唆的,还是咱那老蛤蟆头够味,抽一口,那才叫哏儿呢!”吉增说:“听老哥口音,一口臭糜子味,不像此地人哪?”老哥不那么酸了,收拢了提防心, 敞开心扉地说:“嗯哪!咱瓦房店人!乍冷眼儿,咱以为你们是哪个绺子上的呢。听来听去,你们像似做买卖的黄县人儿。”吉德说:“不错!老哥耳聪目明啊,这行当闯荡有些日子了吧?”老哥不屑一顾地说:“有啥呀,朝里有人好做官,阎王爷脚下的小鬼哪个不贪哪,何况咱还有护身符呢!”吉盛天真地问:“老哥,你个乡巴佬,朝里还有人哪?哪个神仙开的护身符啊?”老哥说:“你小子,别狗戴帽子装人,狗眼看人低?你们知道哈尔滨才有多少日本兵呀,不到几千人。剩下的全是******狗腿子,投靠日本人的吉林治安军。咱那大舅子是师长,让军长像小脚女人包脚布一样裹了进来,他心不甘,玩起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把戏,和小鬼子兜圈圈, 当面阿谀奉承,背后脚下使绊子,只要是咱们人,有事儿求他没有不帮着办的。你瞅瞅这些拉脚的,都借了他的光。他给我写的护身符可灵了,那些大兵一瞅见它,赶上皇帝圣旨了,‘呱’一个黑瞎子打立正。妈呀,头一次吓了咱一大跳,往后就心安理得,不以为然了。”吉盛有些小孩儿体性,大着脸说:“老哥,能不能让俺开开眼,见识一下那份‘圣旨’啊?”
庄户人没见啥大世面,背阴凉蘑菇没露过脸,愿意显摆得瑟,老哥忙解开二棉袄扣襻,把手伸进棉袄里鼓捣老半天,才从怀里拽出一个小红布包,打开红布包后,露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黄茔纸,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笨拙的几个毛笔字,映入大家伙儿的眼帘,还有一个大红戳戳。他脸上绽开出得意的笑容,很大方地递给吉盛,“老弟,你识字儿,瞅瞅上面写的啥玩意儿?咱是个睁眼瞎,目不识丁,连自个儿名都不认得。”吉盛恭恭敬敬的接过这个被老哥吹嘘得神乎其神的圣旨,一看,没把舌头笑飞喽!
大家伙被吉盛笑毛了,吉增扯过圣旨一看,也笑飞了眼珠子。吉德莫名其妙地从吉增手里拿过那张黄茔纸,一瞅也憋不住了,差点儿笑掉了下巴。老哥可给笑晕了,忙从吉德手里夺过那份圣旨,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没看出啥明堂,就愣眉愣眼地瞅着吉德问:“咋的啦,有啥好笑的。这黄茔纸上到底写的啥玩意儿,让你们兄弟这么见笑,把咱都笑糊涂了?嘚嘚,吁吁……驾、驾……小哥们,快学学?”吉德绷住笑,很认真地说:“老哥,没啥!你那大舅子很逗,但写的都是大实话。写的是,‘妈的,王八蛋!通通放行!’哈哈,逗不逗?”老哥听后也憋不住大笑,“哎呀,哈……嗬、嗬嗬,咱那大舅子,斗大字不识一土篮子,能写出这几个字就不善了?”吉德说:“老哥,这叫歪打正着。你想啊,师长都是杨木竿子挂暖瓶了,有那么高的水平[瓶],那些当兵的,能好哪去呀?你写的文绉绉的,谁认识啊?”吉盛说:“那不如直接画个王八下个蛋,前边画个门,那不更一目了然了吗?”吉德虽然脸上挂着笑,心里可是翻江倒海地犯起寻思,老哥这张路条瞅着可笑,用处可大了去了。如果去碾子山运送那批皮货,要有这么一张路条,那可少了很多麻烦,方便多了。
吉德望了望西沉的大火球,又往远处原野瞅瞅,冰雪融化的大地,漏出黑黑的胸膛,几头野猪悠闲自得地拱着刚刚松软的泥土,找食吃;几只狍子,傻拉巴唧地啃吃着刚冒锥儿的小青草,不时地东张张西望望,一溜大马车呼嚎的走过,一点儿没有引起它们的兴趣和恐慌。坑洼不平的泥土道,急溜拐弯地伸向夕阳里。
老哥再没有闲心东扯西拉地唠嗑了,抡着大鞭子,大嗓门地吆喝着牲口,三匹白马撒欢地颠喝上了。日头爷疲倦地隐入远山里, 火红火红的夕阳晚霞,映衬得大地万物像着了火,一片红通通的镶着金边儿。马车拐过一片桦树林,前面出现了一个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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